我和柿子之間的故事,最初是源于吃,是一種簡單的肚皮依賴,再后來是味覺上的稀罕。
這些故事是從我一出生就開始的。我在心底里對柿子特殊的感情,就仿佛一個饑餓者接受贈與的那種感情:記人好處。——我總覺得,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在困難中在饑餓中發(fā)生的,應該是最牢靠的,也是最純真的。
在我的祖輩父輩們那里,給下一代都有一個不變的叮嚀:“你以后不管咋樣,都要對這個你叔好,他在咱家最困難的時候伸過手!”如果用文雅一點兒的話來說,就是“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是的,現(xiàn)在,父親的那些朋友們,我們兄妹都還像對待父親一樣的操心打聽,有機會還要隨父親一起去坐一下,“團圓”一下。
這樣“團圓”的情景,自打我出生就一直持續(xù)著:每年的大年初一。我會一天不出門,坐在熱炕上,聽大人們說話——那幾個叔都會來家里坐著說一整天話。
我跟柿子之間的感情,也像這一樣:黏得很緊很緊。
柿子樹本來是老家那里野生野長的,完全沒有人操心。結出來的果實——柿子,卻能在秋天為村里人家換來油鹽醬醋,甚至糧食和肉,讓很多人家在實在摳不到星點兒吃的東西的情況下,勉強糊口。我們家人就受到過柿子的恩惠,我是最大的受恩惠者。
現(xiàn)在呢,生活好多了,柿子成了一種稀罕。老家的柿子,外來游客們玩的時候是可以隨便采摘的,好客的山里人家還熱情地給你提供兩丈多長的夾竿,免得你爬樹危險。
跟柿子黏糊的年代久了,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應該還有一種比“吃”更深個層次的東西。究竟是什么呢?我一直模模糊糊地尋找著。
那天回老家,走在溝畔上,看著光禿禿的枝干上掛著一串串紅燈籠一樣的柿子,我干脆坐下來,久久地,久久地望著柿子樹出神。夕陽快要壓在西邊的嶺脊上了,還有一線光斜斜的打在柿子樹側身上,那些粗糙的像硬殼一樣的柿子樹皮干巴巴的翹出來。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跟柿子本質上有著某些驚人的相似:點兒遲。說白了,就是我倆都是愚笨遲鈍慢長型的。
——柿子晚熟,我又總反應慢,理解慢。
“性相近,習相近”。這難道是天然的巧合么?!
柿子這東西,野生野長不說,柿子樹長相還有點丑,那么疙疙瘩瘩的,不怎么招人待見。它就像一個其貌不揚的悶葫蘆,時常孤寂地獨守著自己的那一片天地,不爭不搶、不急不忙。但性格好:你看,同樣是春四五月見綠色,可是杏呀、桃呀、梨呀、蘋果呀一兩個月、三四個月后就紛紛成熟上市,它依然如故地繼續(xù)默默地生長著,抗住了爛漫春日的誘惑,受了盛夏的炙烤,經(jīng)了深秋的霜打,待到葉子紛紛揚揚地落盡,它才忽地在光禿禿的虬枝上扯出一片火紅。
“秋色山間里,獨愛柿子紅。”我喜歡在晴明的秋日里登山望遠,更喜歡看草木凋敝的深秋里樹頭火紅火紅的柿子。
你看,大自然是奇妙而又公平的,它給了每一種花自己的季節(jié),春天的牡丹,夏日的荷花,秋天的菊花,寒冬的梅花。各樣花都不羨慕別人,也不嫉妒別人,只在屬于自己的季節(jié)開放。它既給了速生者舞臺,也給了慢長者天地:你在你的舞臺上炫舞,我在我的天地里靜默。
快的人總能搶得先機,慢的人常常落伍。我小時候背唐詩,人家背過了兩首,我一首還笨笨磕磕——人家讀幾遍記性好,就快;我要讀一遍抄一遍,才能記下來。有一點區(qū)別就是,那些背的快的人,忘得也快,第二天老師問的時候,大多就丟詞掉句的,有些詩還亂串門。我數(shù)量雖然不多,但能記住的,都是完整的。這可能是手抄的緣故,也許還是慢的好處吧。到現(xiàn)在,人家一本書三兩天能看完,我一兩個禮拜才能看完,我顯然慢許多,因為我有時候還要抄,還要琢磨。
快有快的優(yōu)勢,慢也有慢的優(yōu)勢。
我經(jīng)常想:人,反而不如花,總是搶呀擠呀,屬于自己的要擠,不屬于自己的要搶。——人的世界其實比花的世界混亂。
感謝老家的柿子樹,教我從小就會了屬于自己的人生節(jié)奏——慢半拍,悠著走。
希望我跟柿子之間的故事越來越精彩!
(攝影:楊小川 何 震 陳海洲)
(作者簡介:陳啟,教師,乒乓球愛好者。文風力求散淡,干凈。2008年,歌曲《因為有你,因為有我》(詞曲)發(fā)表于《中國音樂報》;散文《酸湯掛面》、《一件棉襖》《吃攪團》等發(fā)表于《教師報》。詩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發(fā)表于文學陜軍。散文《吃麥飯》入編《2019年中考沖刺卷陜西語文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