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及東門,相信很多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東門老街了
那么東門老街又有著怎么樣的歷史和故事呢?
特邀深圳本土文化藝術(shù)研究會榮譽會長、民俗學者廖虹雷老師
帶您走進東門老街
深圳市羅湖區(qū)的東門老街,從1999年以來一直成為“全國十大步行街”之一,平均日人流量四五十萬,節(jié)假日黃金周日人流量八九十萬?,F(xiàn)代時尚的東門老街,年銷售額達100億元,茂業(yè)百貨創(chuàng)單店年銷售額超過15億元。在這五光十色的繁華商圈里,仍留存部分嶺南的騎樓;曲折狹窄的小巷里,布滿琳瑯滿目各具特色的小鋪店面。走進街巷的拐角處,仿佛讓人觸摸到歷經(jīng)風霜鐫刻的古舊歷史細痕,領(lǐng)略這數(shù)百年的市井文化……
老 街
深圳墟的街巷、騎樓、商鋪、屋村、廟宇縱橫分布,祠堂、書院、炮樓、古鐘、石板路和百年古樹點綴其間。全國七大方言,深圳占三種(廣府話、客家話和潮汕話),其中廣府話和客家話人數(shù)幾乎一半對一半 (據(jù)《寶安縣志》載:建立特區(qū)前,全縣戶籍人口中客家人占56%。有人統(tǒng)計廣府人占42%、潮汕占2%。)
這三大民系的文化、習俗、宗教、信仰、禮儀、語言雖同屬漢民族,但具體又各有不同特點。加上深圳處在廣州和香港的城市帶,百多年來就蘊涵傳統(tǒng)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碰撞和交融。所以深圳的民俗、原住民的人文品格和城市特質(zhì),與十里洋場熱情的上海、政治中心敏銳的北京、傳統(tǒng)商埠穩(wěn)重的廣州和華洋交匯精靈的香港等地不盡相同,我認為深圳富有含蓄的活力。
上世紀90年代東門步行街沒有改造之前,有條小街叫上大街。上大街是我的家,準確地說是我老婆幾兄妹以及我的孩子出生地,數(shù)十年來我們一直住在上大街,最后要城改遷拆,才離開這頗具嶺南風情的青石板小街。上大街本來不是住宅民居,它曾經(jīng)是深圳歷史上最輝煌最多店鋪的商業(yè)老街。
上大街在東門老街的“豬仔街”、“鴨仔街”、“魚街”、“谷行街”諸街巷中,居然敢稱“上”且“大”,沒有點“斤兩”那是不敢稱老大的。上大街最“威水(鼎盛)”的日子據(jù)稱是清末民初那段時間,它集中買賣布匹絲綢、印染布料、香云紗,加工成衣、蚊帳、被褥、枕套之類的布匹專業(yè)商街,兼有米鋪、副食和醫(yī)藥、診所的門店。小街東西走向,街頭到街尾上百號店鋪,鱗次櫛比,檐飛瓦疊。青磚墻,灰黑瓦,一間接一間,一座連一座,沒有間隙,沒有巷罅。有的兩間鋪,中間只一條墻,省去了一邊墻的人工和錢財。小街里頭的房子,一般比較高,多數(shù)有二層或一個閣樓,好用作住家或貨物倉庫。百年老店東生源就在上大街設(shè)有前店后廠,“廠”里還有20多平方米的染布池及上百平方的作坊。
上大街不要以為它很大,其實最寬處也就五六米,最窄的不足三米,剛夠舊時縣衙的“大轎”通過,也足夠商賈挑擔貨物進出。店鋪門面,高三至五米不等。開鋪時,把一塊塊高兩米、寬一米的門板卸下來,攏迭靠墻一角,用麻繩子圈一圈。門板用了百把十年,油漆早就老化斑剝,上門槽的頂端和下腳門椽都霉爛,剩下犬牙似的少許木頭頂著。記不得哪間店鋪,有塊門板突然往街心倒去,險些壓著行人。
街兩邊的屋,瓦檐對瓦檐,門窗對門窗,幾乎伸個手就能搭到對面房子的窗椽,從底下往天上望,抵得上“小街一線天”的雅號。屋對屋的檐近了,野貓常常在屋頂跳來跳去。好端端的瓦筒,被蹭得東歪西扭。屋瓦頂被滾動得“嗦嗦”作響,接著撒下泡尿,順著瓦槽往下流,不注意的人還以為是下雨呢。到了夜里,雌貓發(fā)情,散發(fā)出騷味,嗷嗷尋偶,酷似嬰孩夜哭。雄貓聽聲,聞騷味,相聚,騰跳,滾動,兩邊瓦背頂被攪動得令人難以寢睡,只好人人從小窗戶里探出個頭,厲聲喝道:“死貓,快走!”
