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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極星》(上) BY 風維

《南極星》(上) BY 風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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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一個是遊手好閒、不學無術(shù)的蘇府公子哥,一個是知書達禮、學富

五車的穆家大少爺,看似南轅北轍的兩人,卻有同樣的秘密身分…

… 劫法場、濟貧困、破敵營、挽社稷,南極星三個字成為動盪江

山上的唯一希望,也是權(quán)臣魚慶恩最憎惡的對象,蘇煌與穆峭笛為

了阻止魚慶恩與胡人簽下喪權(quán)辱國條約,趁隙混入魚府,但豈知,

這只是魚慶恩所設(shè)下的圈套,隨著那道精光閃閃視線逼近,身為南

極星一員的他們能否順利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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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指數(shù) 
故事情節(jié) 勾心斗角,並肩作戰(zhàn),BL
時代背景 古代
故事地點 大陸
男 主 角 蘇煌,穆峭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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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目  錄 ]

[文  案]

[章  節(jié)]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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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隆冬臘月數(shù)九寒天的凌晨,如果有兩只冰涼的手伸進被窩裡抓

住你熱乎乎的手臂,把你剛剛睡暖的身體猛地扯進寒冷的空氣裡,

隨便誰應(yīng)該都會生氣吧?

  所以蘇煌非常非常的生氣,氣得眼睛還沒睜開就罵道:「是哪

個討厭的家伙……」

  可惜沒能罵完,一個爆栗已經(jīng)狠狠敲在了頭上,伴隨而來的還

有洪鐘一樣的聲音:「臭小子,快給老子爬起來!」

  雖然蘇煌在家裡的地位只是一個吃閒飯的紈褲子弟,但好歹也

是蘇家的五少爺,在這個府裡敢對他自稱老子的人當然也只有他的

老子了。

  「爹……」蘇煌先擠出一個迷迷糊糊的笑容,再揉揉眼睛朝窗

戶一看,立時抱怨起來,「爹!天還沒亮呢!」

  腦門上又被狠敲了一下,「什麼沒亮?現(xiàn)在都五更了,快起來

!」

  蘇煌一節(jié)一節(jié)地撐起身子,哆哆嗦嗦舒袖子套上外衣,心中暗

嘆自己命苦,四更才睡,五更就要起,這是不是人過的日子?

  「你穿的這是什麼?」老爹在耳邊繼續(xù)怒吼。

  低頭看了看,「是衣服啊……」

  「誰讓你穿這件花裡胡哨的衣服的?快脫下來,換上你娘給你

縫的新衣!」

  「可是娘做的那件棉襖好土氣……」

  「胡說什麼?臭小子,你可別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咱們?nèi)?/div>

家上下我就只擔心你,不許你穿的像個花蝴蝶似的給我丟臉!」蘇

家老爺蘇沛中氣十足地教訓(xùn)著小兒子。

  「知道啦知道啦……」蘇煌咕噥著從箱底抽出母親新做的那件

厚厚的棉袍,苦了苦臉。

  「你要真的知道就不會五更天還睡的像個小豬一樣!我看你多

半早就忘了今天有多重要!」

  「沒忘沒忘,您從三個月前開始就每天念叨三遍,我想忘記也

難啊。不就是穆叔叔帶著全家進京任職,預(yù)計今天到嘛,也至於您

這麼緊張?」

  蘇沛一邊幫著兒子把棉袍攏上,一邊斥責著:「你小小年紀懂

什麼?我跟你穆叔叔可有整整十多年沒見面了,想當年我們那是生

死的交情,在戰(zhàn)場互相救過好幾次的命,有一次我陷在敵軍陣裡,

還是你穆叔叔……」

  「單槍匹馬夜闖敵營浴血奮戰(zhàn)舍生忘死七進七出把您給救出來

的!」

  「你知道啊?」

  「您每天都講我能不知道嗎?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只救您一個

人他在敵營七進七出干什麼?逛著玩呢?」

  「這沒辦法,你穆叔叔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兒不認路……」

  蘇煌嘆一口氣,捆上腰帶伸了個懶腰,對著銅鏡照了照,「爹

,我還是換件衣裳吧,娘做的這件實在太丑了?!?/div>

  「你這個不孝的東西,兒不嫌母丑懂不懂?」

  「我不是嫌娘丑,娘一點兒都不丑,但這件衣裳……」

  蘇沛一巴掌拍在兒子後腦上:「告訴你小子,絕對不許你穿那

些敗家子才穿的花胡哨兒!我和你穆叔叔都是在戰(zhàn)場上拚殺掙功名

的人,要是讓他知道我養(yǎng)出你這麼個花花公子哥兒,我的老臉就算

丟盡了!快擦把臉到大廳去!」

  「是……,小翠!」

  「喊小翠干什麼?」

  「端洗臉水啊!」

  「那盆裡不是有嗎?」

  「爹,那水是涼的,這麼冷的天讓人怎麼洗啊,讓小翠端點熱

水來……」

  「男子漢大丈夫砍頭流血都不怕,怕什麼水涼?想當年我們在

雪地裡行軍打仗的時候……」

  蘇煌趕緊告饒:「爹,我就洗涼水還不行嗎?」

  哆哆嗦嗦擦了把臉,跟著老爹進到大廳,蘇煌看見大哥大嫂、

二哥二嫂、三哥四哥都已經(jīng)陪著母親在敘話了,可見老爺子還是嚴

格按照年齡順序,最後一個去叫他起床的。

  瞧見平時最重打扮的蘇五少爺這個模樣走進來,除了蘇母以外

,廳上的人都抿起了嘴拚命忍著不笑。善良的大嫂還結(jié)結(jié)巴巴誇了

一句:「五弟的精神……還是很不錯啊……」

  從一路上擦身而過的下人們臉上,蘇煌早就知道自己風流倜儻

的形象已經(jīng)毀得徹底,只能無奈地聳一聳肩。

  說句實話,四個哥哥身上的衣物也是母親的傑作,但因為他們

個個樣子隨爹,生得人高馬大,衣服樣式古拙一點也無損身姿的挺

拔,偏偏只有他是隨娘,典型的文秀型,一裹上大棉襖就像發(fā)育不

良似的,毫無半點風采可言。

  「你們大家都坐好,爹有話跟你們說?!估蠣斪诱驹谡?,

招了招手。

  五個兒子於是序齒落坐。

  「今天,是咱們家大喜的日子,爹最好的朋友,你們穆叔叔帶

著全家,就要到京城來了!」

  兒子們趕緊露出捧場的笑臉。

  「爹和你們穆叔叔,那是過命的交情,想當年我倆在戰(zhàn)場上…

…小五!你那是什麼表情?認真聽!」

  直犯困的蘇煌趕緊低下頭,開啟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功能。

  第無數(shù)次的往事重提後,蘇沛總結(jié)道:「你們這些小一輩的,

跟穆家的孩子雖然沒怎麼見過面,但爹相信你們一定合得來。聽說

你們穆叔叔的兒子穆峭笛,是個極有出息的孩子,大家要主動和他

交朋友,特別是小五,以後少跟你那些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來往,

多跟穆家哥哥學學,聽見了嗎?」

  「是。」蘇煌口中懶懶地答應(yīng)著。

  蘇夫人嫻雅地站了起來,柔聲道:「老爺,早朝時間要到了,

家裡妾身會安排的,快去上朝吧?!?/div>

  提起上朝,蘇沛沉下臉,氣沖沖地道:「上什麼朝?不過點個

卯就散了,有姓魚的那個奸賊把持朝政,哪裡還有聖上和朝廷存在

?」

  「老爺小聲些,魚千歲的耳目爪牙無孔不入,前些日子張大人

不就是因為在自己家裡發(fā)了兩句怨言,就生生做了刀下鬼嗎?」

  蘇沛還想說什麼,想到好友今天就來,勉強忍住了,換了官衣

出門上朝。

  蘇夫人緊接著安排接待客人的大小事宜,兩個媳婦四個兒子都

分派了任務(wù),蘇煌見母親沒點自己的名兒,便想溜回房睡個回籠覺

,剛一挪步就被叫住。

  「煌兒,你爹聽說峭笛那孩子學富五車,最愛讀書,所以買了

好幾百本回來,下人們不大識字,你去書房幫著分類擺到書架上去

?!?/div>

  蘇五少爺慢悠悠地轉(zhuǎn)過身,有氣無力地道:「娘,如果穆峭笛

真的學富五車,咱爹買的書人家肯看嗎?」

  蘇夫人忍了笑道:「不許這樣說你爹,快去!」

  蘇煌聳了聳肩,很沒精神地晃到書房,推門瞧瞧那一堆書山,

先嘆一口氣。

  幾百本書,花了蘇煌兩個時辰才擺完,倒不是他手腳笨擺得慢

,實在是因為這個老爹……唉……自己不認識幾個字就不要去亂買

書嘛,什麼《春香野史》,什麼《翔龍十八式》,什麼《采花記》

、《龍陽歡》都夾在裡面買回來了,哪裡像是一個世伯買給世侄看

的書?還嫌蘇煌穿件漂亮衣服丟人?哼,他就算穿的像只孔雀恐怕

也沒這個丟人啊,害得他不得不一本一本認真仔細看書名,稍有嫌

疑的就翻開來檢查內(nèi)容,清理了半天才把書架收拾好,違禁的書統(tǒng)

統(tǒng)搬回自己房裡藏著,將來閒著沒事看看也不錯。

  好容易完成了娘分配的任務(wù),正準備回房偷個閒,父親大人已

經(jīng)下朝回家,一看他那個興奮勁兒,蘇煌就知道自己今天是甭想補

眠了。

  亂哄哄鬧了一天,穆家人終於在黃昏時邁進了蘇府的大門。

  人沒來之前,老爹爹絮絮叨叨說個沒夠,如今見到了人,反而

只是緊緊抱在一起,打量著彼此的皺紋與白發(fā),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蘇夫人與穆夫人也是執(zhí)手相看淚眼,感慨萬千,竟唏噓起來。孩

子們在一邊想勸又覺得不知該勸些什麼才好,只好無語侍立。

  令人感動的老友會面就這樣無聲地持續(xù)了很久,久到蘇煌覺得

自己已經(jīng)凍僵了,蘇老爺子才想起來要請人家進屋。

  到了暖洋洋的大廳,遠道而來的客人們?nèi)∠麻L毛斗篷與擋雪的

竹笠,暖和一下手腳。跟在穆夫人身後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健美少女

,想來應(yīng)是穆家的小姐,她只是微微仰起雪玉般的下頷,將潤濕的

額發(fā)向後一撥,頓時滿室光華,豔光四射。蘇煌偷眼一掃,自家三

哥四哥已經(jīng)全都紅了臉。

  長輩在上首落坐,蘇沛忙不迭地就叫兒子們來見禮。蘇煌跟在

四個高大的哥哥旁邊,幾乎沒人注意他。

  「兒子們都這麼大了,我們真是老了?!鼓聳|風是位風度極佳

的老人,精神矍爍,氣質(zhì)也比蘇沛更儒雅一些。他握著老友的手,

轉(zhuǎn)頭叫女兒若姿上前見禮

  穆若姿邁步而出,盈盈拜倒,行動舉止一派閨秀風范,一直想

要個女兒的蘇夫人喜歡得一把攥住便舍不得放手,上上下下看個沒

夠。

  「怎麼不見峭笛?」蘇沛問道。

  「在城外路邊見到好幾具餓殍,可憐暴屍在風雪之中,所以吩

咐笛兒留下掩埋了他們,隨後再趕來。」穆東風嘆了一口氣,搖著

頭道,「如今的時局,真是讓人心灰意冷啊,本以為京城的情況會

好些,誰知也是這般淒慘?!?/div>

  蘇沛憤憤地道:「京城又怎樣?不要說臨近的郊縣,就是城裡

,也常有餓死人的事。那只老魚賊,只知道奪權(quán)斂財,全然不顧百

姓死活、社稷危急。胡人明明已佔據(jù)了我半壁河山,我們這些老軍

人卻還是只能干坐在這裡!前日趙大人上書主戰(zhàn),當場就被老魚賊

拿下了大獄?!?/div>

  穆東風吃了一驚,「???這個天氣下獄可不是玩笑的!趙大人

是文人,如何抵受得?。俊?/div>

  蘇沛正要繼續(xù)說,家僕來報穆公子到,便停了下來。

  覺得無聊的蘇煌趁機打了個呵欠,揉揉發(fā)澀的眼睛。

  在廳口脫去帶帽兜的斗篷,穆峭笛快步上前行禮,聲音清朗地

道:「小侄參見蘇伯伯、蘇伯母!」

  蘇沛趕緊伸手扶起,見這孩子神韻內(nèi)斂,眉目英挺,眸中波光

瑩然,身軀修長柔韌,不由贊道:「老弟有福啊,我全部四個兒子

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你這一個啊。」

  蘇煌憤怒地瞪著老爹。全部四個兒子?老頭子你什麼意思?難

道我是隔壁家的,可以忽略不計?

  「笛兒,路上的屍首都處理完了?」穆東風問道。

  「父親放心,都掩埋好了。」

  穆東風點了點頭,示意兒子坐下來歇息,蘇家兄弟忙起身讓座

,穆峭笛一番謙讓,最後坐到了蘇煌的身旁。

  「笛兒看起來如此威武,莫非也是跟兄弟你入了軍職?」蘇沛

問道。

  穆東風嘆氣搖首,道:「如今國力廢馳,入軍職又有何益?笛

兒喜歡在外游歷,我也不太拘管他?!?/div>

  「可不是,一年到頭,我這做娘的也難得見他幾次面,」穆夫

人忍不住抱怨道,「只盼將來娶進一個好媳婦,能安安他的心才好

?!?/div>

  對於這個話題,蘇夫人當然立即來了興趣:「笛兒還未娶親麼

?」

  「他總是推托,還沒有遇上合適的。」

  「唉,可惜我家沒有女兒,不過這京城之中多的是大家閨秀,

多留意一下,總能找到……」

  話剛說到一半,大廳外突然響起呼叱之聲,喧喧鬧鬧,很快就

來到廳前。眾人驚詫地轉(zhuǎn)頭看時,竟是一個模樣嬌美的妙齡少女,

穿一身大紅描金緊身襖兒,髻邊斜插一支金鳳釵,大搖大擺邁進門

來,滿身的貴氣逼人。後面跟著幾個侍衛(wèi)打扮的人,把蘇家前來攔

阻的家院推倒在臺階下。

  兩位老將軍同時吃了一驚,忙迎上前去見禮:「參見安福公主

?!?/div>

  安福公主哼了一聲以做回應(yīng),眼光在廳中一掃,落到了穆若姿

身上,厲聲問道:「你就是蘇煌嗎?」

  此言一出,其他人暫且不提,先就把正朦朦欲睡的蘇五少爺嚇

了個趔趄,眼睛一下子睜得溜圓。

  穆若姿微微皺了皺眉,但仍是音調(diào)平和地答道:「民女名叫穆

若姿,公主殿下怕是認錯人了。」

  安福公主怒氣沖沖道:「那蘇煌在哪裡?叫她出來!」

  眾人不由面面相覷,蘇煌一面想著自己何時得罪這個出了名的

刁蠻公主,一面硬著頭皮站了出來:「我……我就是蘇煌……」

  安福公主大吃一驚,瞪著他看了半晌,眼珠才若有所思地轉(zhuǎn)了

轉(zhuǎn),滿面的怒氣慢慢化成一抹了然的笑容,一雙秋波瞟向穆峭笛,

嬌笑道:「你果然是騙我玩的,說什麼自己心有所屬,不能再接受

我的感情,還說什麼南衙將軍府的蘇煌就是你的心上人,害我居然

當真了……」

  聽她這樣一說,眾人不由地都將目光投向穆峭笛,後者只好苦

笑著踏前一步,一臉頭痛的表情道:「在下並不敢欺騙公主,雖然

公主天家貴女,容色傾城,無奈相見已晚,在下心中除了他以外再

也容不下旁人,實在是不敢委屈公主,只得謝絕厚愛了。」

  安福公主哼了一聲,把嘴一撇,「事到如今你還嘴硬,以為我

是瞎子嗎?這個蘇煌……就是你說的蘇煌嗎?」

  穆峭笛輕嘆一聲:「南衙將軍府只得一個蘇煌,峭笛怎敢信口

開河?」

  「你瘋了?!他明明是個男人嘛!」

  穆峭笛目光幽幽,深深地凝望著蘇煌,喃喃道:「明知是男人

,卻還是忍不住動了心……公主也是至情至性之人,當能了解個中

苦楚……」

  蘇煌只覺得背心一陣發(fā)涼,雞皮疙瘩一堆堆地冒了出來。

  安福公主後退一步,再次看了蘇煌一眼,臉色漸漸有些發(fā)白,

但尖銳的語調(diào)依然強硬:「你以為隨隨便便抓個人……還……還是

個男人……就想打發(fā)走我嗎?我不信!我知道你其實還是喜歡我的

,你只是害怕我是公主,將來會仗勢欺壓你對不對?你放心,我不

會的……包括你爹娘,我都會善待他們……」

  話剛說到這裡,突然哽住,緊接著便倒吸了一口冷氣。

  因為穆峭笛不言不語,冷不防一伸手圈住蘇煌的腰朝自己懷裡

一帶,緊接著便將自己的唇壓了下去,來了個熱烈的吻。

  整個大廳鴉雀無聲,人人都嚇呆了。

  半晌後,穆峭笛才鎮(zhèn)定地放開已呈半癡傻狀態(tài)的蘇煌,微笑著

面向安福公主:「您信了嗎?」

  公主面色慘白,一雙眼睛定定地盯著蘇煌,如果她的眼光是刀

的話,蘇煌多半已經(jīng)被扎穿了好幾個洞。

  這種氣氛下,廳上眾人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公主的視線看向了呆

呆站著的蘇五少爺,只見那不合身的肥大棉袍下是一副單薄瘦弱的

身材,配上尚稱清秀的面容,蒼白的臉色,似睡非睡空洞無神的眼

睛,因為天氣冷被揉紅的鼻頭,還有半呆半傻的表情……

  「啊──」天家少女用最高音量尖叫了一聲,顫抖的指尖直直

地指著蘇煌,帶著哭音道,「你居然因為一個這樣的人不要我,實

在是……實在是……太侮辱人了!」說完一跺腳,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蘇煌被打散的神智因為這一罵而恢復(fù)了一部分,這算什麼意思

?到底是誰……誰侮辱誰呢……

  穆峭笛滿意地目送公主離去,再轉(zhuǎn)過臉來仔仔細細看了蘇煌一

眼,搖搖頭道:「確實有一點對不起人啊……」

  在蘇煌又困又氣半暈在椅子上喘氣兒的時候,穆峭笛已經(jīng)在現(xiàn)

場唯一能保持鎮(zhèn)定的妹妹穆若姿的幫助下,給全體化石解了凍。

  「峭笛啊,」蘇沛擦著冷汗,「你爹他年輕時候已經(jīng)算是很會

對付女人的了,但也比不上你這一手狠哪。」

  穆峭笛趕緊解釋道:「峭笛只不過是無意中救了微服出游的公

主一次,並無要高攀皇家之心,這次被她逼得緊,又恰是在來蘇伯

伯家的路上,所以隨口說出蘇五弟的名字來搪塞,沒想到她竟然會

上門求證,為了不連累蘇伯伯也有麻煩,故而出此下策,以絕她的

念想,只是委屈蘇五弟了。」

  「男孩子親一下有什麼關(guān)系?又不會少塊肉,再說這裡又沒有

外人,」蘇沛慷慨地道,「小五也不會介意的……是不是,小五?


  好像專門要跟他這句話作對,蘇煌從半麻木狀態(tài)恢復(fù)過來,跳

腳大罵:「穆峭笛,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你等著瞧……」

  蘇家老大見父親尷尬,忙解釋道:「我家小五嬌慣,沒見過什

麼世面,多半是被嚇到了,等他睡一覺,明天就不會記得了?!?/div>

  穆峭笛歉然道:「都是我不好,蘇五弟生氣也是自然的,只要

五弟能消氣,要打要殺隨便?!?/div>

  蘇煌一聽這句話,立即沖進廚房拿了把菜刀出來直奔穆峭笛而

去,被蘇二手快一把抱住。

  「二哥放開我,不剁他兩刀,今天這口氣我實在咽不下去!」

蘇煌一面掙扎,一面把菜刀當飛刀使,「呼」地一聲扔了過去,被

穆峭笛以極優(yōu)美的姿勢閃過,直釘在後面的柱子上。

  「小五!」蘇沛大聲喝斥,「你快住手!咱們蘇穆兩家什麼交

情,不過要你幫穆哥哥一個忙,至於鬧成這樣嗎?」

  蘇煌只覺得全身的氣都不打一處來,拖著蘇二又掄起一個花瓶

丟了過去,穆峭笛伸出兩指一拈,輕輕放下。

  蘇沛覺得掃了面子,正要再罵,穆東風起身道:「笛兒是有些

胡鬧,難怪小五生氣,就讓他打兩下出出氣吧?!?/div>

  穆峭笛也上前軟語道:「都是我的錯,挨一下打也沒什麼,請

蘇二哥放開五弟吧?!?/div>

  蘇煌見他口中雖這樣說,但臉上笑嘻嘻的,似乎根本沒把他的

怒氣放在心上,更是惱上心頭,趁著二哥手勁略有松懈,抓起手邊

的茶碗便向那個爛人頭上招呼過去,不料這次他嘻皮笑臉站著,竟

是躲也不躲,被端端正正砸個正著,額上登時淌下鮮血來。

  兩位母親一聲驚呼,齊齊搶上來看視。蘇煌一見闖禍,從發(fā)呆

的二哥手中掙出,飛快地逃出大廳,蘇沛氣沖沖拔下柱子上的菜刀

追了過去,父子兩人在府裡一逃一追繞了幾個圈兒,蘇沛被隨後趕

來的穆東風截下來拖了回去。


第二章
  蘇煌逃回房間躲了好一會兒,直到晚飯時才被大哥二哥捉出來

押進大廳。

  「不要為難五弟了,都是我有錯在先,而且我相信五弟也不是

有意的,伯父伯母就不要再生氣了。」穆峭笛頭上綁著雪白的繃帶

,可瞧那個精神勁兒,就好像戴的是皇冠一樣,堆著滿臉俊雅溫柔

的笑容出來做好人,哄得老夫婦兩個眉花眼笑,一個勁兒地誇他懂

事。

  因為穆東風頻頻相勸,蘇沛沒再繼續(xù)追究小兒子,哼了一聲,

叫他趕緊上桌來吃飯。席間大家把酒敘舊,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

尤其穆峭笛因為嘴甜會討好人,格外地受寵,蘇家老爹老媽不停地

挾大魚大肉進他碗裡,說他受了傷要補血,氣得蘇煌差點把手裡的

瓷碗咬個缺口下來。

  到底今天是誰受傷害最嚴重?。繛槭颤N沒人來撫慰他受創(chuàng)的心

靈,也讓他補補血呢?!

