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諫官周怡51】
在南岳衡山
嘉靖三十一年(壬子1552),周怡到吉安泰和訪劉晴川,之后到安福訪鄒東廓,又往吉水會羅洪先。不知不覺,就到了八月份。
周怡游走江西,尋訪了當?shù)氐拿麆俟袍E。在“水連天地”的洞庭湖,他登上岳陽樓,見識了洞庭湖“萬象只疑同幻泡”,“九州原是一浮萍”的景象。登樓那“關憂樂”和“閱世空嗟”的“千古意”,讓他體會到了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那千古“照日星”的情懷。
《泛洞庭湖登岳陽樓》(《周恭節(jié)公全集》詩錄卷五)
洞庭湖水連天地,范老文章照日星。萬象只疑同幻泡,九州原是一浮萍。登樓誰復關憂樂,閱世空嗟說夢醒。一曲蒹葭千古意,君山長自對樓青。
在洞庭湖中,有一小島,小巧玲瓏,四面環(huán)水,與岳陽樓遙遙相望,叫“君山”。唐代劉禹錫用“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里一青螺”來描繪它的景色和秀姿。在君山斑竹山西頭有虞帝二妃之墓。據(jù)《史記·五帝本紀》載“舜踐帝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蒼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是為零陵”。傳說舜帝的兩個妃子見夫久出未歸,就四處尋找來到了洞庭君山,忽聞舜帝逝世的消息,不禁肝腸寸斷,憂傷成疾,不治身亡,葬于君山。周怡登上君山,訪古作詩,瞻仰憑吊。
《登君山》(《周恭節(jié)公全集》詩錄卷五)
湖心隱隱起君山,萬古青青波浪間。四顧超然無俗地,一歌恍是隔塵寰。清啇空憶湘靈調(diào),涕淚猶憐帝子斑。便欲結(jié)廬從此住,待乘華表鶴同遠。
赤壁南臨湘北重鎮(zhèn)岳陽,是三國赤壁古戰(zhàn)場,是赤壁之戰(zhàn)發(fā)生地。周怡此來,也留下了“赤壁有知慚孟德,東風何事助周郎”的感嘆。
《過赤壁》(《周恭節(jié)公全集》詩錄卷五)
石壘相傳古戰(zhàn)場,江流浩浩壯荊襄。三分未滿饑鼯欲,一火能銷老馬狂。赤壁有知慚孟德,東風何事助周郎。英雄間氣同灰燼,月落烏啼長為傷。
周怡飽讀詩書,在他心中有個愿望,那就是能游歷華夏大地的五岳名山?!搬啡A嵩衡游,此念何年了”。唐代詩人杜甫登東岳泰山,留下了千古名作《望岳》。周怡望著遠處的南岳衡山,他便用杜韻作《望岳二首》,以抒發(fā)自己的情懷。
《望岳二首》(《周恭節(jié)公全集》詩錄卷四)
岱華嵩衡游,此念何年了。舟從天上運,夢覺人間曉。欲振涸轍鯤,化作圖南鳥。乘風入青冥,一展雙瞳小。
望岳意無窮,浮生事難了。欲憑扶桑日,喚醒塵寰曉。俯仰對天壤,飛躍同魚鳥。七尺宇宙軀,敢曰區(qū)區(qū)小。
周怡到了江西,南岳衡山是他向往的,他思想著去靜修一段時間,便打發(fā)仆人回去。并邀上劉邦采和劉陽,由西江入湖南至衡州。九月十五日便到了南岳衡山。
“先生欲圖靜衡山,衡山南岳也,遂發(fā)仆人令家回,獨邀師泉劉公邦采,三五劉公陽,由西江入湖南至衡州。九月望日登南岳,游南臺寺,告祭南岳神,與師泉三五,聚講于南岳之南臺,作寺碑記。南臺地燠可御寒,至明年暮春方出山,往入關中。”(《周恭節(jié)公年譜》)
