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這棟老房子，我們住了二十多年了。在我上四年級的時候，它是村里第一棟蓋起來的平房。白白的墻，淹沒于在叢叢綠樹和竹林中，但還是可以遠遠的，我還沒進村，就能看到那抹白。
小時候，房前屋后，院里院外都有很多的樹，春天泡桐樹開花時，房頂上如同紫云漂浮。秋天，院里的棗子紅了，遠遠的我能看到那點點的紅，現(xiàn)在城里的許多樹都要靠一串串燈盞來裝點，那時不用，成熟的果子就是最好的點綴。
曾經(jīng)房前那一片拴著牛兒的香椿樹，房側(cè)初夏時榆錢紛飛的榆樹，夏日里聽著雨聲滴答的泡桐樹，還有房后許多不知名的雜樹……它們都不在了。屋后除了那片竹子，只剩下了一顆高大的桑樹，現(xiàn)在樹上掛滿了累累的青果。我不知道，過不多久，桑葚會變得黑紅，鳥兒們會爭相啄食，屋旁的那片空地會落滿黑黑紅紅的軟果。
不止是我家，許多鄰居房子跟前的樹木都在變少。曾經(jīng)的那些日子，人們對自然的改造還不那么深入，一切都是倚天而建，那樣的日子不太便利，卻在我的記憶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現(xiàn)在人們不會在樹上拴牛羊了，不會端著碗聚在樹下乘涼了，孩子們也不會隨處找兩棵樹綁個繩子蕩秋千了……
替而代之的是，村里的獨棟小樓房越來越多。人們在外面掙了錢，回來給老一輩父母在村里蓋上兩三層小洋房，獨立的小院子，內(nèi)外設(shè)計都有了城市的模樣，舒適度跟別墅差不多。院里院外沒有雞鴨成群，牛羊遍地，也自然沒有了雞糞牛糞隨處可見的景象。以往的凌晨，連綿起伏的雄雞三遍，現(xiàn)在差不多成了雄雞獨鳴。
我看著我家殘缺的屋頂，斑駁的墻壁，碎磚鋪陳的院子，極力想找回記憶里那個嶄新的、生機蓬勃的畫面，那種白日撒滿陽光屋角生輝，夜晚月光靜白院落雅致的感覺，卻抓不住一絲線索。我眼里看到的只是些許荒涼和破敗，陳舊和蕭索的院子，還有父親斑白的兩鬢，微駝的背影。
老屋變了，也許是人們早已適應(yīng)這樣的變化，不斷去改觀，而我還停留在很久遠的世界里，懷念坐著農(nóng)用三輪車上下顛簸耳邊生風(fēng)，懷念明月光下院子里熟睡的白鵝，老母雞帶著小雞們咕咕地覓食，牛羊們傍晚歸來爭先恐后去喝水進圈……懷念那時父母還年輕，他們執(zhí)著鞭子，向牛羊呼喝著，甩出響亮的指令，懷念一大早他們嚯嚯磨著鐮刀，叮叮當當挑著擔(dān)子，懷念他們每一嗓子都響徹著黎明與黃昏……
那些終究不再會有了，那些父母為我們遮風(fēng)擋雨的日子，那些村里的人們靠牛耕手鋤的日子，那些由青壯年勞力撐起的天空，早已在一片片逝去，正如許多那個年代的人，很多已走入黃土。終究，我們得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年代已發(fā)生變化，過去的擋不住今日的步伐，我所懷念的，是上一輩人用青春創(chuàng)造的世界，而我們這一代，需要推動另一個時代的車輪。
老屋，我不再回望了吧！村里的年青一代，大都勤奮好強，在時代的洪流里前進著，奔涌著，未來的村子將會更好，老屋就讓它們成為記憶。
小燕兒
燕兒是村里唯一一個上學(xué)的女孩子。今年上六年級。
村里的孩子很少，一方面是出生時期在某個年代斷了層，另一方面是年輕人都向城里移民至少是搬到村外，在老家長大的孩子少之又少。燕兒的媽媽某些方面不是很健全，燕兒出生以來就像一個瘦弱的豆芽苗苗，在土里泥里一節(jié)節(jié)長出來。