  酒過三巡後,穆東風畢竟心裡掛念朝政,憂心地問道:「適才

大哥你提到趙大人因主戰(zhàn)而下獄之事,不知現(xiàn)在怎樣了?」 

  蘇沛哈哈一笑,道:「說來正是大快人心,我今日上朝得知,

他昨夜在獄中失蹤,老魚賊氣得吐血??!」

  「失蹤?」穆東風驚詫之下凝神一想,壓低了聲音問道,「莫

非是江北那邊的義軍……」

  蘇沛也壓低了聲音道:「應(yīng)該就是。聽說現(xiàn)場什麼也沒有,只

留下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三個字……」

  「三個字?」穆東風眼神一亮,立時面露喜色。

  「南、極、星!」蘇三、蘇四兩兄弟已沉不住氣,興奮地叫了

出來,「是不是南極星?」

  蘇沛輕輕點點頭。

  「真的是南極星?」在坐的男孩子們眼睛一齊發(fā)亮,連穆若姿

也不禁感嘆道:「在魚慶恩防守如此嚴密的刑部大牢裡冒死救出忠

良之臣,不知是怎樣義氣慷慨的好男兒,真想能見上一見這些南極

星?!?/div>

  聽到妹妹這樣說,穆峭笛端起茶碗輕抿了一口,掩飾唇角露出

的笑意。

  南極星並非一個人的名字,而是一個組織的代稱,據(jù)傳是江北

義軍首領(lǐng)賓起之親自挑選各地心懷報國護民之心,身有超人武技的

年輕勇士組建而成。自從他們劫法場,浴血救走因違抗魚慶恩棄城

之命、勇戰(zhàn)保衛(wèi)百姓的袁將軍,從而第一次留下「南極星」之名後

的五年內(nèi),這三個字已迅速變成了一個傳奇,傳遍了大江南北。

  劫下權(quán)臣盤扣下的賑災(zāi)銀兩,押運到水災(zāi)災(zāi)區(qū)散發(fā),拯救了百

萬黎民的四位年輕人,留下的是這三個字;

  一群官兵為搶奪百年人參而屠殺掉一個以挖參為生的村落後,

正得意洋洋拿著人參進京獻媚,途中卻全體離奇死在客棧中,當時

枕邊留的是這三個字;

  衡陽城被胡軍圍困三個月,城裡幾乎粒米無存時,智破敵軍營

盤,送進大量救命糧草補給,最終令胡軍無功而返的那一隊勇士,

也只說出這三個字。

  每一次這三個字出現(xiàn),就代表了一個令人熱血沸騰的故事發(fā)生

,也代表了正義與公理在這黑暗世間的一次顯現(xiàn),雖然在成就這個

閃亮名字的過程中,也有無數(shù)優(yōu)秀的人拋灑熱血甚至獻出生命,但

無論如何,南極星的存在,仍然是這片風雨飄搖的江山上最明亮的

一個希望。

  「正因為這樣,老魚賊千方百計剿殺南極星的力量,還專門為

此成立了紫衣鐵騎,他自己的出入防衛(wèi),更是密不透風,生怕有一

天不小心丟了腦袋?!固K沛感慨道。

  穆東風也嘆了一口氣,道:「江北義軍為山河失陷而浴血苦戰(zhàn)

,我們這些朝廷的正式編制反而縮在江南後方,不僅救不了黎民百

姓,也對抗不了奸臣權(quán)相,就連收集情報、籌措糧草銀兩供給江北

前線的事,也大半是南極星在做,朝廷的軍隊,已經(jīng)墮落成什麼樣

子了! 可一旦我們辭職下野,這幾個將軍位置馬上會被魚慶恩的

人補上,到時這一班弟兄不僅不能護國護民,恐怕還要變成屠殺的

工具,真讓人左右為難??!」

  「我真想能參加南極星,可惜他們神出鬼沒,從來沒遇到過!

」蘇四恨恨地說。

  「實在不行就去江北參加義軍,男子漢大丈夫,總要做些事情

才好!」蘇三一面擊桌附和著,一面偷偷瞟了穆若姿一眼。

  穆東風朗聲笑道:「你們不要急,在哪裡都可以為國出力的。

我們蘇穆兩家的孩子,自然個個都是不怕死的好漢!」

  蘇家四兄弟一齊點頭,席間頗有些慷慨高歌的熱血氣氛。

  正在大家心情都很激動的時候,只聽桌面上撲通一聲,碗碟都

是一跳,轉(zhuǎn)頭看時,卻原來是蘇煌因為一直沒說話打瞌睡,額頭垂

下來碰到了桌面。

  蘇沛頓時被氣得無力,一個筷子扔過去,怒道:「你這個沒出

息的,就知道四處游蕩玩耍不著家,跟群狐朋狗友吃喝玩樂,全然

不知憂國憂民!」

  蘇煌嘟著嘴站起來,安靜聽著,也不頂嘴,眼睛迷迷蒙蒙的,

頭慢慢地又垂了下來。

  「小五!」蘇沛覺得在老友面前丟臉之極,正想再罵,穆峭笛

扶住他勸道:「蘇伯伯息怒,五弟還年輕,慢慢教導(dǎo)就是了,我看

他似乎對這些話題沒興趣,時辰也的確不早了,不如就讓他休息去

吧?!?/div>

  蘇沛被他一勸,礙著這個世侄的面子,也不好繼續(xù)再教訓(xùn)兒子

,只得喝了一聲:「沒用的東西,看在你穆哥哥的份上今天饒了你

,去睡吧!」

  蘇煌得了這一句,立即向長輩行了禮,晃一晃地回到自己房間

,略加洗漱,倒頭就睡。

  這一覺無比香甜,一直睡到大半夜,才翻身坐起來,想喝一口

水。

  窗外月光淡淡,枝影扶疏。因為是冬天,也沒有草蟲鳴叫的聲

音,四野靜得可怕。

  蘇煌摸索著床頭的外衣,披在身上,一抬頭,突見一道黑影快

速地從窗前掠過,緊接著一段閃亮的刀尖從門縫伸了進來,挑在門

閂上,鬼魅般無聲地向旁邊撥開,輕輕推開了房門。

  蘇煌抓起枕頭狠狠向闖入者擲了過去,被穩(wěn)穩(wěn)地接住。

  來者刀光一閃,挑起一個紙折快速抖動著打燃,點亮了桌上的

油燈,溫潤的黃色光線霎時洩滿整個房間。

  蘇煌撈起床前的鞋再次進行猛烈的攻擊,那人一面閃一面小聲

笑道:「我以為你還在睡呢,吵醒你了?」

  「姓穆的,你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想干什麼?」

  穆峭笛慢慢蹭到床邊,賠笑道:「小煌,你還在生氣???」

  蘇煌哼了一聲,將頭扭向一邊。

  「咱們倆交情這麼好,不過幫朋友一個小忙,你也不至於氣成

這樣?」

  「一個小忙?」蘇煌咬著牙道,「你問也不問我一聲,當著我

爹娘和哥嫂的面,就那個……那個我……要不是看在你現(xiàn)在還勉強

算我的搭檔份上,我當場就劈了你!」

  穆峭笛討好地倒了碗茶水遞過去,柔聲道:「你也知道當時的

情形,在場的人我也只能找你了,總不可能找你嫂嫂和我妹妹,你

四個哥哥又都是男人……」

  「你什麼意思?難道我不是男人?」蘇煌豎起了眉毛。

  「不不,我是說……你是我的好朋友好搭檔,有困難的時候當

然就只想到靠你了……」

  蘇煌哼了一聲,「朋友交情再好,也不能想親就親的,就算你

非得這麼做,假裝一下就行了,干嘛……啊,親得那麼……」

  「我不吻認真一點,就騙不過那個丫頭了,再說我也沒想到你

的嘴唇居然那麼軟,一時沒忍住……」

  蘇煌一爪擰在穆峭笛胳膊上,他連聲討?zhàn)垼骸搁_玩笑……開玩

笑的……當心茶水,你不是口渴嗎?快喝吧?!?/div>

  「你怎麼知道我口渴?」

  「我還不了解你?你今兒晚上困成這樣半夜還會醒過來,不是

渴了就是餓了,如果你餓了眼睛一定會發(fā)綠,」穆峭笛就著燈光仔

細看了看他的眼睛,「不過現(xiàn)在還算正常,所以一定是渴了?!?/div>

  「你餓了眼睛才發(fā)綠呢!」蘇煌一拳打在他胸口上,「我又不

是狼!」

  穆峭笛呵呵笑了兩聲,「記不記得去年咱們一起去淮陽出任務(wù)

,露宿在野外沒找著吃的,當時你餓的……睡到半夜閉著眼睛就啃

我的胳膊,瞧,現(xiàn)在還有牙印呢?!?/div>

  蘇煌一掌將他遞到眼前的胳膊推開,眼尾一掃瞟見了一條又粗

又長的舊傷疤,那是一次戰(zhàn)斗中穆峭笛為了護他硬生生用胳膊擋利

劍留下的痕跡,每次看見心裡都是一痛,不由地就心軟了,接過茶

碗喝了幾口,又遞還給他。

  「不過話說回來,」穆峭笛將茶碗放回桌上後又湊回來,賊笑

道,「那個是不是你的初吻???」

  蘇煌又氣又羞,臉登時就紅了,狠狠一拳打過去。

  「難道真的是?」穆峭笛得意地就像撿著了一個大便宜,嘴都

笑裂了。

  「做夢吧你,怎麼可能!」蘇煌不服氣地道。

  「你以前吻過?」穆峭笛有些難以置信地問,「不可能吧?我

怎麼不知道?是誰?」

  「關(guān)你什麼事?」

  「喂,你公平一點,我有女性朋友總是第一個告訴你的。到底

是誰啊?是舒大小姐?」

  「你亂說什麼?我會被齊大哥砍成碎片的!」

  「那是……上次邱家村的那個姑娘?」

  「哪個姑娘???」

  「也不是?那會是……」穆峭笛又猜了幾個,都被蘇煌嗤之以

鼻,最後無奈之下爬上床,威脅道:「你再不說我就撓你癢癢了!


  蘇煌趕緊向床裡一縮,無聲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你也認識的啦?!?/div>

  「到底是誰嘛?」

  「就是……就是……吳山哥那一組……上次一起去護衛(wèi)遼河役

補給線的……」

  穆峭笛擰眉想了一陣,慢慢道:「不會是……步飛煙吧?」

  蘇煌低下頭不說話。

  「你沒問題吧?」穆峭笛怪叫道,「喜歡那個男人婆?」

  「飛煙只是性格爽朗一些,才不是男人婆呢!」

  穆峭笛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問道:「你有多喜歡她?有沒有

打算請賓先生準許你娶她?」

  蘇煌紅著臉道:「哪兒就到那種程度了?我們只是一起躲在山

洞裡避追兵,她受了點傷,我照顧她……後來不知怎麼的心一動,

就親了她一下,別的什麼還沒說呢?!?/div>

  「這樣啊,」穆峭笛輕輕吐出一口氣,「她被你親了,是什麼

反應(yīng)?」

  「我不知道……當時我跑出洞去了,後來見著她,她好像什麼

也沒發(fā)生過一樣,我也看不出她是喜歡呢,還是在惱我……」

  「小煌,」穆峭笛突然握住他的手,「你回答我,要是我跟步

飛煙同時遇到危險,你救誰?」

  「你有病啊?」蘇煌瞪了他一眼。

  「南極星的搭檔都是彼此交命的,你現(xiàn)在有個喜歡的女人,我

當然要問問自己的排序了,免得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div>

  「你胡說什麼?我可從來沒問過我跟那些個什麼江姑娘、金小

姐同時遇險時你會救誰?!?/div>

  「我當然救你。在戰(zhàn)斗中搭檔的生命高於自己的,這是南極星

的鐵則?!?/div>

  「既然是南極星鐵則你還問什麼?我是你的搭檔我不救你救誰

?飛煙自然有她自己的搭檔救,根本用不著我操心?!?/div>

  「你救我,只是因為我是你的搭檔嗎?」穆峭笛低聲問道,語

調(diào)有些沒精打采的。

  「今天晚上你什麼毛病???」蘇煌怒道,「盡問些莫名其妙的

問題,是不是皮癢?」

  穆峭笛抓抓頭,咕噥著:「我有些受刺激而已,本以為看得很

牢的……」

  「你說什麼?」

  「沒什麼,」穆峭笛振作了一下,露出一個笑臉,「沒事,現(xiàn)

在還沒事,以後我也會繼續(xù)讓它沒事,你怎麼樣?聽說昨晚的情況

很驚險呢?!?/div>

  蘇煌用手指扒了扒頭發(fā),笑了笑,「也沒什麼,從我們幾個潛

進大牢直到帶出趙大人都沒出什麼狀況,可惜運氣不好,出城時竟

遇到那條老魚心腹之一的周峰在巡城,他算是紫衣騎中數(shù)得上的好

手,帶的人又多,不免有一些麻煩,害得我四更才回到家裡?!?/div>

  「讓我看看?!?/div>

  「看什麼?我又沒有……」

  穆峭笛瞪了一眼,蘇煌無奈地收回後半句話,轉(zhuǎn)身趴到了床上

?!改銊e聽小況亂說,真沒什麼要緊的?!?/div>

  穆峭笛慢慢撩起他的上衣,露出被白布巾裹著的背部,輕輕解

開,現(xiàn)出一道斜斜的傷口,有些向外翻卷,仍呈現(xiàn)出刺目的血紅色

。

  「這個是小況給你包扎的?他真該重新回到魏大夫那兒接受醫(yī)

藥訓(xùn)練了,什麼爛手法……居然跟我說只有四分長,這傷口至少也

有六分長!而且這麼深!真想踹那個小子!」

  「喂,你還要看多久?很冷耶!」

  「對不起?!鼓虑偷掩s緊用白巾一蓋,拉上被子,「你先別動

,我重新給你上藥?!?/div>

  「不用了……」

  「你閉嘴,忘了規(guī)矩了?受傷的時候一切都要聽搭檔的!」

  蘇煌咕噥著閉上了嘴。穆峭笛很有經(jīng)驗地在房間裡找到暗格,

拿出裡面的傷藥,回到床上,輕手輕腳地涂抹在傷口上。

  「才這麼一條小口子,你到底要涂多久???我看你才該回魏先

生那兒重新訓(xùn)練呢,快給我包上!我還要繼續(xù)睡覺呢?!?/div>

  穆峭笛沒跟他拌嘴,輕輕用干淨的白布巾小心包裹起傷口,喃

喃地道:「我們明明是搭檔,為什麼當時我竟然不在?」

  蘇煌震了震,轉(zhuǎn)身爬起來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你真是的,

我也不是第一次受傷,干嘛這樣婆婆媽媽?你也是出任務(wù)去了,又

不是在玩,現(xiàn)在人手不夠,搭檔偶爾拆開來用也是沒辦法,你遇到

危險而我不在你身邊的情況也很多啊,我就不像你這樣嘰嘰歪歪的

。再說你也知道我比較遲鈍,這種小傷口我連痛都感覺不到?!?/div>

  「可是我覺得痛啊,很痛……」穆峭笛將眼眸藏在睫毛後面,

伸手將蘇煌抱進自己懷裡,再把被子拉上來一點,朝床上一倒。

  「喂,你又在干什麼?」

  「你不是還要繼續(xù)睡覺嗎?睡吧。」

  「我問的是『你』在干什麼! 我話說在前面,不許你睡到我

房裡來,我老爹根本不知道我認識你,明早要是看見我們倆睡在一

張床上,一定會奇怪死的?!?/div>

  穆峭笛不高興地說:「可是你受傷了啊,按職責我應(yīng)該守著你

的?!?/div>

  「就為那條小傷口?」蘇煌在被中踢了他一腳,「說出去我會

被羞死,全南極星的人都要笑死,到時候你的功勞可大了,魚慶恩

一定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快滾回你自己房裡去吧,我真的要

睡了?!?/div>

  穆峭笛拗不過他,只好聳聳肩爬起來,小心幫他把被子蓋好,

輕輕開門離去。

  聽得門外已無聲息,蘇煌這才翻了個身,忍耐著背上火辣辣的

感覺,閉上眼睛強迫自己調(diào)勻呼吸入睡。

  不管怎麼說,對一個南極星成員而言,知道自己的搭檔就在同

一個屋簷,心裡那份安定的感覺,遠遠不是常人可以體會的。



第三章
  穆東風此次攜全家入京,接任的是京營巡衛(wèi)將軍一職。這個職

位雖然品級不低,但由於京都皇城的戌衛(wèi)近幾年一直由紫衣騎掌管

,所以沒什麼實權(quán),每日只是簽簽到,處理一些治安事件,空閒時

間太多。為了方便與老友的交往,也因為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房子,

便在蘇府住了下來。 

  蘇府並不太大,只有五進院落和一個小院。最開初穆家住在客

房裡,但決定長住後,蘇夫人立即對房屋進行了重新安排,最裡面

的獨門小院給了穆若姿做閨房,已娶親的大兒子二兒子各有一進院

落,兩對老夫婦再佔去兩進院落,蘇三蘇四住在同一個院子,剩下

的兩個人當然就沒什麼好挑好選的了。穆峭笛和蘇煌對於這樣的安

排都沒有異議,只不過理由各不相同,蘇五少爺是因為這樣住對保

守兩人都是南極星成員的秘密很有好處,而他的搭襠高興的是以後

可以很方便地在任何時間進出蘇煌的房間。 

  所謂的任何時間,當然也包括房間主人本人不在的時間,所以

當某天蘇煌外出回房時,竟看見本應(yīng)是鄰居的那個人居然大搖大擺

地靠在自己的枕頭上,身邊堆了一大堆被翻出來的書,正津津有味

翻閱。

  「你干嘛那麼喜歡擅自翻我的屋子?」蘇煌有些無奈。此人在

當年江北受訓(xùn)時就喜歡翻他的私人物品來看,這麼些年竟一點兒長

進也沒有。 

  「我都不知道你喜歡看這個……」穆峭笛一點心虛的樣子也沒

有,朝房主搖了搖手中的書,臉上掛滿了屬於男人的那種惡心曖昧

的笑。 

  蘇煌定睛一看,壓版的封面上套紅幾個大字—《春宵秘史》。

正是老爹批發(fā)買回來的那幾百本書中被清理出來的一本。 

  臉上略略有些發(fā)窘,但蘇五少爺強忍著掩飾了過去,仰著臉道

:「是男人都有興趣吧?你管得著麼?」 

  穆峭笛忍著笑道:「我是管不著,我不過是關(guān)心你罷了,是男

人都有興趣不假,可你的興趣未免也太濃厚了,竟放著幾十本在自

己的臥房裡,當心上火啊?!?nbsp;

  蘇煌看看床上那麼高的一堆書,臉上頓時一紅,此時再解釋書

是老爹買回來的,好象就有些象是推脫責任,只好不理他,自己一

個人在窗邊坐了,翻看剛剛在外面與南極星同伴接頭時拿到的最新

情報。

  「小煌啊,這一本你也看過了嗎?」穆峭笛湊了過來,將一本

米色紙質(zhì)的書直遞到他面前。 

  蘇煌瞟了一眼,這次穆峭笛亮出來的並不是封面,而是裡面的

一張插頁畫,上面兩個男子身無寸縷摟抱在一起正在雲(yún)雨交歡,臉

上表情迷醉之極。雖然只是輕輕的一瞥,蘇五少爺?shù)哪樕弦呀?jīng)開始

燃燒。

  死老爹,都是他不好,什麼書不好買,連這種的居然也買回來


  「這個恐怕不是所有男人都有興趣的吧?」穆峭笛一邊用揶揄

的口氣說著,一邊覷著蘇煌的神色。 

  「賓……賓先生說過,」蘇煌嘴硬地道,「一個南極星要學習

……嗯……方方面面的知識,知道的越多……越好,我……我了解

一下有什麼了不起?」 

  穆峭笛哈哈一笑:「賓先生還說過,最好的學習方法莫過於實

踐,你有沒有打算實踐一下呢?我話可說在前面,身為搭檔,我不

許你在外邊亂找啊……」 

  話還沒說完,蘇煌已經(jīng)劈手奪過那本書,狠狠砸在他臉上。 

  穆峭笛雪雪呼痛地捂著臉後退幾步,倒在床上,蘇煌也不理他

,氣呼呼地翻著手裡的的小紙片看,隨便床上呻吟得驚天動地,眼

皮也不抬一下。 

  穆峭笛鬧了一會兒,見他頭也不回,便自己爬了起來又湊到跟

前,正想再逗弄幾句,突見他臉色凝重,立即問道:「怎麼了?有

什麼新情況?」 

  「齊大哥傳來的江北密報,胡族派了三個使者進京?!?nbsp;

