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2-01 VOG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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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導(dǎo)讀】很多時候，我們總是被戲曲舞臺上那些美不勝收的衣飾和妝容所震撼，但對于這些精致考究的視覺效果究竟是緣何而生的卻不甚明了。今天，就讓我們一起聆聽《VOGUE》百年專輯中五位著名戲劇大師對于各自經(jīng)典扮相的深情解讀。
魏春榮
著名昆劇旦角，國家一級演員
拍攝的這套戲服出自《牡丹亭》中的“游園驚夢”。這套斗篷在整場戲中只出現(xiàn)了三分鐘，杜麗娘清晨去游園，早上風(fēng)涼，披一件斗篷，頭上再戴一塊包頭布，上面繡著漂亮精致的花卉。為了讓戲服有層次感，一般穿粉色的戲服時，外面我會披上藍(lán)色的斗篷，而如果里面穿白，外面就罩粉色。等杜麗娘梳妝摘去斗篷時，裝扮又有所不同，觀眾會知道場景發(fā)生了變換。這就是戲劇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地方。
杜麗娘是大家閨秀，是小姐，所以她頭飾戴“點翠”，翠就是翠鳥脖子上的絨毛，顏色非常鮮艷活亮，有光澤度，在銀托兒上面點上翠，頭飾會顯得非?！盎睢?。但是我今天戴的是“點綢”，是點在銀托上的藍(lán)色絲綢。一來是因為環(huán)保，翠鳥的羽毛不再使用，二來也可以變換一下效果。
昆曲追求的風(fēng)格比較秀美淡雅，很少像京劇那樣用大紅、正綠、寶藍(lán)等純正濃艷的顏色，一般都是水綠、鵝黃、淡粉，或者是白色，裝飾的繡花都以梅花、桃花、海棠、菊花為主，可能也會用牡丹，但顏色同樣不會太過濃烈。如果出現(xiàn)濃烈的顏色，可能是貴妃、娘娘，或者是刀馬旦的戲，根據(jù)人物和角色會有不同。
昆曲服裝最早都是明朝的服飾格式，現(xiàn)在會加入更多立體剪裁，也會有所簡化。白先勇做了青春版《牡丹亭》，里面的人物扮相更為淡雅。他想要復(fù)古，但是怎樣才是復(fù)古？在我看來，復(fù)古也是一種創(chuàng)新，就是你加入一些不同于別人的想法和設(shè)計在其中。
這些年來，《牡丹亭》我演了上百場，但我個人更喜歡《西廂記》里的崔鶯鶯，還有《玉簪記》里的陳妙常?！赌档ねぁ返亩披惸锾懒?，而且故事有奇幻的色彩，一出戲中生死輪回，人物個性反而弱了。反觀《西廂記》里的崔鶯鶯，她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一個有情有義的女子，有很豐富的內(nèi)心情感戲，甚至?xí)行∨说娜觞c，比如矯情、任性，很有意思，演起來也很過癮。
我也曾演過幾部話劇，當(dāng)初導(dǎo)演找我，是因為他想有戲曲的東西。但他說，你不需要做戲曲的身段，那些東西已經(jīng)烙在骨子里了，你走出來就是不一樣的。在我看來，話劇的張力很大，幾句臺詞這個人物形象就出來了，一到爆發(fā)點全劇場都能感受到那種強烈。但昆曲呢，它是含著的，內(nèi)心里再洶涌再激情澎湃，它還是慢慢地釋放出去，就像一湖蕩漾的春水。
柯軍
國家一級演員，江蘇省昆劇院院長
我準(zhǔn)備了兩套扮相，一個是郭子儀，一個是林沖，他們都是傳統(tǒng)劇目行當(dāng)中文武老生和武生的形象，習(xí)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既有一身武藝又飽讀詩書以備科考做官報效國家。
郭子儀就在這樣的過程中飽受煎熬，所以他一直等出了絡(luò)腮胡，還是沒能夠坐上官位，反倒是一直看著安祿山、楊國忠這些奸佞當(dāng)?shù)溃刂杏魫灢黄?。在這出《長生殿?酒樓》的戲里，他著白衣白冠，白色代表“儒”，郭子儀是讀過書的人，有書卷氣，即使武將也是一個滿腹經(jīng)綸的武將；杏黃色的大帶，紅色的彩褲，這又寓意著人物的性格正直剛烈；外面又加上藍(lán)色箭衣，寶藍(lán)色代表著一種壓抑，意味著他還沒有出仕。在昆曲里，這就是一個有追求的中國傳統(tǒng)男子的大致形象。
