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孫公子衛(wèi)若蘭考
土默熱
衛(wèi)若蘭在《紅樓夢》書中并非什么重要人物，但因為他是詩才敏捷的假小子、曾“醉眠芍藥裀”的史大姑娘史湘云之夫婿，紅學家們都對史湘云的天真可愛形象情有獨鐘，愛屋及烏，重視研究衛(wèi)若蘭這個有點神秘的人物，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衛(wèi)若蘭在《紅樓夢》前八十回書中正式出面只有一次，就是在第十四回描寫秦可卿大出殯時，“那時官客送殯的......余者錦鄉(xiāng)伯公子韓奇，神武將軍公子馮紫英，陳也俊、衛(wèi)若蘭等王孫公子，不可枚數(shù)?！庇纱丝芍l(wèi)若蘭的家世是個“王孫公子”。
衛(wèi)若蘭是史湘云待嫁的夫婿。《紅樓夢》第三十一回，王夫人說史湘云“前日有人來相看，眼看有婆婆家了。”第三十二回襲人當面道喜：“大姑娘，聽見前兒你大喜了”，“史湘云紅了臉，吃茶不答”，說明史湘云的親事已定下。聯(lián)系到太虛幻境史湘云的判詞：“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可知衛(wèi)若蘭其人很出色，是個“才貌仙郎”。
衛(wèi)若蘭在《紅樓夢》八十回以后的故事中，曾有“射圃”活動。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雙星”，寫史湘云拾到寶玉丟失的金麒麟，庚辰本回末總評曰：“后數(shù)十回若蘭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綱伏于此回中，所謂草蛇灰線在千里之外。”第二十六回也有一段畸笏叟眉批云：“惜衛(wèi)若蘭射圃文字迷失無稿，嘆嘆。”無疑脂硯齋和畸笏叟都曾親眼見過原著中衛(wèi)若蘭佩帶金麒麟“射圃”的故事情節(jié)。
《紅樓夢》書中涉及衛(wèi)若蘭的描寫，就是以上三條線索，即史湘云夫婿“才貌仙郎”，乃“王孫公子”身世，有佩帶金麒麟“射圃”的故事。紅學家們在“曹家店”中猜笨謎，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與這三條線索有關(guān)的人和事，這是不奇怪的，因為他的生活原型是康熙時期人，與乾隆年間的曹雪芹當然毫無關(guān)系。只要回到康熙年間蕉園詩社的真實生活中，這個衛(wèi)若蘭的生活原型便呼之欲出了。
《紅樓夢》中那個“假小子”史湘云，是以蕉園詩社女詩人顧啟姬為生活原型創(chuàng)作的。她是“老祖宗”顧若璞（賈母原型）的娘家侄孫女，是已逝女詩人“霞笈仙姝”顧長任的妹妹，故在詩社為自己取雅號“枕霞舊友”，與《紅樓夢》中對史湘云的描寫一絲不差。她確實性格“英豪闊大”，詩才敏捷，以“花憐昨夜雨,茶憶故山泉”詩句名動京師。筆者在《史湘云創(chuàng)作素材再考》、《紅樓三艷聚京師》等文章中，對此有詳盡考證。
