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我家?guī)缀醵荚陴B(yǎng)雞,不同的年代都有著不同的故事。
距離遼陽縣吉洞峪以南十五里處,有個依山傍水的小山溝,這里寥若晨星般地分散著幾十戶人家。莊稼人用那高矮不齊的籬笆幛子分出了你我的地盤。院里養(yǎng)上雞鴨鵝狗、豬馬牛羊,人們在此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
這是我老家過去的樣子。
在這充滿鄉(xiāng)土氣息的院落里,幾乎是雞鴨鵝狗的天堂。
大黃趴在大門口,看似懶洋洋地曬著太陽,其實是在守護一方,有個風吹草動,它總會興奮不已,一頓汪汪。
如果有人給雞槽子添點食,公雞母雞總會一哄而上,公雞挺有擔當,吃幾口退到后邊,用警惕的目光看著鴨子、大鵝。那眼神仿佛在說:“哥幾個,你們想吃也可以,但得等我婆娘們吃完了,才輪著你們?!?/p>
個別大鵝不服氣,趁公雞不注意就沖上前搶食吃,最終換來的是一場精彩的“雞爭鵝斗”。
鴨子和母雞仿佛啦啦隊一樣站立兩旁,都盼著各自的主將獲勝,它們也會臉面有光、從此稱王。經(jīng)過一番較量,二者都會遍體鱗傷,但公雞還是憑借實力,把大鵝叨得跪地求饒。
期間,幾只沒眼力見兒的耗子也出來湊湊熱鬧,仨倆結(jié)隊地試圖趁火打劫。還沒等它們接近雞槽子就被公雞發(fā)現(xiàn),伴著公雞一聲尖叫,大鵝鴨子忘了過去的仇恨,和公雞一起直接沖向雞槽,嚇得耗子驚慌逃跑。
這熱鬧的場景自然少不了大黃,它一“狗”當先地去上演一場“狗拿耗子”的好戲。一陣雞飛狗跳過后,院子里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莊稼人都講的是“無利不起早”,這些家伙不能光吃不做,母雞必須能抱窩、下蛋,公雞也要擔負起打鳴報時、看家護院的責任。
如果母雞成天趴在窩中也不下蛋,并且羽毛蓬松,不時發(fā)出奇怪的叫聲,你若碰它,還會叨人,這八成是準備抱窩了。
媽媽總會挎筐去鄰居家換些新下的雞蛋,回來讓母雞孵化。因為這期間母雞很少活動,幾乎不離窩,還要給它準備吃喝放在雞窩前。
按“鵝鵝一個月,鴨鴨二十八,雞雞二十一”的規(guī)律,過了二十多天,硬實的小雞崽都自己蹬殼而出,余下幾個“壞蛋”,媽媽弄個錐子挑破蛋殼,輕輕扒開看看,活的雞崽就放在熱乎炕上緩緩,不動的就扔了。不時還會碰到里面沒變崽的“寡雞蛋”,散發(fā)一股惡臭味。
這只抱窩的母雞搖身一變成了雞媽媽,我們管它叫“老抱子”,它帶領(lǐng)小雞崽開始新的生活。每當有異常情況,小雞崽都會奔向雞媽媽,這為母則剛的“老抱子”總會張開翅膀,把雞崽都摟入懷里。那場景散發(fā)出動人的母愛力量。
小時候看的臺灣劇《星星知我心》,那個主題就是一只老母雞帶五只小雞的場景。
雞蛋總是被媽媽小心翼翼地收到葫蘆里、筐里,再掛到裸露的房梁下。在那年月,雞蛋可是很精貴的,誰家有個大事小情的,包上二十個雞蛋送去;城里住的姑姑、大伯,她們回來帶點舊衣服、點心什么的,臨走時也要回贈幾十個雞蛋;余下的都拿集上去換錢。
吉洞集是逢三、六、九號,我們要上集得走十多里的山路,去賣雞蛋必須得早走,怕晚到了賣不上好價錢。那時候的人文化都少,賣雞蛋都得論個。
媽媽在家把雞蛋數(shù)了又數(shù),趁天沒亮就走,雞蛋筐倒不是很重,但架不住道遠啊,看她的背影也有些吃力,最后消失在那崎嶇的鄉(xiāng)間小路上,她從來不帶我們上集,怕要這要那的亂花錢。
公雞的下場也好不了哪去,一般的壽命不超過一年。據(jù)說“當年的”紅毛公雞肉質(zhì)香嫩,都被上集賣掉或者送給城里的親人了,個頭小、雜毛的就留著過年殺掉,打牙祭了。
殺雞一般都是殺公雞,有時也把不愛下蛋的母雞一同處理了,過年殺雞也挺講究,都說“二十七宰公雞”,我想是取的諧音,“雞”同“吉”,有吉利、吉祥如意的意思吧。
抓雞自然是小孩子的活,那小雞賊得很,起初是揚一把谷秕子,準備趁它吃食不注意時,弄個片筐來個一網(wǎng)打盡。但人家根本不吃,仿佛知道自己末日的到來,用惡狠狠的眼神盯著你,有的甚至飛到梨樹枝上去避難。
沒辦法只能動粗,仨倆個從不同方向開始攆,把小雞都逼到墻角旮旯,猛撲上去都碰到雞毛了,騰地一下又飛了,在眾人為這滿地雞毛而沮喪時,我想出個損招。
