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答張如安先生
安徽農(nóng)業(yè)大學(xué)中華茶文化研究所 丁以壽
筆者曾先后撰《明代幾種茶書成書年代考》(《農(nóng)業(yè)考古》2004年第4期)、《明代五種茶書成書年代補正》(《農(nóng)業(yè)考古》2007年第5期),對明代張源《茶錄》、熊明遇《羅岕茶記》、羅廩《茶解》、聞龍《茶箋》、屠本畯《茗笈》、屠隆《茶說》等六種茶書的成書年代予以考證。由于當(dāng)時所掌握的資料不足,依然存在不準確甚或錯誤之處。傾讀張如安《〈明代五種茶書成書年代補正〉商兌》、鄧愛紅《試論明代熊明遇的〈羅岕茶疏〉》(均見《農(nóng)業(yè)考古》2009年第2期),感到兩位使用了新材料,頗有說服力,足以匡正我的一些不準確和錯誤結(jié)論。因此,再作補訂。
一熊明遇《羅岕茶疏》和《羅岕茶記》
鄧愛紅考證,《羅岕茶疏》有兩個刊本,一是熊明遇的《綠雪樓集》本,最早刻于明天啟年間。二是《文直行書》本,最早刻于清順治十七年?!段闹毙袝肥切苊饔鲋有苋肆卦谄涓杆篮髮⑵涓傅脑娢乃鶇R編而成的集子?!读_岕茶疏》分別選入《綠雪樓集》的《琴草》和《文直行書》的《文集》卷十七中。兩者的內(nèi)容幾乎完全一樣,只是《文直行書》本略有刪改。[1]《羅岕茶疏》除引言外,分九則,與《文直行書》本所說的“疏九則”一致,共一千五百余字(不含標點符號)。
熊明遇曾任南京兵部尚書,明亡后淪為遺民,其文集在清遭禁,故流傳不廣,《羅岕茶疏》也就鮮為人知。雖然清初順治修《長興縣志》全文收入《羅岕茶疏》,但是縣志的傳播有限,很難被人注意到,終使得《羅岕茶疏》長期湮沒。但也并不是不見一點蹤跡,其實在明代黃履道《茶苑》中,就引有“熊明遇《岕茶疏》云”四則。正是因為《羅岕茶疏》長期不見著錄,以至于《中國歷代茶書匯編校注本》誤認為它是“一本流傳未廣的明代岕茶逸書”[2]。
《羅岕茶記》之名首見于屠本畯《茗笈》之“品茶姓氏”中,其內(nèi)容則散見于《茗笈》的一些章中。其名在書中又作《岕山茶記》,又省作《岕茶記》?!盾拧贩稚舷缕?,各有八章,每章首列贊語,次錄相關(guān)內(nèi)容,后加評語?!盾拧返木幾w例,對每種書均是節(jié)錄相關(guān)內(nèi)容。其采集《羅岕茶記》內(nèi)容共七則,五百余字,均見于《羅岕茶疏》?!读_岕茶記》主要刊本有三種:一是馮可賓的《廣百川學(xué)海》本,二是陶珽的《說郛續(xù)》本,三是《古今圖書集成》本。
《羅岕茶記》與《羅岕茶疏》的關(guān)系如何?情況可能有幾種:一是《羅岕茶記》是屠本畯抄錄《羅岕茶疏》時的筆誤,后來馮可賓、陶珽等輯集茶書,因未見《羅岕茶疏》,于是從屠本畯《茗笈》中輯出七則內(nèi)容,而成《羅岕茶記》;二是《羅岕茶記》是《羅岕茶疏》的異名,屠本畯不誤,是馮可賓、陶珽等輯集茶書時誤以部分當(dāng)作全書;三是《羅岕茶記》是熊明遇在長興任上所作初稿本,其后來或晚年自編文集時又增補一些內(nèi)容,復(fù)定名《羅岕茶疏》。但實際情況如何,現(xiàn)在很難判定。
在《羅岕茶疏》的首段引言中,有“至為邑六年,而得洞山者之產(chǎn),……爰授之筆楮,永以為好?!薄胺膊枰杂昵凹氒呒?,惟羅岕立夏開園。”[3]可以判斷《羅岕茶疏》應(yīng)作于“為邑六年”立夏以后。關(guān)于《羅岕茶疏》的成書年代,如果是第一、二兩種情況,關(guān)鍵是要弄清楚熊明遇是哪一年始任長興知縣的。如果是第三種情況,則《羅岕茶疏》成書的準確年代難以判定,這里姑且不論。筆者過去依據(jù)《顧渚山志》和《中國歷代茶書匯編校注本》,得出熊明遇萬歷三十三年始任長興知縣的結(jié)論,現(xiàn)在看來是錯誤的。
鄧愛紅考證,熊明遇在《文直行書》文卷十四《奉直大夫南雄太守丞敬宇陳公墓志銘》中提到:“萬歷辛丑,余獲釋褐,明年壬寅除授浙江湖州長興令?!薄逗蠓叫苁献谧V》亦載:熊明遇“中萬歷庚子鄉(xiāng)試,辛丑成進士,壬寅授長興知縣,行取禮部主事?!?[1]p207由此可見,熊明遇是在萬歷壬寅即萬歷三十年(1902年)始任長興知縣的。
