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堯典》記載:“舜巡狩四岳,“流共工于幽州,放驩(huān)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jí)鯀(gǔn)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br>
說的是:被古代讀書人們視為“愛豆”的虞舜,從唐堯手中接過了權力。成為天下共主后,舜巡察四方,處置了四個部落酋長,改變了當?shù)氐娘L俗。
其中共工被流放去幽州,驩兜被流放去崇山,三苗被折服于三危山,鯀被處死在羽山。
經(jīng)過歷代學者研究分析,《尚書》對這一系列事件的描述不如《史記》來得準確。
《史記·五帝本紀》記載:
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兇慝,天下謂之渾沌。
少暤氏有不才子,毀信惡忠,崇飾惡言,天下謂之窮奇。
顓頊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話言,天下謂之檮杌。此三族世憂之。至于堯,堯未能去。
縉云氏有不才子,貪于飲食,冒于貨賄,天下謂之饕餮。天下惡之,比之三兇。
舜賓於四門,乃流四兇族,遷于四裔,以御螭魅,於是四門辟,言毋兇人也。
中國上古文明,和同時期的許多文明一樣,充斥著對權力的神化和對圖騰的崇拜。人、獸、神,在這段文明的記載中,經(jīng)常被模糊界限。
共工、驩兜、三苗、鯀,此四者在舜的時代,就已被妖魔化為著名的“四兇獸”。
其中,共工對應窮奇;驩兜對應混沌;三苗對應饕餮;鯀對應梼杌。
“流四兇族,遷于四裔,以御螭魅”的舜昭告世人,禍害已除。
這一刻,他宛如神明,接受世人的臣服與崇拜。
此處“御”,音“yù”,意為“抵御”,此用法在古代屬通假,通“禦”,今已被簡化。
一字之師
“御”,在王力《古漢語字典》中共有兩種讀音:
“御”,音“yù”,意為:
①“駕馭車馬”——《論語·子罕》:“執(zhí)御乎?執(zhí)射乎”;
②“統(tǒng)治”——《國語·周語上》:“百官御事”;
③“侍奉”——《商君書·更法》:“孝公平畫,公孫鞅甘龍杜摯三大夫御于君”;
④“進奉”——《禮記·曲禮上》:“御食于君”;
⑤“女官/侍從的近臣”——《國語·周語上》:“王御不參一族”;
⑥“與皇帝有關的事物”——《漢書·王莽傳》:“陛下春秋尊,久衣重練,減御膳”;
⑦“抵御”——《詩經(jīng)·邶風·谷風》:“我有旨酒,亦以御冬”;
“御”,音“yà”,意為:
①“迎”《詩經(jīng)·召南·鵲巢》:“之子于歸,百兩御之”。
我們在前文援引了司馬遷對于四兇的概述,但這一小段也非司馬遷原創(chuàng),而是借鑒了《春秋左傳·文公十八年》。
說到這兒,還不得不提及另外一部先秦著作——《山海經(jīng)》。
它的文獻價值,是對中國古代歷史、地理、文化、中外交通、民俗、神話等研究具有重要參考意義。
西漢東方朔也曾仿《山海經(jīng)》,撰寫了《神異經(jīng)》,“然略于山川道里而詳于異物”(編者注,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于歷史、地理等參考價值要遠遜于前者。
結合這些典籍,我們挨個來看,“四兇”,壞到什么程度。
共工 窮奇
《左傳》《史記》認為,共工“不可教訓,不知話言”,即頑固不化、態(tài)度兇惡之人?!渡袝虻洹愤€稱,堯曾評價共工“靜言庸為,象恭滔天”,意思是話說得好聽、做事卻很差勁;表面恭敬,實際無法無天。
《淮南子》收錄了《共工怒觸不周山》的傳說,共工和顓頊的爭斗,拋卻神話元素,可以佐證他本性的霸道和脾氣暴躁。
那為什么共工被稱為“窮奇”?《史記·五帝本紀》集解服虔曰:
“謂共工氏也。其行窮而好奇”。
“窮奇狀如虎,有翼”。
“西北有獸,其狀似虎,有翼能飛,便剿食人,知人言語,聞人斗輒食直者,聞人忠信輒食其鼻,聞人惡逆不善輒殺獸往饋之,名曰窮奇?!?/span>
鯀 梼杌
“梼杌,頑兇無疇匹之貌,謂鯀也”。
“西方荒中有獸焉,其狀如虎而大,毛長兩尺,人面虎足,口牙,尾長一丈八尺,擾亂荒中,名梼杌?!?/span>
三苗 饕餮
三苗部落是九黎族后裔。當年,如果沒有黃帝,九黎族的首領蚩尤可能就一統(tǒng)中原了。
舜在位時,三苗再次作亂。舜整軍準備征討,結果三苗不戰(zhàn)而降。到了禹時代,三苗故技重施,雙方大戰(zhàn)七十余天后,三苗從此一蹶不振,消失于歷史記載中。
三苗被稱為“饕餮”。饕餮,是貪吃之獸?!稘h書·禮樂志》:
'貪饕險’顏師古注:'貪甚曰饕。’特指貪食。”
“謂三苗也。言貪于飲食,冒貨賄,以比三兇,謂之饕餮。”
驩兜 混沌
舜巡狩四岳時,三苗首領是驩兜。在堯的統(tǒng)治末期,驩兜帶領三苗加入了堯的部落聯(lián)盟,期間多次為亂。
堯遂將驩兜流放到崇山,其部分族人流放到三危山。
“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兇慝,天下謂之渾沌”,也就是說,驩兜是帝鴻氏后裔。
帝鴻氏是誰?
《史記·五帝本紀》集解賈逵曰:
“帝鴻,黃帝也”。
“'混沌’用今天的話來講就是混蛋?!?/span>
其實,收獲這么多“差評”的四兇,在當時只是勢力較大的部落或部落首領,他們倚仗自身的強大,不肯接受舜的領導,招來了禍患。
就這一點來說,我們不能指責他們破壞統(tǒng)一,因為彼時,尚沒有出現(xiàn)國家的概念,只有部落聯(lián)盟。
不過,國家的誕生,已經(jīng)顯露出趨勢,堯、舜,都是此中的奠基者,而“四兇”是阻撓者。
吊詭的是,延續(xù)這個趨勢的,卻是“梼杌”的兒子禹;最終讓這趨勢開花結果、建立起中華大地上第一個國家的,是“梼杌”的孫子,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