《紅樓夢》書中若隱若現(xiàn)的衛(wèi)若蘭，就是以顧啟姬的丈夫鄂曾為原型創(chuàng)作的。史書中有關(guān)鄂曾的資料很少，宣統(tǒng)年間西泠印社刻《廣印人傳》中載：鄂曾字幼輿，仁和(今杭州)人。本姓岳，宋武穆王(飛)之后。耽吟詠，工篆刻。諸生，不第?！都t樓夢》中為什么要把衛(wèi)若蘭說成是“王孫公子”呢？因為他的生活原型鄂曾是岳武穆王（岳飛）的后人，確實是“王孫公子”出身。
南宋紹興十一年(1142)，在宋高宗趙構(gòu)授意下，秦檜以“莫須有”罪名，將岳飛及其長子岳云害死于都城臨安大理寺獄中的風波亭(今浙江杭州錢塘門)。當時岳飛的五子岳震與弟岳霆，居住在江西九江廬山下沙河家中。父兄遇害的噩耗傳來，家人聞變擁其兄弟二人過長江，潛于鄂東尋陽大河之濱(今湖北黃岡黃梅)，后隱姓埋名改姓鄂氏。
二十年后宋孝宗繼位，于紹興三十二年(1162)下詔為岳飛昭雪，追賜謚號為“武穆”。嘉定四年(1211)，宋寧宗再次下詔，追封岳飛為“鄂王”。其時，岳飛族人大多數(shù)恢復岳氏，而落居鄂東尋陽地區(qū)(今湖北黃岡黃梅)的族人中，改以鄂王爵號為姓氏者，繼續(xù)稱鄂氏，以永遠悼念先祖“鄂王”岳飛。岳飛墓及岳廟在杭州，明末清初杭州多鄂姓，皆為岳飛后裔。清金德嘉有詩曰：“焚黃入廟祠忠武，鄂姓猶存岳姓身。長跽中堂何許客，頭顱鐵鑄大書秦?！?/span>
這就是《紅樓夢》中衛(wèi)若蘭被稱為“王孫公子”的由來。脂硯齋批語中，言其曾佩金麒麟“射圃”一事，舊時“麒麟閣”從來就是追求功名的最高象征，書生佩帶金麒麟也是希望金榜題名的吉祥物，與鄂曾其人曾長期在北京國子監(jiān)求取功名有關(guān)。明清兩代，北京國子監(jiān)按“左廟右學”之制，東與孔廟相連，西有“射圃”（今箭廠胡同一帶），南面為“南學”，總稱國子監(jiān)。“射圃”在當時為國子監(jiān)生的必修課，脂硯齋所言衛(wèi)若蘭“射圃”，也只能是他在國子監(jiān)期間的生活經(jīng)歷。
康熙二十八年（1689）秋，《紅樓夢》作者洪昇在國子監(jiān)求學期間，遭遇了孝懿佟皇后“大出殯”期間發(fā)生的《長生殿》案，遂在書中以史筆寫下了“壓地銀山”般的秦可卿“大出殯”故事。其時鄂曾也正在北京國子監(jiān)求學，《紅樓夢》書中虛陪一筆，將其寫入為孝懿皇后大出殯“送殯”的王孫公子行列中，也就是信手拈來的事情了。書中寫的其他幾個“王孫公子”也實有其人，如“神武將軍公子馮紫英”，就是暗指馮云將（明南京國子監(jiān)祭酒馮夢禎之子）的兒子馮千秋，明末清初流傳甚廣的馮小青故事就發(fā)生在他的家中。