“為邑六年”有虛年和實年的理解,虛年即到任的第六年,即萬歷三十五年(1607年),實年即到任的第七年,即萬歷三十六年(1608年)。由此判定,《羅岕茶疏》約成書于萬歷三十六年(1608年)前后。
二屠本畯《茗笈》、羅廩《茶解》、聞龍《茶箋》
筆者過去根據(jù)屠本畯《茗笈》采錄熊明遇《羅岕茶記》、羅廩《茶解》、聞龍《茶箋》,得出屠本畯《茗笈》成書于萬歷三十八年(1610年)、羅廩《茶解》的成書于萬歷三十七年(1609年)、聞龍《茶箋》成書于萬歷三十七年(1609年)前后的結(jié)論,現(xiàn)在看來不夠準確。
張如安考證,《茗笈》原是屠本畯所著《山林經(jīng)濟籍》卷十三之“《茗笈》第十七”。該書卷一《敘籍原起》文末署:“萬歷戊申修禊日,屠本畯書于人倫堂?!痹摃砣睹麍@》下題記署:“萬歷戊申中秋日,明甬上屠本畯豳叟序?!痹摃砦濉栋^》后的題記:“余齒垂六十有七?!?屠本畯生于1542年,萬歷戊申正好六十七歲。從而確定《茗笈》及《山林經(jīng)濟籍》成書于萬歷戊申,萬歷庚戌為《茗笈》單本刊行年代?!恫杞狻?、《茶箋》的成書均在萬歷戊申(1608年)之前。[4]但是情況未必盡然。
《山林經(jīng)濟籍》是屠本畯的一部文集匯編,《敘籍原起》相當(dāng)于總序。一般來說,《敘籍原起》應(yīng)當(dāng)完成于全書之后。然而,不排除匯編中少數(shù)篇章,在此后又作增補修訂、補寫題記序跋等。如《名園》署“萬歷戊申中秋日”,就晚于“萬歷戊申修禊日”。其實,《茗笈》就有后來增補修訂的痕跡。
屠本畯于萬歷己酉歲端陽日序羅廩《茶解》曰:“羅高君性嗜茶,于茶理有懸解,讀書中隱山,手著一編曰《茶解》。…… 初,予得《茶經(jīng)》、《茶譜》、《茶疏》、《泉品》等書,今于《茶解》而合璧之。讀者口津津,而聽者風(fēng)習(xí)習(xí),渴悶既涓,榮憲斯暢。予友聞隱鱗,……方與裒輯《茗笈》,持此示之,隱鱗印可?!?[2]p341屠本畯此序透露兩個信息:一是萬歷己酉端陽前得羅廩《茶解》,二是萬歷己酉端陽前正在聞龍的協(xié)助下編輯《茗笈》??梢哉f,屠本畯在萬歷己酉端陽前得到羅廩《茶解》,爾后對《茗笈》進行了補充修訂。即便是新編,以八千字的篇幅,當(dāng)年也能夠完成,所以《茗笈》最后定稿本的年代當(dāng)為萬歷己酉(1609年)。萬歷戊申(1608年)完成的是初稿本,萬歷庚戌(1610年)是刊本首印年代。因此,屠本畯《茗笈》的成書年代應(yīng)為萬歷己酉即三十七年(1609年),羅廩《茶解》的成書年代約為萬歷戊申(1608年)前后。
屠本畯《茗笈》“自序”:“偶探友人聞隱鱗架上,得諸家論茶書,有會于心,采其雋永者,著于篇,名曰《茗笈》。大都以《茶經(jīng)》為經(jīng),自《茶譜》迄《茶箋》列為傳?!?[2]p356 在“品茶姓氏”所列書目中,終于聞龍《茶箋》。可見,聞龍《茶箋》是屠本畯《茗笈》所采錄茶書之最晚成書者。聞龍《茶箋》原抄本已不可見,今天所見刊本實乃陶珽等輯自屠本畯《茗笈》,與熊明遇《羅岕茶記》一樣。聞龍《茶箋》的成書應(yīng)在《茗笈》前,約為萬歷戊申(1608年)前后。
三 張源《茶錄》
筆者原先依據(jù)清代陸廷燦《續(xù)茶經(jīng)》“六、茶之飲”引有“沈周《跋茶錄》”,而沈周卒于正德四年(1509),因此得出張源《茶錄》的成書應(yīng)在正德四年(1509)之前的結(jié)論,現(xiàn)在看來,這個結(jié)論是錯誤的。
沈周的《跋茶錄》不見他書,僅見陸廷燦《續(xù)茶經(jīng)》。但陸廷燦《續(xù)茶經(jīng)》在援引前代茶書時,張冠李戴之處時見,錯訛不少,沈周的《跋茶錄》就是其中一例。
