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詞序】
寇序
蔣春霖詞,振秀有清一代。疆村先生故以“聲家天挺杜陵才”許之矣。曹君長河,少從予學詞,于古今聲家多所取徑,而三薰三沐,尤在鹿潭。所為詞兼清婉豪縱之長,允當乳虎之目焉。
曩予倡為夢碧詞社,標舉吳王二家,特糾近人粗俗之習,固未以此為極域。以長河之才,當更近于渾成一境,又豈鹿潭所能囿之?昔姚合之于李頻,謝師厚之于黃庭堅,胥以聲詩契合而傳為姻誼嘉話,矧時異世遷,斯道久廢,非絕特之士孰甘為此寂寞之學者?夫“逐鹿”云者,或為別進一義曰:其逐中原之鹿耶?逐雄蒼之鹿耶?抑為馬之鹿耶?曰皆非也,是皆逐蕉底之鹿耳。
時距飛卿生一千一百七十年 夢碧寇泰逢
(囿,you,第四聲,養(yǎng)動物的園子,鹿~,~于成見。)(矧,shen,第三聲,況,況且)
自序
河生當傳統(tǒng)文明崩壞之時代,復無家學依憑,本與舊學無緣。以新學開蒙,初擇業(yè)物理,劫火起而未克學成。睹瘋狂慘烈之世風,退以詩詞自娛。于潑天紅海中把卷向隅。初窺舊詩詞之境界,即驚其窅邈萬端,繼而師從寇公夢碧,稍得門徑后復嘆其深邃博大。于是寢饋其中,不知有漢矣。
卅余年間立命之業(yè)屢變,“勞其筋骨”與“苦其心志”交攻,至今劫盡變窮,終未見“降大任與斯人”也。其始終不變者,唯自溺于舊詩詞耳。然以中人之資,而一心二用,難免兩傷。由詩詞入道而問舊學,必然饾饤。撫今追昔,雖自憐老大無成,但以識見所及,亦自知“只是當時已惘然”矣。平生心路,每發(fā)為詩詞,及今回首頗類乎長亭短驛。遂撮其堪戀者百余首,用志夢影,豈同于名山之想也哉?
曹長河于津門之野狐禪館 一九九八年夏
(窅,yao,第三聲)(饾饤,douding,俱作第四聲,供陳設的食品,喻文詞堆砌。砌qi, 第四聲。)
【逐鹿詞題詞】
八聲甘州 題逐鹿詞 同門 侯慧昌
怪腥風血雨孕詩胎,心光鑄瑤華,甚玄黃混雜,醉醒莫辨,猿鶴蟲沙。漫道至人無夢,夢只繞蘆花。不逐詞場鹿,云水為家。味在半間書屋,縱樓成五鳳,賦筆休夸。貯江山靈秀,萬象任搜拿。騁文思,孤懷自警,拂蠻箋,夭矯走龍蛇。春未老,看狂塵外,芳草天涯。
(貯,影印本繁體寫作“貯”,zhu, 第四聲,~存,~藏)
沁園春 題逐鹿詞步后村韻 同門 馮曉光
獨步詞壇,等水云樓,望七寶臺。有半間書屋,梅花弄曲,千年騷怨,鴆鳥為媒。筆下江河,胸中塊壘,我擬酬君酒一杯。無須數,甚三分霸業(yè),八門奇才。如聞時代驚雷,算風雨雞鳴舞幾回。更斜街喚夢,詩爭人瘦。小廬飛雪,臘盡春來。妙手雕龍,豪情逐鹿,燕趙悲歌何壯哉。才掩卷,竟高山流水,百感千哀。
鷓鴣天 趙連珠
為辟新蹊履峭峣,好將俗語入詞騷。搔瘢息癢麻姑指,引鳳凝云弄玉簫。辭錦繡,褪瓊瑤。風蓑雨笠近魚樵。返真泥古終須辯,一縷清流涌似潮。
【逐鹿詞正文】
浣溪沙 伺夢翁龍?zhí)段骱褐?br>一樣秋心水上多,十分霜氣接枯荷。小舟容與入煙波。 衰柳斜陽如有意,殘山剩水不成歌。偷閑劫罅此消磨。
臨江仙 客里中秋
天上一蟾還脈脈,江風喚起鄉(xiāng)愁。遠山疊恨送行舟。浪扶詩韻險,燈入客魂幽。 不是塵心飛不去,何時身似沙鷗?碧云黃葉兩悠悠。細斟千里月,滿載一船秋。
南鄉(xiāng)子 二首
燈路遠,酒波深。小屏山上夢孤尋。夕秀朝花都已謝,沉沉夜,試遣紅燈穿一罅。 繅病繭,理愁思。疏窗小園夢回時。修得樓臺成七寶,棲身好,風雨落花紅不到。
