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母親墳頭上一只鳥兒聊天】
（詩·張?zhí)靽?/span>
給母親燒完紙
叩頭，抬頭
忽然，一只鳥兒
蹲在墳頭上看我
我揮手驅(qū)趕，不走
再驅(qū)趕，還是不走
就那么靜靜地看著我
我放下了再次抬起的手
鳥兒問我，你冷嗎
不冷，就是心冷
為啥
母親不在了
鳥兒淺淺地低下了頭
鳥兒又問我
你餓嗎
不餓，已經(jīng)忘了
為啥
想母親
鳥兒微微的搖搖頭
鳥兒再次問我
你開心嗎
不開心，過去很開心
為啥
再也看不到母親了
鳥兒深深地低下了頭
向鳥兒揮揮手，轉(zhuǎn)身離去
忽回頭
鳥兒還在墳頭，看我
繼續(xù)往前走
忽又回頭
鳥兒還在原處看我
我走遠了
再次回頭
鳥兒不見了
我，也不見了
毫筆利刃 刀刀及心
――讀張?zhí)靽H情詩集《獻給母親》
“將母親的每一聲疼痛撕裂給你。你要是還沒聽到，他再撕！”
第一次編發(fā)重慶作家張?zhí)靽脑?，忍不住按了這樣一語。
故鄉(xiāng)是一道坎，離開的人必須邁出去，又邁回來；母親是一個結(jié)，解不了，用奔淚去化，化不開。詩人天國自當了鐵道兵，開天劈地，越走越遠，他的思念就像鐵道線，彎彎繞繞，縱橫纏綿。這里是，“要么在行走的風里重復/要么重復在行走的雪里/夾生的青春提前透支/拉響汽笛是回家唯一的間隙”（《回家》），這里也是，“汽笛無限拉長每一次停頓/回家的路越修越遠”（《母親的泥團》）。
因母親的故去，這些痛，就在骨髓里衍生了?！斑^去母親看我/叫乳名/現(xiàn)在母親看我/無語”（《母親的遺像》），這樣簡單的敘述，能冷到徹骨！業(yè)界有一種聲音，說是詩歌的使命是抒情，應摒棄敘事的成分。我要說，正因這樣的詩它把很厚的情感隱于敘事，更顯含蓄和富有意味，因而就比直接的抒情、憑空抒情、偽抒情更夠上詩的刻度。
詩人天國拎一把筆狀術(shù)刀，一刀一刀割。之前所讀的只是親情之作中的一小組罷了，已是夠受用的了，現(xiàn)在我手里捧到的是他一個集子44首，直割得我不能自已！《母親的墳》《母親的老屋》《母親的茶樹》……向你投擲而來，刀刀致命！ 不僅如此，詩人每在一首詩里，層層鋪墊，一刀緊比一刀，不待你有絲毫的喘息之機。
給母親燒完紙
叩頭，抬頭
忽然，一只鳥兒
蹲在墳頭上看我
我揮手驅(qū)趕，不走
再驅(qū)趕，還是不走
……
向鳥兒揮揮手，轉(zhuǎn)身離去
忽回頭
鳥兒還在墳頭，看我
繼續(xù)往前走
忽又回頭
鳥兒還在原處看我
（《與母親墳頭上一只鳥兒聊天》）
鳥兒在母親的墳上就是不肯走，何嘗不是詩人一步一回頭不情愿走??！詩人他就是不斷地蓄勢，蓄勢，筑起感情的高壩，只待那致命一擊——
我走遠了
再次回頭
鳥兒不見了
我，也不見了
鳥兒終于不見了，詩人的心也被徹底抽空了，讀者也跟著被決堤之洪流擊潰了！男子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在母親面前沒有男子，只有失魂的游子，是孝子；在母親面前沒有男人，只有永遠長不大的人，是淚人！
從這44首親情詩里不難讀出，作者的童年、少年生活的那個時代充滿了苦難，張?zhí)靽退哪赣H也難以幸免。正因為苦難所賜，教會了作者如何從苦難中站起，成為了一個大寫的“人”?？嚯y不僅培育了難以割舍的母子之情，更激發(fā)了作者面對苦難、戰(zhàn)勝苦難的勇氣，從而，為苦難賦予了新的意義，也因此具有了價值。不能不說，是苦難和親情成就了張?zhí)靽娦匀松?/span>
因此像這樣的詩作是很多的，形成了完整的“張氏風格”親情系列。譬如《回家》，標題是“回家”，偏偏不直接回家，前幾節(jié)花了較多的筆墨寫少時離家以及后來鐵道兵在“風里”“雪里”打通出外和回家的路，寫母親和我在郵路上簽收“想象與夢的施舍”，這些著意讓淚彈在天上飛一會；“第一次回家/半閉的門里不見母親/幾年不見的狗沖我狂吠/母親在屋后扔掉鋤頭/攥一把青菜看我”，眼淚就奪眶了；到最后，“當我回頭時，母親/已在時間另一端止步/從此，我無家可回”，此時詩作才肯開閘泄洪，讓世間波濤洶涌！
老祖先留給了我們賦比興的家業(yè)，還真不是白給的，也不是輕易能敗了的。