  「胡族派使者入京,不外乎來要貢銀或威脅割地的,差不多每

年都來,有什麼稀奇?」 

  蘇煌皺著眉搖了搖頭,道:「可是這幾個月我都在京城,朝廷

方面沒有接待過什麼胡使?!?nbsp;

  穆峭笛側(cè)了側(cè)頭,若有所思地道:「既然瞞著朝廷,他們?nèi)刖?/div>

必有別的目的,會不會是來竊取情報的?」 

  蘇煌白了他一眼,「你要不要再仔細看看這份密報?」 

  穆峭笛湊過去念道:「據(jù)悉,胡族遣使者三人入京。咦?好象

是賓先生的親筆字耶。」 

  「我不是叫你認筆跡!」蘇煌著惱地瞪了他一眼。 

  穆峭笛聳聳肩笑了起來:「不要生氣啦,逗你玩呢。我知道,

如果他們是來竊取情報的,賓先生會寫『胡族遣諜探三人入京』,

如果是來行刺重要人物的,賓先生會寫『胡族遣刺客三人入京』,

既然賓先生現(xiàn)在寫明了是使者,他們必然是來出使的??墒浅K

不知曉這個消息,所以這三個人出使的對象顯然另有他人,只要想

想這京城之中與胡族有勾結(jié)和交易會是誰,那個人自然就呼之欲出

了?!?nbsp;

  蘇煌哼了一聲:「算你不笨?!?nbsp;

  穆峭笛得意地一笑:「你不就是因為我聰明才選我當搭檔的嗎

?」 

  「誰選你了?我只是服從賓先生的安排而已。」 

  「你少嘴硬,不知道是誰在我受傷時守在我床邊哭著說,求求

你醒過來吧,我要當你的搭檔,我要和你永遠在一起。害得我一直

把這句話記在心裡頭,反而是說的那個人,早就不知忘到哪裡去了

?!?nbsp;

  蘇煌睜圓了眼睛瞪著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好半天才大叫一

聲:「你當時居然是醒著的!!」 

  穆峭笛嘿嘿笑了兩聲道:「你難得求我一次,我就是斷了氣也

會立即還魂的。其實我當時本想再多聽幾句就睜開眼睛安慰你的,

誰知你翻來覆去就只有那一句話,跟催眠似的,聽著聽著我就睡著

了……」 

  他這樣沒臉沒皮的,氣得蘇煌更是牙根癢,可是畢竟搭檔了好

幾年,知道他就是那種你越計較他就越起勁的人,索性咬了咬牙扭

頭不理。 

  果然沒多久穆峭笛就沒了趣,蹭過來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說:「那三個

胡人與老魚賊交結(jié)必有圖謀,不知他們現(xiàn)在落腳在什麼地方?」 

  蘇煌偏了偏頭,「我跟小況碰頭時他說,估計這三個胡人就住

在老魚賊的府中。」 

  「既然沒有別的線索,我們就先去那個老魚洞瞧瞧如何?」 

  「瞧什麼瞧?我們不是諜星,擅自行動會受罰的。」 

  蘇煌所說的諜星,是南極星的一個分類。江北賓旭之在創(chuàng)建南

極星機構(gòu)時,將除去領(lǐng)導(dǎo)層外的全體成員分成五類,一類是「雁星

」,負責各地與各小組的聯(lián)絡(luò)及信息與物資的傳遞;第二類是「諜

星」,負責情報收集與分析;第三類是「銀星」,負責籌措財源和

後勤補給,第四類名為「釘子」,是整個南極星隊伍中最神秘的一

部分,說白了他們就是身負特殊任務(wù)的臥底,除了自己的特定聯(lián)絡(luò)

員外,就是面對同伴也不能表露身份;最後一類就是戰(zhàn)士,負責各

類行動計劃的執(zhí)行。蘇煌與穆峭笛都是戰(zhàn)士,只有在極特殊的情況

下受到批準時才能去探聽情報,否則就是違命。 

  「雖然不合規(guī)矩,可是你也知道,京城的諜星前幾天被紫衣騎

那群混蛋抓住了三個,元氣大傷,一時之間恐怕難以組織行動,」

穆峭笛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用力擊打了一下,恨恨地道,「我們

倆有這麼好的身份偽裝,還等什麼?」 

  「至少要報上面批準吧?」 

  「來不及了。那個老魚洞戒備森嚴,齊大哥他們那樣的身手,

上次行動還沒進二門就被發(fā)現(xiàn)了,最後傷亡慘重才逃出來。所以單

憑我們兩個人想潛入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乘後天那個機會行動。

」 

  蘇煌用手摸摸下巴:「後天?你是說紫衣騎統(tǒng)領(lǐng)厲煒娶親的日

子?」 

  「對。厲煒可是老魚賊最心愛的養(yǎng)子,婚禮就在魚府辦,正是

人來人往好鑽空子的時機?!鼓虑偷雅康教K煌的肩上,笑嘻嘻地問

,「怎麼樣搭檔?干不干?」 

  蘇煌思考了片刻,一咬牙:「干!」 

  穆峭笛呵呵樂了起來,湊過來在他臉頰上啄了一口,親暱地道

:「我就知道你是在裝乖寶寶,其實你比我還要不聽話。」 

  蘇煌一掌拍過來,哼了一聲道:「你還敢說,我們哪次挨罰不

是因為你亂來?」 

  穆峭笛膩在他身上,把雙臂又收緊了一些,換到另一邊臉頰再

親一口,小聲道:「可是你一次也沒有阻止過我啊?!?nbsp;

  「你沒骨頭啊,自己坐到椅子上去。」蘇煌被他廝磨得有些耳

根發(fā)熱,沒來由地想起那天那個深吻,胸口一亂,掙開他的懷抱就

是一腳。 

  穆峭笛是個最會看人臉色的人,尤其會看蘇煌的臉色,深知撩

撥搭檔的底線是什麼,看他羞惱起來,忙乖乖地被他一腳踢開,倒

在床上繼續(xù)翻那一堆帶顏色的書。 

  大約過了一盅茶的功夫,穆峭笛突然啊了一聲跳起來,把正在

發(fā)呆的蘇煌嚇了一跳,忍不住罵道:「你真的有病???」 

  「我突然想到,你我的老爹都擺明不是魚黨的,婚禮的請柬會

發(fā)到咱們家來才是怪事,我們倆要怎麼進去???」 

  蘇煌白了他一眼:「你才想到這個?我反正早跟安王世子約好

了,到時他可以帶我去?!?nbsp;

  「那我呢?」 

  「你自己想辦法。」 

  「喂,你這也是對待搭檔的態(tài)度?我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

,達官貴人一個不認識,你居然甩手不管我?」 

  「誰說你一個都不認識?」蘇煌斜斜瞟了他一眼,「你不是跟

安福公主挺熟的嗎?」 

  「小煌,你不會這麼狠吧?」穆峭笛剛開始慘叫,蘇煌已經(jīng)甩

手出去了。



第四章
  越一日,魚府門前。 

  「穆叔叔是我爹的好朋友,峭笛又是第一次來京城,我爹讓我

多照應(yīng)他,帶他四處走走,所以不好意思,今天就不能跟你去給厲

統(tǒng)領(lǐng)賀喜了。」蘇煌微笑著跟按約定前來會合的安王世子安慶解釋

。 

  安慶是個有點發(fā)胖的二十來歲年輕人,雖然喜歡聲色犬馬,對

世局一概不關(guān)心,但性子卻很是爽朗,今天為了參加婚禮,穿了一

件紅袍,鮮鮮亮亮的,象一只剛出鍋的螃蟹。聽到蘇煌這樣說,他

下巴一揚笑道:「你說的是新上任的巡衛(wèi)穆將軍的公子吧,何必單

獨帶他去別的地方呢?不如就一起去魚千歲府,那裡人多,他也好

多交幾個朋友。」 

  蘇煌想了想,遲疑地問:「會不會太麻煩?聽說魚千歲異???/div>

重這婚禮,加派了很多人手……」 

  安慶一擺手:「麻煩什麼?穆老將軍也是朝廷命官,又不是來

路不明的人。魚千歲加派人手是為了預(yù)防南極星的人來跟厲統(tǒng)領(lǐng)搗

亂,又不是沖著你們這些官家子弟來的。穆公子在哪兒?去接他吧

?!?nbsp;

  「哦,」蘇煌向後一指,「我請他在那間茶樓等我,世子就不

用勞動了,我去叫他一聲就是?!?nbsp;

  安慶目測了一下距離,覺得坐馬車去太近,走過去又太遠,便

摸摸圓滾滾的肚子,點了點頭道:「也好,我在這裡等你。」 

  蘇煌快步奔到茶樓前,穆峭笛已經(jīng)悠然負手等在那裡,一看見

他,悄聲笑道:「多謝啦,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nbsp;

  「你少得意,我是覺得真讓你去向安福公主獻身,做搭檔的我

在大伙兒面前也沒什麼面子。」蘇煌斜了他一眼,「快點走,今天

可不是什麼清閒的日子?!?nbsp;

  回到魚府門前,蘇煌給穆峭笛和安慶簡單做了介紹,略寒暄了

兩句,三人便一起遞賀帖進去,慢慢悠悠地晃向喜堂。一路上穆峭

笛和安慶言來語去聊著熬鷹狩獵的事兒,不一會兒就好象成了熟朋

友,蘇煌沒怎麼插話,只是四處游目觀察。 

  來到喜堂階前,今天的新郎倌正站在那裡,距離雖然還有些遠

,但已經(jīng)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張英俊而冷傲的臉,就算是一身的大紅

喜服也未能沖淡此人周身上下所縈繞的令人戰(zhàn)栗的氣息。 

  蘇煌與穆峭笛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同時將緊繃的神經(jīng)

繃得更緊了一些。 

  對於南極星戰(zhàn)士而言,當朝的奸賊魚慶恩是可恨的,一提起來

就忍不住想唾罵,但紫衣騎統(tǒng)領(lǐng)厲煒卻是可怕的,是一個功力深不

可測,又冷又硬幾乎沒有弱點的人。南極星幾次針對魚慶恩的刺殺

行動,都由於他的存在而慘遭失敗,以至於江北賓先生不得不下令

南極星成員停止與他的任何正面對抗以避免不必要的損失。據(jù)說他

是魚慶恩從小就寵愛備至的養(yǎng)子,為人極度驕傲,不是攸關(guān)生死的

重要事件,連魚慶恩本人都難請得動他出手。 

  「新郎官好象不怎麼高興???」蘇煌控制住有些加速的心跳,

若無其事地笑道。 

  安慶呵呵一樂:「他就是那張臉,好象這世上真沒什麼能打動

他的。不過聽說新娘子是魚千歲親自為他千挑萬選的美人兒,是吏

部秦大人的掌上明珠,才貌雙全,溫柔賢淑,想來厲統(tǒng)領(lǐng)也沒有什

麼好不滿意的?!?nbsp;

  說著話,三人已經(jīng)走到階前,一起拱手向厲煒道喜,主人冷淡

有禮地接待了,請到後堂喝茶,也並沒有因為安慶的身份而顯得熱

情一些。 

  進了後堂,幾個世家子弟迎了過來舉著酒壺嚷道:「怎麼這個

時候才到?不行!全都要罰酒,喝!」 

  一群人喧喧鬧鬧,杯來盞去樂做一團,蘇煌原本與他們相熟,

穆峭笛也是個長袖善舞的人,沒多久就稱兄道弟親熱異常,圍著一

桌酒席那個樂呵勁兒,倒比新郎本人高興百倍。 

  賓客漸漸盈門後,魚慶恩從後院出來,陪著幾個最重量級的客

人在小花廳敘話,新郎蹤影不見,本以為他去迎接新娘的花轎了,

誰知半個多時辰後,他竟又出現(xiàn)在小花廳,淡淡地跟養(yǎng)父說話。 

  「吉時快到了吧,厲統(tǒng)領(lǐng)還不出門去迎親?」一個喝的臉紅撲

撲的四品官搖頭晃腦地問。 

  「你真是沒見識,厲……厲統(tǒng)領(lǐng)什麼性情的人?不就是迎個新

…娘子嘛,他才……才不肯親自去呢,多……多半是派個手下代…

…勞……」旁邊立即有人醉熏熏地接口。 

  「新娘子不生氣?」蘇煌插口問道。 

  好幾個人哈哈笑了起來,其中一個道:「生什麼氣?要是厲統(tǒng)

領(lǐng)肯娶我,就是不派人接,我自己也來……」 

  蘇煌也跟著笑了笑,穆峭笛佯裝酒力不勝靠在他身上聲如蚊蚋

般道:「厲煒不出門,先不要輕舉妄動?!?nbsp;

  將近正午時,門外花炮聲突然大作,客人們紛紛起身,魚慶恩

也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喜堂正廳落坐,厲煒站在他前面,臉上仍然

沒什麼表情。 

  大紅花轎進了門,果然是由一個年輕人代為迎進來的,他看起

來比新郎要緊張很多,臉上一直浮著一層紅暈,將喜帕的一頭交給

厲煒時,根本不敢抬頭,一雙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鮮亮的紅綢。 

  新娘在喜娘的攙扶下緩步走上臺階,蘇煌與穆峭笛對視一眼,

悄悄地退到蜂擁上前觀禮的人群後。就算厲煒再驕傲,再沒把這樁

婚事放在眼裡,拜堂總要自己拜的,所以他此刻必然無暇他顧,算

是今天最佳的探察時機。 

  蘇煌扶著裝醉的穆峭笛,兩人步履不穩(wěn)地沿牆走到二門處,撒

目一看無人注意,一閃身就進了月亮門,隱在花蔭下潛行到內(nèi)宅,

互相以手勢示意,分別朝兩個方向開始探看。 

  由於魚慶恩權(quán)傾朝野,他的府邸規(guī)制自然也大大超過了臣子應(yīng)

有的規(guī)格,庭院重重不下深宮,蘇煌以極快的速度察看了近四十間

屋子,也沒發(fā)現(xiàn)有胡人居住的痕跡,直到看見一個大大的練武場,

方才意識到自己運氣太差,竟然闖到了魚府中屬於厲煒居住的那部

分宅院,忙辨別一下方向,尋路返回,心中暗暗希望穆峭笛比自己

更加有收獲。 

  剛穿過一處竹影幽篁的院落,突然聽到前方有人在走動,忙剎

住步子,閃身貼在假山上,透過山石的縫隙看過去,微微吃了一驚

。 

  來者竟是剛剛才代新郎迎完親的那個男子,他已經(jīng)換下了大紅

喜服,身著一襲紫衣騎的官服,烏黑的官帽壓著額線,褪去紅暈的

臉龐白皙清秀,顯得出奇的年輕,竟然還微微透著一些稚氣。此刻

他正微彎著腰,沿著石子兒路慢慢地找著什麼東西,有時還蹲下身

扒開草叢來看,一面找一面小聲嘀咕著:「好象就是這兒啊,怎麼

找不著了……」 

  蘇煌知道自己此時躲避已然不及,無法可施之下,只好扶著假

山,做頭暈嘔吐之狀。 

  那年輕人順著路轉(zhuǎn)過假山,一眼看見蘇煌,不禁嚇了一跳。但

可能因為在他的心理上這個地方是絕對安全的,所以第一反應(yīng)不是

拔劍,而是脫口問道:「你是誰?」 

  蘇煌擺擺手,沒有答話,仍是扶著假山撫住胸口干嘔著,滿臉

難受的表情,希望自己身上的酒氣越濃越好。 

  「你是來賀喜的客人?」那年輕人上前來幫他拍著背,「被灌

得受不了逃席了吧?你走錯地方啦,這裡是內(nèi)宅?!?nbsp;

  蘇煌暗暗松了口氣,慶幸這是個聰明人,會自己推理下結(jié)論,

要是不幸遇上愣頭愣腦只知道盤問的還真是麻煩了。 

  「你很難受嗎?我扶你回去。厲統(tǒng)領(lǐng)脾氣有些大,不喜歡別人

到這裡來,要是被他發(fā)現(xiàn)就不好了。還能走嗎?」那年輕人看來不

僅聰明而且性情很溫和,攙著蘇煌的手臂,用力將他扶到路上來。 

  「謝……謝謝……」蘇煌吐著酒氣,將身體軟軟地靠著這個好

心人,不過卻很配合對方的步子,他可不想在這裡多耽擱時間。 

  年輕人沒有起任何疑心,扶著他搖搖擺擺地走著,途中雖遇到

好幾個人,卻沒有一個過來查問,想來此人既然代厲煒前去迎親,

也必是備受信任,故而無人對與他同行者起疑,可見蘇煌的運氣也

不是壞到極點。來到二門外後,年輕人站定了左右看看,問道:「

周圍有沒有你的朋友???」 

  蘇煌剛抬起頭,就看見穆峭笛滿臉憂急表情地沖過來,忙向他

眨眼示意自己沒事。 

  「小煌,你才喝了不到一斤呢,怎麼就不見了?」看懂他目中

的含意,穆峭笛不著痕跡地轉(zhuǎn)換了表情,戲謔道:「說好了一醉方

休,你可不許耍賴啊?!?nbsp;

  身旁的年輕人有些咋舌,小聲自言自語道:「一斤?這些公子

哥兒真是的……」但因為根本不算認識,所以他也沒有多說什麼,

將蘇煌的手臂推給穆峭笛後,只是點頭為禮,打了個招呼便打算走

開。 

  就在這時,喜堂方向突然傳來幾聲驚呼,有幾個人大聲叫喊著

「有刺客」,十來個賓客奔逃而出,接著便是一片亂糟糟的呼喝之

聲。 

  那年輕人身形一凝,腰間長劍立時出鞘,足尖輕點,已經(jīng)飛縱

出去,就蘇、穆二人對紫衣騎的了解,單憑這份輕功,這個看起來

清水般溫和無害的人就已算是其中排得上前十的高手,兩人腦中快

速將紫衣騎的資料過濾了一遍,也無法確定此人到底是誰。 

  「不管怎樣,今天算是欠了他情,他武功又這麼好,希望將來

可不要跟他正面槓上?!固K煌感慨了一句,看見四散奔逃的賓客又

開始向喜廳湧去,忙一拉穆峭笛,雙雙奔向前廳。 

  刺客是兩個少年,從衣著打扮上來看,似乎是扮成僕役進來的

。兩人看來武功都平平,被紫衣騎副統(tǒng)領(lǐng)周峰踢得在地上滾來滾去

,口鼻處鮮血直流,但兀自在不停地叫罵。 

  「不用打了,這兩個人不是南極星。」魚慶恩淡淡地道,臉上

的表情很是安詳。 

  周峰皺著眉停住了腳,「不是?千歲爺您今兒不是一直在等…

…」 

  「我等的是探子,不是刺客。江北既然得了信兒,南極星怎麼

忍得住不來察看一下究竟?」魚慶恩抿起薄薄的下唇,唇角微微向

上一挑,陰冷的目光向來賓人群中一掃,連站在外圍的蘇穆二人都

似乎感覺到有刀鋒尖銳地劃過肌膚。 

  大部分客人神色不安,有些膽小的開始發(fā)抖,喜廳的周圍悄無

聲息地出現(xiàn)了成隊的官兵,將整個廳堂圍得如鐵桶一般,劍冷刀寒

,逼人眼睫。 

  穆峭笛緊緊握住了蘇煌的手,兩人此刻心中都已明白,這不僅

是場婚禮,更是個陷阱,魚慶恩顯然早已得知江北截獲了胡使入京

的消息,因而故意把婚禮現(xiàn)場的警戒放松到連兩個武功平庸的刺客

都能混進來的地步,誘使南極星的人現(xiàn)身。 

  「老夫向來以仁義待人,對賞光來向煒兒賀喜的人自然不敢得

罪,各位盡管放心。」魚慶恩用左手的拇指輕輕撫弄著右手中指的

翡翠指環(huán),眼也不抬,表情雖然不善,語氣卻柔和之極,「不瞞各

位說,老夫園中有座五鳳樓,一向是最適合觀景的場所,站在那裡

可以清楚地看到寒舍的每個角落。由於老夫預(yù)測今日可能有不速之

客,所以一大早就派了人站在五鳳樓頂,瞧瞧有沒有什麼人對婚禮

沒興趣,反而想要溜進老夫的內(nèi)宅。」說到這裡,他輕輕扯了扯嘴

角,微微揚聲叫道:「無旰?」 

  隨著魚慶恩的呼喚,一個青衣小吏打扮、躬腰彎背的人立即從

廳外跑了進來,躬身道:「無旰聽千歲爺?shù)姆愿馈!?nbsp;

  「你且說說今兒這麼多貴客,你在五鳳樓上都看見有誰晃到內(nèi)

園子裡逛去了?」 

  「是?!篃o旰直起身子,嵌在蠟黃面皮上的一雙眸子精光閃閃

,在賓客叢中掃了一圈,先指著一個中年人道,「這位大人最先從

東角門進去?!?nbsp;

  中年人額角冷汗涔涔,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抖成一團道:「卑

職……卑……職………」卑了半天,也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句完整的

話。 

  「當時這位大人步履不穩(wěn),只走了二三十尺遠就發(fā)現(xiàn)不對折返

了回去,許是酒醉迷途?!篃o旰剛淡淡地補上一句,那中年人眼白

一翻,已然嚇暈了過去。 

  魚慶恩在唇邊撇出一絲笑,「韓大人膽子總這麼小,快扶他去

歇一歇。無旰接著說?!?nbsp;

  無旰躬了躬身,再次抬起手臂,「接著就是這位大人,由周副

統(tǒng)領(lǐng)陪同從西角門進入?!?nbsp;

  魚慶恩點點頭,「這個老夫知道?!?nbsp;