劉邦采受業(yè)于王守仁,著有《易蘊》。他曾于鄒守益于嘉靖二十九年(庚戌1550)分別在祁門、歙縣、婺源、休寧等縣循環(huán)講學,即所謂的“新安六邑大會”。他善于辯說,聶豹稱其“力大而說辯,排悶之嚴, 四座咸服,人皆避而讓舍,莫敢掛其鋒。”
《明儒學案·江右王門學案·同知劉師泉先生邦采》對其有介紹:
劉邦采(1490-1578)字君亮,號師泉,吉之安福人。初為邑諸生,即以希圣為志,曰:“學在求諸心,科舉非吾事也?!辟蓛煞迦朐?,謁陽明,稱弟子。陽明契之曰:“君亮會得容易?!毕壬Y既穎敏,而行復峻拔。丁外艱,蔬水廬墓,服闋,不復應試,士論益歸。嘉靖七年秋,當鄉(xiāng)試,督學趙淵下教屬邑,迫之上道。先生入見,淵未離席,即卻立不前,淵亟起迎之。先生以棘闈故事,諸生必免冠袒裼而入,失待士禮,不愿入。御史儲良材令十三郡諸生并得以常服入闈,免其簡察。揭榜,先生得中式。已授壽寧教諭,陞嘉興府同知,尋棄官歸,年八十六卒。
陽明亡后,學者承襲口吻,浸失其真,以揣摩為妙悟,縱恣為樂地,情愛為仁體,因循為自然,混同為歸一,先生惄然憂之。謂“夫人之生,有性有命,性妙於無為,命雜於有質(zhì),故必兼修而后可以為學。蓋吾心主宰謂之性,性無為者也,故須首出庶物,以立其體。吾心流行謂之命,命有質(zhì)者也,故須隨時運化以致其用。常知不落念,是吾立體之功,常過不成念,是吾致用之功,二者不可相雜。常知常止,而愈常微也。是說也,吾為見在良知所誤,極探而得之?!?/span>
龍溪問:“見在良知與圣人同異?”先生曰:“不同。赤子之心,孩提之知,愚夫婦之知能,如頑礦未經(jīng)煆煉,不可名金。其視無聲無臭自然之明覺,何啻千里!是何也?為其純陰無真陽也。復真陽者,更須開天闢地,鼎立乾坤,乃能得之,以見在良知為主,決無入道之期矣?!?/span>
劉陽著書頗多,著有《山壑微蹤》《人倫外史》《汪先生洞語》《先隴志》《吉州正氣錄》《論學要語》《按善編》《陽明先生編年》等,大部分收入《三五劉先生集》十五卷。
《明儒學案·江右王門學案·御史劉三五先生陽》載:
劉陽,字一舒,號三五,安??h人。少受業(yè)於彭石屋、劉梅源。見陽明語錄而好之,遂如虔問學。泊舟野水,風雪清苦,不以為惡。陽明見之,顧謂諸生曰:“此生清福人也?!膘妒钦Z先生,茍不能甘至貧至賤,不可以為圣人。嘉靖四年,舉鄉(xiāng)試。任碭山知縣。邑多盜,治以沉命之法,盜為衰止。旋示以禮教,變其風俗。入拜福建道御史。世宗改建萬壽宮為永禧仙宮,百官表賀,御史以先生為首,先生曰:“此當諫,不當賀?!痹谕⒁晕Q詣又?,卒不可。中官持章奏至,故事南面立,各衙門北面受之,受畢,復如前對揖。先生以為北面者,重章奏,非重中官也,章奏脫手,安得復如前哉。改揖為東向,無以難也。相嵩欲親之,先生竟引疾歸。徐文貞當國,陪推光祿寺少卿,不起。筑云霞洞於三峰,與士子談學。兩峰過之,蕭然如在世外。先生曰:“境寂我寂,已落一層。”兩峰曰:“此徹骨語也。”
自東廓沒,江右學者皆以先生為歸。東至岱宗,南至祝融,夜半登山頂而觀日焉,殘冰剩雪,柱杖鏗爾。陽明所謂清福者,懸記之矣。先生於師門之旨,身體精研,曰:“中,知之不倚於睹聞也;敬,知之無怠者也;誠,知之無妄者也;靜,知之無欲者也;寂,知之無思為者也;仁,知之生生與物同體者也。各指所之,而皆指夫知之良也,致知焉盡矣?!庇上壬灾?,則陽明之學,仍是不異於宋儒也,故先生之傳兩峰也,謂“宋學門戶,謹守繩墨,兩峰有之?!逼湟粫r講席之盛,皆非先生所深契。嘗謂師泉曰:“海內(nèi)講學而實踐者有人,足為人師者有人,而求得先師之學未一人見?!鄙w意在斯乎!意在斯乎!
