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以前，我國推崇便于管理的里坊制，所以很多古城的形狀是方方正正的，如無錫隔壁的蘇州便是。而無錫的古城址和古街巷，形成于一個復(fù)雜多變的天然水系，不是人為的中規(guī)中矩。這個水系的一條傾斜軸線，就是春秋時期就有的吳古水道，它是聞名于世的京杭運(yùn)河在無錫的前身。
史稱無錫古城建于漢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距今兩千二百余年。也有學(xué)者認(rèn)為，秦朝置會稽郡，就有無錫縣了，把建城時間又提前了二十余年。遲至唐宋時期，無錫的子城仍是“東接運(yùn)河、西距梁溪”，被夾在人字形的兩個河道中間，而羅城已是后來的龜背模樣了，且城址從未改變。在這里，穿城而過的就是吳古水道，元代縣志稱它為直河或邗溝。
京杭運(yùn)河于無錫的穿城而過，是先有運(yùn)河，后有城垣。東漢《越絕書》記載：“無錫城，周二里十九步，高二丈七尺，門一樓四。其郭周十一里百二十八步，墻一丈七尺，門皆有屋。”
其“門一樓四”的子城，是縣衙所在地，僅一道大門出入，城墻上的四個角樓具防御功能，看上去戒備森嚴(yán)。這座小小子城建造于戰(zhàn)火不斷的秦末漢初之際，拿運(yùn)河、梁溪當(dāng)它的護(hù)城壕。
其“門皆有屋”的羅城，是朝運(yùn)河?xùn)|面擴(kuò)展，至弓河止。于是運(yùn)河就成了貫通全城的一條中央河道，本地人稱其為直河或弦河；唐宋時期，運(yùn)河船舶穿城而過絡(luò)繹不絕。歷史上無錫發(fā)生過慘烈的戰(zhàn)亂，但次數(shù)很少，且為時不久，也就是和平的日子多，打仗的日子少，所以無錫的古城墻好像可有可無，是屢建屢廢的。元代《至正無錫志》稱：“今州城雖廢，跡猶可見?！?/p>
漢代的羅城有四個城門，東為熙春門，西為梁溪門，南為陽春門，北為蓮蓉門，是“門皆有屋”，均有巍峨的城樓。被這圈城墻框定的城池，呈龜背形；自秦漢起，至民國止，它的城址及形狀，無任何變化。新中國成立不久，政府于1950年拆城筑路，被拆除的城墻，成了一條環(huán)城大道，取名為解放路。如今由解放路圍成的形狀，依然看得出龜背古城的樣子。這條路全長5.56公里，跟漢代羅城的“周十一里百二十八步”是吻合的。
【市 河】
就像以運(yùn)河為軸線的江南水系一樣，小小的無錫古城里面，亦以運(yùn)河為軸線的城中水系，也是河流密布，繁雜交錯。清朝《光緒無錫金匱縣志》，對無錫的城中水系有極為詳盡的敘述：
城中直河自北水關(guān)入，直行出南水關(guān)，亦名弦河，以有弓河、箭河而名之，故運(yùn)河道也。其自直河分流而西者，第一支出留郎橋，西行循城而南為留郎河。第二支出泰定橋西，合留郎河為斥瀆。第三支出胡橋，西行為胡橋河，經(jīng)駐驄橋分二道，一南行為營河，轉(zhuǎn)西經(jīng)無錫縣治前，為玉帶河；一由駐驄橋繞縣治后阜民臺，合留郎河南行，折而東，舊與玉帶河會，今塞。第四支出水 橋，西行為水 河，經(jīng)城隍廟前，抵西溪，過迎溪橋，與前西溪合為荷花蕩，轉(zhuǎn)而南入束帶河。第五支出虹橋，西行為束帶河，經(jīng)學(xué)宮前，過將軍堰橋，納荷花蕩之水，出西水關(guān)，其自直河分流而東者，一出打鐵橋，東行為沙盆潭，循城而南，過便民橋，合直河是為弓河；一出盛巷橋經(jīng)金匱縣治前，轉(zhuǎn)北繞錦樹里，會于沙盆潭入弓河，是為倉前新河。別有箭河九道，其次第自南而北。第一箭河在邊巷，今湮。第二箭河在莊巷底，僅通十余丈。第三箭河名冉?jīng)埽蛞噤稳?，明邵文莊寶居其上，欲浚未果，其后邑人尤盛明始鑿而通于直河（今稱新開河）。第四箭河在楊家巷（今稱藥師堂前）。第五箭河在董家巷（今稱東河頭）。第六箭河名師古河，秦氏世居之（舊有善智尼庵，故俗名師姑河，御史秦鏞始易今名）。第七箭河在福田巷（今稱田雞浜）。