  「然後禮樂響起,無旰看到這位公子,」枯瘦的指尖指向蘇煌

,微頓之後又轉(zhuǎn)向他的旁邊,「還有這位公子,一起從東角門進入

,在風起軒分手,一個在東院轉(zhuǎn)了一圈後出來,另一個一直走到厲

統(tǒng)領(lǐng)的宅院後才開始折返,中途……」 

  魚慶恩放下茶碗,輕輕搖了搖左手的食指。無旰立即閉上嘴,

靜靜地退後數(shù)步,同時周峰走上前來,彎著腰附耳低聲道:「這個

是南衙將軍蘇沛第五子,那個是新任巡衛(wèi)將軍穆東風之子?!?nbsp;

  「哦……」魚慶恩挑了挑眉,「蘇五公子約摸見過,難怪有些

面熟。兩位賞臉光臨老夫內(nèi)宅,可有什麼指教啊?」



第五章
  「哦……」魚慶恩挑了挑眉,「蘇五公子約摸見過,難怪有些

面熟。兩位賞臉光臨老夫內(nèi)宅,可有什麼指教?。俊?nbsp;

  蘇煌面色雪白,緊緊靠在穆峭笛身上,一副嚇得站也站不穩(wěn)的

樣子。而被他靠著的那個人看起來也好不到那裡去,手指一直痙攣

般地抓著衣襟,聽到魚慶恩發(fā)問,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是……是這樣

……我們不是要偷偷進去干什麼……不……我們的確是……偷偷進

去了……可是我們不是……想要偷…偷偷進去……我們真的只是…

…偷偷進去……」 

  他這樣攪來繞去說不清楚,倒把安王世子安慶急了個臉紅耳赤

,跺跺腳站出來道:「魚千歲,我來解釋吧,事情是這樣的。我們

這幾個人一直在喝酒,大家鬧得有些忘形,一時起哄就打了個賭,

說是如果誰有本事悄悄從千歲內(nèi)宅拿個南番貢的蛇果出來,大家就

湊份子把京城花魁娘子包上一年給他,可是大家都畏懼千歲威嚴,

沒人敢去,於是鬧來鬧去,就鬧成劃拳決定,劃輸了的最後兩人相

互壯個膽兒,必須得去,要是不去,就得出錢把花魁娘子包上一整

年給大伙兒。他們兩個只是比較倒黴而已,決沒有冒犯千歲的意思

,我們這幾個人都可以做證,還請千歲您高抬貴手,原諒這次吧。

」 

  站在周圍的那幾個一起喝酒的世家子弟也知道惹了禍,七嘴八

舌地附和著。 

  魚慶恩聽了安慶的解釋,不置可否地默然了片刻,手指輕輕地

敲敲著桌面,視線緩緩地再次落在兩個嚇得面如土色的公子哥兒身

上。

  蘇煌與穆峭笛一面努力做出很恐懼的樣子,一面暗暗的提起內(nèi)

息,做好萬不得已翻臉動武的準備。站在厲煒身邊那個紫衣騎年輕

人聽了安慶的說法,好象有些迷惑,一會兒看看蘇煌,一會兒扭過

臉看看魚慶恩,伸手抓了抓頭。 

  「原來只是你們這群孩子的玩笑啊?!刽~慶恩終於收回視線,

柔和地笑了笑,「也真是太頑皮了。兩位小公子,可曾找到蛇果啊

?」

  「沒……我繞了一圈兒,心裡到底害怕,就趕緊出來了……」

穆峭笛低著頭道。 

  「我……我也沒有……園子太大,不知走到哪兒了,後來酒的

後勁兒又上來了,只……只在路上揀著這個東西……」蘇煌嚅嚅地

道,縮著身子怯怯地從懷裡摸出一塊烏木腰牌來。 

  周圍的紫衣騎們都忍不住發(fā)出哧哧的忍笑聲,就連一直面無表

情好象所有事都與他無關(guān)的厲煒,今天也第一次輕輕皺了皺眉。 

  「南槿!」紫衣騎副統(tǒng)領(lǐng)周峰象是咬著牙道,「你自己說這是

你這個月第幾次丟腰牌了?!」 

  扶蘇煌出園的那個年輕的紫衣騎滿面通紅地走出來,飛快地拿

回他的烏木腰牌往腰裡一塞,急急忙忙想躲起來,誰知塞得太馬虎

,沒走兩步腰牌就又掉了下來,在地上砸得咣啷一響,頓時引起一

陣大笑,連周峰都是一臉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 

  南槿又急又羞,臉上早已紅到了耳根處,慌慌張張揀起地上的

腰牌站回原處,根本不敢抬頭看自己的統(tǒng)領(lǐng)一眼,只是喃喃地說:

「對……對不起……」 

  厲煒是在場唯一一個沒有笑的人,也未曾理會南槿的道歉,他

的目光陰冷地從蘇穆二人臉上劃過,雖然寒意刺骨,卻並沒有說一

個字。 

  不過其他的人早已經(jīng)把這兩個年輕魯莽的嫌疑人忘了,就連魚

慶恩也只是抿了口茶,示意無旰繼續(xù)他的指認。 

  無旰瘦小的身影邁步上前時,大廳的氣氛頓時又凝重緊張了起

來。只有蘇煌與穆峭笛悄悄吐了一口氣,慢慢放開緊握在一起的手

,掌心都是冷汗。 

  「禮樂剛剛結(jié)束時,這位大人站在東角門朝裡看了看,但沒有

進去,接著便是那位公子,大概是佩飾上的珠子滾落了,他一路追

進東角門幾步遠,揀了東西就出去了。最後是這位大人,他從西角

門進,一路東張西望,直到抓刺客之聲響起才出來?!篃o旰不緊不

慢地說完後,安靜地退回角落,在場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他最後指出

來的那個人身上。 

  「金大人?」魚慶恩淡淡地問,「您做何解釋?」 

  「下官冤枉!」那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冤枉?」周峰冷笑道,「金滄,你的意思是說自己根本沒進

去過嗎?」 

  「不,下官確實進過內(nèi)園,但下官不是擅入,是千歲爺召喚下

官進去的?。 菇饻孢B連叩首,眼睛都急紅了,「下官一向?qū)ηq

爺您忠心耿耿,辦了不少的差使,決無半點叛逆之心,千歲爺您明

鑑!」

  「哦?是我叫你進去的?我親自叫你去的嗎?」 

  「千歲爺是派一位紫衣騎的大人傳的話?!?nbsp;

  「今天在園子裡走動的紫衣騎都在這兒,你指一指是誰?」 

  金滄滿臉是汗地抬起頭,在周圍仔細的找了又找,看表情似乎

是沒有找到,急得面皮血紅,脖子上青筋暴出,最後把目光投向那

個好脾氣又迷糊的南槿身上,猶豫了片刻。 

  「他大概想隨便攀扯一個人墊背,先暫時保住小命,」蘇煌在

穆峭笛耳邊私語道,「那個南槿,看起來的確是最好對付的一個。

」 

  「是……是他……」金滄遲疑了一陣子後,果然將微顫的手指

向了南槿。 

  「我沒有,」南槿大吃一驚,十分委屈地辯解,「我今天根本

沒和他說過一句話?!?nbsp;

  「就是他!」金滄大概是已經(jīng)被逼上了絕路,語氣突然之間變

得暴烈,「他來傳話的時候改過妝,故意不讓我看出他的真面目,

但千歲爺您知道,我這雙眼睛認人是最準的,一定是他沒錯,是他

叫我禮樂過後去內(nèi)宅的,他說千歲爺有秘事相商!」 

  「不是我!」南槿著急地連連跺腳,卻又因為口拙說不出別的

辯駁之語,只會翻來覆去地否認,「真的不是我啦,我為什麼要騙

他啊?」 

  周峰側(cè)轉(zhuǎn)身子,用冰冷的例行公事的口氣問道:「金滄,他是

什麼時候跟你傳的話?」 

  「大概是拜花堂前約一盞茶的功夫。」 

  「南槿,那個時候你在哪兒?」 

  「在……在後院換衣服……」 

  「跟誰在一起?」 

  「沒人……」 

  周峰沒有再問,轉(zhuǎn)頭看看魚慶恩。 

  「煒兒,他是你手下的人,你怎麼看?」魚慶恩慢聲細語地問

。

  厲煒緩緩轉(zhuǎn)動了一下冷如寒冰的眼珠,簡潔地道,「不是南槿

。」 

  魚慶恩仰天笑了兩聲,扶著身邊侍從的手站了起來,在金滄面

前立定,陰陰地道:「果然不愧是一個南極星,埋藏得真深啊,要

不是今天這件事顯露出你的真面目,老夫倒還真挺信任你的??上?/div>

的是,你雖然倉促之間想出了一個借口,卻找錯了替罪羊?!顾p

輕向周峰做了一個手勢,「老夫也累了,把他帶去刑訊府,看他開

不開口。」

  「是?!怪芊逡粨]手,兩個手下走上前,將還要開口喊冤的金

滄一下卸掉了下巴,倒拖了出去。一眾賓客駭然禁聲,整個大廳一

時間鴉雀無聲。 

  「老夫先失陪了,各位還請繼續(xù)盡興?!刽~慶恩好象根本沒意

識到這種凝肅的氣氛一樣,含笑向四周拱了拱手,又輕輕拍拍厲煒

的肩膀,低聲對他道:「今天大喜的日子,你也別生金滄的氣了,

他是逼急了才敢亂找紫衣騎的麻煩,誰讓南槿那孩子一副看起來就

很好欺負的樣子呢?」說著又笑了兩聲,帶著幾個貼身的護衛(wèi)向內(nèi)

院去了。 

  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客人們哪裡還有繼續(xù)盡興的心思,魚慶恩

一走,立即一個個強顏歡笑來到厲煒面前說了兩句吉祥話,紛紛告

辭,主人也根本沒有想要留客的意思,霎那間如雲(yún)賓客走了個干干

淨淨,蘇煌與穆峭笛自然也乘亂溜了出來。 

  兩人一路上思緒有些煩亂,埋頭想著心事,半句話也沒有交談

,直到回到了蘇府的小院,穆峭笛才長吐一口氣道:「今天好險,

如果不是我們事先多了一個心眼,先引著安慶世子他們打那樣一個

賭,多半已經(jīng)栽進陷阱裡去了。」 

  蘇煌深蹙著眉頭,跌坐進靠椅上,將頭向後一仰,悶悶地道:

「那個金滄,絕不可能是一個南極星啊?!?nbsp;

  「這還用說。你也不想想,他手上沾了我們多少同伴的血?」 

  「既然他不是南極星,說明他的辯解很可能不是胡編的,真有

一個人扮成紫衣騎騙他進內(nèi)宅,以此來陷害他?!?nbsp;

  穆峭笛點點頭,「沒錯。你覺不覺得今天在魚府,並不是只有

我們兩個南極星?我想在和我們一起喝酒的那一群人中,至少有一

個非常象是我們的同伴?!?nbsp;

  蘇煌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說的是誰,我們一提賭注,他立即

幫腔。不過我曾經(jīng)試探著跟他說了一句暗語,他卻沒有理我?!?nbsp;

  「也許他有特殊任務(wù)在身。我們還是盡量不要干擾他才是?!?nbsp;

  話說到這裡,兩個人突然想起自己身為戰(zhàn)士卻未經(jīng)批準做了諜

星的事,有違南極星的行動準則,不禁對視一眼,表情都有些沮喪

。 

  「要是賓先生知道了,一定會生氣的。」蘇煌喃喃地道,「齊

大哥這次也絕對會把我們罵個狗血淋頭的?!?nbsp;

  「沒關(guān)系,」穆峭笛安慰道,「不就是挨罵嘛,又不是第一次

了?!?nbsp;

  「你當我跟你一樣,臉皮厚得象千層餅似的?」 

  「要不要我把臉皮借一層給你???」穆峭笛突然撲到他身上去

壓著,臉貼臉蹭了蹭。 

  蘇煌氣惱之下,正要反擊,突然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傳來,兩人

立即分開,裝模作樣地拿起手頭最近的書來看。 

  來者是個小丫頭,叫他們?nèi)コ燥埖摹LK煌蔫蔫地應(yīng)了一聲,跟

穆峭笛一起來到飯廳。全家人已經(jīng)聚齊,正在小聲談?wù)撝~府婚禮

上發(fā)生的樁樁件件,並且進行著千奇百怪的猜測。滿腹心事的南極

星搭檔沒有心情插嘴,安靜地吃著飯,直到穆東風點名問話。 

  「啊,什麼?」蘇煌呆呆地抬頭。 

  「你穆叔叔是問,你們兩個怎麼會跑到那個老魚賊那裡去的?

」蘇沛氣呼呼地瞪著小兒子。 

  「喔,是安王世子邀我去的,我也沒什麼事,就答應(yīng)了。您又

吩咐我多照應(yīng)穆……呃……穆哥哥(還是不習慣這個稱呼啊),所

以我就帶他一起去了?!?nbsp;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許跟老魚賊的爪牙交往!」蘇沛怒道

,「你爹一世忠良的清白名聲,總有一天要毀在你的手上!」 

  「安王世子哪裡是什麼什麼爪牙啊。再說我們只是去看看熱鬧

而已,又沒有干什麼丟您臉的壞事?!固K煌咬著一個肉丸子頂嘴。 

  「你還說!」蘇沛呼地站了起來,「我叫你學好不學好,自己

一堆狐朋狗友倒也罷了,峭笛剛來京城,你什麼地方不好帶他去,

偏帶去那個老賊府裡!是不是很久沒嘗過家法的滋味,皮又癢了?

小二,你去拿家法來,小三小四,把小五的褲子給我扒下來,我今

天要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他!」話音未落,蘇煌已經(jīng)極為敏捷地跳了起來

,飛奔到屋角的柱子後面躲藏兩個哥哥的奉命抓捕。 

  「蘇伯伯,蘇伯伯,」穆峭笛雖然也很想看蘇煌的褲子被人扒

下來的樣子,但一看瞧蘇二拿來的家法有手腕那麼粗,立即舍不得

了,趕緊上前解勸,「都是峭笛不好,想從近處看看那個老賊是什

麼模樣,才讓五弟帶我去的。蘇伯伯一定要打,就請先打峭笛吧。

」 

  穆東風也一把將蘇沛拉回椅子上坐著,道:「孩子們不懂事就

教一教嘛,別動不動就打啊殺的,可憐小五生得瘦弱,你那殺威棒

似的家法他怎麼禁得起?小五,你也別躲在柱子後面了,來跟你爹

認個錯,繼續(xù)吃飯吧?!?nbsp;

  向老爹認錯是蘇煌的家常便飯,根本不需要過腦子,張口就來

。穆峭笛忍著笑拉他在自己身邊坐下,挾了一塊蜜汁燒鵝在他碗中

。 

  「老爺明天不是還去訓(xùn)練新兵嗎?」蘇夫人賢惠地給丈夫盛湯

,「就不要跟小五嘔氣了,多吃點?!?nbsp;

  蘇沛再瞪了兒子一眼,這才重新端起飯碗,扒了兩口,突然想

起什麼,抬頭對好友道:「你不是說想看看新的征兵細則嗎?明天

一起去兵部吧?!?nbsp;

  穆東風嘆一口氣道:「明兒恐怕不行。巡衛(wèi)府就是這樣,閒的

時候真閒,忙的時候事情就擠在一堆兒來。有弟兄來報說,西柿巷

來了三個外地人,租了個小院子住,說話有胡族口音……」 

  「您說什麼?」蘇煌與穆峭笛齊齊地大聲問道,嚇了穆東風一

跳。 

  「……呃……您說有三個胡人到京城來了?」穆峭笛忙解釋道

,「我今兒還在跟蘇五弟賭呢,說不會有胡人敢到這裡來的,除非

是使者?!?nbsp;

  「你們這倆孩子,怎麼什麼事情都拿來賭啊。也沒確定那就是

胡人,聽說他們住下來這幾天一直行蹤安靜,沒有惹事,我只是因

為身負巡衛(wèi)之責,不太放心,所以明日抽空過去看看?!?nbsp;

  穆峭笛「喔」了一聲,與蘇煌對視一眼,兩人都趕緊加快了吃

飯的速度。



第六章
  可惜的是,盡管兩人快速吃完了飯找借口回房,也仍然沒有能

夠走出府門去調(diào)查新得知的這個信息,因為蘇煌剛剛換好夜行衣,

就在自己房間的窗臺上看見了一只雪白可愛的鴿子。 

  「不會吧?……」他禁不住捂住眼睛呻吟了一聲。 

  「怎麼啦?」穆峭笛從隔壁房伸出一個腦袋,一眼瞥見那只鴿

子,也是大吃一驚,「不會吧,來的這麼快?」 

  雖然已經(jīng)猜到白羽的天使攜來的會是什麼,但兩人仍然沒那個

膽子裝沒看見,蘇煌伸手捉住鴿子,從它爪環(huán)上解下一個小竹筒,

倒出個紙卷兒來,慢慢展開來看。 

  「說什麼?」穆峭笛緊張地看著搭檔的臉色,「罵得很兇嗎?


  蘇煌搖搖頭,跌坐在椅上,「沒罵?!?nbsp;

  「沒罵?沒罵你怎麼這個臉色?」穆峭笛一伸手,「拿來我看

。」 

  「我們兩個被停職兩個月,不準參加一切行動,手頭所有未了

事務(wù)全部上報移交?!固K煌臉上陰沉沉的,將紙條丟了過去,「是

東南區(qū)的文老大親筆寫的。咱們這次可真夠露臉的?!?nbsp;

  「怎麼這樣!」穆峭笛憤憤不平地抱怨,「這種事兒好多人以

前都干過,上頭可從來沒罰得這麼重過??!就是咱們倆,也不是第

一次干了,以前也就是訓(xùn)斥一下……」 

  蘇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還知道咱們不是第一次違命行動

啊,有一種說法叫做『再犯從重處罰』聽說過沒有?看你出的什麼

餿主意要去探查魚府,現(xiàn)在舒服了?」 

  「蘇五少爺,」穆峭笛嚴肅地走到他面前蹲下,伸手捧住他的

雙頰向裡一擠,「請允許我提醒您,我的所有餿主意都是事先征求

過您的同意的?!?nbsp;

  蘇煌被噎得一怔,張了幾次嘴都找不出話來反駁,只好氣呼呼

地向床裡一倒,扯過被子一裹,獨自生悶氣去了。 

  穆峭笛見他這樣,心裡便有些後悔不該認真與他爭辯,就是讓

他拿來出出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嘆口氣上前揉揉他的頭,輕聲

道:「都是我不好,思慮不周,現(xiàn)在事已至此,你也別過於氣惱了

?!?nbsp;

  蘇煌也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只不過在搭檔面前一向任性慣了,

並非是真的在埋怨他,剛剛裹著被子一躺,已經(jīng)自知不該亂罵人,

此刻又聽得他軟語安慰,臉上頓時一紅,坐起來低著頭道:「咱們

一起做的錯事,怎能全怪你一人?我只是擔心最近人手原本就不夠

,我們兩個停職,小況他們會很辛苦的。」 

  「你別擔心,」穆峭笛一手摟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將他的頭按

在自己胸前靠著,道,「也許只是嚇嚇我們,等真的需要人手時還

是會叫咱倆的,難不成這種時候真的停職兩個月在家裡養(yǎng)膘?現(xiàn)在

我們要做的事就是乖乖的,裝成被老大們嚇到的樣子,讓他們覺得

已經(jīng)達到了儆戒的目的,說不定過幾天就開恩減刑了呢?!?nbsp;

  「哪裡用裝啊,」蘇煌咕噥著,「我是真的被嚇到了。咱們還

是老實一點,明天把那三個胡人的事報上去,讓諜星們?nèi)ゲ榘??!?nbsp;

  「對啊對啊,」穆峭笛見他心情恢復(fù)了一點,又把手臂收緊一

些,「你這陣子連出任務(wù),也真該休息一下,再說咱們兩個這一年

多被拆開來用,聚少離多,不如乘此機會,多親熱親熱不好嗎?」 

  蘇煌怔了怔,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開始,自己跟搭檔居然已是耳

鬢廝磨的姿勢,抱成一對連體人一樣,臉上禁不住一燙,用力推開

他道:「你坐遠些,兩個大男人這樣抱在一起象什麼樣子!」 

  穆峭笛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悠悠道:「咱們以前經(jīng)常一起洗

澡一起睡覺,同騎過一匹馬,同在一個小箱子裡擠著等待行動開始

,那次我受傷發(fā)燒,你還一絲不掛地抱著我一整夜為我取暖,都沒

見你有過什麼不自在,怎麼沒分開多久,就感覺這麼疏遠了呢?」 

  被他這樣一說,蘇煌不禁呆了呆,自己也想不明白這種異樣的

感覺從何而來,愣了半晌才強辯道:「那……那都是在緊急的情況

下,現(xiàn)在……現(xiàn)在可是在我家,要是被人看見了要怎麼解釋?」 

  穆峭笛頗富深意地一笑,沒再多說,隨隨便便揮了揮手,丟下

一句晚安,竟自起身開門離去了。 

  「喂,你笑那麼惡心是什麼意思???」蘇煌在後面追了幾步,

又覺得追上去好象也問不出個名堂,悶悶地回轉(zhuǎn)來。 

  白鴿捎來的小紙條還放在桌上,他拈起來又看了一遍,放在燈

上燒了,想著未來兩個月的停職期,又想想搭檔越來越古怪的態(tài)度

,百般煩惱湧上心頭,倒在床上狠狠捶了幾下床板,睜眼盯著頭頂

絲帳的長長流蘇,盯了好久也沒有睡意,翻身起來凝神細細地聽隔

壁的動靜,沒一會兒,就聽見隱隱的呼嚕聲響起,氣得更加地睡不

著覺。 

  次日一大清早,蘇沛晨練已畢,散步到小兒子的院落,剛進院

門,就看見穆峭笛一身勁裝打扮,神清氣爽在練劍法,從他背心透

出的些微汗跡就知道,這孩子已經(jīng)練了不短的時間。再邁步上臺階

,推開自家兒子房間的窗戶往裡一看,蘇五少爺象堆軟泥一樣趴在

被窩裡,呼呼呼睡得正香,散亂的頭發(fā)絡(luò)兒貼在臉邊,枕頭的絲面

兒上還染著一小片口水…… 

  「小煌睡覺的樣子好可愛哦……」穆峭笛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

,笑瞇瞇地說。 

  蘇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看不出哪裡寫著「可愛」兩個字,

反而越看越是心頭冒火,回身一個旋風踢,將房門砰得踢開,一步

跨進去怒喝一聲:「小五!」 

  蘇煌猛地被驚醒,條件反射般從床上彈坐起來,無焦距的目光

茫然地在房間裡掃了一圈兒。穆峭笛搶步上前將棉外套披在他身上

,在耳邊低聲道:「快醒醒,你爹來叫你起床了?!?nbsp;