劉陽好山水之游,嘉靖三十一年(壬子1552)秋,與劉邦采、周怡等一起游南岳。直至次年正月上元日始返家,不久又獨往南岳再游?!睹魅鍖W案載》他夜半坐祝融峰,披羊裘觀海日,殘冰剩雪,柱杖鏗爾。自南岳歸后,弟子從游者日眾。邑人王時槐言:“往吾邑南里先進劉兩峰、師泉、三五三先生倡集諸士,歲萃于復真書院,以正心修身之學互相切摩,一時善類興起,里俗率歸淳厚?!?/span>(《王時槐集》)
周怡的《訥溪集》文錄收錄有一信答劉陽的書信。從信中可見他們時常交流,特別是對劉陽的“洞山諸集”,周怡讀過后,自感“時以沁脾,漱齒有余爽”。從“去仕途已二紀,余感恩而出,又戴罪而仕”,是周怡在隆慶元年復出時寫給他的信,告訴他官職在身,“恐廬山之約終難踐”了。道出了他晚年“'誠’字實難,不'誠’無物”的理學觀點。
《答劉三五侍御》(《周恭節(jié)公全集》文錄卷四)
二三年來,時得吾丈教劄捧領,如百朋發(fā)緘,如春秋月,味之如新蘭芳桂,時玩之不忍釋手。
吾丈特立,如孤峰削壁,靜定沉涵;如寒潭皎月,清瑩奇峭;如冰玉雪芝,和氣襲人;如芳春瑞日,和風甘雨。即千萬里之遠而發(fā)育無間,何為使我知愛敬之,而不能親近之何也?雖然天地間清奇之氣自能逼人,令人襲穆如而醒心,功莫大焉。每諷詠摯壤集,吾丈安閑和樂,一物不染,即今之康節(jié)也。有道者體道履仁,從容閑適。雖生靈休戚,世道否泰,未嘗不切心曲,而樂天之誠其常也。
洞山諸集,時以沁脾,漱齒有余爽焉。如不肖者,去仕途已二紀,余感恩而出,又戴罪而仕。老病交攻,勉強支持,若不勝而人莫我恤,徒自知餒無能,自由可嘆也。宜為吾丈囑棄之,而又時惠教,蓋招之也。雖招之,恐廬山之約終難踐乎。王監(jiān)生可與語,劉夢星者亦難得見。安成人如見吾丈,而況其親者乎?
“誠”字實難,不“誠”無物。今欲潔凈誠實,遙對洞山之請,庶幾可吸。吾丈清明之氣數(shù)千里,可如一堂矣。不盡。
衡山,又名南岳、壽岳、南山,為中國“五岳”之一。據(jù)戰(zhàn)國時期《甘石星經(jīng)》載,因其位于星座二十八宿的軫星之翼,“變應璣衡”“銓德鈞物”,猶如衡器,可稱天地,故名衡山。
衡山是上古時期君王唐堯、虞舜巡疆狩獵祭祀社稷,夏禹殺馬祭天地求治洪方法之地。衡山山神是民間崇拜的火神祝融,他被黃帝委任鎮(zhèn)守衡山,教民用火,化育萬物,死后葬于衡山赤帝峰,被當?shù)刈鸱Q“南岳圣帝”。道教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就有四處位于衡山之中,佛祖釋迦牟尼兩顆真身舍利子藏于衡山南臺寺金剛舍利塔中。
朱熹與張栻(號南軒,學者稱南軒先生)曾于乾道三年(1167年)霽雪唱和于南岳。周怡在南岳衡山期間,有詩作《南臺三首》《南臺和南軒先生韻》《贈衡山南臺僧如清歸》《衡山祝壽》,他還攜衡山二僧登岳陽黃鶴樓并作詩以記。