第八箭河在東門街之北，至韓修橋而止。第九箭河在盛巷，今河形已沒（志外謂，即倉前新河，以盛巷橋跨此河也，然舊志皆別列倉前新河，不在九箭之?dāng)?shù)，未詳孰是）。相傳有“九箭通，三公出”之謠，今通直河者，惟第三、第六兩河而已。直河之西不通諸河者，其水有二，一為嚴(yán)家池，在束帶河之南，舊時嚴(yán)氏聚族居之，廣十五畝，通束帶河，今才一勺；一為高公止水，在城南隅。直河之東不通諸河者，其水亦有二，一為白水蕩，在盛巷西，廣三十畝，一為映山河，在城東隅，晴日見九龍峰影故名，旁有龍吻，為眾溝道所注，初名蛟河，廣五丈，今亦湫隘（康熙志稱，《蠡溪筆記》云，宋初僅一方池，紹興間，蛟起其中，壞民居，為長河）。
周長僅十一里的小小城圈內(nèi)，竟有二十條河組成一個如此復(fù)雜的水系！
直河是一條稍帶彎度的河道，它在兩岸密集街巷的相隨下，迤邐由北而南，并非一道生硬直線；其張弓搭箭的弓弦，似乎從未繃緊。直河的北面有北水關(guān)入城，南面有南水關(guān)出城，河西為無錫縣，河?xùn)|為金匱縣；無錫縣的老縣衙位于環(huán)形的玉帶河里面，金匱縣的新縣衙位于元朝的億豐倉舊址上。
直河上有多座古橋梁，其中大市橋最古老，它初名通濟(jì)橋，又名利津橋，初建于隋朝大業(yè)八年（公元612年）；南市橋又名濟(jì)安橋，初建于唐朝武德年間（公元618年至626年），因石欄上的人物雕像精美細(xì)膩，俗稱孩兒橋；倉橋初建于元朝皇慶年間（公元1312年至1313年），又名億豐橋，因元朝有億豐倉在橋東而得名。
直河的東西兩邊，都是前街后河。清朝乾隆帝南巡時，就走的是直河穿城而過。當(dāng)年知縣怕百姓驚擾皇上，命令街上的店鋪全關(guān)門歇業(yè)，而乾隆過直河時覺得街面冷清，沒了熱鬧的市井氣息，就下了御旨，令沿河店鋪全部開門迎客。
搭在直河上的九條箭河，是直指九峰九澗的惠山。古謠稱：“九箭通，三公出。”雖然這九支箭從未同時由弓背連到弓弦上，往往是這條通了，那條斷了，但無錫還是出過不少相當(dāng)于“三公”的朝廷高官，如唐代的李紳，宋代的李綱，明代的秦金，清代的嵇曾筠、嵇璜父子等。
【崇安寺】
始建于東晉興寧二年（公元364年）的崇安寺，初名興寧寺，地處城中直河?xùn)|岸，在倉橋與大市橋之間，是無錫地區(qū)最早的佛教寺廟，現(xiàn)名為宋太宗于太平興國初年敕賜。元朝《至正無錫志》稱：“或云寺本王右軍故宅，比越戒珠寺同，然無可考?！边@是說，相傳這座古寺廟原本是東晉著名書法家王羲之的故居，就像浙江那邊的戒珠寺那樣，是王羲之舍宅為寺而建，但這一說法無從考證。而王羲之在無錫地區(qū)有兩處故居，一處在城中的運(yùn)河旁，一處在洛社的運(yùn)河旁，是元宋時期就有記載的。除元明清縣志外，南宋《咸淳毗陵志》也有這樣的兩則文字，一是“崇安寺，在縣東三百步，晉興寧初建，本王右軍舊宅”；二是“晉王右軍莊，在縣西北三十里今洛社鎮(zhèn)”。
王羲之的堂叔王導(dǎo)，早年跟晉元帝司馬睿是朋友。西晉永嘉之亂時，司馬睿接受王導(dǎo)的建議，率北方士族南渡，于是魏晉名門的瑯玡王氏來江南定居，而王羲之“東床坦腹”，為太尉岳父郗鑒賞識，就是在當(dāng)朝丞相王導(dǎo)家里?？上А稌x書》講王羲之的早年生活過于簡略，未曾提及他家在無錫有兩處房子。明朝《萬歷無錫縣志》稱“墨泉在崇安寺大佛殿后，王羲之于此滌硯故名”，是言之鑿鑿的。到了1950年代，崇安寺的藏經(jīng)閣前，仍有明朝萬歷年間所刻的“右軍洗硯池”石碑，立于一水池上方。
《錫山景物略》生動描述了明代崇安寺廟會的盛況：“寺舊有市，每歲于六月十九日，鋪設(shè)于兩廊，凡邑中店肆盡輦?cè)肜认?，人占一廛，百貨畢集，因之傾動四方。省直之商賈，閩浙之珍奇，遠(yuǎn)代之古董，五等四民之服食器用，貨隨店分，人隨貨聚，轂擊肩摩，揮汗成雨。大家巨族則持多金，貴異物；鄉(xiāng)人則備婚嫁，貿(mào)日需；兒童競市吹笙頭管，搖金扇，提螢燈，帶鬼面，手金魚數(shù)十頭，以鳴得意。闐城溢廓，數(shù)十日始散。至崇禎末，市不復(fù)集?！?/p>