  「小五!你看你象什麼樣子!太陽都曬屁股了還在睡!快給老

子滾起來!」 

  在父親的咆哮聲中,胡思亂想到深夜才睡著的蘇五少爺頂著兩

只熊貓眼不情願地下了床,扁著嘴穿戴梳洗。 

  「看看人家穆哥哥,一大早就起來練武強身,哪兒象你,成天

就會睡!」蘇沛還在扯著嗓子叫,被聞聲而至的蘇夫人連勸帶拉拖

了出去。蘇煌在後面扮了一個鬼臉,坐下來抓著桌上果盤裡的冬梨

啃了一口。 

  「剛剛你睡著的時候我出去了一趟,把那三個胡人的事上報,

齊大哥叫我今天跟父親一起去看看。」穆峭笛擠在他身邊坐了,將

他拿梨的手拉過來,也啃了一口。 

  蘇煌登時大怒:「憑什麼你可以去?」 

  「因為恰好我父親是巡衛(wèi)將軍啊。你也別生氣,只是叫我跟去

看看,不準許有任何行動的?!鼓虑偷研χ呐乃募纾敢怯?/div>

什麼情況,晚間回來我再跟你說,先去吃飯吧?!?nbsp;

  蘇煌重重吐了一口氣,沉著臉兒站起來,剛走到院中,突然腳

步一頓,回頭盯著穆峭笛的眼睛,快速地問道:「你一大早就獨自

出去,是想先一個人把罵挨了,好讓齊大哥出了氣,不再責罵我嗎

?」

  穆峭笛微微一笑,攬住他的腰柔聲道:「怎麼會?我最喜歡看

你挨罵了,不過是見你睡得香,舍不得叫醒你罷了?!?nbsp;

  蘇煌白了他一眼,但心裡卻很是明白搭檔的好心,覺得胸口一

暖,忙把頭一扭,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朝飯廳走去。 

  早餐時穆峭笛說太悶,提出想跟父親一起出去巡衛(wèi),自然立即

獲得首肯。蘇沛聽得他們父子二人一起行動,煞是羨慕,回頭朝小

兒子看了半天,五少爺也沒表示出半點想跟他一起出去的意思,反

而只是埋頭大吃,氣得他搖頭大嘆自己生子不肖。 

  飯後蘇煌獨自回房,關(guān)在帳中練了一會內(nèi)功,看看離午時還早

,便換上一件時尚的長袍,擺出一副游手好閒的風流樣子,晃到街

上去了。 

  外面是冬日裡少見的暖陽天氣,街面上的人流較平時要多個兩

三成,蘇煌先到古玉齋看了看新到的貨色,再在玉春樓的臺階前跟

相熟的姑娘調(diào)了幾句情,最後晃到最常去的松月酒樓,找了個雅座

坐下來小酌歇腳。 

  由於還沒到中午,二樓雅間客人並不多,三三兩兩地散坐各處

,有幾個認識蘇煌的,抬手跟他打招呼,寒暄了兩句,但因都不算

太熟,也沒有邀到一處飲酒。 

  蘇煌刻意揀了個臨窗的位子,從這裡望出去,能看見半條街邊

的廷尉衙門,那兒是紫衣騎日常辦公之所,若有什麼異常的行動,

大略也可以看得出來。 

  店小二端著個大托盤上來送菜,麻利地擺上桌面,笑道:「蘇

公子,今兒這道你最喜歡的燒黃魚,可是新鮮活殺的,請嘗嘗?!?/div>

聲音突然壓低,「你不是停職了嗎?出來干嘛?」 

  蘇煌拿著筷子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裡:「嗯,是不錯,味道挺

好的……(我出來玩,關(guān)你什麼事?)」 

  店小二臉上浮現(xiàn)出忍笑的表情:「謝蘇公子誇獎……(不過你

們倆這次還挺出風頭的,齊大哥被氣了個半死。)」 

  「這塊銀子拿去,獎賞你們盡心侍候的……(死小況,沒事快

滾?。。?nbsp;

  小況展顏一笑:「謝公子賞!」樂呵呵地下樓去了。 

  蘇煌有些氣悶地喝了杯酒,換了個姿勢,腳一動,好象踩到個

什麼硬物,彎腰揀起來一看,是塊做工精巧的小鐵牌,上有隸書的

兩個字——南槿。 

  乍一見到這兩個字,蘇煌不禁愣了愣,心頭浮上好笑的感覺,

小聲自言自語道:「天哪,這個南槿,丟三拉四的本事這麼強,簡

直就象我家的……」一想到這裡,心頭突然針扎般的刺痛,忙閉了

閉眼睛忍住,將小鐵牌放到桌角,又將視線轉(zhuǎn)向窗外。 

  約摸過了兩盞茶的功夫,樓梯口響起腳步聲,蘇煌回頭一看,

鐵牌的主人正沖上來,俊秀的臉上一副著急的表情。 

  「南兄是在找這個?」蘇煌拿起鐵牌,站起身沖來者微微一笑

。

  南槿定晴一看,長長松了一口氣,忙上前接過來,不好意思地

道:「多謝蘇五公子了?!?nbsp;

  「不客氣,日前在魚千歲府,也曾有勞南兄施以援手啊?!?nbsp;

  南槿客氣地笑了笑:「我也沒做什麼。不過你們這些貴家公子

膽子可真不小,喝了那麼多酒,居然還敢闖到千歲的內(nèi)宅去,好在

那天是厲統(tǒng)領(lǐng)的喜日子,千歲爺沒發(fā)脾氣,也算是萬幸了。」 

  蘇煌心裡微微一動,閃念之間已把手一伸,讓道:「如果南兄

今日略有空閒的話,可願賞臉與在下小飲幾杯?」 

  南槿愣了愣,微微紅了臉道:「怎麼好意思打擾五公子的雅興

?」 

  「南兄就不要客氣了?!固K煌按住他肩頭,又招呼伙計添一副

杯筷。兩人坐定後,蘇煌用閒聊的口氣道:「南兄這塊腰牌,倒和

上次的那塊不太一樣?」 

  「哦,這個是當值時用的,上次那塊是出入宮廷的身份木牌。


  蘇煌執(zhí)起酒壺為南槿斟了一杯酒,道:「南兄這麼年輕就已是

紫衣騎的大人了,將來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啊?!?nbsp;

  提到這個話題,南槿卻出人意料地沒有接話,微微垂下眼睫,

看了看杯中琥珀色的液體,仰頭一飲而盡。蘇煌立即又給他滿上一

杯,道:「京城裡誰不知道,紫衣騎雖然名義上只是魚千歲下屬的

侍衛(wèi)軍,但實際的地位卻遠在皇城禁軍、巡衛(wèi)衙門和緝捕司之上,

南兄這身官服,可比一般的四品京官還要威風啊?!?nbsp;

  南槿握著酒杯,勉勉強強抬頭微笑了一下,又灌了一大口。 

  蘇煌輕輕放下酒壺,有些不悅地道:「不過若是南兄自持身份

,不願與我們這些閒人交往,直說就好了?!?nbsp;

  南槿吃了一驚,登時有幾分手足無措,慌忙解釋道:「不是…

…不是……其實蘇五公子的盛情,我還是很感激的。一般人與紫衣

騎交往,都是懼於魚千歲的威勢,或是有求於我們,象蘇五公子這

樣真心實意想與我們交好的人根本沒有幾個,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

侍衛(wèi),有什麼好自持身份的……」 

  「南兄也不要妄自菲薄嘛。厲統(tǒng)領(lǐng)連代去迎親這樣的重責都交

給你,一定是對你十分信任啊。」蘇煌唇角輕揚,拍了拍他的肩頭

。 

  南槿頰邊略略褪了些許血色,低低道:「也不是……說出來蘇

五公子不要見笑,我原本是一個小縣城的捕快,在協(xié)辦紫衣騎的一

件案子時碰巧幫到了厲統(tǒng)領(lǐng)的一點小忙,他就把我?guī)У骄┏?,加?/div>

了紫衣騎??墒俏覍嵲谑遣涣晳T這裡的生活,再加上生性散漫,又

喜歡丟三拉四的,周副統(tǒng)領(lǐng)對我很是頭疼,來了一年多,什麼行動

也沒參加過,每日裡就是做些雜事。厲統(tǒng)領(lǐng)實在是因為太沒把那樁

婚事放在眼裡,所以才隨意指派我去迎親的?!?nbsp;

  蘇煌呵呵一笑:「不參加行動有什麼不好?難道你喜歡跟著他

們出去打啊殺的,沾上一手的血腥?」 

  「能不殺人自然是好,可長此以往,我總有一天會在紫衣騎無

立足之地,被副統(tǒng)領(lǐng)趕走的?!鼓祥日f著說著,聲調(diào)漸低,眉頭漸

漸蹙了起來。




第七章
  「能不殺人自然是好,可長此以往,我總有一天會在紫衣騎無

立足之地,被副統(tǒng)領(lǐng)趕走的。」南槿說著說著,聲調(diào)漸低,眉頭漸

漸蹙了起來。 

  這個年輕的紫衣騎原本給人的感覺就是十分的溫和柔順,此時

微低著頭,容色憂挹,白玉般細膩的雙頰沒有一絲血色,就象一個

不知應(yīng)該何去何從的孩子,令蘇煌一瞬間心生憐惜,仿若忘記了自

己留他下來套話的本意,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柔聲道:「不在

紫衣騎,也沒什麼大不了。你這樣的人材,哪裡找不到安身立命的

場所,到時我也盡可以幫忙的?!?nbsp;

  南槿的目光,幽幽然然地飄了起來,喃喃道:「可是我不想走

,我想留在他……呃不,是留在紫衣騎……」 

  蘇煌的眼眸深處輕微的一顫,但他隨即用一個笑容掩飾了過去

,語調(diào)輕快地道:「不是還沒出任何事嗎?你也不要這麼悲觀。再

喝一杯吧?!?nbsp;

  南槿有些赧然地笑了笑,兩人推杯換盞互敬了一杯,把話題扯

開,閒聊了起來。 

  蘇煌借此機會與南槿交往,本來自然是另有目的,可沒想到交

談之後卻發(fā)現(xiàn),此人雖然性情迷糊了一些,實際上卻是個極聰明有

情致的人,加上他出語溫良,人又生得清秀可愛,非常容易讓人喜

歡,聊到投契處,彼此都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兩壺百花釀見底時,兩人已經(jīng)開始相互稱呼名字,並相約著以

後要一起去什麼什麼地方玩。蘇煌聽說南槿來了京城一年多,什麼

風景勝地都沒去過,便自告奮勇要帶他去游覽,尤其推薦城南十裡

外如夢如幻的翠茵湖。南槿被他引起了興致,象個孩子一樣認真地

推算著自己的下一個假期,說無論如何也要去一次。 

  「看樣子,你很喜歡水???」蘇煌口角含笑地問。 

  「嗯!」南槿重重地點著頭,「我的家鄉(xiāng)也有很多大大小小漂

亮的湖,水又清又亮,所以那裡的姑娘個個都象鮮藕雕的一樣水靈

?!?/div>

  「這個我信,光看你就知道了嘛?!固K煌玩笑道,「哪天有空

,我倒也想去你家鄉(xiāng)看看呢?」 

  南槿愣了一下,慢慢收淡了臉上的笑容,將眼光游移開,低聲

道:「現(xiàn)在,恐怕不是那麼方便去……」 

  蘇煌一怔:「為什麼?」 

  「我家鄉(xiāng),原是澄州境內(nèi)……」 

  蘇煌立即明白過來,輕輕吸了口冷氣。 

  澄州全境早在十年前中原慘敗於胡族時,就被魚慶恩所掌控的

朝廷割讓了出去以求偏安,南槿的家鄉(xiāng),自然也早已淪入了胡族的

暴虐統(tǒng)治之下。 

  「你就是那個時候離開的吧?」 

  「嗯,剛剛戰(zhàn)敗後,我們?nèi)寮s三十多人就一起遷離家鄉(xiāng),要

是再走得晚幾天,胡族封了境,恐怕就出不來了?!?nbsp;

  「那……」那你為什麼還願意加入紫衣騎為魚慶恩效力?這個

問題剛剛滾到了蘇煌的舌尖上,就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不問,並非擔心南槿尷尬,而是因為話尚未出唇,他就已經(jīng)知

道了答案。 

  答案就在南槿突然變得異常明亮的眼睛裡。 

  順著那兩道充滿了熱度的目光,蘇煌看見南極星最難對付的敵

人、冷漠的紫衣騎統(tǒng)領(lǐng),正踩著不緊不慢卻充滿了迫力的步子,從

廷尉衙門走出來。 

  厲煒不是那種特別魁偉的豪壯形男人,他的身形是高挑的,柔

韌的,所有力量都蘊藏於薄薄的皮膚之下,絲毫沒有無益的外洩,

就如同一口沉默的劍鞘,盡管別無華飾,卻令人從骨子裡知道鞘內(nèi)

是怎樣凌厲的劍鋒。 

  穆峭笛曾說過:「是女人,都會選擇象厲煒這樣的男人吧?!?/div>

雖然蘇煌立時冷冷的反駁了這句話,但他心裡非常清楚,即使是站

在與紫衣騎立場絕對相反的南極星的角度來看,也沒有人能夠否定

厲煒是個極有魅力的男人,而且這種魅力的殺傷范圍,當然不僅限

於穆峭笛所說的女人而已。 

  蘇煌看著目光恍惚的南槿,無聲地嘆息。 

  能夠讓一個因為魚慶恩而背井離鄉(xiāng)、四處飄泊的人死心塌地加

入紫衣騎,厲煒的魅力當然可見一斑,但對南槿而言,這卻是一場

注定心傷的無望愛情。 

  可是也許南槿本人,根本沒有對這份感情抱有太大的期望。 

  也許他真的只要,留在他身邊就好。 

  當晚蘇煌被仙客居的伙計扶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醉得分不清東南

西北,記不清自己與南槿是怎樣分的手,只知道前一刻還在舉杯痛

飲,後一刻就已經(jīng)睡在家裡的床上了。 

  蘇沛自然氣得暴跳如雷,一直在罵這個兒子是個醉生夢死沒出

息的浪蕩子,罵到氣結(jié)處還想打,被穆家人勉強勸住。 

  穆峭笛臉色也不是太好看,陰沉沉的幾乎讓人看不清五官,只

不過大家亂糟糟嚷成一片,沒有察覺到。 

  半夜時分,蘇五少爺悠悠醒來,掙扎著爬起半個身子,晃眼好

象看見床邊有個人影,便又倒了下去,呻吟著道:「峭笛,我要喝

水。」 

  穆峭笛板著臉喂他喝了水,拿冷毛巾粗暴地擦了擦他的臉。 

  「喂,你在擦臉還是在扒皮啊,輕一點行不行?」 

  「你還有感覺嗎?」 

  蘇煌揉了揉發(fā)痛的腦門,仔細看了搭檔一眼,「干嘛這個臉色

?活象我爹一樣……」 

  「你今天跟誰喝酒?」 

  「一個朋友?!?nbsp;

  「朋友?!」穆峭笛氣沖沖站起來,「你瘋了,他是個紫衣騎

!」 

  「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紫衣騎!」 

  「笑話,紫衣騎還分幾種的?別忘了你是一個南極星戰(zhàn)士,和

紫衣騎成員有超越規(guī)則以上的交往和好感都是不被允許的!」 

  「我沒忘記任何規(guī)則!我只是想通過他了解一些情況?!?nbsp;

  「那你就是忘了自己為什麼被停職!一個戰(zhàn)士不需要通過與紫

衣騎建立虛假的友好關(guān)系來獲取情報,因為那是諜星的工作!」 

  「我並不想和他建立虛假的友好關(guān)系!」 

  穆峭笛咬緊了牙,眼睛危險地瞇成了一條縫,「你的意思是說

你與他之間是『真正』的友好關(guān)系嗎?」 

  「你無聊到要跟我半夜三更吵架?」 

  「不用扯開話題!你居然忽視他紫衣騎的身份毫無顧忌地在他

面前喝醉!這說明你對這個人有非常深的好感,這種好感是我,是

南極星的規(guī)則所不允許的!今天是最後一次,你絕不能再跟南槿有

任何形式的私人交往!」 

  「見鬼的規(guī)則!」蘇煌突然憤怒地吼道,「你根本不是那種把

規(guī)則看得很重的人!我是南極星戰(zhàn)士,我宣誓為它不惜生命,我服

從任務(wù)安排並竭盡所能去完成,但我並不是一個沒有自己的思想和

判斷力的人,我相信南槿不是一個壞人,不是一個助紂為虐的敗類

……」 

  「可他是一個紫衣騎!」 

  「他參加紫衣騎不是為了……」蘇煌的嘴唇輕微地抖動了一下

,「不是為了殺戮……我能理解他的感受,我希望你也能……」 

  穆峭笛緊緊地閉了閉眼睛,深深吸了幾口氣,綿綿地吐了出來

,當他重新睜開眼簾時,雙眸在某種程度上恢復(fù)了冷靜。 

  「小煌,」輕輕握住搭檔的手,將他的身體拉了過來,用手指

給他火燙的雙頰降溫,「那個南槿有魔力嗎?你今天不過第二次見

他而已,就已經(jīng)開始為了他跟我吵架了?」 

  蘇煌抬起頭,屋內(nèi)只有些許淡淡飄浮的月光,雖然是可以感受

他體溫和呼吸的距離,但卻看不清他的臉,只隱隱看到那雙眼輪廓

的深處湧動著波光,仿若有溫度般地閃爍著,讓心頭煩躁激動的情

緒褪卻,代之以柔柔酸酸的感覺,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放軟了口氣。 

  「對不起,峭笛,也許我是有些過於激動了。可我並不是想跟

你爭吵,你要相信我,南槿的手上還沒有沾過不可饒恕的血,他的

天性很好……」 

  「那又怎樣呢?他身在紫衣騎,總有一天要沾血,我不希望他

手上濺的第一滴血就是你的!除了受過訓(xùn)的『釘子』和有具體任務(wù)

的『諜星』以外,賓先生為什麼要禁止南極星成員與紫衣騎交往?

理由非常清楚,因為這是一場戰(zhàn)爭,當你在戰(zhàn)場上面對數(shù)以萬計的

敵軍時,難道他們每一個都窮兇極惡?難道他們不是某個女子的情

人或嬰兒的父親?可當戰(zhàn)斗開始的時候,他們就只能有一個身份,

那就是敵人,任何形式的憐憫與同情都會禍害自身和戰(zhàn)友!」 

  蘇煌見他這樣咄咄逼人,忍不住賭氣道:「你怕被我連累,就

報告上面換搭檔好了!」可是話剛出口,他就自知說重了,正想緩

和兩句,穆峭笛已經(jīng)怒沖沖站起身,摔門而去。 

  「喂……」蘇煌叫了一聲,欲待追上去,面子上又下不來,猶

豫了片刻,頭又疼了起來,抬手重重敲了幾下,側(cè)耳聽隔壁的動靜

,卻只有那扇快被摔壞的門還在晃來晃去,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聽的人更是心煩,扯過被子就蒙在了頭上。 

  第二日,揉著略略浮腫的面龐,蘇煌還是決定先去向穆峭笛道

個歉,誰知推門進去時竟發(fā)現(xiàn)房間裡空無一人,床鋪都是整整齊齊

的好象昨夜根本沒人睡過。出院門找了一圈兒沒看見人影,倒是僕

人們頭一次瞧見五少爺這麼早起床,個個都是嚇了一跳的表情。 

  約摸中午時分穆峭笛才回府,蘇煌迎上去正想搭個話,不料他

頭一扭理也不理徑直進了飯廳,擺明還在生氣的樣子。在整個南極

星隊伍裡,蘇煌無論如何算不上一個好脾氣的人,見他這樣,心頭

也不禁冒了火,當下沉了臉,氣呼呼地也走進飯廳,坐到離穆峭笛

遠遠的地方去。 

  不就是冷戰(zhàn)麼,誰怕誰?反正以前也不是沒有冷戰(zhàn)過,哪一次

不是穆峭笛先放下身段找他和好的?這一次還不是一樣! 

  一樣…… 

  應(yīng)該一樣啊…… 

  一連三天過去,穆峭笛出人意料地沒有表示出任何和解的信號

,蘇煌的底氣漸漸有些不足,悄悄屈指算了算,以前冷戰(zhàn)期的最高

記錄只有五天,難道這次又要創(chuàng)下新的記錄? 