(繅,sao, 第一聲)(風雨句,花前之字,影印本缺,以下凡是缺字,或雖有字而無法分辨,皆用符號□代之。)
甘州 秋日大風雨作
近黃昏急雨蕩關河,驚沙扇狂風。便掃清殘葉,重遮瘦日,吹墮征鴻。海際片帆高舉,濁浪怒排空。無限興亡感,休問蒼穹。 多少哀荷病柳,認傷心慘碧,鎖夢愁紅。算春秋代謝,造化是何功?緲長空,鉛封四野。只逝波,滾滾向天東。憑誰力,遣雷霆起,喚醒魚龍。
人月圓 中秋
多情盼到清光滿,獨自浴高寒。天公尚許,一年一度,莫等閑看。 片時妝點,銀樓玉闕,豈為團圓。婆娑桂影,朦朧更好,且共留連。
楊柳枝 本意題潘素夫人畫(二首)
灞水橋邊月上遲,長條故裊一絲絲。誰知送盡行人后,老樹還禁風雪欺。 尋郎去處夢魂驚,萬里隨風尚有情。榆莢無才空作態(tài),不該多事累卿卿。
相見歡 和宗起時將畢業(yè)分配
流光老去春華,處處飛花,處處飄零、處處便為家。 衷腸事,何人會,只堪嗟??v嫁東風、余恨也無涯。
華胥引 和海綃韻與夢翁聯句
搖窗燈暈,飄檻花魂,客愁蕩夕。夢冷瓊蕭,煙沉瑣戶添夜色。試卜天上佳期,奈鏡塵還隔。愁重絲縈,素箋難托胸臆。 流水空山,算除非,畫中尋覓。歲華消逝,殘鶯如何喚得。短燭煎秋紅淚,共夜長無極。重問芳蹤,恐無鷗鷺相識。
宴清都 毅然公觀王惕舞劍海棠落滿襟袖。時公有望回城,視為吉兆,囑予為詞記之。因有此解
綺業(yè)花為侶。春愁密、織成霜鬢如許。紅情已老,何心更問,番風來去。天公屬意衰顏,倩落蕊、沾衣醉舞。作弄得、乍喜還疑,佳音只怕無據。 輸他畫本余香,飄零彩筆,難貯風露。延嬌舊跡,凝脂固態(tài),等閑辜負。收將一天濃艷,伴漏永、深懷細數。待夢中,乞借春陰,芳云膩護。
浣溪沙 乙卯除夜
臘雪飄燈冷未收,喧天爆竹凍云浮。歡情還似那年不? 酒面綠回芳草夢,燭心紅釀落花愁。春無消息已知秋。
甘州 大明湖謁稼軒祠廢址
趁東風、萬里送飆輪,來游大明湖。正柳垂金縷,山橫翠黛,春意方蘇。穩(wěn)泛空溟煙水,俯仰古今殊。唯有桃花好,紅綻如初。 一自稼軒去后,問詞壇半壁,更賴誰扶?剩斜陽影里,啼雁過平蕪。水云間常存英氣;甚江山,無地著狂夫?滄波上、有盟鷗下,不待人呼。
定風波 效苦水體
一片瀟瀟絡緯啼,催涼又到晚秋時。輾轉欲眠眠不得,閑坐,安排筆墨賦新詞。 料想一番風雨驟,今后,可能黃葉慰相思?夢里尋春應更苦,還卜,明年何日是花期。
木蘭花慢 偷閑夜宿
倚微風四望,山扶海,鎖雄關。恰北睨遼陽,東含溟渤,南扼幽燕,連綿。群峰翠展,走長城,萬里斗高寒。莽莽秋情欲動,斜陽卻下蒼山??皯z,桑海歷千年。冷月缺還圓。便老盡英雄,消殘霸業(yè),留得悲歡,吟箋。閑愁漫理,算古今,恩怨未都刪。耳底聲聲怒吼,知他潮打頹垣。
祝英臺近 除夜立春
梅初殘,雪老□,驚說歲華晚。狼藉辛盤,依約那時宴。惱人處處煙花,乍開還謝,最難問,春深春淺。試吹轉,釵頭些許陽和。東風作輕暖。惹夢流年,拚向夢中換??v教天不多情,人偏多事,只留得,峭寒誰管。
鷓鴣天 花
簾外番風次第來,萬千紅紫向誰開?飄茵不是辭枝意,墮水何勞詠絮才。情作骨,恨為胎,凋零也自費安排。從今檢點江山淚,盡化萇弘碧血埋。
浣溪沙 上元
桂影婆娑看未真,萬家燈酒送良辰。半間書屋獨逡巡。明月有情應照我,春風得意不由人。忍寒心愫夢中身。
鷓鴣天 斜街喚夢圖
不許秋風上畫圖,好從楊柳認煙沽。三生慧業(yè)霜花盡,一夢斜陽燈影孤。詩漫與,酒頻呼,大千春色在吾廬。橫胸十萬凌云賦,撐得詩壇半壁無?
