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黛玉“感動”,我覺得這個詞不太準確??墒且乙粋€更合適的詞語,來描述黛玉此時的心情,我還真找不到。想來想去,就是《紅樓夢》里那六個字:“五內沸然炙起”——非常震撼,但很難準確定義。
為什么會“五內沸然炙起”呢,與“晴雯”無關,與“舊帕”也無關,與“兩條”更無關,就是與“送”有關。明白點說,就是她追求了很久的愛情,終于落到了實處。
在此之前,寶黛的感情不確定,充滿了狐疑和試探。黛玉被普遍認為“小性兒”,一大半也就是這個時期。到寶玉挨打前后,兩個人終于互通款曲。
在那個含蓄的時代,他們的互通款曲,是分幾步來走的:第一步,黛玉聽到“林妹妹不說這樣混帳話,若說這話,我也和他生分了”,“不覺又喜又驚,又悲又嘆”,引為知己。第二步,寶玉追上黛玉,跟他表白,最直接的一句是“睡里夢里也忘不了你”。第三步,寶玉挨打后黛玉探望,問他“你從此可都改了罷”,寶玉回答“你放心,別說這樣話,
注意,第一步時,寶玉說了,黛玉聽到,但寶玉并不知道黛玉聽到;第二步時,寶玉是當面說給黛玉聽的,但黛玉已經走了,被襲人誤聽了去。而且,自由戀愛在那個時代是“奸淫狗盜”的大丑事,寶玉也正是因為金釧投井、蔣玉菡被輯拿這些類似的“丑事”而差點兒被打死。如果寶玉害怕,決定“改過”,那么他和黛玉戀愛也一樣會被推翻。
所以黛玉很不放心,才有“你從此可都改了罷”的追問與試探。而寶玉只匆匆回答了一句,就聽到有人在院中說話,兩人又被打斷了。
小紅跟墜兒說話,被寶釵定性為“奸淫狗盜”,其實她只是收了賈蕓送的手帕(寶釵并不知道,她還以為是賈蕓撿了又還回的)、并回贈另一件東西(寶釵也不知道是什么)而已??梢娫谀菢拥臅r代,傳遞信物,就是自由戀愛,就是“奸淫狗盜”的丑事了。
寶玉派晴雯去看黛玉,經晴雯再三要求才送上兩塊手帕,還是“家常舊的”,可見這手帕并沒有什么特殊含義,特殊的是他派人去看她、向她傳達的情意。這無事可做、故意探望,再一次肯定了寶玉的“便是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為“這些人”死,他都情愿,又何況是更珍惜更重要的黛玉呢?
雖然明知道是不可告人的丑事,卻是多年追求、心向往之的愛情落地。這,才是黛玉“五內沸然炙起”的真正原因。
至于兩條舊帕,那并沒有什么重要的。如果寶玉派人送來的是其他東西,或者只有探望、沒有東西,黛玉一樣能夠領會,一樣會“五內沸然炙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