鄂曾這個人雖然確有“王孫公子”身份，但畢竟是南宋時期鄂王之后，并非當朝顯貴家庭出身。有關(guān)他的史料實在很匱乏，除上述資料之外，只能在當時著名文人的詩中去探尋其夫妻二人的生活軌跡了。鄂曾在國子監(jiān)求學期間，詩壇領(lǐng)袖王士禎（號漁洋）時任國子監(jiān)祭酒，也是洪昇學詩的恩師，二人與王士禎多有交往，留下不少文壇佳話。
顧啟姬曾陪伴其夫鄂曾在北京求學，一日夫妻二人與漁洋諸公飲于宋子昭小園，限蟹字韻分韻賦詩。顧啟姬詩才敏捷，代其夫為詩云：“予本淡蕩人，讀書不求解。爾雅讀不熟，蟚蜞誤為蟹。”漁洋大驚嘆！顧啟姬并精音律，所制詞曲有“一輪月照一雙人面”句，亦為王漁洋所稱道。由此可見，雖然顧啟姬在京師出盡風頭，但鄂曾也是一個“才貌仙郎”，否則不會入王漁洋法眼，有幸經(jīng)常參與文壇大佬們詩酒風流活動的。
顧啟姬在北京期間，非常懷念杭州故鄉(xiāng)，她在《攤破浣溪紗·月影》詞中，表達了這種酸楚的心境：“穿過紅樓透碧紗。半籠煙柳半籠花。薄命嬋娥解人意，太虧他。幽夢幾回迷枕畔，故園千里隔天涯。有限殘更無限路，莫西斜。”在《菩薩蠻 夏日雨窗》中，也表達了自己盼望歸期的心情：“煙云藹藹關(guān)山隔，瀟瀟微雨長安陌。風暖燕辭巢，殘棋花外敲。 歸期空自憶，莫問天南北。身世總虛浮，清才聊慰愁。”
鄂曾的命運與洪昇相仿，在北京久考不中，無緣仕途，夫妻二人凄然南歸。途經(jīng)淮陰時，顧啟姬曾賦《滿江紅 泊淮示夫子》安慰丈夫：“一葉扁舟，輕帆下、停橈古岸。燈火外、幾枝疏樹，人家隱見。漂母祠前荒草合，韓侯臺上寒云斷。嘆從來此地困英雄，江山慣。窮愁味，君嘗遍，人情惡，君休嘆。問前村有酒，金釵畀換。舉案無辭今日醉，題橋好遂他年愿。聽三更，怒浪起中流，魚龍變。”由此不難看出《紅樓夢》史湘云“云散高唐，水涸湘江”的人生命運和“英豪闊大”的性格特征。
鄂曾的表字“幼輿”，出自“幼輿高志”或“幼輿丘壑”之典。《晉書》卷四十九《謝鯤列傳》載：謝鯤字幼輿，陳國陽夏人也。……嘗使至都，明帝在東宮見之，甚相親重。問曰：“論者以君方庾亮，自謂何如﹖”答曰：“端委廟堂，使百僚準則，鯤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睖貚L謂鯤子尚曰：“尊大君豈惟識量淹遠，至于神鑒沈深，雖諸葛瑾之喻孫權(quán)不過也。”
宋代著名詞人姜夔曾有詞歌頌“幼輿高志”：“潮回卻過西陵浦，扁舟僅容居士。去得幾何時，黍離離如此?？屯窘窬胍?。漫贏得、一襟詩思。記憶江南，落帆沙際，此行還是。迤邐。剡中山，重相見、依依故人情味。似怨不來游，擁愁鬟十二。一丘聊復爾。也孤負、幼輿高志。水葓晚，漠漠搖煙,奈未成歸計?！倍踉浴坝纵洝睘樽?，自比謝鯤，可見其人志向遠大。
