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到一種說法,儒家是入世的,缺乏終極關(guān)懷。又有人說,今日中國之道德淪喪無底線,當(dāng)與儒家的這一缺失有關(guān)。
儒家果然沒有自己的終極關(guān)懷與永恒審判嗎?儒家以及中國文化,如果沒有終極關(guān)懷,沒有超越性的價值追求,數(shù)千年來豈不如同行尸走肉?在地道的中國人那里,或許沒有對來世以及天堂地獄的熱烈追求,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可以不講道德,可以沒有是非。中國人有“歷史”,歷史的裁判就是中國人道德的源泉。販夫走卒一生努力的目標(biāo),就是能在百年之后堂堂正正地進(jìn)入祖墳,承受后代的香火;士大夫汲汲以求的最高境界,就是名垂青史;而每一個中國人最為忌諱的,就是遺臭萬年。
歷史審判的源頭當(dāng)與孔子密切相關(guān)??鬃右簧墓ぷ髦?,重要的一項是編修《春秋》??鬃右跃幠晔返男问剑瑢?00多年間發(fā)生的大事件如實記錄下來。其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shù)。善惡忠奸,經(jīng)過孔子的整理,存之于世,開啟了中國文化歷史審判的先河。孟子因此說:“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笨鬃?,為中國文化的終極價值確立了平實而堅實的根基。
在中國文化里,歷史是具有宗教性的;維護(hù)歷史的真實,甚至不惜為此犧牲生命,體現(xiàn)了中國人的生命自覺與高尚追求?!洞呵铩纷钤缬涊d了史官為維護(hù)歷史真實而慷慨赴死的殉道史實,魯襄公二十五年,齊國重臣崔杼謀殺了國君齊莊公,史官在史書上把事實記錄下來:“崔杼弒其君。”崔杼大怒,殺了史官。隨后又叫史官的弟弟繼任史官,弟弟明白哥哥為何而死,但寫下的仍是:“崔杼弒其君?!贝掼逃职堰@位史官殺了,再讓他的弟弟繼任史官;其弟到來后,寫的還是“崔杼弒其君”。如是三番,崔杼意識到,個人的生命有限,但歷史是無法改變的!
在中國人的生活中,我們常常聽到一些對歷史特點(diǎn)與功能的闡述。“歷史是一面鏡子”,“好在歷史是人民寫的”,“任何人都要接受歷史的審判”,“在歷史面前,我們都是平等的”等,這些話語,句句表明,歷史就是中國人的終極關(guān)懷,是中華民族道德養(yǎng)成的內(nèi)在心理基礎(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