而林沖的扮相則是另一種情景，他的裝扮是一身黑，一來是因為《夜奔》，黑色就代表晚上，再則他當(dāng)時已經(jīng)沒有任何官職，黑色代表一種夜晚的寂靜和悲涼。但是，他還有一個紅色的坎肩，那又代表他心里還有一線希望，還有一種血性和追求，甚至是糾結(jié)中的背叛。
傳統(tǒng)戲劇里沒有春夏秋冬之分，只有身份、年齡和性格的提示。武生并不容易，大緞的衣服不能洗，以前夏天只能在里面襯竹子做的水衣隔汗。如今夏天時外面還要穿胖襖，幾十斤重。穿這樣的裝備，讓一些本來就具有高難度的動作更難攻克。比如高空翻跳，三四張疊加的桌子的高度，加上厚底靴，又是背朝觀眾倒翻。但武生必須具備技術(shù)，那一點恰恰是反映人物性格和劇情的關(guān)鍵。
昆曲有兩個屬性，一面是藝術(shù)，一面是遺產(chǎn)。就遺產(chǎn)而言，任何改革改良都是破壞，經(jīng)典的劇目、唱腔、文詞、表演，都不該動，但可以從中汲取元素做創(chuàng)新，就是說，可以拿出來，但不要加進去。昆曲不該變成博物館玻璃罩里的標(biāo)本，而應(yīng)該呼吸，得到更廣泛的傳播。
宋小川
國家京劇院國家一級演員，著名京劇表演藝術(shù)家葉少蘭入室弟子。
這次拍攝的造型是《三國》中周瑜的形象，這是一位少年英俊的三軍統(tǒng)帥，才二十多歲，麾下已經(jīng)統(tǒng)帥百萬大軍，頭戴紫金冠。在京劇中小生周瑜的形象偏武，文小生類似《白蛇傳》中的許仙、《梁祝》中的梁山伯。在服裝造型上，他比較保守，行內(nèi)講的是“靠”，就是平時大家說的“一身鎧甲”。所有的“靠”都是一針一線繡上去的，都是中國傳統(tǒng)的刺繡工藝，所以做好這么一套行頭得花費兩三個月時間。上面的圖案也很有講究，有固定的模式，包括靠的色彩搭配，都是從歷史上傳下來的。周瑜的靠是粉色系，因為他是儒將，武中有文的成分，而且他是少年將才，所以靠的圖案和色彩要和他的身份相匹配。而像《挑滑車》的高寵，他是岳家軍的頭號猛將，而且年輕偏大，所以他的靠會是綠色或是藍(lán)色。
在京劇的服裝中，從顏色到圖案都有所指，代表著他的身份、地位、年齡、教育情況、家庭出身等等各種信息。周瑜穿白色、粉色，而楊宗保這樣的大將也會穿粉色，因為他也是年輕少將，但他的書生氣不如周瑜，所以不會穿白。這其中還講究個流派，同一個人物在不同流派中的穿著也有不同，都是一個個細(xì)節(jié)傳授下來的。
京劇講究“寧穿破不穿錯”，戲服有點舊，觀眾能讓過去，但穿錯了，人物的整體塑造就一塌糊涂了，你就絕對不是這個人物了。京劇的服裝是幾千年、幾百年傳承下來，而且衣服上面的繡活不能用水洗，每次演完結(jié)束后演員往往一身大汗，戲服就需要用白酒去噴，把上面的細(xì)菌、汗?jié)n都給清除掉，這是最好的保存戲服的方法。每個人會根據(jù)自己的身高去做，上面的刺繡再根據(jù)前輩們留傳下來的老版圖案來復(fù)制。我的這套已經(jīng)用了十多年了。
有時自己坐在臺下看戲，會對老前輩們的審美肅然起敬。一套套戲服在舞臺上它要不怯，上百年的不同的燈光照下來，它各種顏色、刺繡和圖案搭配，看起來還是那么和諧，沒有半點視覺上的突兀之感，儒雅亮麗，富貴不怯。再聽那些儒雅精致的唱詞，就覺得這種美是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的，而且必須有世事的沉淀在其中。所以人年輕時會喜歡新潮時尚的東西，到了四五十歲，隨著修養(yǎng)品味和文化底蘊的提高，就會去尋找一些靜雅的東西，去欣賞一些比較有味道的東西。
王珮瑜
上海京劇院著名余派（余叔巖）坤生（女老生），“梨園小冬皇”、“當(dāng)今坤生第一人”
