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跳了一百零三年的心臟
---- 送母親出發(fā)
農歷七月初一晚十時二十五分,母親守著身邊的五個子女,慢慢地合上了雙眼,連續(xù)跳動了103年的心臟緩緩地穩(wěn)穩(wěn)地停止了跳動,心是那么平,氣是那么靜,像熟睡了一樣,安祥自在。
母親心臟停跳前,頭腦一直是較清醒的。上午她一手拉扯大的大孫女來看她,她還睜開眼,張開嘴,露出幸福滿意的微笑,喝了幾口營養(yǎng)液。這兩天雖沒進食,只是給她喂點水,下午她還是排出了體內最后的垢物,讓自己走得干干凈凈。
給她穿好新衣新鞋戴上新帽,她筆直的躺在那里,臉雖微微有點偏黃,卻依然那么安然慈祥,不給孩子們留下一點難看的容顏。
母親在世一百多年,罹盡人世苦難,卻一步沒有踏進醫(yī)院,我們還是違愿撥打了“120”,給她做了心電圖等有關檢查,給她開出了有權威的“通關證”,讓她上路的第一步就走的暢通無阻。
給她報了到,交了部分出發(fā)盤纏后,巳是次日凌晨,兄弟姐妹們誰也沒有睡意,都不舍的守在她身邊,都想與千辛萬苦,生自己,養(yǎng)自已,培育自已的母親多呆一會,多看她一眼。因為誰都明白,再過幾小時,母親就出發(fā)到新的世界了,要走到很遠很遠,永遠也摸不著她,看不見她,聽不到她,一個新的世界了。你就再親她,再愛她,再想見她,你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把她請回。她真的要走了,我們再也沒有媽媽了。
早晨,我給她做臨行前的最后一次潔面,順便用潔白濕潤的毛巾掀開了她的眼,讓她最后再看一眼,她曾生活過一百多年的世界。血液停止流動已六七個小時,她的眼珠還是那黑,那么亮,那么慈祥,仿佛戀戀不舍,卻又自在無悔。
人善天不欺。這幾天雖巳立秋,卻一直無雨很熱,在她即將走上靈車的時候,天上吹來了涼風,布滿了烏云,下起了細雨,一直陪她到新驛館。從上靈車到回原藉老家,行程一百五六十里,路上風也平,樹也靜,暢行無礙。從一啟程老天就歡迎她,保護她順利通關上路,她一路定會走的很好。
母親一生要求節(jié)儉,不給別人添亂添麻煩。按她的心愿,我們兄弟姐妹一直意見,把母親的送行儀式搞的盡量簡化。除了她的直系嫡親,不再通知他人。靈車進村時放起了挽樂,村里人才知道她的消息。
母親的百年為人,村里村外都有人知,許許多多人都想來看她最后一眼,送她一程。
她大姐的九十一歲的兒子,做過大手術,身體較差,堅持早早讓兒子送來,坐在我家大門外等候靈車,她二姐的七十七歲的兒子駕著三輪摩托趕來了,她過繼大哥的八十二歲的兒子也自駕摩托從山里趕來了,他們已都是八九十歲的老人,還親自來給曾與自己在一起生活過的慈善的姑姨送行。直到下午五時,把他們的姑姨平安入土,一切結束,才依依離開。
人一生做幾件讓人敬佩的事容易,難的是一輩子幾十年上百年做好事,讓人敬佩。母親的骨灰盒在門外停放不久,就來了一位八十六歲的老人,在母親靈位前滿含老淚,親自點上一爐香,雙膝跪地就拜,高喊“三嬤嬤(máng)我給您磕頭來了”,我用力攙了幾次才站起來,他現(xiàn)已是村里最長者,眼含淚花邊走邊說,“好人啊,好人啊,”,在院子坐定后,他又向周圍的人歷數(shù)我母親父親的為人事例,幾乎都是我沒聽說,不知道的。
母親一生仁愛,不分高下貧賤,尤其同情弱者。靈車出行,從村西到村東,沿界許多人出來目送。這時我看到送行隊伍里多了一輛三輪摩托,原來他是我們村一家?guī)状?/span>瘸的殘疾人,他比我小十來歲,約六十左右。他父親雙腿瘸,沒有勞動能力,只能靠做些修修補補小手工零活糊口,家里吃穿非常困難,母親對他一家老少從不嫌棄,盡管我家也不富裕,母親有時在吃的穿的方面給他家些接濟,因此從他父親那時,就對我母親很尊敬。他家與我家并非近親,不在送行之列,從村里到墓地,步步爬高,而且山石滿地,高低不平,車很顛,他依然吃力地駕著摩托,為我母親送行,直到墓地,目送我母親入土,表達幾代人的感激之情。
從墓地回來,一進村就有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遠遠朝我走來,握著我的手,激動地說,“這樣的老人太少了,這樣的老人太少了?!被氐郊?/span>中,見村里人送的一捆捆黃紙(紙錢),堆了半院子,象座小山。
母親一生家里地里操勞,沒有工資,沒領過薪水,上路時人們給她送來這么多金銀,是對她一生踐行的肯定,也是祈禱她到了來世“左是金,右是銀,前后車馬連成群”,平安富裕圓滿。
母親的靈位在家只停留了四個多小時,展現(xiàn)在我眼前的這一切,使我更深知了母親的為人,更明白了人們喜歡什么樣的人,我們應當怎樣做人。做人難,做好人更難,要做個幾十年上百年讓人懷念的人更是難上難。母親努力了,攀登了,做到了。母親的名字叫瑞峰,她用百年的功夫使自己名符其實,登上了做人的瑞峰。
仁者壽,善者福。母親因仁而長壽百年,也會因善而得福報,一定會在自己理想的來世里,過得更如意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