每年回來都會看到燕兒，她瘦瘦弱弱的，臉色蒼白，不聲不響地站在門邊，不多話，但都會積極地回應(yīng)你問她的問題。兩年多不見，她的臉色依然是蒼白的，但有些許紅潤，個頭卻高了許多。她穿著一身水紅色的改良漢服，干凈的球鞋，頭上挽著一個圓髻。
“燕兒，誰給你盤的頭發(fā)？”我好奇地問，她那發(fā)髻挽得一絲不亂，十分漂亮。
“我自己，我用一根皮筋扎的。”燕兒昂頭笑了笑。
“扎的真好，燕兒你真行?！蔽矣芍缘刭澰S，因為我到現(xiàn)在還不會，兩根皮筋也盤的不太好。
“昨天熱死了。我就盤了起來?！毖鄡翰缓靡馑嫉匦α诵Α?/div>
“你現(xiàn)在上學(xué)住校嗎？”
“住校的，一個星期回來一次?！?/div>
我小時候也這樣，我默默地想。
“你們幾個人住一個宿舍？幾個人住一床？”
“12個人，每個人一張床。”
我們小時候，那是大通鋪，所有的年級女生住一間房，性格弱的孩子常因為爭床鋪空間受委屈，我就是其中一個。
“有獨立衛(wèi)生間嗎？還是公廁？能洗澡嗎？”
“有獨立衛(wèi)生間的，洗澡很方便?！?/div>
“你們在學(xué)校吃得飽嗎？”
“吃得飽，不飽的話，可以再去添?！?/div>
“那還不錯，我們小時候只能打一次飯，沒有菜，還總吃不飽?！蔽掖蛐难劾锪w慕這一代的娃。
“你作業(yè)做完了嗎？”
“還剩一點點。我昨晚寫到半夜，做了六張卷子，都快困死了……”燕兒提起這樁豪舉，又笑了笑。
“今天才第一天放假，你是想一下子全做完，放假好好玩嗎？”
她點點頭，被我戳穿了心思。
“你學(xué)習(xí)成績怎樣？”
“還行?！毖鄡鹤孕诺男πΑ?/div>
“喜歡上學(xué)嗎？”
“還行?！毖鄡河悬c不好意思還是同樣回答。
“今年六年級，那下學(xué)期你們都要到鎮(zhèn)里中學(xué)去上學(xué)了？”鎮(zhèn)里就一所中學(xué)，我認為是必然，不過是隨口一問。
“不一定，有的考的好的可以到市里去上，紅旗中學(xué)、新港中學(xué)、**中學(xué)都有?！边@些中學(xué)在我上學(xué)時已有耳聞，那是我們市里有名的中學(xué)，高中提到誰誰是那些中學(xué)出來的，都心生一絲敬畏。我們上學(xué)的時候，大概從來沒有想過去市里上初中吧，不說別的，單單不便的交通就讓人望而生畏。如果過去的我們有這個條件，我應(yīng)該是夠格去讀市里的中學(xué)吧，即使沒有那也一定是我的目標。
我本想說，“那你也努力，爭取也考好點，能去市里盡量去市里上?！鞭D(zhuǎn)念一想燕兒的成績還不夠拔尖，再者這么小離家遠上學(xué)不一定是好事情，就換了想法:“你要努力學(xué)習(xí)啊，一定要上高中，讀大學(xué)！”燕兒聽話得“嗯”了一聲。我又鄭重得重復(fù)，“你一定要上大學(xué)。”
不確定她的未來怎樣，家里會不會全力支持，但希望她能夠從小堅定要讀大學(xué)的信念。雖然時代變了，年輕人走出農(nóng)村，改變自身命運的方式多了許多，但讀書依然是一條不失品味、跳板更高的上策。同時，也期望她不把讀書作為唯一出路，只有這樣，讀書才是一條更好的路。
“燕兒，你吃餅干嗎？”
“不吃，我吃得飽飽的。”
“不用客氣啊，嘗兩塊吧！”
我正勸說著，去拆餅干的袋子，抬起頭時，看到燕兒的裙子已不聲不響地飄出門外，向大門外跑去了。
大人們都嚴肅地說，燕兒很聽話。這句聽話里，已經(jīng)包含著很大成分的同情與贊許。這是唯一在村子長大的女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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