在《四郎探母》中我扮演楊延輝，就是楊家將的第四個兒子，楊四郎，金沙灘一戰(zhàn)楊家將損失慘重，他隱姓埋名假降遼國，被鐵鏡公主招為駙馬，15年后母親佘太君押糧草經(jīng)過，思親之情難忍，向鐵鏡公主吐露真情，最后公主助他盜取令箭出關(guān)。因為他是漢人落戶番邦，所以頭戴花翎，腦后披狐貍尾，點明此時他的外疆人身份。
作為皇家駙馬，他人前尊貴顯耀，多以身穿紅色的蟒，顏色非常鮮艷。京劇舞臺上一般如此扮相的，都是王孫貴族，舞臺燈一打，華麗搶眼。他身上幾個顏色用現(xiàn)代的話來說就是撞色：一雙素靴，頭頂黑色駙馬套，雉雞翎，口掛黑色髯口（胡子），再加上他艷麗的紅蟒，這些顏色的搭配在舞臺上非常有辨識度，也暗示著他內(nèi)心激烈的交戰(zhàn)。戲曲是以“角兒”為主的，角兒的意志直接影響著臺上的一切展示，所以服裝有時允許標(biāo)注個人符號。比如我有一身黃靠，在袖章上面有一個印在圓形團花里的“瑜”字。
這行很有意思，拜老師，首先是模仿，從一招一式的復(fù)刻到融入自己的理解、最后從模仿走向創(chuàng)造。戲劇的演繹并非通讀劇本和歷史、熟悉人物之后去扮演，二十先學(xué)習(xí)基本規(guī)律、四功五法，在程式和規(guī)范中塑造人物。比如文老生，出場就是托髯口，往出一指，整冠，捋髯。形先到位，再慢慢修煉神。
京劇講究流派傳承，但很多老師因為我摒棄了門戶之見，給了我博采眾長的可能。比如這一代，同時唱余派和馬派《趙氏孤兒》的只有我一人，我因此得以結(jié)合兩者，創(chuàng)作了屬于自己的作品，形成自己的藝術(shù)風(fēng)格。改革、改良都是在一定的基礎(chǔ)之上，取舍非常痛苦，但這個變化之中，所有人還是能感覺到你的根基和沉淀，以及真正的傳承。
溫如華
著名京劇男旦，曾為電影《霸王別姬》擔(dān)任幕后主唱
《貴妃醉酒》來自漢劇，最早是由路三寶先生教授給梅蘭芳先生的，是一出傳統(tǒng)戲，四大名旦都演過。楊貴妃的戲裝應(yīng)該是清朝時沿襲下來的，叫宮裝。這次拍攝用的戲服已經(jīng)經(jīng)過改良，之前的過于花哨和繁雜，紅綠藍(lán)紫，混雜繽紛，這次我一條條地將之精煉，主用天藍(lán)色和粉紅色，間或點綴一些黃色，整體比較淡雅。一直到現(xiàn)在，大部分演員還是沿用清朝的那套行頭，包括當(dāng)年的梅蘭芳先生。但我參考了一些古代的仕女圖，比如《楊貴妃仕女圖》，增添了戴一朵大花這種唐代的裝扮習(xí)俗。梅蘭芳先生有個理論：移步不換形。時代向前發(fā)展了，但是形還是京劇的形，萬變不離其宗，不能亂改。所以服裝樣式還是原來的樣式，只是讓色彩淡雅了一些。
戲曲雖然包括唱念做打，但它又是一個整體，包括服裝、道具、美術(shù)、燈光、伴奏音樂，只是在審美上它是一體的。京劇也會突出局部，有著重唱功的，也有突出做功的，而有的就是念白。但大部分是綜合的，比如《貴妃醉酒》，上來就唱，但同時也配有動作，服裝動作也漂亮，那就是一出很出彩的戲。戲曲和現(xiàn)在的影視一樣，也有明星，捧角兒是有傳統(tǒng)的，150年前的清朝就有“十三絕”，到“四大名旦”、“四大須生”，梅蘭芳、馬連良他們就是有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個人魅力別人學(xué)不了，全國十幾億人口就沒有人能繼承得了。
京劇傳承，不可能這一代演員與上一代演員一模一樣，但有一些大的條框和規(guī)范在。演員往那一站，你就大概知道他出于哪個流派，學(xué)梅派的演員就需要有梅派的條件，不然就唱不出這個流派的韻味來。比如，梅派演員必須嗓音洪亮干凈，身段大方漂亮，而程派（程硯秋）就比較含蓄。梅蘭芳先生為什么演楊貴妃、虞姬能讓大家百看不厭？這都與梅派的特點有關(guān)，想象中的楊貴妃就是比較富態(tài)，大眼睛，雍容華貴，如果是個面相悲苦的演員，一亮相，觀眾就覺得不像。
內(nèi)容來源：《VOGUE》第17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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