讓大伙把要殺的雞往欄子里攆,那里有厚厚的積雪,小雞一進去就拔不開腿了,在那干瞪眼。上去像拔蘿卜一樣給它逮住,再弄個補丁條子把雞腿、雞膀子都綁死,即使這樣,雞也在地上“手蹬腳刨”地做無畏掙扎。
殺雞這活一般是交給爸爸干。他一邊揪雞嗉子上的毛,一邊還得叨念一套嗑,“小雞小雞你別見怪,你本是陽間一道菜,脫了毛衣穿皮衣,來世做人不做雞?!变h利的菜刀刺啦割開雞脖子,雞血呲呲地淌進事先準備好的小盆里,放完血的雞還能撲騰幾下翅膀,甚至還能躥老高,小時候都管這叫“雞炸尸”。只覺得當時場景很是血腥,心里也被嚇得撲騰撲騰的。
后期褪毛開膛的活自然是媽媽去做,小雞死后眼睛還是半睜的,它們仿佛在向人們訴說自己這短暫的一生:
我們吃的是糠皮爛菜,一輩子住著陰暗潮濕的雞架。由于是“雀盲眼”晚上啥也看不清,耗子老出來欺負我們,嚇得孩子們針扎亂叫;那黃鼠狼常常半夜咬開門上的釕铞,叼起我那年輕的兄弟就開始往山后跑,等主人和大黃發(fā)現(xiàn)的時候,僅剩下一地雞毛。
有時候我們累了,不愛下蛋了,還換來主人的一頓削。幾個身材高大、衣著鮮艷的兄弟,沒等成年就被換成鈔票。等當我們都歲數(shù)大了,不能下蛋不能打鳴了,人們就開始“卸磨殺驢”,向我們舉起屠刀……
我結(jié)婚前后,當?shù)卣疄樵黾愚r(nóng)戶收入,鼓勵發(fā)展“庭院經(jīng)濟”,在東部山區(qū)各村掀起養(yǎng)肉食雞熱潮。年近六十的爸爸一點也不服老,加入了養(yǎng)雞的隊伍。
爸爸總是怕雞養(yǎng)不好賠錢,做事都很上心。從興建雞舍到喂水上料,以及除糞、扎疫苗,幾乎所有活計他都要一手承包,其他的人只能來唱唱配角。
在爸爸的眼里,雞雛到家的前七天,掌握好雞舍內(nèi)的溫度尤為重要。這些天他幾乎都不合眼,雞舍里冷了填點煤,熱了拔開氣眼,累得他走道都打晃兒,甚至吃飯都能吃睡著了,讓我們看得陣陣心酸。
這哪里是在養(yǎng)雞,這就是在榨取父母的心血,掏空他們的身體,養(yǎng)雞是以犧牲身體健康為代價,實在不可取。
俗話說“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這足以說明搞養(yǎng)殖風險太大。起初幾年挺好,農(nóng)村空氣新鮮,雞得病也少,給我家?guī)砹艘欢ㄐб?,也翻蓋了新房。
肉食雞體質(zhì)遠不如家中散養(yǎng)的雞,雞舍溫度稍微掌握不好,就得感冒,這時就得投藥,輕者幾天重的一周能見好,上千塊錢也都打了水漂。雞的膽子特小,怕突如其來的尖叫,尤其是放鞭炮。上院家的兒子結(jié)婚,一通鞭炮過后,也把小雞放倒了不少。如果攤上了禽流感、新城疫等惡性病毒,就算你再會侍弄,最終也就得到一堆雞糞和遍地雞毛……
夏季雞糞那惡臭味傳得老遠,漫天飛舞的蒼蠅、蚊子也給鄰家?guī)頍溃踔翋赫Z相加,政府又提出了“保護湯河水源,注重全民環(huán)保”。加上長期在陰暗環(huán)境中工作,父母相繼患上了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痛、胃腸炎,心臟血壓都不好。伴著推土機隆隆聲過后,雞舍被推倒,養(yǎng)雞生活也畫上了遺憾的句號。
改革開放家鄉(xiāng)換新面貌,歲月催促父母都在變老。那籬笆院里的茅草房也被寬敞明亮的三間紅瓦房取代,偌大的院套中只住著雙親二老。再不見當年雞鳴犬吠的場景了,究其原因大致是:
養(yǎng)那些帶毛喘氣的玩意操心,還滿院子拉屎拉尿的,懶得拾掇了;糧食也精貴,再搭工喂它不劃算;歲數(shù)大了,我和你媽也侍弄不動了……
古人也曾用“金雞報曉”、“聞雞起舞”來贊揚雞的功勞。但也有把失敗歸功于雞的身上,試想想,如果做事努力認真,也不欺人太甚,那“母雞”豈能隨便飛走,何必得個“雞飛蛋打”的結(jié)果。
魯迅先生贊美黃牛曾經(jīng)說過“他,吃的是草,擠出來的卻是奶。”在我心里,雞的功勞雖說不及老牛,但也大于黃狗。雞用它那短暫的一生,為人們提供優(yōu)質(zhì)的蛋和肉。
在不同的年代里,雞在我家的生活中,都是不可忽視的主角之一。小時候母雞下蛋、公雞鳴叫給我們的童年增添不少熱鬧,長大后父母辛苦養(yǎng)雞換取鈔票。
雞的功勞真的不小,在我家里的故事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