  仔細想想,上一次是為了什麼和好的?好象是一起去執(zhí)行新的

任務(wù)…… 

  「拜托,你們正在被停職,什麼任務(wù)?回家歇著去吧!」厚著

臉皮去找小況打聽,結(jié)果就得了這麼難聽的一句話回家。 

  剛進家門,就聽見老爹在大廳上呵呵呵地大笑,十分歡喜的樣

子。 

  原來蘇沛上午上朝的時候,得知江北義軍剛剛又打了一個大勝

仗,心情自然格外的好,跟家裡人描述完魚慶恩那難看的臉色後,

就大呼小叫著要跟穆東風一起痛飲幾杯。除了某兩人以外,其他人

也跟著興高采烈起來,酒席間一時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蘇夫人克盡主婦之責,親自下廚做了幾個菜,和穆夫人兩個輕

言細語聊著,回頭見小兒子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飯,不禁關(guān)切地問

道:「小五,你不舒服?」 

  「?。俊固K煌抬起頭,「啊,沒有……」 

  蘇夫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是不是著了涼?我昨天就看你

臉色不好,說要請個大夫瞧瞧,都是你爹攔著!」 

  「蘇家的孩子哪有那麼嬌貴!」蘇沛聲音洪亮地道,「他在外

面花天酒地,前幾天還喝得醉醺醺回來,自己都不愛惜自己身子,

就你這當娘的操心!」 

  蘇夫人瞪了他一眼,「難道你就沒喝醉過?小五小六從小身子

就比幾個哥哥差,你又不是不知道!」 

  蘇煌拿著筷子的手突然一抖,心尖象是被什麼揪住了一樣,刺

痛難忍。穆峭笛飛快地站起身給蘇沛斟酒,想先把話題岔開,可惜

還是晚了一步。 

  「哪有什麼小六!」蘇沛把手裡的杯子向地上一摔,「我說過

不許再提那個小畜生!」 

  蘇夫人面色如雪,怔怔地看著丈夫,顫聲道:「不管孩子做錯

什麼,好歹都是你的兒子,這般罵法,你當自己是什麼?」 

  「他根本不是我兒子!我蘇沛沒有這樣不忠不孝的兒子!」 

  蘇夫人用手掩住自己的嘴,淚如走珠。穆東風一把將蘇沛推坐

在椅子上,責備道:「你說這什麼話,太傷嫂子的心了!」穆夫人

與穆若姿也上前扶著蘇夫人輕言解勸,一眾小輩只好呆呆地坐著。 

  穆峭笛悄悄走到全身僵硬的蘇煌身邊,按著他肩頭低聲道:「

小煌,咱們回房去?!拐f著摟住他腰,半扶半抱地拖出飯廳。 

  進了兩人分享的小院,蘇煌的呼吸略微平順了一些,他推開穆

峭笛攙扶的手,輕輕道:「我想回屋躺一會兒,你別管我。」 

  「小煌……」 

  「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蘇煌仰著臉兒站了一會兒,等因

水霧而模糊的視線勉強恢復(fù)正常,這才走進自己的房間,將穆峭笛

關(guān)在門外。 

  這裡離飯廳很遠,聽不見任何爭吵的聲音。環(huán)顧四周,找不到

一丁點兒可以證明那個人存在的痕跡。不僅是這兒,而是整個蘇府

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連人的心與記憶,都被要求抹去他的影子,就

好象他從來沒來過這個世界,與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未曾發(fā)生過關(guān)系

一樣。 

  就算是蘇煌,也因為每每想起他時的心痛難忍而努力使自己淡

忘。 

  淡忘他最親近的雙胞弟弟,那曾經(jīng)象是他身體一部分的少年。 

  趴在床上,頭埋在枕中,最初的兩顆淚水後,眼睛就變得干澀

,只有胸中翻騰的悲傷感覺,越來越濃,越來越痛。手指摸到柔軟

的緞子被面,卻是冰涼的,就象那天小六被抬回來時的身體,沒有

一絲兒溫度。 

  雖然事情已過去兩年,那種眩暈感依然刻在心底。明明知道作

為一個南極星的「釘子」,小六不僅時時刻刻都面臨極度的危險,

而且到死也不能公開最隱秘的身份,卻還是忍不住拒絕相信他真的

已經(jīng)離去,忍不住因為父親決裂的態(tài)度而憤怒。 

  盡管小六臨終蒼白的臉上,一直含著安靜的微笑。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內(nèi)的光線已經(jīng)變暗,蘇煌輕輕動了動有些

麻木的手指,心裡突然一沉。 

  房間裡有人。 

  雖然沒有聽到開門開窗的聲音,可是房間裡已經(jīng)多了一個人。 

  瞬間恢復(fù)的南極星戰(zhàn)士的敏捷,使得蘇煌以一種最無防守破綻

的動作翻身而起。 

  「是我?!鼓莻€人及時出聲。 

  剛提到胸口的一團氣瞬間散出,軟軟的身體重新倒回床上。 

  黑暗中有擊打火石的聲音,緊接著桌上的油燈被點亮,昏黃搖

曳的光線洩滿整個房間。 

  「滾回去睡你的覺!」蘇煌甕聲甕氣地道。 

  「我要來確認一下搭檔的情緒和狀態(tài),這是我的職責?!鼓虑?/div>

笛坐到蘇煌身邊,搬起他的臉轉(zhuǎn)向燈光,「啊,眼睛是紅的……」 

  蘇煌啪得一聲打開他的手,「我知道怎麼處理這種情緒,你少

多事!」 

  「沒錯,」穆峭笛舉起雙手,「雖然你現(xiàn)在很悲傷,很想念小

六,但我所擔心的情緒不是指這個。也許今晚的時機並不恰當,可

身為搭檔我必須提醒你,南槿是一個紫衣騎,他不是你弟弟?!?nbsp;

  蘇煌猛地坐了起來,「你這話什麼意思?」 

  「清澈的眼睛,迷糊的個性,執(zhí)著的性情,孤立無援的處境,

我也承認,盡管容貌毫無相似之處,但南槿的確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

小六,這也是你為什麼難以自控地對他產(chǎn)生好感的原因,不是嗎?

」 

  「當然不是!」蘇煌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否認,但在搭檔一瞬也

不瞬的目光凝注下,還是慢慢垮下了雙肩,「……的確有那麼幾次

,我看著他,心裡想到小六,但這不是我無法敵視他的主要原因…

…,…我只是覺得,他明明是個善良的好人,只是因為愛上了不該

愛的人才誤入歧途,我們?yōu)槭颤N不能把他拉回到正道上來?」 

  「我們不能?!鼓虑偷牙淅涞氐溃肝覀兪菓?zhàn)士,要遵守規(guī)則

,服從命令。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應(yīng)該去做,可我們沒有這個能力去

把它們?nèi)甲鐾?,因此從順序上來說,我們首先要做自己職責范圍

內(nèi)的事情?!?nbsp;

  「我並沒有忽視自己的職責……」 

  「你與一個位處敵方陣營的人交往本身就與你的職責相違背,

」穆峭笛抬起蘇煌的下巴,讓他的眼睛與自己對視,「小煌,我知

道南槿值得讓人同情,但無論是愛上厲煒還是加入紫衣騎都是他自

己的選擇,所以他自己承擔後果。至於你,以後不要再跟他有任何

接觸了,好嗎?」 

  蘇煌怔怔地看進他的眼眸深處:「這是搭檔的請求嗎?」 

  穆峭笛唇角勾起一個含義深刻的笑容,「不,這是一個愛你的

人的請求?!?nbsp;




第八章
  接下來的幾天,蘇煌一直有些心煩意亂,長時間躲在屋裡不想

見人,尤其不想見自己的搭檔,萬不得已要跟他面對面說話時,視

線也是東游西蕩,一副極為不自在的樣子。 

  當然,這種從未有過的情緒百分之百是因為搭檔那晚含意頗深

的最後一句話,以及跟著這句話印過來的淡淡一吻,雖然那個吻最

後還是跟往常一樣,是直接落在面頰上的,但仍然把蘇煌嚇得手足

僵硬。

  「他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愛?哪種愛?什麼愛?愛什麼

?」蘇五少爺煩惱地抓著自己的頭發(fā),認真地思考著,「難道他真

的對我……應(yīng)該不會吧……不會……不要想太多啦,他是你的搭檔

,當然是愛你的,這是戰(zhàn)友之情,沒有其他意思的!」 

  然而這樣勸說完自己後,轉(zhuǎn)念又一想:「萬一他真的有那個意

思呢?不理他、裝沒聽見總歸是不太妥當?shù)?,要怎麼辦?。烤芙^他

嗎?……到底是最好的朋友,會傷他的心的……要是不拒絕……那

豈不是要跟他……」蘇煌頭皮一麻,趕緊禁止自己再想下去,抓住

額頭狠狠搖了幾下。 

  「也許應(yīng)該再仔細問問他,這麼說到底是不是那個意思?」片

刻之後,這個念頭冒了出來,但隨即又被他自己給否決掉,「不行

,當然不行,萬一他一點兒那個意思都沒有,我卻這麼鄭重其事地

去核實,一定會被他笑掉大牙,一輩子在他面前抬不起頭來,哪個

男人受得了這個?。?!」 

  左思右想無法決斷,到最後,蘇五少爺干脆生起氣來。 

  長久以來,大家明明相處的這麼開心,彼此相信,彼此依賴,

一起浴血奮戰(zhàn),也一起打鬧玩笑,分明是好輕松自在的關(guān)系,他干

嘛要說這麼一句不清不楚的話,弄成現(xiàn)在這樣尷尷尬尬、別別扭扭

的感覺啊? 

  「小煌,我今天還要跟父親一起出去,走了??!」 

  蘇煌呆呆地看著他輕捷靈敏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腳。 

  什麼嘛,好象覺得尷尬別扭的只有自己耶。 

  「忘了跟你說,不許去見南槿哦,道理可是跟你說明白了的。

」搭檔折返過來,又補充著叮囑了一句。 

  「偏要去!」蘇煌賭著氣回嘴,穆峭笛根本當沒聽見就走了。 

  「偏要……」又嘀咕了一遍,蘇五少爺嘆著氣低下頭。其實心

裡明白穆峭笛是對的,真的不能再跟南槿交往下去了,雖然這種單

方面中止友誼的做法對那個感情豐富的少年是一種傷害,但身為南

極星戰(zhàn)士,畢竟不能任性而為。 

  「五少爺,夫人請您去前廳一趟。」一個丫環(huán)在院門口高聲叫

道。 

  「啊,知道了。」蘇煌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調(diào)整完畢面部表

情,快步走到前廳。 

  蘇夫人坐在一把紫木椅上,手裡拿著幾張淺黃色的紙,一見小

兒子就皺了皺眉頭。 

  「小五,你自己過來看看,怎麼又有這種東西?娘跟你說過多

少遍了,咱們不是豪富之家,揮霍也要有個限度。你每月零用錢不

算少,在酒樓吃吃喝喝也夠你折騰了,為什麼還要欠帳呢?就算朋

友多錢不夠用,暗中找娘要不就行了,這種帳單送到家裡來,萬一

被你爹看到,豈不又要挨一頓打?」 

  「帳單?」蘇煌吃了一驚,快步上前接過來一看,居然真的是

松月酒樓的帳單,不禁愣了一下。停職期明明還沒過啊,怎麼…… 

  「小五,娘的話你聽進去沒有???」 

  「啊,」蘇煌回過神來,趕緊道,「都是我不好。其實這個月

沒有超支的,不過有幾次忘了帶錢袋記了帳,一時又沒及時去結(jié)付

,所以才有帳單,我馬上就去付清……」 

  「小五……」蘇夫人只來得及叫一聲,兒子已經(jīng)飛奔了出去,

看那個迫不及待的勁頭,哪裡象是去還欠帳,分明比會夢中情人還

要急切幾分。 

  以最快速度趕到松月酒樓,直接就上了二樓的雅間,片刻之後

,小況肩上搭著條毛巾,提著茶壺便走了過來。 

  「蘇五少爺好久沒來了,今兒要吃點兒什麼?」擦桌子,斟茶

,頭湊了過來,嗓音壓得低低的,「有大的行動,你們兩個立即復(fù)

職,今晚子時在天字院聽取詳細的行動安排?!?nbsp;

  蘇煌微微點頭,高聲道:「最近有什麼時新的菜式,弄幾樣精

致的來?!?nbsp;

  小況拉長了聲音應(yīng)諾著,輕捷地跑下樓去。沒過多久,幾盤小

菜流水般地送上來,蘇煌略略吃了些,便起身結(jié)帳離開,剛走出大

門,迎面走來幾個並排而行的紫衣騎,最左邊的一人正是南槿。 

  一看見是他,蘇煌象是本能反應(yīng)般地向後一退,隱身在門板後

側(cè)。那幾個紫衣騎說說笑笑從酒樓前過,零零碎碎飄來幾句對話,

似乎是其中一個人奉命出京公干,其余的人要為他餞行的意思,語

聲越來越小,漸至於無,想來是走遠了。慢慢轉(zhuǎn)身出來的蘇煌遙遙

看了看南槿單薄的背影,突然不禁覺得自己這麼緊張既沒必要又有

點兒丟臉。搭檔只是說不許去找南槿嘛,又不是說要刻意躲避他,

這種街上偶遇上前打個招呼有關(guān)系,難道穆峭笛敢啃他一口? 

  心裡嘀咕了一陣後,蘇煌還是振作了一下精神,晃著扇子慢悠

悠地向自家府邸走去。 

  進了家門,蘇夫人大略問了一下欠帳的事情,便沒再管他,而

穆峭笛居然一直到黃昏時才跟父親一起回府。用餐時蘇煌用一個小

小的動作向穆峭笛表明有事相告,兩個人都吃的飛快。晚飯後,他

們大略陪伴了父母一陣,便分別找借口回到自己的房間。 

  剛一進院門,蘇煌就壓低了聲音急匆匆地道:「小況才通知我

,今晚子時……」 

  「這個事情我已經(jīng)知道了。」穆峭笛笑呵呵說著,身子一斜,

順勢將手臂朝蘇煌的肩頭上搭,「我就知道上頭不可能真讓咱們停

職那麼久的?!?nbsp;

  蘇煌有些不自在地閃了閃身子,躲開搭檔挽過來的手,低下頭

說了聲:「那咱們就抓緊時間休息吧?!拐f完便飛快地跑進自己的

房間,把門關(guān)嚴。 

  穆峭笛搭了個空的手臂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眉尖向上挑一挑

,但什麼話也沒在多說,一轉(zhuǎn)身也回了房。 

  離子夜約摸還有半個時辰時,蘇煌起身穿好夜行衣靠,檢查了

兵器,躍身出房。幾乎在同一時刻,隔壁的房門也被悄然推開,穆

峭笛象朵黑雲(yún)般飄了出來,站到他身邊。 

  「走吧。」蘇煌向搭檔一揮手,壓低了聲音悄悄道。 

  穆峭笛點了點頭,但腳下寸步未挪,突然雙手一抬,捧住了他

的臉。 

  蘇煌嚇了一跳,本能般地朝後急退,可是剛剛躲閃開去,他又

立即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反應(yīng)。 

  南極星搭檔們每次出任務(wù)時,都會有屬於自己的帶有鼓勵和加

油性質(zhì)的動作,穆峭笛和蘇煌之間的動作,就是互相捧住對方的腦

袋,狠狠地碰一下額頭。明明是好幾年的老習慣了,他竟然因為這

一陣子的心亂如麻,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呃……剛才是……我好象聽見……外面有人來……」蘇煌結(jié)

結(jié)巴巴地試圖解釋。 

  「哦?我沒聽見啊?!鼓虑偷阉菩Ψ切Φ氐?。 

  「仔細聽聽……又沒有了……」蘇煌覺得臉上有些發(fā)燙,只希

望夜色掩蓋之下,對方看不清楚。 

  「那就好,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鼓虑偷押孟笳鏇]有發(fā)覺

蘇五少爺?shù)漠悩?,第二次伸出雙手。蘇煌吸了吸氣,上前一步,兩

個搭檔照慣例碰了碰額頭,悄無聲息地潛出了蘇府。 

  天字院是南極星在京城活動中一個聚會場所的暗稱,實際上它

是一戶外觀上非常普通的小裁縫鋪,除了同一個街坊的老住戶們,

基本上不會有任何人有興趣注意到它。跟周圍大多數(shù)民居一樣,天

字院也很狹小破舊,只有一個小小的天井,雜亂無章地搭著牽牛花

架,上面或紫或白的喇叭型花朵,因為吸飽了露水或雨水而下墜著

。斜插著的花架背後,零散堆放著住家的雜物,旁邊一口青石砌的

水井,井欄的邊緣長著厚厚的苔蘚。 

  蘇煌的手握住了水井上方木制的轉(zhuǎn)軸,向上轉(zhuǎn)了四圈,再下放

五圈,重又上轉(zhuǎn)三圈,最後下放到底。片刻之後,井下轉(zhuǎn)來輕輕的

叩擊聲。兩個南極星搭檔同時向?qū)Ψ近c了點頭,握住水井木桶的繩

索,一躍而下,在距離水面還有四五尺左右時停住,左邊的井壁已

經(jīng)向內(nèi)開了一個洞口,可供一個成年人爬行的大小。從洞口向內(nèi)前

進五十尺,便進入一個可容納數(shù)十人的房間。 

  松明火把是室內(nèi)照明的光源,影影綽綽已有近二十人散坐在各

處。 

  「瞧瞧,我們能干到被停職的兩位大英雄來了啊。」屋子正中

一個手上纏著布條的人笑著招呼道。 

  「齊大哥……」蘇煌漲紅了臉,不高興地叫了一聲。 

  「讓齊大哥說說有什麼關(guān)系?」穆峭笛卻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笑瞇瞇道,「誰讓咱們兩個沒學到齊大哥那麼好的本事呢。小煌

啊,你記不記得那次在思州被紫衣騎咬住了尾巴,齊大哥掩護兄弟

們脫身,大家都以為他死定了,可人家多能干啊,在慶怡院的紅姑

娘床上躲了整整一夜,愣沒讓那個叫周峰的副統(tǒng)領(lǐng)給捉住。不過這

麼有趣的事情,咱們怎麼就忘了講給舒大小姐聽呢,要不等下次有

機會見到她時……」 

  「好了好了,」齊奔走過來朝穆峭笛的頭上拍了一掌,「你給

我收斂一點吧,小煌那麼老實的人都快被你帶壞了!你要是敢在舒

儀面前多嘴,信不信我拔了你舌頭?」 

  穆峭笛哈哈笑了幾聲,便拉著蘇煌一頭扎進正在說笑的同伴堆

裡去了。 

  在蘇、穆二人之後,陸續(xù)有人進來,屋子裡漸漸擁擠起來。一

眼望去,有相識好幾年的熟面孔,也有只見過幾面的新人。然而每

一次這種聚會,總有那麼幾張面容,是再不會出現(xiàn)在大家眼前。 

  「時間差不多了吧?」蘇煌環(huán)視四周,「少英和四平呢?」 

  小況長長吐了口氣:「他們不會來了……在甘南道上,兩個搭

檔一起……真是的,少英的小女兒還沒滿月呢……」 

  蘇煌黯然垂下了頭,低聲道:「聽說四平的母親,也還病著…

…」 

  「而且不止他們兩個,加上其他組的,一共死了七個弟兄,三

個被活捉,只有九人幸免?!?nbsp;

  「誰干的?」 

  「周峰。幸好厲煒沒去,要是這個魔頭在,說不定要全軍覆沒

呢?!?nbsp;

  穆峭笛撫了撫蘇煌輕顫的肩頭,緊鎖眉頭道:「自從紫衣騎成

立以來,我們的境況愈發(fā)艱難。賓先生就沒有什麼打算嗎?」 

  「賓先生掌控著江北防線,恐怕一時也顧不過來啊?!?nbsp;

  「江北情形不好嗎?不是說一連打了三個大勝仗麼?」 

  「軍資匱乏,兵力不足,就算賓先生是天縱英才,可傷敵一萬

,自損三千,沒有補給,光打勝仗有什麼用?」 

  蘇煌眉尖一豎,正要說話,齊奔拍了拍手,大聲道:「人已經(jīng)

到齊了,大家靜一靜?!?nbsp;

  室內(nèi)嗡嗡的說話聲立即平息下去,眾人紛紛調(diào)整坐姿,面向站

在屋子正中的齊奔。 

  「我先簡單地說一下此次行動的原由。大家應(yīng)該都知道,不久

前,胡族可汗派了三名使者入京,出使的對象不是當今朝廷,而是

魚慶恩,經(jīng)過一些時日的調(diào)查,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胡使與老魚賊的交

易內(nèi)容。胡族一方獻給老魚賊兩件人間至寶——火鳳凰和麒麟珠,

另有可汗加印親簽的盟約一份,約定只要得到江南五十州,便不再

南下,分立而治。如果老魚賊接受條件,就必須向胡族秘密開放寶

瓶渡口,允許胡軍經(jīng)此渡口過江,從而……」 

  「南北夾擊江北義軍!」小況忍不住驚呼一聲,「太狠毒了,

這樣一來,我江北軍豈不是絕無存理?」 

  「江北防線一潰,胡族便可長驅(qū)而入,到時怎麼肯只取五十州

就止步?」穆峭笛憤憤地接著道。 

  齊奔冷笑了一聲,道:「江北義軍本就是老魚賊的眼中釘,若

能讓這顆眼中釘與胡軍死拼,他才不會心疼。割地求和也是他一貫

的策略,再說還有兩件他夢寐以求的人間至寶可以到手呢!」 

  「齊大哥,你的意思是說,魚慶恩已經(jīng)答應(yīng)胡使了嗎?」蘇煌

吃驚地抬起眼睛。 

  齊奔陰沉著臉點點頭?!杆赃@次行動的主要目的,就是在胡

使出京後進行截殺,毀掉老魚賊與胡族的盟約?!顾盟擅髂碜釉?/div>

地上畫了一張簡單的示意圖,「胡使一共有三人,四天後出城,預(yù)

計護送他們的紫衣騎士約有三十人,兵士三百左右,由周峰帶隊。

我們唯一有機會得手的地方,就是這裡。」 

  被用一個小黑圈指出來的地點,是京西的伏牛山隘。 

  「為什麼選這裡?」 

  「出了伏牛山口,便有老賊轄下的柳城軍來接應(yīng),加上原有護

衛(wèi),兵力增加到三千以上,之後立即分三路向北,而我們?nèi)耸植蛔?/div>

,根本無法象他們一樣分成三組進行襲擊,到時只要有一個胡使順

利回國,盟約就算達成了?!?nbsp;