這里就有一個詩正義的事。什么才是詩？什么才是好詩？有些先鋒詩人是不屑于跟人談不用意象說話的“詩”的，他們尋找詩意載體，惜墨如金，極盡曲筆隱晦之能事，生怕有被人淺易之指。其實詩歌之爭也有幾十年，東風與西風誰也沒壓倒過誰。詩之流并不能單獨代表了詩本身，它們一起匯進了詩的汪洋大海。好比武俠界有兩位大家——金庸和古龍，你喜歡誰？女生一臉懵逼，男生會站成兩大陣營。為什么？各有各的玩法，而已。金庸先生為我校題過詞，我把它鐫在進校門石頭上，寫進學校價值觀里，但這跟我欣賞他文風不一個概念，金庸傳統(tǒng)一點，古龍出新點；欣賞金庸先生與欣賞天國先生文風也不是一概念，天國的親情詩傳統(tǒng)點，天國的其他詩也很現(xiàn)代。
天國是一位極其多產(chǎn)又多風格的詩人，現(xiàn)代詩的諸多手法他都能嫻熟運用。他的《摘荔枝的女人》含蓄飄逸，極具意味美感，堪稱現(xiàn)代詩的代表之作。請看：
比故事透明
時間的羅裙掛在樹上
我比唐朝先到
昔年貴妃獨品天下
今朝天下盡品貴妃
活色生香的貢園
何人不勝貴妃
我從六月的側(cè)面
看她，采摘每一?；菝裾?/span>
讓香舌皓齒間生津凝脂
甜蜜疊起的云梯
我反復通過，像通過周身的經(jīng)脈
那一聲妃子
千萬朵荔枝應聲而落
我曾為這首詩寫過《貴妃荔：越剝越驚喜》的讀評，截然不同的詩風。但這是題外話了，印證不表。那么，親情作品用鋪陳這樣的形式來表現(xiàn)是非常有效和必要的，錦衣的外在包裹著毛質(zhì)的里，相得益彰，少哪不可。又好比打獵，對付野兔子我用單管獵槍，一擊斃命，絕不啰嗦；網(wǎng)羅竹林中的一眾雪鳥，該用上古老的砂銃，嘭一聲響，多來多死。
所以天國的親情44首就類似于銃的較為傳統(tǒng)的武器，但張詩人將其玩轉(zhuǎn)指間，發(fā)揮百倍威力。大量對比手法的運用，將赤子對母親的思與痛，傷疤似的揭在讀者面前。寫“我”降生，“第一眼，母親笑看我哭/我哭喊看母親笑”（《胎盤，是我最初的老屋》）；寫絕癥后的母親還做菜我們吃，“我們能吃咽不下/母親想吃咽不下”（《母親最后的酸辣雞》）；給母親燒紙，“火，看著母親/不停地發(fā)抖/母親，看著我/不停地加薪”（《母親的墳》）；想著母親睡不著，“如果，我真的很快睡去/母親會不會突然驚醒”（《母親睡了，我醒了》）……這些強對比，往往置于詩的收尾，起到四弦一聲之功效；像極剜肉尖刀，在一刀一刀慢慢考驗人的神經(jīng)后，一刀直插心底！
——這是張?zhí)靽姷乃囆g(shù)魅力。
雖這樣說，但他的作品其實有很多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詩的表現(xiàn)：“母親以掙扎的方式/送給我一個她的祭日”（《清明，回到故鄉(xiāng)》）——冷敘，形象化詩意提煉；“隱藏了手背上暴突的青筋/甚至藏匿了工業(yè)煙囪里的哮喘/接下來的歲月必須咳嗽”（《父親的老照片》）——父親在環(huán)境惡劣的工廠染了職業(yè)病，他“必須”咳嗽，這是反諷；“時間/在母親目光里流血不止”（《母親的布鞋》）——時間咋會流血，是奇特的變形；“風，銜一?？喾N”（《苦楝樹下的母親》）——雙關(guān)之語，既寫苦楝樹的苦，更寫農(nóng)家的苦難。所以我們可以這樣來界定，詩人張?zhí)靽挠H情詩，是挑選上好的中國大米，用古法蒸煮，再拌上現(xiàn)代新型酒曲發(fā)酵，釀成了 既有農(nóng)家風味又具都市情調(diào)的佳釀。
——好酒！
2017.12.19
張?zhí)靽?/strong>，歷任中國鐵建某公司黨委秘書長、宣傳部長，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青創(chuàng)委員會委員，魯迅文學院第24屆作家高研班學員，榮獲重慶第二屆“銀河之星”詩歌獎和《重慶晚報》文學特等獎、全國首屆七夕愛情詩大賽十大實力詩人獎和中華文學獎詩歌類二等獎。出版報告文學五部和詩集《天國之歌》《流動的水墨》，近300萬字。
龍歌，男，浙江衢州籍，高級教師，市名師、115人才?！懂敶痪€詩人樣本》微刊主編，《中國現(xiàn)代詩人》雜志編委，《中華精短文學》簽約作家。作品散見《雜文報》《五環(huán)》《星星》《北京詩人》《中國現(xiàn)代詩人》《長江詩歌》《衢州日報》等報刊及多個選本，《當代漢詩》連載專輯，出版詩集《詩詩是誰》。龍歌主張挖出生活底層的美感和痛點。
推介當下最活躍、最具特色的一線詩人，力塑當代詩人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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