《南臺三首》(《周恭節(jié)公全集》詩錄卷二)
日暮歌荒臺,悠然生遐思。昔人不可作,今人猶衣衣。依亦何為將,以求所期圣。學貴時習圣,敬貴日躋風。志已遠擬靜,言何庸違壯。去齒發(fā)衰病,馀筋國疲無。能振衣末路,復可荒童嬉。所與慎薰蕕,所識辨菌芝。敢曰圣可學,庶幾古是稽。多罪漸有省,此行良不疑。今是更迷復,昨非徒傷悲。徃哲系何人,亦惟在有為。泉源回地脈,桃李榮芳時。俯仰陰今昔,此意莫我知。
朱張兩夫子,意氣何綢繆。一時聚湖湘,千載尚風流。獨行嗟踽涼,勝地多奇幽。豈能敘古道,聊以問前修。麓鼓尋徃蹟,衡湘恣遠游。鹿麋滿蒼野,蘭芷縈江洲。浮文日以繁,世道多隱憂。春江不可渡,我行將焉求。
春樹生芳枝,佳人期不來。風波滿橘洲,愴然傷予懷。緬仰古賢豪,幽意自徘徊。寒梅發(fā)頹垣,綠苔明荒堦。青青谷中蘭,孤芳誰與?。嚶嚶枝上鳥,好音相與諧。而我歌伐木,調(diào)古竟壓鑄偕。聊掬曲流水,一濯纓上埃。良朋嘉會地,日暮成空回。
《南臺和南軒先生韻》(《周恭節(jié)公全集》詩錄卷四)
苔滿石頭路,猶馀古佛臺。天寒催水落,風定看云開。陵谷隨時改,巖崖終古嵬。高賢登眺后,更有幾人來。
《贈衡山南臺僧如清歸》(《周恭節(jié)公全集》詩錄卷五)
誰能行臥傍高真,秦楚三年寄一身。每日共飡巖下飯,有時遣問渡頭津。煙霞堆里心同惻,虎豹群中情轉(zhuǎn)親。不謂獠獠根太利,何年飛錫出氛塵。
《衡山祝壽》(《周恭節(jié)公全集》詩錄卷六)
山樓五夜月華寒,猶憶清宵集鳳鸞。狂悖每懷臣罪重,溫倫再拜圣思寬。九天已喜重門散,萬國同歌七日還。遙望北辰公布天保,敬呼南岳祝龍顏。
《攜衡山二僧登岳陽黃鶴樓》(《周恭節(jié)公全集》詩錄卷五)
洞庭春草滿芳洲,鸚鵡云迷客夢浮。劍佩已隨千里月,袈裟亦上五湖舟。半生萍跡疑黃鵠,一片禪心共白鷗。極目煙波忘去住,臨江不厭數(shù)登樓。
周怡在南岳,還作謁文,以“勉圖自新,冀淑馀生”,在此“出棲靜修,志在可矜”,“遂遷改之寸心牖塞,撤蔀振懦指迷,俾不終墜顛”。雖身在神山中修身養(yǎng)性,但他“仍冀家室安和,無有牽累”。
《謁南岳衡山之神告文》(《周恭節(jié)公全集》文錄卷八)
維神尊居,五一位列。南州渾龐,聳拔廣大。高明上應,炎德下鎮(zhèn)。南服發(fā)育,萬物奠綏。生靈所以贊國家而福下土,功德最大。柴望祭告,典秩為隆,非有奉命及以職事吏于土或經(jīng)歷者,不敢以祭神亦不咎焉。下土之民,惟仲是依,幾是所賴,事有所求,無遠無邇,罔不奔走。攄情籲禱者雖非分禮,所得一念,告虔神亦不拒焉。
怡江東小子,圣世幸氓,積罪雖宥,蒙恩過寬。每一靜思,措躬無地,恒愿呑刀,飲灰刮滌腸胃,勉圖自新,冀淑馀生,求不負于圣恩,有愿無計。嘗聞名山喬岳靈圣不測,異品神物是生是藏,得無異人藏修其間,為山岳之光者乎?虔誠籲禱,出棲靜修,志在可矜,神所不棄,得無顯助,默然相令其成就,為山岳之光者乎?