  「所以我們必須在他們還沒有跟柳城軍會合前完成截殺?」 

  「沒錯?!过R奔神色凝重的看了看四周的同伴,「這是必殺之

戰(zhàn),要不惜一切代價殺掉那三名胡人。參加行動的有雨組、風組、

菊組、鶴組,還有我們鵬組。所有身上沒有傷的戰(zhàn)士全部出動,銀

星和諜星負責留守?!袥]有別的問題?」 

  室內(nèi)沉寂了片刻後,一個新加入的戰(zhàn)士舉了舉手:「五個組加

起來,人數(shù)也只有兩百而已,可對方的戰(zhàn)力差距太大,為什麼不多

派一些人呢?」 

  「不能,只有這麼多人了?!过R奔簡潔地回答,「還想問什麼

?」 

  那個戰(zhàn)士看了看四周的前輩們,垂下眼睛搖了搖頭,蘇煌伸出

一只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兩下,低聲道:「伏牛山隘地勢狹窄,

人數(shù)上的懸殊固然不利,但還不是致命的?!?nbsp;

  年輕人紅了紅臉,喃喃道:「我並不是害怕,只是不希望……

行動失敗……」 

  蘇煌朝他笑了笑,小況在旁邊接口道:「不會有人以為你害怕

啊,用不著臉紅。我跟你說吧,以前有一個北方長大的新人,第一

次參加行動,也是他第一次看見長江,還以為跟自己家鄉(xiāng)的死水灣

子一樣呢,就對上面制定的正面強攻的計劃很不理解,問自己的組

長,為什麼不從旁邊繞過去,惹得每個人笑破肚皮,就這樣,他也

厚著臉皮沒有臉紅呢?!?nbsp;

  「真的?」年輕人嘴向兩邊一裂,「是誰???」 

  穆峭笛嚴厲地咳了一聲,「喂!你們兩個,會議期間不許說悄

悄話!」 

  蘇煌忍了笑把臉扭向一邊,年輕戰(zhàn)士緊張地把嘴一捂,怯生生

地瞟了站在正中的齊奔一眼。 

  鵬組組長瞪了這幾個人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如果大家都沒

有問題,我現(xiàn)在就講一下具體的行動計劃?!?nbsp;

  一張絹制的地圖在地上鋪開,每一個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





第九章
  秘密的集會一直持續(xù)到四更後,人們才分批悄然離開。為了避

開城防營的巡邏士兵,蘇煌和穆峭笛選擇了沿北城根兒的路線,準

備越過穿城東流的汔河河堤,回到位於西城的蘇府。 

  東面的天空此時已透出了淡淡的幽青,但視野中仍是一片夜色

。蘇穆二人剛剛矮身掠過河堤,就突然瞥見了一團正在移動的人影

。 

  在最近的一株楊柳旁停下身形後,蘇煌示意穆峭笛躲到另一棵

樹的後面,兩人一起定睛看過去。只見約二十來丈遠的地方,一個

身著黑衣的人肩上扛著一個正在蠕動的大麻袋,從下方低窪處的街

道上竄出,速度極快地跑上河堤,只朝護欄下看了一眼,便將沉重

的大麻袋一舉,似乎想要朝河水裡扔。 

  從那個大麻袋拼命掙動的情形來看,裡面有極大的可能是一個

活人,所以兩個搭檔只快速地對視了一眼,便將頭上的面罩朝下一

拉,立即飛身躍出。 

  乘著夜色朝河裡扔活人的黑衣人武功並不弱,但可惜他遇到的

是在南極星裡也很有名氣的一對搭檔,三招五式之後,便被擊暈在

地。

  穆峭笛騰過手將大麻袋拖過來,打開一看,裡面竟裝著一個二

十來歲的男子,身上穿著件書生儒衫,前襟上血跡斑斑,一張臉更

是被打得不成人形,,嘴裡還牢牢塞著一團爛布。 

  旁邊的蘇煌也一把扯開了暈絕於地的黑衣人的面布,就著微光

只看了一眼,眉頭就皺了起來,道「這個人我認得,是一個認錢不

認人的殺手,據(jù)說他上一單生意裡居然連嬰兒都殺,官府也緝捕了

很久呢。」 

  「那正好,反正他也沒看到我們的臉,點了穴就丟在這裡吧,

天一亮自然會有人送他去衙門領(lǐng)賞的?!?nbsp;

  「這個書生怎麼辦?」 

  「時間不早了,只能先帶回小況那兒,問問根源情由,再商量

解決之法比較好。」 

  蘇煌同意地點了頭,伸手想把塞在書生口中的布團取出,卻被

穆峭笛輕輕按住了手臂:「先不忙,他受驚過度,萬一大聲呼叫起

來,會驚動旁人的,等到酒樓再取吧?!拐f著雙臂微一使力,將書

生扛上肩頭,兩人從河堤上掠下,經(jīng)小巷先到了松月酒樓,以聯(lián)絡(luò)

時專用的節(jié)奏敲了幾下門板。 

  只提前一步到達酒樓的小況一開門,見是剛剛才分手的他們兩

個,不由吃了一驚,趕緊左右看看,伸手將二人拉了進來,房門剛

一合上,就急急地問:「出什麼事了?」 

  蘇煌簡單地解釋了一下途中發(fā)生的事件,而與此同時,穆峭笛

也取出了那書生口中的爛布,並且小心翼翼地做好了阻止他驚叫的

準備。 

  可讓三人都沒料想到的是,那書生只輕輕吐出一口氣,便低下

了頭,雙唇緊抿,片言不發(fā),神情寧靜中又透著難以言述的悲愴。 

  「你叫什麼名字?知道是誰雇殺手殺你嗎?為什麼要殺你?」

小況雙手抱在胸前,一連問了三個問題。 

  書生卻是淒然一笑,低頭不語。 

  蘇、穆二人因為急著趕回家裡,又一直戴著面罩,沒被人看見

容貌,所以便理所當然地將這個麻煩留給了小況,悄悄溜出門外。 

  這一路上還算順利,除了一個更夫外,沒再遇到什麼麻煩。到

達蘇府後門時,天色已經(jīng)蒙蒙發(fā)亮,為躲開一向早起的父親們,兩

人從柴房後門潛入,飛快地竄進自己的那個小院。 

  「真的好累,我要去補一會兒眠,再會?!勾掖襾G下一句,蘇

煌便向房間裡跑,可沒跑兩步,就被搭檔捉住胳膊拉了回去。 

  「小煌,」穆峭笛雙手握住他肩頭,深深地凝望著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困,但因為這一陣子你一直躲我,我有一些緊要的話,

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跟你說。不過……既然四天後有那麼重要的

行動,我不能再等了,非得現(xiàn)在跟你說清楚不可?!?nbsp;

  蘇煌覺得腦袋一炸,緊張得連脖子都有些僵硬,嘴角費力地向

兩邊拉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舌頭打著結(jié),磕磕碰碰地問道:「什…

…什麼話……?」 

  穆峭笛淡淡地笑了笑,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微涼的手指掠過搭

檔有些發(fā)青的面頰,輕聲道:「我並不是很想說,但我真的是不得

不說……小煌,你打算什麼時候把我的那柄流魂短劍還給我?我行

動時要用的耶??!」 

  …… 

  在愣愣地看了穆峭笛好半天之後,蘇煌緊繃的雙肩突然一松,

「哈哈哈」地笑了兩聲,拍著搭檔的側(cè)臂道:「流魂短劍是不是?

沒問題……我馬上去找找……」轉(zhuǎn)身走進屋裡。少頃,窗戶砰然大

開,一道銀光疾射而出,穆峭笛嚇了一跳,趕緊向後一仰,銀光貼

著他頭皮飛過,啪的一聲釘在他身後的一棵樹上,上下顫動個不停

。 

  擦擦額上的冷汗,穆峭笛拔下樹干上的銀劍,悄沒聲息地溜進

自己的房間。 

  逗過頭了,好象有點生氣呢……這時候別惹他…… 

  胡亂補了幾個時辰的眠後,蘇煌到底有些放心不下丟在小況那

裡的那個書生,翻身起床,梳洗了一下走出房間,悄悄趴在穆峭笛

窗前看了看,見他睡得正沉,便沒有出聲,自己一個人經(jīng)旁側(cè)的角

門走了出去。 

  從高過院牆的樟樹陰涼下剛剛走到陽光晃眼的正街門口,一個

小乞丐就沖到他面前,伸出一只髒兮兮的手,可憐巴巴地哀求道:

「公子爺行行好,快餓死了,賞口飯吃吧。」 

  蘇煌露出厭惡的表情捂住鼻子,很不耐煩地摸出兩個銅板丟進

那只小手裡,快步走進最近的一家茶坊,隨口要了杯清茶,一面慢

慢啜飲著,一面用很小的動作打開方才從小乞丐手指縫裡拿到的小

紙卷。

  紙卷上寫著一行蠅頭小字,正是小況的筆跡:「書生身份依舊

未查明,彼人已強行離去,為防意外,令人跟蹤。其人現(xiàn)正在吏部

侍郎秦府外靜站,不知意欲何為,如有空閒,可往查之?!?nbsp;

  匆匆看過一遍後,蘇煌將紙條揉成小團捏在掌心,將碗中的清

茶一飲而盡,站起身形。 

  唉,麻煩,在有隱秘身份的情況下救人還真是麻煩,可是又不

能真的見死不救啊。 

  裝出一副閒逛的樣子,蘇煌悠悠蕩蕩地來到南城一條專賣瓷器

的街道上,吏部侍郎秦尚的府邸就在這條街的盡頭處。遠遠只瞥了

一眼,就看見一個素袍男子正站在秦府門外約二三十尺的一棵槐樹

下,正是今天凌晨剛剛在鬼門關(guān)打了一個轉(zhuǎn)兒的那名書生。 

  由於救人時戴著面罩,說話的時候也有意改變了一點嗓音,所

以蘇煌並不擔心書生會認出自己,打算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上前搭

話,可是正當他剛剛走進大槐樹伸展的樹冠投影下,竟意外地看見

南槿從秦府裡邁步而出,不由地一愣。 

  南槿走下臺階,一抬頭,正好看見蘇煌,臉上立即綻開清爽的

笑容,一面舉起手招呼,一面快步迎了過來。 

  「我來幫家母挑兩件瓷器,沒想到會碰到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的?」蘇煌也不由自主地跟著露出笑容。 

  「啊,周副統(tǒng)領(lǐng)命我護送厲夫人歸寧回府?!?。 

  「厲夫人?」蘇煌只愣了一下便恍然大悟。厲煒的新婚夫人正

是秦侍郎的千金,他居然會把這個給忘了。 

  就在這時,兩人突然聽到身旁有牙齒格格打顫的聲音,一齊扭

頭一看,只見那個書生呆立在幾步遠的地方,面色鐵青,嘴唇劇烈

抖動著,雙手如同痙攣般抓撓著自己的臉,抓出道道血痕,加上他

原本被毆的青腫淤傷,整個面部愈見可怖。 

  「這位兄臺,你沒事吧?」南槿好心地問了一句。 

  蘇煌則是心頭一動,試探著問道:「怎麼,你認識厲夫人嗎?


  書生雙目赤紅,氣息極是紊亂,口中模糊不清地喃喃自語道:

「厲夫人……你居然成了厲夫人……慧儀……慧儀……你怎麼可以

如此對我……」 

  蘇、南二人交換了一下視線,南槿向他走近了一步,輕聲道:

「你怎麼知道厲夫人的閨名?」 

  書生重重地喘息了幾下,突然一抬頭,怒道:「她不是厲夫人

,她是我妻子,她明明是我妻子……」 

  南槿眉頭一皺,立時沉下了臉,斥道:「大膽!厲夫人是秦府

千金,是秦大人親簽婚書,厲統(tǒng)領(lǐng)三媒六聘迎娶的夫人,你怎麼敢

胡言亂語,辱她清譽?」 

  「我沒有胡言亂語,她與我自幼定親,又早有了夫妻之實,當

然已經(jīng)算是我的妻子了!」書生青腫的臉上浮現(xiàn)出極度痛苦的表情

,牢牢地盯著秦府的朱紅大門,牙一咬,便向門口沖去,一面沖一

面喃喃道:「不行……我還是要見她……我要再問一次……再問一

次為什麼……」 

  蘇煌與南槿同時出手,一邊一個抓住了書生的胳膊,將他硬拖

了回來,拉到轉(zhuǎn)角無人之處。 

  「你想找死???」蘇煌按住他掙動的身子,壓低了聲音道,「

且不說她如今是統(tǒng)領(lǐng)夫人,單就秦府的勢力,你拼得過誰?」 

  「我管不了這麼多!」書生的眼中湧出眼淚,「我現(xiàn)在什麼都

沒有了,沒有父母親人,沒有財產(chǎn),更沒有功名,我不能再沒有她

了!她明明說過我們要一世恩愛的,為什麼只分別了短短一年,就

變得如此冷酷無情?」 

  此時蘇煌已大略明白這是個怎樣的故事,輕聲嘆息了一下,勸

道:「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她既無情,你又何必留戀?我看你

現(xiàn)在境遇不佳,恐怕是討不回這個公道了,不如早些振作精神,想

一想自己今後的日子吧。」 

  書生仍是咬著牙拼命搖頭,顫聲道:「我不甘心……我只想問

問她為什麼變心,可是她居然……就連她父親,也知道顧念兩家的

情份,只是讓我早些離開而已,為什麼偏偏是她……是曾經(jīng)對我海

誓山盟的她……一心要取我的性命……」 

  蘇煌想起那個以殺人無原則而著稱的殺手,心中微微一凜,但

由於不能讓書生知道他就是當時出面相救的人之一,只好閉口不言

。 

  「你說厲夫人要取你的性命?」南槿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為

什麼???」 

  蘇煌苦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還用問嗎?她如今榮華

富貴的,當然害怕厲統(tǒng)領(lǐng)知道她以前的情事,留著這個人總有後患

,還不如殺了放心?!?nbsp;

  「可是……可是……」南槿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厲夫人看起來溫

柔美麗,不象這麼心狠的人?。俊?nbsp;

  那書生面無血色,下唇已經(jīng)咬出一道深深的傷痕,兩人一個沒

注意,他就又發(fā)瘋似的向秦府大門前沖去。 

  「你這人怎麼這樣固執(zhí)呢?」再次將書生拉回的蘇煌皺著眉頭

,將他向牆上一推,責罵道,「你這樣進得了大門才怪!再說聽你

剛才講的,你好象已經(jīng)見過她了?」 

  書生靠在牆上,拼命喘著氣,半天說不出話來。大約沉默了半

盅茶的功夫,他終於克制住自己一時沖動迸發(fā)出來的激情,低聲道

:「我的確已經(jīng)見過她了,可她說不認識我,叫人朝死裡打我,還

說兩天之內(nèi)不離開京城,就要我的命……我實在是不能接受……這

樣殘忍的話會是她說的……我總覺得那是一場噩夢……那不是真的

……」 

  「兩天的期限到了嗎?」蘇煌問道。 

  書生慢慢點了點頭。 

  「那有人來要你的命嗎?」蘇煌明知故問。 

  書生的臉霎時間變得煞白。南槿倒吸了一口冷氣,喃喃道:「

不會吧?真有人要殺你?」 

  「既然真有人要殺你,我看還是逃命要緊。你這個樣子怎麼斗

得過她?」蘇煌勸道,「退一步海闊天空,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

你還是離開京城的好?!?nbsp;

  大概由於剛剛的情緒發(fā)洩,書生的神情恢復(fù)了平靜,緩緩道:

「謝謝二位的好心。我如今孑然一身,已是生無可戀,死無可懼,

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nbsp;

  蘇煌眉頭一皺,怒道:「虧你還是一個男人,這人間天地,哪

一處不能容人?你死都不怕,居然怕活著嗎?再說這種話,可也難

怪她看不起你了?!?nbsp;

  書生嘴唇抖動了幾下,顫聲道:「可是……她既已起了殺心,

就算我離開京城又能怎樣呢?」 

  「你不用擔心,」南槿認真地道,「我想?yún)柗蛉酥皇菗膮柦y(tǒng)

領(lǐng)知道這件事而已,只要你離開這裡應(yīng)該就沒事了。就算她真的心

狠手辣,說到底也只是個官家貴女,並非江湖中人,恐怕沒有能力

千裡追殺你的。」 

  蘇煌也跟著道:「我們兩個雖然跟你素昧平生,但說得都是中

肯的建議。留得青山在才是最重要的,何必罔顧自己的性命呢?你

缺盤纏嗎?我倒可以相助一二。」 

  被他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來說去,那書生最終也沒了主意,

抱著頭慢慢蹲在了地上。蘇煌伸手用力去拉他,斥道:「是男人就

不要優(yōu)柔寡斷的,趁著天色還早,要離開京城就早點走。來,我送

你出城。」 

  「還是我送他吧?!鼓祥壬锨拔兆√K煌的手臂,低聲道,「不

管怎麼樣,這也是跟厲夫人有關(guān)的事啊?!?nbsp;

  蘇煌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了一下,道:「南槿,聽你的口氣,

好象是要替那位厲夫人隱瞞這件事了?」 

  南槿低低嘆息了一聲,「雖然厲統(tǒng)領(lǐng)對夫人沒什麼感情,可一

旦知道這件事,總歸還是會不高興的,何必要增添他的煩惱呢?「 

  蘇煌一皺眉,突然覺得有些沒來由的氣悶,微微帶著惱意道:

「他自己有眼無珠娶了這樣的老婆,你犯得著替他想那麼多嗎?」 

  「也不能怪他啊,這門親事是魚千歲給他定的……」 

  「那也是他自己沒把自己的婚姻當成一回事吧?」蘇煌冷笑了

一聲,「你這樣事事為他著想,他可有把你放在心上?」 

  這句話一出口,兩人都突然臉色一白。南槿是沒有料到自己內(nèi)

心的隱秘居然已被新朋友察覺到,而蘇煌則是後悔自己不該把話說

得這樣深。 

  沉默了片刻之後,還是南槿先打破僵局,輕聲道:「蘇兄,我

知道你是真的關(guān)心我,可是你不知道……,我對他再好,也沒有他

對我好?!僬f,我也不是真的所有事都為他著想的……」 

  見他低著頭輕言細語,烏黑額發(fā)下的額頭象玉石一樣的蒼白,

沁出細細的一層汗珠,蘇煌心頭頓時一軟,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了撫

他耳邊的亂發(fā),柔聲道:「你不要再說了,我明白。咱們一起送這

個人出城吧?!?nbsp;

  南槿吸了吸氣,抬起烏潤的眼睛,拉住了蘇煌的手,「你真的

是一個好人,我很高興有你這樣的朋友……」 

  「說什麼呢?」蘇煌心裡有些為他難過,但臉上又不能表露出

來,只好游移了一下視線,「你也是一個好人啊?!?nbsp;

  可是南槿卻鄭重其事地搖了搖頭,慢慢道:「我不象你那麼好

。我有一種感覺,也許總有那麼一天,我會做一些不好的事情的。

」 

  「你看你,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蘇煌胸中憐惜之感愈加濃

厚,伸手摩挲了一下對面少年的胳膊,勸道,「要是你明知道那是

不好的事情,又怎麼會去做?別鑽牛角尖了?!?nbsp;

  南槿的眼睫微微顫抖著,唇角抿動了一下,但他很快抬起了頭

,露出一個清爽怡人的笑容,道:「你說的對。自從來到紫衣騎之

後,我真是越來越不象自己了。以前我根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也

從來不會想得太多太亂。其實只要目標清晰,為什麼不可以快樂一

點呢?走吧,我們?nèi)ニ瓦@個人出城?!?nbsp;

  兩人緊緊握了握手,相視一笑,再一齊伸出手去,抓住那個仍

蜷在牆角發(fā)呆的書生,合力將他拉了起來。 

  半個時辰後,三人已經(jīng)通過西城門,來到了向西的黃土官道旁

。

  離開了京城的熙攘喧囂,又在城外的小茶寮坐了片刻,書生的

心情好象略略恢復(fù)了一些,慢慢開始有些接受目前這種已不可更改

的現(xiàn)實。 

  南槿也許是因為心軟,也許是因為同情書生的一片真心付諸流

水,一路上認真地解勸了他很多話,還特意為他寫了幾個朋友的地

址,讓他有難處時可以求援。 

  相較而言,蘇五少爺似乎沒有那麼感性,他雖然也很同情書生

的遭遇,但不可否認他施以援手的主要原因,還是不想給南極星帶

來一些難以預(yù)料的麻煩,想早點把這件事情處理完畢。 

  目送了勉強振作起來的書生離開後,兩人一起緩步回城,路上

海闊天空地閒聊著,彼此都覺得好象一下子變成了老朋友一樣,不

知不覺就走到了鬧市的中心。 

  「對了,剛才遇到你的時候,你從秦府裡出來,是要去辦什麼

事情嗎?」蘇煌問道。 

  南槿呆了呆,嘴巴一張,伸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頭,「啊,幸

虧你提醒我!今晚上我輪值,可是值夜的令牌還沒有領(lǐng),我當時跑

出來,就是要趁著沒事去領(lǐng)令牌的。沒想到遇上這件事,一來二去

的就給忘了?!?nbsp;

