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貞觀之治被史書推崇備至,唐太宗也通常被認為是個節(jié)約的皇帝,但實際上他是很講究享受的,人們只看到他獎勵魏征等勸阻他修建九成宮的文章,卻很少注意那座九成宮根本沒有因此停工,而是很快修好;只看見他被魏征勸阻沒打成獵,連獵鷹都悶死了,卻沒看見他也就那一次沒打成獵、悶死了一只獵鷹,兩本《唐書》里他愉快圍獵的記載多到不勝枚舉。這次遼東之役,他曾經(jīng)擺開全副儀仗,在白巖城受降,安市城圍攻,安市城上每次看見皇帝車駕,都要吶喊一陣“殺呀”之類顯示勇敢,還惹來他老大一頓脾氣。由此可見,唐太宗所謂“和將士打成一片”,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姿態(tài)和包裝,他那袍子大約沒辦法換,但弓箭似乎沒用過一回,雨衣怕是也用不著穿的。
然而盡管是姿態(tài),將士們看見堂堂皇帝和自己一樣,也要披堅執(zhí)銳,櫛風沐雨,士氣和凝聚力都能上升一個層次。遼東在隋末唐初,是人們心頭的一個陰影,隋煬帝帶領(lǐng)百萬大軍遠征,結(jié)果勞民傷財,遼東沒打下,卻弄得內(nèi)陸怨聲載道,隨之興起的各路造反勢力,把龐大的隋帝國在幾年間弄得支離破碎。當年遠征遼東死里逃生的老將,許多還在軍中,號召人們不要參加遠征的《無向遼東浪死歌》,民間大約也還很熟悉,為了逃避兵役而故意弄斷手腳的也不乏其人,在這種情況下,唐太宗擺出一副“吃苦跟我來,送死跟我上”的排頭兵姿態(tài),應該說,頭腦是很清醒的。
這次遼東之戰(zhàn),唐軍并未取得全勝,遼東城、安市城都沒攻下來,算是草草退兵,但唐軍并未如此前隋軍那樣一退便潰,不可收拾,而是從容班師,第二年又遠征了吐谷渾并大獲全勝。比起乘勝進軍,撤退是一項更艱難、更復雜的軍事任務,需要周密的組織,周到的安排,尤其是高昂的士氣,后者在沒獲得全勝的情況下并不容易保持,唐軍能全身而退,隨即很快再次遠征,不能不說士氣保持得不錯,而這在一定程度上,應該歸功于唐太宗“與將士同甘共苦”的裝腔作勢。
美國名將巴頓有一次行軍時碰上堵車,發(fā)現(xiàn)原因是有輛炮車在路中心拋錨,立即跳下車,不顧滿地污泥,親自動手修起車來。他的參謀覺得奇怪,因為知道巴頓根本不會修車,就偷偷去問,巴頓道“你懂什么,你只要卷起袖子做修車狀,弟兄們就會爭先恐后跑過來把車修好的”。道理正是如此,做領(lǐng)導的能真正和部下同甘共苦,那固然最好,退而求其次,至少也要“裝腔作勢”一把,讓人看到你和大家攜手奮斗的決心、意愿和姿態(tài)。
可悲的是,當今有些“大人物”(其實許多也算不得很大),就連“裝腔作勢”也懶得去敷衍一下,不久前某大名鼎鼎的“白領(lǐng)時尚雜志”,毫不掩飾地渲染某“有來頭的家庭接班人”豪宅香車,金玉滿堂的奢華,而剛剛傳出“鬧出人命”的某非洲中資小企業(yè),6年來3次勞資糾紛,那個其實并不算很大的“大老板”及其四個兄弟,卻都在遙遠的大城市養(yǎng)尊處優(yōu),沒有一次在現(xiàn)場出現(xiàn)。
據(jù)說明末李自成圍住洛陽,號稱當時頭號富翁的福王朱常洵命在頃刻,卻仍舍命不舍財,部下要求犒賞三軍激勵士氣,他卻只拿出把舊椅子,讓人變賣了請大伙吃頓飯,結(jié)果軍心渙散,洛陽很快不保,他本人也成了李自成油鍋里的一塊熟肉。“裝腔作勢”其實已經(jīng)是退而求其次,治標不治本的表面文章,但倘主事者連這點表面文章都不肯做、做不來、做不好,那問題自然就更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