《紅樓夢》書中為鄂曾取名“衛(wèi)若蘭”，“衛(wèi)”字取義將門之后，“若蘭”則取自“璇璣圖”之典。前秦苻堅時女詩人蘇蕙,字若蘭, 為安南將軍、秦州刺史竇滔妻，以創(chuàng)作回文詩《璇璣圖》聞名，是歷史上著名才女。洪昇曾以她的事跡為素材，創(chuàng)作《織錦記》傳奇。在《紅樓夢》書中將“若蘭”二字信手拈來，寫在鄂幼輿名下，暗喻這個將門之后的妻子為一時無兩之才女，亦屬確切。
仔細閱讀《紅樓夢》的朋友，可能對書中描寫史湘云說話“咬舌子”的情節(jié)記憶深刻：黛玉嘲笑她說話“愛呀厄的”，擲色子喊“幺愛三”。她的生活原型顧啟姬究竟是否說話“咬舌子”無可考究，但她所嫁的丈夫姓鄂名曾字幼輿，“鄂幼輿”這三個字發(fā)音很咬嘴，兩口子之間說話以字稱呼，可不整天“愛呀厄的”！
書中描寫史湘云反擊嘲笑林黛玉：將來“想林姐夫”，整天要“淌眼抹淚”，也是有事實根據(jù)的。林以寧與丈夫錢肇修婚后長期分居，確實作有很多想念丈夫的詩詞。特別是她的那首在詩壇很有名氣的《獨夜吟》，一句“昨夜鄰家夫婿歸”，活畫出她獨自一人淌眼抹淚想念“林姐夫”的場景：
蕉心未展桐花老，春社才臨燕聲小。
屋角陰云凍天色，雨腳斜侵砌草織。
暮寒壓夢夢不成，耳邊哀角嗚嗚鳴。
幽房鬼逼蘭釭凝，床頭玉盞敲紅冰。
斫桂燒云老不死，夜烏啼殺曉烏起。
獨繭抽絲結(jié)繡襦，儂心未卜郎心似。
開簾蠟樹煙依微，海燕賓鴻相背飛。
孤吟起坐各無賴，昨夜鄰家夫婿歸。
不過這是林黛玉生活原型的故事了，與衛(wèi)若蘭的話題有點跑題。顧啟姬有一首《念奴嬌·戰(zhàn)擬幼輿春游湖上》詞，述說丈夫鄂曾“王孫歸矣”之后，夫妻二人春游西湖的詩人雅致。詞中活畫出紅樓女詩人史湘云醉眠芍藥裀的嬌憨神態(tài)：
湖山新霽。漸輕風剪剪，催開桃李。
陌上爭看，寒食近、都是雕鞍金髻。
柳眼舒青，梨花非百，人在桃源裹。
連天芳草，望中無限煙翠。
知否因甚東君，今年春早，為王孫歸矣。
十五當墟，新鑲熟、肯使蕭郎不醉。
蓮臉凝嬌，蛾眉含媚，多少撩人意。
斜陽欲暮，須知獨立花底。
看，連鄂幼輿的妻子也稱丈夫是個“王孫公子”，可見《紅樓夢》如此描寫衛(wèi)若蘭事出有因。有關(guān)紅樓人物史湘云和她的丈夫衛(wèi)若蘭的真實故事，說到這里，也應(yīng)該夠了，就以顧啟姬的這首詞打住這個話題吧。
2013年5月
附錄：
史湘云創(chuàng)作素材再考
1． 史湘云的生活原型是蕉園詩社骨干成員顧啟姬。
2． 顧啟姬與顧若璞的關(guān)系同史湘云與賈母的關(guān)系完全相同。
3． 顧啟姬性格英豪闊大，詩才敏捷，幽默詼諧。
4． 史湘云別號枕霞舊友來源于顧若璞的臥月軒及顧長任的霞芨仙姝。
《紅樓夢》書中的那個史湘云形象是那么可愛，她性格爽朗，才思敏捷，語言直率，行為活潑，一個“醉眠芍藥裀”的嬌憨形象，成為幾百年來的畫家詩人不盡的創(chuàng)作題材。這么真實可愛的一個人物，她的創(chuàng)作怎么能夠沒有生活原型呢？不是沒有，而是由于筆者的粗疏，沒有把她的生活原型搞準。洪昇創(chuàng)作史湘云形象的生活原型和故事素材，取之于蕉園詩社的另一個骨干成員、大名鼎鼎的女詩人顧啟姬。