茲敬齋心潔身,追隨良友,走謁岳神,虔告之下,情愿依靈棲之馀土佑,遂遷改之寸心牖塞,撤蔀振懦指迷,俾不終墜顛,仆神之渾龐廣大,必在矜容。仍冀家室安和,無有牽累。神之格思,不可度思,于昭孔赫。我聞我鑒。
周怡在《重興南岳南臺寺碑》一文中,記載了南岳的由來,南臺的來歷,南臺寺建造的起因,朱熹和張栻曾詩中唱和于此山。他重點記載了無礙創(chuàng)建南臺寺的情況。在文中,他記錄了他“壬子秋,怡自宛陵求友于吉郡”,與劉邦采和劉陽,“自安福,寄幽棲修舊業(yè)也”。“修舊業(yè)”是指陽明理學的思想傳播。隨后,又有太守郭致祥至太和來,太行陳履旋因奉使至自永豐來,國子羅子鐘至自茶陵來,還有張景仁,劉晴川的兒子劉以進,相繼登山。周怡稱“俱留數(shù)月,日相切磋,亦南臺一嘉會也”。
此文是應南臺寺“住持明通”的請求,“求予為記其師之苦業(yè),以示其徒”而作的。
《重興南岳南臺寺碑》(《周恭節(jié)公全集》文錄卷五)
衡山為南岳也,其來遠矣。蓋自舜之巡狩,禹之治水而已。然歷代因之,我明尤重。祝融為岳之最高峰。登其峰,可以見日出扶桑,而朔南無際,全楚洞然眼底矣。宇宙一奇觀也。
岳神尊則禱者、眾峰奇則過者,必登臨覽也。由岳廟至峰三十里,皆陟峻坂。而上上下之勞而欲憇者,饑而欲食者,幕而欲宿者,風霧雨雪而欲留者,至南臺不無徘徊顧瞻焉。其地當山之腰,自天柱迤遇而來,起而平衍如臺。然下視南荒,一覽甚快,稱南臺云。然惟遂世獨求草茹木食,不憚寒寂者,可棲焉。
秦漢邈矣,僅傳梁海印者,不知何如人,嘗修寂此臺。唐開元間,石頭希遷曹溪青原之門,卒結(jié)庵臺之石上,南臺以寺名始此。宋元祐,寺僧守澄與異人率子廉,游見東坡居士。傳乾道,朱?菴、張南軒兩先生,倡和詩中稱為“茲山勝?,嗣是無聞矣”。我大明弘治初,有僧無礙,披一枘百結(jié)如栗穗,持一缽自言陽來,宴坐于天柱峰下獅子崖者七年日,惟啖苦菜,見人默然而已,必有所自為者,不可知也。始則人駭之,既而憫之為饋菜,久而大信之為圖居焉。
無礙曰:“吾何居南臺荒址,故石頭道場,守澄以遽靈也。把茅蓋頭,吾其于此乎?快矣?!睍r齋人楊祿遂助之,誅茅拓故基之后,建佛堂五楹,堂前為天霽閣,楹如堂。憑虛而遠覽,堂之左右及后崖上各若干楹,以舍僧徒庖湢齋堂各矣。惟東樓及天王殿,其徒明通增建也。又率其徒,墾山為田,衣食僅自給,種松千余株,剪剔野竹環(huán)以成列,蓊郁蒼翠中,樓閣崢嶸,鐘鼓鏗鉤,南山為一新也。游觀之勞者,憇于斯饑者,食于斯暮而宿者,風霧雨雪而留者,皆止于斯。而于岳之勝,若有助焉。
夫啖苦菜時,豈期為若是耶?其復興此寺,亦欲修海印石法行業(yè)爾,豈有意于為家計耶?一念之凝聚,終其念力而已。恤其苦志思有以存之,不無望于后之人也。然其說有二僧徒,能自嚴戒律,精志行,則亦可以不墜也。若游觀者簡車從察供應,則亦不至于困而墜也。異時尊貴列衛(wèi),從動至數(shù)百十人,寺僧寒薄,山田多風罕収,其何以能給師行糧食有國?且雖古人謂帝王,巡狩之數(shù),儀衛(wèi)寡而征求少也。今廟之禱者,眾而登祝融者不免焉,不有恤者,南臺幾何能不困而墜耶?是則存南臺者,亦以為登岳者存也。