《跋茶錄》本是陳繼儒所撰,見于《白石樵真稿》卷十八“題詩文”之“跋記傳卷集”,“樵海先生真隱君子也。平日不知朱門何物,日偃仰于青山白云堆中,以一瓢消磨半生。蓋實得品茶三味,可以羽翼桑苧翁之所不及,即謂先生為茶中董狐可也?!盵5]陳繼儒(1558-1639),字仲醇,號麋公、眉公、白石山樵、白石樵等,華亭(今上海市松江)人,工詩善文,兼長繪畫。頗藏異書,喜鈔校舊籍。著作頗富,有《明書畫史》、《書畫金湯》、《眉公秘笈》、《陳眉公全集》、《白石樵真稿》、《晚香堂白石山房稿》等多種,并輯《寶顏堂秘笈》等。陳繼儒喜茶,對茶有研究,著《茶董補》、《茶話》,《茶話》中多處援引張源《茶錄》的內(nèi)容,由此可見他對張源《茶錄》的喜愛。
沈周(1427-1509),字啟南,號石田,晚號白石翁,人稱白石先生,長洲(今蘇州吳縣)人。沈周才兼三絕,嗜好品茗,風(fēng)流文采,照映一時。一生以清貧自甘,跡不入城市,以詩畫傳布天下,是“吳門畫派”的創(chuàng)始人,有《石田集》、《江南春詞》、《石田詩抄》、《石田雜記》等傳世。沈周作茶事繪畫《火龍烹茶》、《會茗圖》、《醉茗圖》等多幅,又撰茶詩多首,十足是位茶人。作為茶人的沈周與作為茶人的陳繼儒都有“白石”號,導(dǎo)致陸廷燦將“白石樵”誤作“白石翁”,張冠李戴,將本是陳繼儒撰的《跋茶錄》誤作沈周撰。
《茶錄》原抄本序已不見,但屠本畯《茗笈》第十五衡鑒章引《茶錄序》文“其旨歸于色香味,其道歸于精燥潔?!?[2]p366現(xiàn)篇首有顧大典“引”:“洞庭張樵海山人,志甘恬澹,性合幽棲,號稱隱君子。其隱于山谷間,無所事事,日習(xí)誦諸子百家言。每博覽之暇,汲泉煮茗,以自愉快。無間寒暑,歷三十年,疲精殫思,不究茶之指歸不已。故所著《茶錄》,得茶中三昧。余乞歸十載,夙有茶癖,得君百千言,可謂纖悉具備。其知者以為茶,不知者亦以為茶。山人盍付之剞劂氏,即王濛、盧仝復(fù)起,不能易也。吳江顧大典題?!?[2]p252
顧大典,字道行,號衡寓,一作衡宇,吳江(蘇州市吳江縣)人。隆慶二年(1568年)進士,授會稽教諭,遷處州推官。萬歷十二年(1584年)官山東按察副使,改福建提學(xué)副使,后謫禹州知州,坐吏議罷歸。居家諧賞園清音閣,更研音律,好為傳奇,作詩詞曲賦,追宗唐人,工山水,兼長花卉。萬歷二十三年(1595年)遇徐(火勃)于苕溪(浙江湖州),既而徐(火勃)來往蘇州,曾造訪,未幾下世。
顧大典罷歸約在萬歷十三年(1585年)或稍后?!捌驓w十載”,約當(dāng)萬歷二十三年(1595年)前后,其后不久下世。從“引”中可知,張源歷三十年完成《茶錄》,但未刊行,顧大典發(fā)出“山人盍付之剞劂氏,即王濛、盧仝復(fù)起,不能易也。”的感慨。盍,何不。剞劂,雕刻用的曲刀,意為雕板刻書。顧大典于萬歷二十三年(1595年)前后得到《茶錄》的抄本,但是得到《茶錄》抄本的年代,并非就是《茶錄》成書的年代。單憑顧大典的《茶錄引》,對于《茶錄》成書于何時?難下準確結(jié)論。只能說,張源《茶錄》成書約在萬歷二十三年(1595年)前。
總結(jié)
根據(jù)上面的考證,熊明遇《羅岕茶疏》等六種茶書的成書時間確定如下:
熊明遇《羅岕茶疏》:萬歷三十六年(1608年)前后。
屠本畯《茗笈》:萬歷三十七年(1609年)。
羅廩《茶解》:萬歷三十六年(1608年)前后。
聞龍《茶箋》:萬歷三十六年(1608年)前后。
張源《茶錄》:萬歷二十三年(1595年)前。
屠隆《茶說》(《茶箋》):萬歷十九年(1591年)至萬歷三十三年(1605年)之間。
注釋:
[1]鄧愛紅.試論明代熊明遇的《羅岕茶疏》.農(nóng)業(yè)考古,2009(2):205-206
[2]鄭培凱,朱自振主編.中國歷代茶書匯編校注本.香港:商務(wù)印書館,2007:604
[3]謝文柏.顧渚山志.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141
[4]張如安.《明代五種茶書成書年代補正》商兌.農(nóng)業(yè)考古,2009(2):220-221
[5]陳繼儒.白石樵真稿.上海:上海雜志公司,民國二十四年初版: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