據(jù)《清代閨閣詩人徵略》載：顧姒，字啟姬，錢塘人。諸生鄂曾室。有《靜御堂集》、《翠園集》。另據(jù)《詩話》載：啟姬工詩，并精音律。與柴季嫻、林亞清、錢云儀、馮又令、張槎云、毛安芳稱“蕉園七子”。結(jié)社聯(lián)吟，詩曾合刻。
這個顧啟姬，乃是清初杭州洪黃錢顧四大家族顧家出身。顧氏家族詩禮傳家，尤其是家族中的女子，幾乎代代出詩人。她的姑奶奶顧若璞、姑姑顧之瓊，清初著名女詩人，與顧啟姬和她的姐姐顧長任，三代四個奇女子，文學史上可謂僅見?！都t樓夢》書中把史湘云描寫為賈母的娘家孫女，是有真實根據(jù)的。書中老祖宗賈母的生活原型，就是著名女詩人顧若璞（筆者在《賈母創(chuàng)作素材考》中有專門考證），顧啟姬就是她的娘家孫女?！都t樓夢》以蕉園姐妹事跡為素材據(jù)實創(chuàng)作，書中描寫的女兒們，其身份與輩分一絲不亂。
仔細讀過《紅樓夢》的朋友，可能對書中描寫史湘云“咬舌子”的情節(jié)記憶深刻，黛玉嘲笑她說話“愛呀厄的”，擲色子喊“幺愛三”。她的原型顧啟姬究竟是否說話“咬舌子”，已經(jīng)無可考究。但她所嫁的丈夫名為鄂幼輿，兩口子說話，可不整天“愛呀厄的”！書中描寫湘云反擊嘲笑林黛玉，將來“想林姐夫”，整天要“淌眼抹淚”，也是有事實根據(jù)的。林以寧與丈夫錢肇修婚后長期分居，確實作有很多想念丈夫的詩詞（詳情見筆者《林黛玉創(chuàng)作素材再考》一文）。
顧啟姬還有個詩人姐姐顧長任。據(jù)《清代閨閣詩人徵略》載：長任字重楣，號霞笈仙姝，浙江錢塘人。薾云女。征士林以畏室，有《謝庭香詠》、《梁案吟》。另據(jù)《正始集》載：以畏曾舉鴻博，未試先卒。重楣為啟姬之姊，亞清之嫂。年十二卽能應(yīng)聲作詩，惜早逝未與蕉園詩社。顧長任是顧啟姬的姐姐，林以寧的娘家嫂子，所以顧林二人關(guān)系格外密切，與《紅樓夢》中史林兩女兒關(guān)系的描寫相同。但《紅樓夢》中沒有出現(xiàn)顧長任這個角色，是因為她年輕早逝，沒有參加過蕉園詩社的緣故。
《紅樓夢》書中的史湘云參加海棠詩社時，曾為自己取雅號“枕霞舊友”，如此取號的原因，似乎同顧啟姬的姐姐顧長任之別號“霞笈仙姝”有關(guān)系。已經(jīng)去世的姐姐號“霞笈仙姝”，健在的妹妹參加“蕉園詩社”，豈不正應(yīng)該取號“枕霞舊友”？
姐妹二人的雅號又似乎都來源于顧啟姬的姑奶奶，書中賈母原型顧若璞當年曾居住的“枕霞閣”。《紅樓夢》書中第三十八回脂硯齋批語中曾涉及到這個“枕霞閣”：“看他（指作者）忽用賈母數(shù)語，閑閑又補出此書之前，似已有一部十二釵的一般，令人遙憶不能一見。余則將欲補出枕霞閣中十二釵來，豈不又添一部新書”？所謂“枕霞閣中十二釵”，應(yīng)該就是指“蕉園十二釵”，她們當年經(jīng)常在顧若璞家中玩耍。脂硯齋的真實身份是洪昇的妻子黃蕙，曾親身參加過詩社活動，所以她能有此批。