上世紀50年代初深圳墟拆了西和街、谷行街、三角街等幾條小街,打通建成了橫貫東西的解放路。上大街的店鋪紛紛遷往解放路、人民路營業(yè)。上大街頓時失去了商業(yè)功能,像時髦女郎卸下耳環(huán)首飾粉脂和高貴的裝束,剎那間失去了昔日的風采。一間間熱熱鬧鬧的商鋪,成為城鎮(zhèn)居民的一家家住戶。這條小街住的人多了,下了幾天雨,一出太陽,每家每戶翻出潮濕的被單、床褥、蚊帳、棉被以及不常穿的厚衣,加上有孩子人家的尿布、褲衩和姑娘們的艷麗長短裙、襪褲、胸圍、通花內(nèi)褲等晾在橫竹竿上,你伸過來,我搭過去,一行行,一排排,密密麻麻,隨風飄揚,幾乎把那從“一線天”檐縫透進來的陽光遮住了。
六七十年代,好些外國游客,鉆進這條街巷里,專門獵拍這種充滿生活情趣的市井風情。陌生的游客,嚇得那些探出頭曬衣服的婦女,趕緊把頭縮回去。有哪家女人,衣服擰得不干,水老往下一滴一滴地淌,人們從這衣服滴水中穿過,以為是“大街太陽小街雨”景象中下著的“太陽雨”。
上大街嶺南景致獨特,市井風味的人情味也特濃。這條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小街,好幾百戶人家無不和睦相處。由于店鋪變住宅,先天“設(shè)計”不足,沒廚房,沒廁所,屋內(nèi)房間臨時用木板相隔,樓閣樓下擠住三、四家人;那些臨改成小小的廚房,擺放著三四家人的蜂窩煤爐和三四套砧板、鍋、煲,一天三餐你煮我烹,一刻也沒停過炊煙,但是很奇怪,大家少有爭吵。有誰家煤爐早上要“起燃”,把輕便的蜂窩爐從廚房提到門外,在小街這頭用柴草點燃,濃煙順著風向往街那頭竄去,恰似農(nóng)村院落飄著裊裊炊煙。剛出家門口被濃煙嗆著的人,盡管掩鼻抹眼而過,但是絕對沒有誰罵娘罵街。
左右相鄰,對門而居的市民,每天從不關(guān)門閉戶,我家干什么,你家吃什么,“單眼仔看老婆,一眼望盡”。大家不僅不避忌,相反當時物質(zhì)奇缺還“互通有無”,大有“遠親不如近鄰”之感。也就是在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日常生活中,他們虔誠地使用對祖先的拜祭和神明的敬仰這根紅線,把春節(jié)、清明、端午、中秋、重陽及過冬至的一個個民俗節(jié)日串聯(lián)起來;也正是靠著每家每戶生兒、點燈、滿月、婚嫁、壽誕等慶賀、拜祭和飲宴的隆重儀式,把孝、忠、仁、義的傳統(tǒng)文化內(nèi)核如此通俗地詮釋,一代代傳承著那高深的儒家、佛家、道家文化經(jīng)典。
多少代人,老街人隨著日出徜徉在沿街青磚黛瓦、防雨防曬的騎樓,走在凸凹不平的青石板街巷上;忙活了一天后,又穿著木屐“踢踢噠噠”地敲擊小街的黃昏,坐在家門口石凳上悠閑地彈奏廣東音樂,抑或即興用客家山歌駁唱,粵曲、山歌、樂韻隨著晚風沿石板小街悠然漫去。女人在家門口打毛衣嘮家常,孩子們踢毽子、打玻璃珠子,男女老少,各有所樂。就是有了這些實實在在的每天買菜、淘米、洗衣、挑水、喝茶、聊天的生活細節(jié),才積淀了老街濃郁的市井風情;也就是有了無數(shù)日出日落,鄰里一針一線、一茶一水的相互關(guān)照,才沉淀了老街深厚的民俗生態(tài)文化,孕育出嶺南小街那種沉靜、古樸、誠實和溫潤的氣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