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過生日,賈母想出湊分子的辦法。王熙鳳破例尊重周趙姨娘:“還有二位姨奶奶,他們出不出,也問一聲兒,盡到他們是禮,不然,他們只當小看了他們了?!币?,從前她可是當面斥罵趙姨娘“他(賈環(huán))現(xiàn)是主子,不好了,橫豎有教導他的人,與你什么相干?”直接剝奪她對親生兒子的教育權(quán),把她歸入奴才行列。
王熙鳳雖然貪財,也不至于把這二兩銀子看得那么重,肯為二兩銀子對趙姨娘讓步。對尤氏的責問,她的回答是:“他們兩個為什么苦呢?有了錢也是白填送別人,不如拘來咱們樂?!保ㄓ械陌姹荆瑢懽鳌鞍滋钸€”)
王熙鳳掌管榮國府財會大權(quán),每月的月錢由她手里發(fā)放,做衣裳也由她安排,周趙姨娘窮不窮苦不苦,她自然心里有數(shù)。但按照趙姨娘時時哭窮的性格,連女兒探春的月錢也覬覦,只有她搜刮別人的,怎么可能“白填送別人”?
要說“填送”,只有一次,就是趙姨娘與馬道婆合謀,或者受馬道婆慫恿,使魔法鎮(zhèn)魘鳳姐和寶玉。結(jié)果沒有害死,送出的“白花花的一堆銀子”不可能追回,算是“白填還別人”了。問題是,這事做得機密,王熙鳳怎么知道的?
馬道婆使魘法,要求“一并五個鬼都掖在他們各人的床上”。接下來周趙姨娘探望寶玉,想必就乘機把紙鬼掖到了床上。但王熙鳳那里怎么辦的?她們是公開的政敵,王熙鳳的住所又是賈府行政中樞,趙姨娘登堂入室、直入臥房,竟會沒有人知道?
多半是托別人去辦的。而且不可能是她自己的丫鬟婆子。因為她身邊的丫頭小鵲,半夜給寶玉報信:“問他什么事,小鵲不答,直入房內(nèi)來找寶玉”,晴雯等見了她,問的是“什么事?這時候又跑了來作什么?”顯然與怡紅院素有往來。趙姨娘即使不知道小鵲的具體作為,也不可能不感到身邊人的不可靠,怎么敢用她們做這樣隱秘的事?
況且以王熙鳳與趙姨娘的長久敵對,如果她的丫鬟婆子去王熙鳳房里,必然引起注意,又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覺把五個“青面白發(fā)”的紙鬼塞到王熙鳳床上?
除了自己的丫鬟婆子,趙姨娘也還是有朋友的。比如夏婆子,比如林之孝家的。書中寫明趙姨娘“素日又與管事的女人扳厚,互相連絡,好作首尾”,是長久的友誼了。
趙姨娘是賈府的“家生子兒”,想必是從丫鬟升到姨娘的地位。而林之孝家的等人,大多有相似的出身,作丫鬟作到一定歲數(shù),配了小廝,成為婆子媳婦。有的做了管家,有的還是粗使。她們與趙姨娘,甚至可能是像鴛鴦平兒襲人一樣的發(fā)小閨蜜。
“青面白發(fā)”的五個紙鬼,任誰一看,也不會不知道是哪類東西。但是趙姨娘托的人,竟然敢于把這樣的東西送到王熙鳳的床上,并且成功了,并且事后躲過了王熙鳳的追查——病愈之后,王熙鳳不可能不追查。而追查之下,一定懷疑到某人。
可是這個某人,咬緊牙關(guān)不肯承認,更不肯出賣趙姨娘。當然一定有利益,但也夠忠誠了。想不到粗俗卑劣的趙姨娘,竟還有這樣的死黨。
王熙鳳既沒有人贓俱獲,又不能三曹對案,雖然懷疑,卻無法定罪。同時,雖然無法定罪,私下卻一定懷疑,大半也會懷疑到趙姨娘身上??上иw姨娘是賈政的妾,不僅算是長輩,更有賈政的寵愛庇護,王熙鳳竟動她不得,連挾私報復也不大有機會——趁過生日敲詐二兩銀子,就是她的報復手段了。
這個世界是復雜的。表面鳳光的王熙鳳,竟然有這樣的無奈;而貌似可憐的趙姨娘,害了人還能逍遙法外。強與弱的區(qū)別,原來并不是那么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