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服亂發(fā),不掩國色。——這是后人評價南唐后主李煜詞的話,“粗服亂發(fā)”即文字不加修飾,李白要“賣弄”狂、韓愈抓著“道”、李商隱人生無所依憑,李后主就不同了。真正的貴氣是洗凈了鉛華,純?nèi)皇侨膶懻?!且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只是要把整個的情感和生命傾瀉出來,這是其他文人難以做到的。他們很難做到真誠地面對自己內(nèi)心。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完全口語化,不顯才,因為后主以帝王之尊,不是以“才”立足的,雖然如此,但后主并不是以“詞”為娛樂,如果這樣,就成了只有香艷之氣、描摹物態(tài)的南朝宮體詩了。
后主的生命就是一首詞,寫詞之于他是一種生命的存在方式。他前半生的歡喜,后半生的悲哀,他都在盡情地“玩味”,沉浸在里面。后人難以企及的也在于此,要么像歐陽修把寫詞當(dāng)做“小道”,即使大文豪蘇軾也是把詩詞當(dāng)做對抗生命的“工具”(主觀上,當(dāng)然客觀上成就很高)。
后主的詞即生命,生命即詞。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只此一句,就把后主和花間詞派詞人劃開。后主天生詩人氣質(zhì),而往往最偉大的詩人(詞人)又是集多種復(fù)雜、甚至相反的性格于一身,正是這種二元性在身體里碰撞才產(chǎn)生不朽的作品。比如,蘇軾既能“大江東去”,也能“小軒窗,正梳妝”,李清照既能“回首嗅青梅”,又能“天接云濤連曉霧”。深悟世界的遼闊與幽眇,還有些雌雄同體的意味。
相見時難別亦難。別的是江山,又囊括了人生所有的悲歡離合,一句話,把所有人都籠罩進(jìn)去了,又是極平易的句子,葉嘉瑩先生說的“易讀難曉”就是這類句子。相戀的人,覺得是愛人;離開故土的人,可以認(rèn)為是故鄉(xiāng),還可以是親人,生命……
這就是好詞,里面有無限的空間和時間,感情像墨只要一滴,便蕩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