到了清朝乾隆年間，崇安寺又熱鬧起來。清朝《嘉慶無錫金匱縣志》記載，乾隆二十二年（公元1757年），乾隆帝南巡時，“敕賜靜慧寺額”，崇安寺又改名為靜慧寺。江南民間盛傳乾隆尋父的故事，稱他多次下江南微服私訪，是找他的生身父親趙宰相。早年趙宰相留下“火傍水，土下寸”六個字就走出京城，不知去向。乾隆據(jù)五行中火屬南方，“土下寸”又是個“寺”字，推斷他父親在水邊的一個寺院里當(dāng)和尚，但凡路過傍水的寺廟，都要進(jìn)去瞧一瞧。
一日乾隆來到無錫城中的直河邊，走入崇安寺就看到談嘉賓正在說唱因果曲目《說岳全傳》。談嘉賓是本地說因果的第一人，后人稱他為因果老祖。因說唱內(nèi)容多為“勸人為善、勸子為孝、勸官為清”，且多為因果報應(yīng)故事，所以這樣的說書表演，被稱為說因果。
談嘉山手敲檀板，又說又唱，聲情并茂。當(dāng)他說到秦檜假傳圣旨，連發(fā)十二道金牌時，乾隆聽得入神，在底下大喊：“岳飛當(dāng)心，不要上當(dāng)！”此言脫口而出后，乾隆自知失態(tài)了，便起身帶著隨從要走。當(dāng)時說書場有個規(guī)矩，若有鄉(xiāng)紳聽書時中途退場，說書者必須暫停說唱，恭敬送客至大門外。談嘉賓見微服的乾隆是鄉(xiāng)紳模樣，便扔下聽眾來送客。乾隆朝他擺手，對他說：“你只管說你的書就是了。”談嘉賓說：“這是衙門定下的規(guī)矩，小人不敢違忤！”
乾隆走了沒幾天，無錫縣衙就接到了常州府送來的一塊木匾，上面寫了“恕不迎送”四個字，是乾隆的御筆。自此以后，談嘉山就在他的說書場掛起這塊御匾，不管哪個踏進(jìn)場子，概不迎送。相習(xí)成風(fēng)，此后說書的、唱評彈的，都掛“恕不迎送”書牌，流傳至今。
民間傳說往往有多個版本，這個故事的另一種說法是，乾隆的生身父親叫陳閣老，乾隆南下尋父，是在無錫北塘接官亭旁邊的一個茶館聽因果的，談嘉賓說的是另一個傳統(tǒng)曲目《目連救母》。
【洞虛宮】
早在唐宋時期，城中運(yùn)河的大市橋東面，就是熱鬧的商業(yè)區(qū)，如今這地方是崇安寺步行街，依舊市聲喧囂，人頭攢動。本地最早的道教宮觀青元宮，初建于梁大同二年（公元536年），原址在東郊的膠山，后遷入城內(nèi)，毗鄰直河?xùn)|岸的崇安寺，宋真宗于大中祥符年間賜名洞虛宮。
北宋末年，洞虛宮的盧至柔道士精于齋醮法事，民間稱他道術(shù)高妙，或以符水治病救人，或撰青詞啟奏天神，無不應(yīng)驗，在百姓眼里，是一位無所不能的神仙，本地道士也格外尊敬他，稱他為盧真人。明朝《弘治重修無錫縣志》中，有一段文字寫他符水濟(jì)人的神奇：“不可治必欲得咒水，亦不固拒，歸發(fā)視之，水上激如矢，迸流于地，不復(fù)得飲?！憋@然他的符水并非包治百病，對救不了的病人，他是不給符水的。硬是討了回去，也喝不到嘴里。
洞虛宮位于鬧市區(qū)，一傳十，十傳百，來討符水的人越來越多，踏破道觀的門檻，盧至柔日日應(yīng)接不暇。《璨山明陽觀記》稱他盧公，說他“崇寧四年（公元1105年），疲于酬對，思就藪澤閑曠之所而晦跡焉。行至璨山，有鹿騰出，公曰：‘是謂生氣，吾緣在此矣!’ 結(jié)庵而居。歸者如昔，乃相與出力建立祠宇，其地則洞陽觀之遺址也?！彼未笥^元年（公元1107年），宋徽宗為這個新建的祠宇敕賜明陽觀門額。
盧至柔曾在茅山靜修多年，其本性是喜歡寧靜生活，雖然他在鬧市中的洞虛宮有治病救人之舉，且名聲大振，但最終隱居到惠山那邊的璨山，結(jié)庵而居，躲清靜去了。有趣的是，本地人對他不依不饒，來璨山找他的信徒，仍像以前那么多，并給他建了新道觀，不讓他有片刻的清閑。這種緣于趨利避害而趨之若鶩的現(xiàn)象，生怕慢一步而吃了虧的從眾心理，俗稱一蓬風(fēng)，于無錫尤為明顯。
來源：江南晚報-無錫史志網(wǎ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