  蘇煌失笑了一下,道:「現(xiàn)在去領(lǐng)還來得及吧?」 

  南槿抬頭看了看天色,笑了笑:「沒問題,酉時前去領(lǐng)都可以

……」他的話音突然一頓,向蘇煌傾過了身子,「蘇兄,那邊那位

公子是你的朋友吧?我記得在婚宴上你們一直在一起的……」 

  蘇煌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心裡頓時忽悠了一下。 

  穆峭笛雙手抱在胸前,正斜靠在一家店鋪掛旗幡的粗木桿上看

著他,臉上淡淡的,好象什麼表情也沒有。





第十章
  穆峭笛雙手抱在胸前,正斜靠在一家店鋪掛旗幡的粗木桿上看

著他,臉上淡淡的,好象什麼表情也沒有。 

  然而蘇煌腦子裡反應(yīng)出來的第一句話,卻跟幾個時辰前他的搭

檔所想的一模一樣。 

  ……好象真的生氣了……這時候不要惹他…… 

  一般來說,惹不起還躲得起,可蘇煌目前的情況是既惹不起也

躲不起,只好原地站著,看搭檔一步一步走到面前。 

  然而站在一旁的南槿,卻對兩人之間暗流湧動的緊張氣氛毫無

所覺,他卻一邊向越走越近的穆峭笛露出友善的笑容,一邊靜靜地

等著蘇煌介紹兩人認識。 

  「呃,這位是穆峭笛公子,我們兩家是世交……這位是南槿,

現(xiàn)在紫衣騎供職……」蘇煌結(jié)結(jié)巴巴介紹完畢,又趕緊補了一句,

「我跟南槿是碰巧在街上遇見的,呵呵呵,真的是好巧哦……」 

  「穆公子,幸會了?!鼓祥榷Y貌地拱了拱手。 

  「幸會,南大人?!鼓虑偷哑ばθ獠恍Φ鼗亓艘粋€禮。 

  「穆公子還是叫我的名字好了,大人什麼的,聽起來真有些別

扭?!?nbsp;

  「這怎麼敢?京城誰不知道紫衣騎的大人們深受魚千歲的信任

,別說我們這些無職的子弟們,就是欽封的朝廷命官,也不敢對各

位稍有不敬啊。」穆峭笛冷冷道。 

  南槿雖然給人的感覺有些單純迷糊,但其實非常聰明,也很明

白大多數(shù)的人對紫衣騎都不抱有好感,一聽穆峭笛說話的口氣,大

概便了解了他的意思,再看看蘇煌過意不去的表情,不想讓他為難

,於是笑了笑,道:「我還要去領(lǐng)令牌呢,今天就不能再陪蘇兄了

,兩位再會?!?nbsp;

  蘇煌頗感歉然地一笑,低聲道:「早些去領(lǐng)也好,再會了?!?nbsp;

  南槿向兩人點頭為禮,轉(zhuǎn)身離去,起先幾步走得非常慢,但很

快就加速步伐,消失在人流當中。 

  「已經(jīng)走遠了,不用看了?!鼓虑偷延行┧崴岬卣f了一句。 

  「我根本沒有……」蘇煌剛開口要分辯,就被搭檔打斷:「你

嫌這兒不夠熱鬧嗎?回家再說?!?nbsp;

  這樣一來兩人都有些生氣,並肩走著,卻一句話也不說,一直

到進了同住的小院,又進房間關(guān)好了門窗,依然是一片靜默。 

  好半天之後,還是穆峭笛首先開口:「現(xiàn)在沒人了,你怎麼又

不張嘴了?」 

  蘇煌賭著氣道:「你都下了結(jié)論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nbsp;

  「我下什麼結(jié)論了?自始至終我還什麼話都沒說呢。」 

  「你說了!」蘇煌氣呼呼地道,「你眼睛說的!你覺得是我不

聽你的勸告,自己去找南槿的!」 

  「喲,我眼睛說的話你都能懂?」 

  「當然,別說眼睛了,你頭發(fā)絲兒說的話我都能懂!」 

  穆峭笛把下巴放在椅背上,盯著蘇煌看了一陣,不知怎麼的,

臉上的陰雲(yún)好象散了一點兒,慢慢道:「那你說,是怎麼跟南槿在

一起的?」 

  「我都跟你說過了,在碰巧遇上的,不過不是在大街上,是在

秦侍郎府外?!?nbsp;

  「你沒事到秦府去干什麼?」 

  這一下蘇煌頓時覺得理直氣壯,揚著頭道:「誰說沒事?是小

況叫我去的!」 

  緊接著,蘇煌將那個書生的事詳詳細細地講給搭檔聽,末了還

發(fā)表了一句感慨:「那個厲煒助紂為虐,手上沾了我們南極星那麼

多義士的血,活該娶到這種老婆,而且他將來也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

真不明白南槿到底喜歡他哪一點啊?」 

  穆峭笛聳了聳肩,「不可否認,厲煒的確算是一個很有魅力的

男人,誰喜歡上他都不稀奇?!?nbsp;

  「可象他那種冷血的人一般都不懂得珍惜真情的,只恐怕將來

南槿他……」 

  「小煌,」穆峭笛語氣微微有些嚴厲地叫了一聲,「你對南槿

的興趣已經(jīng)超過限度了,他將來如何不是你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事情,更何

況馬上就有那麼大的行動,你要把心思收回來!」 

  蘇煌咬了咬下唇,但因為明白搭檔說的有理,低下頭沒有回嘴

。

  「這可是一場生死難料的惡戰(zhàn),我不準你分心只是不想讓你出

事?!鼓虑偷逊跑浟丝跉?,坐到搭檔的身邊,攬住他的肩膀,「小

煌,聽我的,在行動之前,不要再想與南槿有關(guān)的事情了?!?nbsp;

  蘇煌輕輕點了點頭,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地道:「知道了……對

不起……」 

  穆峭笛微微笑了笑,為了改善一下氣氛,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語氣輕快地道:「這次行動說不定又要花不少時間,你想好跟伯

父怎麼說了?」 

  「還不是跟以前一樣,說我要出門游玩。反正他也早就知道我

喜歡『游山玩水』,管也管不了,最多罵兩句就算了?!?nbsp;

  「你放心,這次他不會罵你的。」 

  「為什麼?」 

  「真是笨啊,」穆峭笛擰了他臉頰一下,「因為你這次出門不

是跟你爹嘴裡的『狐朋狗友』一起,而是跟我這個好孩子同行啊,

他會很放心的。」 

  「哈,你也算是好孩子?」蘇煌扁了扁嘴。 

  「好不好得看跟誰比,總不至於象你總是闖禍,當年受訓(xùn)的時

候,居然把人家秦教頭跟張師母定情的信物給燒掉了!」 

  聽他提起這件事,蘇煌立即瞪起了眼睛,「我又不知道那塊手

帕是他們定情的信物啊,秦教頭藏得那麼緊,我一時好奇才偷出來

看的,剛湊近火把要看上面的字,就燃起來了?!?nbsp;

  「你當時一定嚇壞了吧?」穆峭笛挽住他的脖子,「我知道你

暗戀張師母,怕她因為這個生你的氣。其實是你多心,人家那時候

都生第三個孩子了,根本沒把你個小毛頭放在眼裡!」 

  「誰……誰暗戀張師母?!我是覺得對不起秦教頭。再說當時

受訓(xùn)那麼緊張,我才沒有你那麼些花花心腸呢?!?nbsp;

  「還說沒有,你忘了你偷看女孩子們下河洗澡,被人家打成豬

頭一樣!」 

  「才不是?。 固K煌又急又怒,「是我和小朱先在河裡的!只

是當時來不及解釋……」 

  「女孩子才不會給你機會解釋呢,她們都是不講道理的!」 

  「不會啊,我覺得女孩子都很溫柔可愛……」 

  「也包括那個莫名其妙堅持要你對她負責的小莆?」 

  「她……她是個例外……」 

  「那瑩真呢?」 

  「她……她也是例外……」 

  「慧兒和思娘?」 

  「她們……也是例外……」 

  「誰不是例外?」 

  蘇煌費力在女同伴們中間想了很久,「……飛煙啊,飛煙很可

愛……」 

  「我聽說步飛煙有一次捉到一個貪官,把人家剝得光光的吊在

太陽底下,隔半個時辰去全身刷一次香油,說要用陽光烹制烤乳豬

……」 

  「她是戰(zhàn)士嘛,當然要強悍一點啦,再說南極星裡的女孩子本

來就少,就算全部是例外也不能否認女孩子們是溫柔可愛的。咱們

說說其他的女孩子,比如你妹妹若姿,多溫順??!」 

  穆峭笛用手摸了摸下巴,「我還不知道呢,你什麼時候喜歡上

若姿的?」 

  蘇煌頓時紅了臉,「你又胡說,若姿是我三哥的未婚妻,我怎

麼會喜歡她?」 

  「那飛煙還是吳山哥的未婚妻呢,你還不是一樣地親了人家。


  「我昨天才知道她跟吳山哥訂了婚!」 

  「說不定她就是為了躲你,才急急忙忙跟吳山哥訂婚的呢?!?/div>

穆峭笛聳聳肩膀,語調(diào)輕浮地道。 

  蘇煌頓時怒上心頭,回身沖著搭檔的下巴就是一拳,並且在他

倒地的一瞬間,撲上去想用力掐住他的脖子。穆峭笛也沒有一味地

挨打,只躲了前兩下,就開始認真地還擊。兩人翻來滾去打鬧了好

一陣,最後突然停住,對視了兩眼,一起笑了起來。 

  「好久沒有打過架了,」穆峭笛平躺在地上,輕輕摸了摸壓坐

在自己身上的蘇煌的額角,「而且你這幾天怪怪的,簡直不象是以

前的小煌了?!?nbsp;

  蘇煌低下頭,抿了抿嘴角。他當然知道自己這幾天的確怪怪的

,總覺得沒辦法象以前一樣輕松自在地跟搭檔相處,可追究起來那

還不都是穆峭笛的錯,說一些讓人弄也弄不懂,問也不好問的話,

讓人梗在心裡別別扭扭的,非得打上一架,才會覺得舒服一點。 

  「這個時候家裡長輩們都不在,機會難得,你要不要再跟我打

一會兒?」穆峭笛抓住他的頭發(fā),朝下用力一拉。 

  蘇煌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頓時覺得胸口輕松了不少,一拳打下

去,道:「你既然這麼欠揍,我才不跟你客氣呢?!?nbsp;

  穆峭笛笑著一閃,兩人拳來腳往,又打做一團。 

  因為很快就要參加一場生死難料的惡斗,所以蘇煌這幾日在家

裡表現(xiàn)得格外乖巧,對母親體貼殷勤,對父親也是溫順聽話,以至

於蘇沛感慨萬分地道:「人交什麼樣的朋友真是太重要了,你們看

,小五這一陣子跟他穆哥哥在一起,變得出息多了?!孤牭锰K煌直

想吐血。

  「伯父謬贊了?!鼓虑偷褏s臉不紅氣不喘地道,「我初來京城

,全靠五弟陪同呢。昨天我們還商量著,要到西山去游歷幾日,不

知伯父可否準許?」 

  「這有什麼不準許的,男孩子就該多走些地方增長見識。還望

賢侄一路上多教導(dǎo)小五才是啊。」蘇沛高興地呵呵笑了幾聲,而蘇

煌卻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這時依在母親身邊的穆若姿突然插了一句:「你們要去西山嗎

,帶我一起去吧?」 

  聽她這樣說,站在一旁的蘇三公子也漲紅著臉道:「那……那

我也……」 

  「不行!」穆峭笛和蘇煌同時大叫一聲,嚇了眾人一跳。 

  「笛兒,怎麼了?」穆東風關(guān)切地問道。 

  「不……我是覺得……」穆峭笛勉強笑著,「西山太遠了,若

姿是女孩子,一路上不方便……」 

  穆東風哈哈笑了一聲,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呢,我的姿兒是

將門虎女,你當哥哥的會不知道?她要去就讓她去嘛?!?nbsp;

  「我覺得東山更好玩啊,三哥,不如你陪若姿妹妹去東山好了

?!固K煌一面笑著,一面朝蘇三使了個眼色。 

  「是啊……東……東山更好玩……」蘇三一聽可以單獨陪穆若

姿出門,頓時緊張得心頭砰砰直跳。 

  「那就這麼決定了!」穆峭笛趕緊把手向下一揮,「若姿跟三

哥去東山,我跟五弟去西山!」 

  「好啊好啊,」蘇煌立即跳了起來,「那我們趕快去準備行李

吧。」 

  「沒錯,要準備好多好多行李呢?!?nbsp;

  「那肯定要忙一陣子,爹,娘,我們就先回房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眨眼之間就象逃難似地消失不見。 

  蘇四暗暗瞥了穆若姿一眼,抓了抓後腦勺偷笑。 

  穆夫人悄悄湊近丈夫耳邊,低聲道:「笛兒大概是想制造機會

讓小三跟若姿好好相處一下吧?」 

  穆東風拈須點頭贊道,「笛兒這孩子,真是有心啊……」 

  與此同時,蘇沛與蘇夫人也進行了以下兩句對話。 

  「小五不讓他三哥跟著,一定是想乘著峭笛不了解他秉性的機

會,出去花天酒地!」 

  「那我們找機會提醒一下峭笛,讓他小心看著小五……」 

  結(jié)論就是:好孩子做什麼都是好的,壞孩子做什麼都是壞的。 

  大張旗鼓要去西山游玩的兩位公子爺,於次日整理好行裝,告

別了家人,鮮衣怒馬飛馳出京,當晚下榻在距京城百裡的伏羲鎮(zhèn)上

最大的一間客棧??蜅5闹魅藛柫藘删湓掅?,便親自引領(lǐng)二人住進

了特意準備好的院落。 

  第二天,離開客棧的已不再是兩個神采飛揚的貴家少爺,而是

衣著普通,只帶了簡單行李的一般旅客。 

  沿著官道行進了半日,兩人在一個無人的轉(zhuǎn)彎處拐進了一條當

地人上山砍柴才走的小道,九曲八折的,最後到達一個溪流潺潺的

山谷,大約已有五六十人散坐在谷中各處。兩人立即拉下面罩,加

入到人群當中。 

  「人都來得差不多了,看見齊大哥了嗎?」蘇煌小聲問道。 

  穆峭笛四處張望了一下,「啊,在那裡,跟一個穿黑衣服的人

在說話?!?nbsp;

  「拜托,這兒的人全都穿的黑衣服,你和我也是!」 

  「其實白天穿黑衣服挺顯眼的,這種林地,還不如穿花衣服好

隱藏呢?!?nbsp;

  蘇煌白了他一眼,「你真會說笑話,我還沒聽說過有花花的隱

形衣呢,快來檢查一下兵器?!?nbsp;

  「你不信就算了,我想總有一天,大家都會明白花衣服的好處

的?!鼓虑偷呀忾_纏著劍鞘的布條,小心拔出劍來,擦拭著閃亮的

鋒刃。 

  蘇煌使用的兵器是雙刀,刀柄上細細地纏著麻線,他用細絨布

抹過刀身,順手在空中虛刺了幾下。 

  相識的同組伙伴們陸陸續(xù)續(xù)走過來打招呼,低聲開著玩笑,有

時還對打幾拳,整個山谷並沒有因為惡戰(zhàn)即將到來而顯得緊張。 

  然而當鵬組與雨組的兩位組長一起躍上一塊大石並舉起右手之

後,所有人都立即整肅了表情,將身體緊繃起來。 

  按照事先的計劃,是由風組為先哨,封住伏牛山口的前端,菊

組和和鶴組自側(cè)後發(fā)動攻擊,擾亂敵人的陣腳,牽制戰(zhàn)力,而目前

在山谷中的鵬、雨兩組,將從兩翼強攻,以斬殺目標為主要任務(wù)。 

  組長們下達出發(fā)命令,戰(zhàn)士們整肅行裝,順著溪谷的山脊而上

,在低矮的灌木叢中潛行,日影斜過正空時分,越過了鋒線,隱身

在巨大的深褐色巖石後面。 

  向下,便是呈紡錘狀的京西第一險隘伏牛山口。 

  日腳漸漸西移,整個山口岑寂無聲,人的身體似乎已與巖石凝

為一體,仿佛連心跳聲都隱入了胸腔的深處。 

  清揚的馬哨聲響過,遠方似有隱隱的煙塵。馬蹄踏地之聲由遠

而近,紛沓如雨,塵土飛溢之中,一彪人馬攸忽而至。 

  從巖石縫隙遙望過去第一眼,穆峭笛的心頭便不由地一沉,忍

不住轉(zhuǎn)動眼珠,與搭檔交換了一下眼神。 

  敵人的數(shù)目,似乎不象是情報上所言的只有三百多。 

  但是在沒有接到指令以前,潛伏的戰(zhàn)士們?nèi)匀话察o地保持著原

有的姿勢。 

  敵方馬隊大部分已經(jīng)進入山口,只有少數(shù)幾騎停駐在外圍,隊

形也自然而然變得狹長。 

  戰(zhàn)士們的手,已暗暗握緊了刀劍的手柄。 

  清脆的羽聲當空劃過,山口狹窄的前端突然現(xiàn)身出一排弓手,

箭如流星,挾著尖銳的飛羽之聲,直襲敵軍,立時有數(shù)十匹戰(zhàn)馬踣

地不起,驚嘶聲響作一片,隊伍登時大亂。 

  與此同時,側(cè)後方殺聲大作,黑色的矯健旋風帶著凜凜刀光,

呼喝而起,尚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幾個外圍騎士已被斬於馬下。 

  蘇煌深吸一口氣,在身後命令攻擊的尖嘯聲劃過長空的同時,

運掌將身前的巖石向下一掀,之後便隨著它隆隆的滾勢沖下了山坡

。僥幸躲過巨石襲擊的敵兵在面對隨之而來的凌厲刀鋒時,已是手

忙腳亂,幾乎根本不能招架。 

  然而紫衣騎畢竟是數(shù)年來一直能夠與南極星正面相抗的精銳戰(zhàn)

隊,自保的能力極強,第一波突襲過後,死傷的大多是一般的士兵

,上百名紫衣騎士基本躲過了利箭與巨石。在克制住最初的驚慌後

,士兵們被驅(qū)策至外圍,紫衣的防線極快速地在三輛輕便馬車旁形

成了三個完整的圓圈,擺出了防衛(wèi)的姿勢。 

  擔任狙殺任務(wù)的鵬組和雨組在南極星中都以攻勢凌厲著稱,刃

鋒過處,血花翻飛,殊死拼殺中,人人的眼睛都漸漸變成赤紅色。 

  並肩前沖的穆峭笛與蘇煌,憑著多年的默契經(jīng)驗,已經(jīng)沖破了

普通士兵的防線,開始與紫衣騎士正面接觸。論起武功來說,每一

個紫衣騎都有以一當十的實力,也有豐富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因此,南極

星戰(zhàn)士們?nèi)缢墓?,在觸到紫色的防線時,不可避免地緩慢了下

來。 

  這時,前端封殺的風組與側(cè)後突襲的菊、鶴兩組已由組長指揮

著,分出大半戰(zhàn)力前來助戰(zhàn),幾番絞殺後,上百名紫衣騎士不斷受

到折損,陣腳漸漸動搖,但與此同時,也有渾身是血的南極星戰(zhàn)士

陸續(xù)倒下。 

  蘇煌與穆峭笛的身上業(yè)已不同程度的帶了幾處傷,激戰(zhàn)之中不

僅無暇處理,連疼痛感都漸漸麻木。刀劍交織的光影中,兩個搭檔

腦中的所有念頭,就是朝被護衛(wèi)在正中的黑色馬車再逼近一步。 

  也不知拼殺了多久,一聲仿若鷹唳的尖嘯穿破了現(xiàn)場的嘶喊與

呼喝聲,南極星戰(zhàn)士們都是精神一震。 

  因為嘯聲表明,已經(jīng)有第一個胡使被成功斬殺。 

  沒過多久,第二聲尖嘯響起,南極星們更是士氣如虹,攻勢漸

漸集中到這最後一輛馬車上,留守在隘口兩端的戰(zhàn)士眼見成功在望

,也紛紛前來反援,而陣腳大亂的紫衣騎已經(jīng)不能再組織起系統(tǒng)有

效的防守,開始呈現(xiàn)潰敗之象,在混亂的後退中,一個接一個地倒

下。 

  穆峭笛劍鋒如雪,劈開一條通路,第一個躍上那最後一輛馬車

,刷地挑開了厚重的車簾。 

  車內(nèi)坐著一個干瘦無比的人,渾身顫抖地靠在一個巨大的黑漆

木棺上,從棺內(nèi)延伸出來的一條黃色的引信正噴著火花燃燒著,已

經(jīng)快要燃到盡頭。 

  只瞥了一眼,穆峭笛便已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那個人不是胡人。 

  第二:這場伏擊又是一個陷阱。 

  在急速翻身後躍的同時,穆峭笛口中發(fā)出尖銳的嘯叫聲。南極

星成員在戰(zhàn)斗中會使用很多種帶有不同意義的嘯聲,而此時劃破長

空的,正是在最緊急情況下要求以最快速度立即後撤的嘯聲。 

  在耳膜被觸動的一剎那,不論是內(nèi)線還是外圍,所有的南極星

戰(zhàn)士都全速後退,而身影翻躍在半空中的穆峭笛所能做的最後一個

動作,就是撲向緊挨在他身邊的搭檔,將他牢牢護在身下。 

  沖天的火花與震地的爆裂聲中,黑色馬車被炸成了碎片,數(shù)具

人體也隨著巨大的煙塵騰空而起,灼熱的氣浪波紋般奔襲四方。 

  經(jīng)此一役,參加行動的東南區(qū)五個小組,二百名戰(zhàn)士,重傷七

十一人,輕傷三十九人,失蹤及死者九十人,無一人能夠全身而退

。 

  南極星遭遇到自成立以來最慘重的一次失敗。 

  這個沉痛的消息在三天後送到了江北義軍首領(lǐng)賓起之的手中。

而與此同時,京都千歲府裡的魚慶恩,正設(shè)宴為周峰等人慶功,並

無比暢快的仰天大笑誇獎他最心愛的養(yǎng)子:「煒兒,真是干的好啊

!」 



【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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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極星》(上)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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