壬子秋,怡自宛陵求友于吉郡,遂偕二守劉君亮、侍御劉君一舒,自安福,寄幽棲修舊業(yè)也。未幾,太守郭君致祥至太和,太行陳君履旋因奉使至自永豐,國子羅君子鐘至自茶陵,暨張君景仁、劉子以進,俱留數(shù)月,日相切磋,亦南臺一嘉會也。
若往昔,荒臺殘礎,當時勝游,亦駿有聲矣。過去未來,在彼之教,如夢幻泡影。今日之勞瘁興復,予就何留情焉。予因訪舜洞之荒,湮搜禹碑闥象周道,如砥墜楮綿綿,感彼履輿,寄茲一慨。住持明通,求予為記其師之苦業(yè),以示其徒,遂次其說云。
周怡與江右王門中人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他視劉晴川的兒子若同已出。在南岳南臺嘉會,劉晴川的兒子劉以進隨后也入山參會。若干年后,他的另一個兒子劉以時從江西泰和趕到黃山仙源,去看望周怡。這讓周怡很感動,以至族中文人皆贈言為“簡帙”,周怡并作引言。
《送劉子以時還泰和序》(《周恭節(jié)全集》文錄卷二)
都華野人,歲晚務閑,天寒喜晴,就簷曝背,歌伐檀之詩,誦園杶之篇,郁然甚無賴也。忽家僮走欣欣然,告曰:門有婉孌公子,巾袍鮮妍進矣。野人起而迎,則泰和故人之子劉子以時也。
時方栗冽,寒氣颼颼,薄肌膚缊怉莫禁,及與劉子揖拜,若煦我以陽和,挾我以織纊,溫溫然暖氣薰人,心神融悅,肢體暢不自知其喜,自外至自內(nèi)出也。敘寒溫惜,契澗慰勞,常禮畢,則探所新得,但見其容色晬然,禮度秩然,語言吶然,若不能出口,出則中倫而意克。然啇論人物,則鑒別精審,品藻渾厚內(nèi)固,有從違而不露約然,其若處子沉教簡重,偉然老成也。不俟吐布精蘊而新得,已昭然示矣,甚矣,德器似晴翁也。云津世業(yè),堂構(gòu)不替,劉子其克承家矣。
乎晴川大夫,早學于陽明先生,講良知之學,以母白欺為之,孚符齋顯,晦達家邦,一死生皆充此一念,卒成大烈。以時、善繼、克肖嘗從廓翁、念蓭、平川諸公游,因不失親寵,必及微,豈惟承家其尚,承良知之學乎?
昔蘇子由年十九時東游,得見終南、嵩華、黃河及歐韓二公以自壯。程伯子年十六,見汝南周茂叔先生,吟風弄月以歸,有吾輿點也之意。
子之來也,涉長川,泛巨湖,出入驚風激浪中駭怖。今自踰崇岡,躡峻嶺,沖目霜霧,踐歷冰雪,亦甚險艱矣。惟其志在,必行自無畏心。然恣觀縱覽,天地之巨麓高深,譎恠變化,亦得其大略矣。其摩蕩心胸,洞廣神議,宏壯其浩大之氣,當有資益所未及者。若蘇子由云云。
子之鄉(xiāng)先生,即元公歐、韓其人也。南來山川頗亦高深,自顧與程蘇所得淺深如何,至其顯?,有時非所汲汲。吾之大畜厚養(yǎng),不可緩也。子路使子羔為宰,圣人以為賊人之子,及使漆雕開仕,則悅其斯之未信,誠見此意,則所以求信。吾心惟恐欲速,早達之有賊也。承家承學之志,此實培之。
野人戴大夫之德甚厚,大夫往矣。今見其子玉骨瓊姿霞章,淵思喜慰,何可擬議不畏歲寒,不避險艱達顧,恤朽廢之故人,感激中心何日忘之?不數(shù)日即別去,愛之重,自不能已。于告之切,惜之深,目不能已,于言之長。
予兄洛泉暨戒之弟,感思大夫不能已,吾子其何以慮我,各有贈言紹之簡帙,予為之引。
51
書籍 。
是人類進步的階梯
讀書,使人進步
2010年10月22日在紹興考察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