顧啟姬年齡略長于林以寧，應(yīng)為姐姐，但《紅樓夢》中卻說史湘云為妹妹，這是為什么呢？請朋友們不要忘記，書中描寫林黛玉與史湘云開玩笑時，湘云竟跟著寶玉也喊“林妹妹”，好多紅學家對此稱呼大惑不解，其實這本是她們生活原型的真實關(guān)系，作者信筆寫來，毫不奇怪。
顧啟姬確實如《紅樓夢》書中描寫的史湘云那樣，詩才極為敏捷。據(jù)《杭郡詩輯》載：啟姬在京師時有“花憐昨夜雨，茶憶故山泉”句，甚稱于時。故宋牧仲中丞贈鄂幼輿詩云：“閨中有良友，茶憶故山泉。似此驚人句，難為贈婦篇。畫眉君暫輟，下榻我相延。賦就滕王閣，靈風促轉(zhuǎn)船。”又幼輿嘗與漁洋諸公九日飲宋子昭小園，限蟹字韻，啟姬代為詩，末云：“予本淡蕩人，讀書不求解。爾雅讀不熟，蟚蜞誤為蟹。”漁洋大驚嘆！啟姬并精音律，所制詞曲，有“一輪月照一雙人面”句，亦為漁洋所稱。
附：顧啟姬詩詞：
毛安芳挽歌
憶昔當春時，壽君慚不文。未幾聞君喪，奄忽如流云。流云過眼空悲怨，大火西流時倏變。玉樓金屋綱蟏蛸，西風葉落空深院。凄涼寶瑟掩余音，慘淡菱花冷釵鈿。尚憶當年對鏡人，鸞中鸞死悲嬌面?？楀\詩成那得聞？墨池寒浸琉璃片。不知何處吊君魂？草白轔青望中見。
題林亞清畫
梅花竹葉互交加，濡墨淋漓整復斜。憶得昨宵明月下，橫拖疎影上窗紗。
點絳唇·美人影
燈月模糊，柳煙花霧間庭榭。靚妝初卸。小立珠簾下。似有如無，是也非也。端詳罷。縱工圖寫?？山鈱⑺?。
浣溪紗·花影
一帶斜橫窗戶幽。亭亭裊裊映香篝。窺人曉鏡學梳頭。翡翠簾前吹欲散，鴛鴦屏上拂還留。何須解語恁嬌柔。
菩薩蠻·夏日雨窗
煙云藹藹關(guān)山隔。瀟瀟微雨長安陌。風暖燕辭巢。殘棋花外敲。 歸期空自憶。莫問天南北。身世總虛浮。清才聊慰愁。
攤破浣溪紗·月影
穿過紅樓透碧紗。半籠煙柳半籠花。薄命嬋娥解人意，太虧他。幽夢幾回迷枕畔，故園千里隔天涯。有限殘更無限路，莫西斜。
桃源憶故人·寄姊重檐
雨馀花外鶯聲囀。添得離人腸斷?；厥准帕韧ピ?。懶把湘簾卷。 銀屏曲曲都憑遍。此際離愁千萬。羅袖淚痕無限。欲寄邊雁。
前調(diào)
經(jīng)年怕睹天邊月。做盡凄涼時節(jié)。不解離人傷別。倏忽圓還缺。東風昨夜吹魚帖。半幅新詞凄絕。誰道關(guān)山隔越。歷歷燈前說。
浪淘沙·憶夫子京師
生怕封銀缸。月落昏黃。還鐘搖斷九回腸。除是日高眠未起，夢到伊行。古渡半斜陽。楓冷蘋香。數(shù)聲柔櫓泛孤航。遙望帝城還不見，依舊錢塘。
鵲橋仙·客冬幼輿歸自京師，今春復游甬上，作此寄懷
乍拂征鞍，才歸故里，忽又驅(qū)車去。筆花生就賦離情，偏恁是、離情難吐。往歲燕山，今年甬上，羞殺鏡中眉嫵。天邊牛女較爭些，應(yīng)不似、朝秦暮楚。
虞美人·題陳素素像