霜葉飛 斜街喚夢圖用夢窗韻
劫余微緒殘陽曳,憑圖還認煙樹。故人青眼望中稀,經慣風兼雨。算負盡,韶光過羽。斜街一夢成古今,奈笛外秋心,入破愴。家山燈暈,悄憐幽素??諔z載酒歡情,題襟影事,剩得欺鬢詞賦,水邊花畔舊游蹤,付與衰跫語。早換卻,鵝黃萬縷。從他歲月堂堂去,六合間,存藩溷,淺醉閑眠,枕云酣處。
(溷,hun, 第四聲。屈原詩云:“世溷濁而莫余知兮”)
鷓鴣天 夕秀詞
亂劫紛紛不自衰,好將恩怨疊樓臺。兩間眩眼飛騰氣,一種傷心側艷才。朱幻碧,夢成灰。屠龍事業(yè)次安排。百年等是閑啼笑,莫作含情楚雨猜。
浣溪沙 蟬墨
獨抱清商太古音,孤形閱世到而今。可堪吟露更高吟。齊女為魂思上苑,疏枝作骨念長林。夢中煙柳尚深深。
鷓鴣天 丁卯新春試筆
似水光陰又歲除,冰窗限韻索腸枯。但開病眼觀槐蟻,剩有詞心在玉壺。三界外,一年初,早迎春色到吾廬。只應短燭消殘夜,老卻高陽舊酒徒。
鷓鴣天 外星人
混沌茫茫雜萬星,大千塵外幾精靈。火催金箭沖霄漢,風送微波下杳瞑。言不解,貌甚驚。熒屏影像特猙獰。須知造物原無異,血肉形骸太古情。
水龍吟 悼叢碧詞文
□ 梅才報春回,先生夢斷春來路。等閑負卻,海棠花事。更誰持護,銀錠斜陽,西山暮色,者般凄楚。算戲場天地,悲歡閱盡,留不得,飄然去??坦球}情雅度,想泉臺,再召吟侶。那邊應是,陳方詩國。重開樽俎,詞苑蕭條。如何收拾,叢宮碎羽,只多情剩有,水東涼月,照行吟處。
木蘭花慢 李園海棠
盡晴陰不定,也應是,養(yǎng)花天。得半日閑身,三春淑氣,一角名園。湖邊,艷裝照影,弄仙姿,向我十分妍。宿酒懨懨垂起,枝頭曉露初干。年年,此際費留戀,往事漸成煙。憶劫外尋芳,愁中選韻,寄恨傳箋。朱顏。至今未老,恐難禁,榮悴一番番。珍重金鈴密綰,為他好護華□。(綰,wan,第三聲)
鎖窗寒 窗上冰花
凍月無聲,西風作意,暗裁春影,蕭條院□,替了菊花香徑。剪瓊瑤,寂寥自珍,夜闌對此頻相警??傶L嗔蝶怨,霜塵無奈,素心孤冷。偷凝,憑誰省,正避卻東君,不須管領。陽和淑氣,付與夭桃文杏。待千門,冰雪壓檐,鎖窗幻彩狀乍整。步深庭,滿樹梨花,萬籟人初靜。
浣溪沙 和新河二首
未計春來結伴游,不妨寂寞是溫柔。陰沉連日雨綢繆。草色初籠煙景淡,檐聲都入小窗幽。杏花消息上層樓。小幅欹窄也算春,夜闌燒燭許溫存。此生應是□花身。濃淡香紅長照眼,陰晴天氣最關心??蓱z榮悴不由人。
浣溪沙 和新河五首
細數吟哦二十春,筆花試寫自家心。人能顧曲許為鄰。性本粗豪難免俗,情雖幼稚卻留真。不加粉飾即精神。
恨我青春劫火焚,孤燈學做爛柯人。工愁誰道不傷神。接續(xù)風騷非蹈襲,重開局面勿因循。宮商依舊語言新。
曾踏楊花過謝橋,吳儂軟語女兒嬌。每因壯采費推敲。既羨擎鯨能蹈海,也思跨鳳學吹簫。詞壇正道屬誰曹。
要使風騷大道通,各將身手補蒼穹。能開醒眼是英雄。公去我來墩屬我,詞壇漫說北群空。會看破浪乘長風。
寂寞心情赤子胎,古春移向劫中栽??萃╈嗪笫汲刹挪槐∏百t收七寶,重新拆碎起樓臺。縱然畫狗不須哀。
(爨,cuan, 第四聲,燒火做飯)
齊天樂 秋思
一年光景重陽近,空余玉階清露。染夢楓丹,矜香菊老??偙粐浪疃?。寒蛩怨語,惹思緒如潮。漸迷魂路,一葉敲窗,頓驚簾外九秋暮。孤檠來照寂寞,念當時影事,都釀凄楚,佯醉題紅。偷閑泛碧,曾向湖山佳處。韶華迅羽,縱不唱陽關,也應難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