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是中國書法帖學由沉滯衰微到自省發(fā)展后又趨衰退的一個轉(zhuǎn)型期。帖學早書法史上的衰微無疑于帖學的僵化和近親繁殖有著極大的關系。帖學從北宋至晚明的董其昌,實已見靡弱沉滯之跡,而在徐渭、王鐸等人的表現(xiàn)主義大旗下,帖學也著實找到了一些生機。董其昌是從帖學的內(nèi)部做的改革,而徐渭他們則主要從形式的外部做創(chuàng)造性的改造。晚明至清代的這一批表現(xiàn)主義大師們雖然將帖學推到了一個更高峰,但這也恰恰暗示著一個帖學全面衰退時代的到來,而傅山,則可以被看作是明末清初這種表現(xiàn)主義書風群體中的殿軍人物,他與一批清初的遺老一起,以其峻拔孤傲的人格魅力和奇逸不拘的藝術風格,對后世產(chǎn)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
傅山(1607—1684),初名鼎臣,字青竹,后改名山,字青主,別號甚多,常見的有公之它、石道人、青羊庵主、朱衣道人、西北老人等,陽曲(今山西太原)人,其為人耿介。清初,傅山退隱山林,潛心學問和書畫創(chuàng)作,二十年不見生客??滴跏四辏?679),清朝開博學鴻辭科,詔令內(nèi)外官員舉薦各地有才學的人進京赴考,授予官職。然傅山卻以病重為借口,堅辭不赴,有司無奈,用床抬著七十三歲的傅山硬抬往北京,行至北京近郊,誓死不入城,只好作罷。此后,傅山回到山西埋頭著述,直至終老。在文化史上,傅山是著名的學者,而對于最為后世所稱道的,還是他的書法藝術。就傅山在明末清初書壇的地位和影響而言,除了其學術上的成就外,則主要是他對于書法理論、批評和草書創(chuàng)作上的貢獻。
傅山的草書,與那個時代的許多人一樣,取法最多的均為《淳化閣帖》之類的刻帖,用功很深,尤其在臨摹方面,然而這些在不愿謹守成法的傅山看來,都只是手段,其主要目的則是要抒發(fā)個人性情,表現(xiàn)自己的風格追求。與同時期的王鐸一樣,傅山的書法多以狂放的草書成就最高。他的草書詩明末清初表現(xiàn)主義的終結(jié)。其草書作品的風貌可以用“連綿草書”來形容,氣勢磅礴、率意自然。在書法上,傅山提出“四寧四毋”的觀念,極力反對柔媚甜俗之追求,反對安排精整的做作之風,反對僵化的習氣,主張將胸中意氣,翻騰跡化于筆底,躍然于紙上。故而,我們從其《草書千字文》中可以看到其大草的普遍特征,即險峻叢生、縱橫肆意、左右呼應,線條纏繞盤旋、狂放不羈、真氣彌漫,充滿著詭異陽剛的力量之美和開張之勢,給人以極強的律動感。
傅山與王鐸不同,尤其是他不像王鐸那樣將情的抒發(fā)控制在書法的法度之內(nèi),傅山對傳統(tǒng)技法和審美規(guī)范的體驗、把握和表達,是全以自我個性的發(fā)揮為主旨的。他那惟我獨尊的強悍之氣,掩蓋了自己在技巧上的單調(diào)與不足。在某種程度上,極似徐渭。傅山論書,實與做人處事相連,如傅山在為人處世上,最討厭“奴氣”,反映在書法上亦然,如其所論:“字亦何與人事?政復恐其帶奴俗氣。若得奴俗氣,乃可與論風期日上耳,不惟字”。可見,傅山繼承了晚明以來在書法上的表現(xiàn)意識側(cè)重和反對規(guī)則束縛的特點,并將此發(fā)展到極致的狀況。
《草書千字文》是傅山草書中的重要作品,它雖沒有其立軸大草的幅式氣勢,但絲毫不為尺寸偏小而在書法的其實格調(diào)表現(xiàn)上有絲毫的減弱。由于其傳統(tǒng)功底深厚,因此能在古拙中不失流暢,在蒼勁中蘊藏靈動。此作在風格上肆意揮灑,氣勢跌宕,從點畫到章法,都不受成法的拘囿,大筆濃墨,線條連綿不斷,縱橫牽繞,線形飛舞、跳動,處處都充滿著動感,充滿著生命的力量,氣勢撼人、筆墨淋漓。
細細品味傅山的《草書千字文》,你能感到作品本身的攝人心魄,真正體會到有墨色線條構成的中國書法的難以言說的深刻藝術魅力。傅山的作品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牽扯著你,他給予你精神和人格上的鼓舞,在他的手下,一切都是自然狀態(tài)的流露、一瀉千里的痛快。所以書寫臨習此作時,你首先要放松心態(tài),在體驗和思悟了“四寧四毋”精髓的前提下,把握好對線條與章法的控制,保持點畫的分明和節(jié)奏的流暢??v觀此作,我們在臨習的時候,一定要意識到它決不是毫無規(guī)則的亂寫,也決不是情性驅(qū)使下的瞎畫,前面說過,傅山有很強的傳統(tǒng)功底和臨摹能力,他應該能充分體會到“二王”的神采。
臨習《草書千字文》,尺幅以原大為宜,用筆不要太大,但筆要勁鍵有彈性,可選用狼毫、硬毫、兼毫一類的筆。行筆的速度要稍快,故紙張上以選用半生不熟的夾宣或皮紙為佳。墨色要把握好,不要太濃,膠質(zhì)亦不要太重,能用新磨的墨更好。臨習錢,多看,寫的時候要盡量做到一氣呵成,務使流暢。另外,由于此作雖是典型的傅山式的連綿大草,但我們絲毫感覺不到它的浮華之感,故寫的時候還要注意在迅速流暢的同時,不失沉著之質(zhì)。
誠然,正如沈語冰先生所講:“傅山之書,破壞的成份較多,建議的成份尚少,對傅山的評價,類似于揚州八怪,他們最大的貢獻不是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范型,而是沖擊了舊范型,從而為新范型的到來準備了條件”。傅山的書法,其創(chuàng)作上的成功為他的書法理論與批評提供了有力的支撐,而這也為清代碑學的發(fā)展提供了“觀念先行”的條件,他在其書法創(chuàng)作和書論的闡釋中,為其后清代碑學書法的興起和發(fā)展,指引了方向、提供了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