新妝仿佛疑西子。弱能應(yīng)如此。除他誰更可同儔。卻又多才西子遜風流。披圖欲卷遲回久。低喚君知否。如嗔似喜費疑猜。若許來時先築避風臺。
小桃紅·詢柴季嫻病起
總是長相隔。說甚曾識。有限前期，無邊離恨，濃愁如織。望妝樓何處覓伊人，只寒煙堆積。直恁消魂極。卻稱江淹筆。試問蘭閨，春來病起，可還思億。最難憑魚雁到而今，故遲遲消息。
佳人醉
余與表妹林亞清、同社柴季嫻，最稱莫逆。早春晤亞清時，曾訂春深訪季嫻于牡丹花下，今花期已屆，而人事頓非。余以畫眉人遠，牢愁困頓，作此志感。
憶別春寒霄。細語叮嚀曾記。擬月明花發(fā)，輕車同載，聊袂花底。忽地秦樓怨別，卻懨懨、往事難重理。而今都已。遙想名花，玉人何處，一樣如千里?？漳，幊卮鹤?，那裹非瓊獨倚。
滿江紅·泊淮慰夫子
一葉扁舟，輕帆下、停橈古岸。燈火外、幾枝疏樹，人家隱見。漂母祠邊荒草合，韓侯臺上寒云斷。歡從來、此地困英雄，江山慣， 窮愁味，君當遍人情惡，君休歡。問前村有酒，金釵拼換。舉案無辭今日醉，題橋好遂他年愿。聽三更、怒浪起中流，魚龍變。
凄涼犯·寒析
何來一片孤音起，霜風遲到幃薄。寒峭燈昏，催添翠被，凄涼胳膊。露天寥廊。伴摩月、征鴻蕭索。問雙鬟、夜春何處，云在前村落。靜聽還疑是，亂打窗欞，零星珠雹。終宵達曙，想豪家、重門深輸。金屋螺屏，總不共、愁人聽著。只驚殘、還鄉(xiāng)旅夢，早耽閣。
燕臺春·贈薛媛
水剪明眸，山橫淺黛，衣飄一縷輕霞。薄鬢低鬟，不梳高髻堆雅。妝成別是風華?？v寧蘿村裹，金谷園中，攜來相并，也遜些些。 畫堂前度，綺席初逢，雨馀翠竹，雪厭黃花。西風一曲，隔簾誰弄琵琶。紅袖相扶，金尊未盡，漏鼓驚過。怪香車，催人分手去，桐月西斜。
念奴嬌·戰(zhàn)擬幼輿春游湖上
湖山新霽。漸輕風剪剪，催開桃李。陌上爭看，寒食近、都是雕鞍金髻。柳眼舒青，梨花非百，人在桃源裹。連天芳草，望中無限煙翠。 知否因甚東君，今年春早，為王孫歸矣。十五當墟，新鑲熟、肯使蕭郎不醉。蓮臉凝嬌，蛾眉含媚，多少撩人意。斜陽欲暮，須知獨立花底。
以上見《皋香詞》
另附：柴靜儀、林以寧與顧啟姬酬唱詩詞
送顧啟姬北上（柴靜儀）
一片桃花水，盈盈送客舟。春來萬楊柳，葉葉是離愁。顧我有途者，逢君意氣投。煙虹時染翰，風月幾登樓。只合熏香坐，誰堪鼓枻游。燕臺一回首，云白古杭州。
點絳唇·六橋舫集，同林亞清、錢云儀、顧重楣，啟姬、馮又令、李縞明諸閨友（柴靜儀）
堤柳依人，湘簾畫舫明湖泛。桃花開遍。共試春衫練。雨絲風片，暗撲游人面。春方半。韶華荏苒。分付鶯和燕。
寄啟姬云閑（林以寧）
泖上浮家小結(jié)廬，水軒竹檻稱幽居。問人新借簪花帖，教婢閑鈔相鶴書。
蟻子避潮緣硯席，蠏奴沿月上階除。清閨事事堪題詠，刻玉鏤冰恐不如。
２００６年１１月
（原載《土默熱紅學補》一書，吉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