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夜的雨
父親還是進城來了
布鞋粘著泥味兒和草香
從身上卸下沉重的挎包
連同滿臉的風雨和滄桑
打開包掏出李子和干豆子
脫下的鞋不知放哪兒
就像不曉得把心擱在哪里
父親是千萬農(nóng)民里的一個
他說現(xiàn)在子女都城里工作
子女在哪兒他應該在哪兒
可父親像一棵寂寞的老樹
根在鄉(xiāng)下，枝葉在城里
在家想兒女，在城想老家
他就像父母快離異的孩子
兩頭不舍，不知要跟誰
他說兒女是身上掉下來的肉
要離開生活一輩子的家鄉(xiāng)
因為對兒女有太多的不放心
進城后抱著錄音機的日子
在浮云落日里朝老家望啊望
牽掛老宅漏了沒莊稼干涸了沒
終于忍不住回去了幾日
昨夜才下了一夜的雨
今天就又進城來了
布鞋粘著泥味兒和草香
回來的父親小孩一樣興奮
像逛街的女人購物滿筐
得回一趟老家的神情
就像年輕時約會歸來
一盤花生，細數(shù)老家近況
三杯兩盞，疲勞統(tǒng)統(tǒng)下酒
我仿佛看見被父親鋤頭劃開的
一碧千里的禾田在蕩漾
臉朝黃土背朝天的他，背著太陽
累了舀瓢水，咕咚咕咚喝了藍天白云
老家孤單失群的父親
進城后卻成了籠中的鳥
我想把他捆在我的城池
老人家著急地哽咽起來:
人進城了可根還在鄉(xiāng)下
老宅，堂上的先人們
還有親戚和我這輩子的記憶
這么多啊你叫我咋背進城
我茫然地望著父親犯難:
現(xiàn)在既便把老家搬進城來
也搬不來老家月亮和星星
和他一生深深淺淺的腳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