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唐廢寺，大定中第一代，琇公開荊棘，立之在兩山閑，初無所知名?，L歿后，遂虛席。久之，西巖德來居。德，輩流中號為楚楚者；又屏山李公為之護持，茍可以用力，則無不至，而亦竟無所成。蓋又一再傳，而得吾西溪師。西溪道行清實，臨濟一枝以北向上諸人至推其余以接物，則又以為大夫士之賢而文者也。山中人舊熟師名，及受請，無賢不肖皆喜曰：“相禪師來，清涼不寂寞矣！”當(dāng)是時，諸禪方以貲雄相夸，齋鼓粥魚之聲，殷然山谷閑。清涼儉狹避左，僅庇風(fēng)雨，石田不能百畝。師一顧盼而云山為之改色，向之相夸者，皆自是缺然矣。師諱宏相，出于沂水王氏。幼即棄其家為佛子，事沂州普照僧祖照。年十九，以誦經(jīng)通，得僧服。乃恣讀內(nèi)外書，凡十年，多所究觀。聞虛明亨和尚住普照，道價重一時，乃盡棄所學(xué)而學(xué)焉。虛明知其不凡，欣然納之。又十年，乃佩其印出世。住鄭州之大覺，嵩山之小林、沂州之普照，最后住清涼。師勤于接納，有咨決之者，為之征詰開示，傾囷倒廩，無復(fù)余地。故雖退居謝事，而學(xué)者益親之。以某年月日示疾，終于寢室，閱世六十有四，夏坐四十有六。所度十人，曰義、曰喆，而為上首。所證三人：曰顯、今嗣師席、曰靜、曰雋。所著文集三：曰《歸樂》、曰《退休》、曰《清涼》，并錄一卷，傳諸方。顯等以某年月日，奉師遺骨，塔于西溪之上；以狀來乞銘。凡此皆狀所言也。初予未識師，有傳其詩與文來者。予愛其文頗能道所欲言，詩則清而圓，有晚唐以來風(fēng)調(diào)。其深入理窟，七縱八橫，則又于近世詩僧不多見也。及登其堂，香火閑有程沂州戩名幡，問之侍者，云：“師與程游甚款，歿后歲時祀之?！庇栌檬桥c之交。嘗同游蘭若峰。道中談避寇時事，師以為凡出身以對世者，能外生死，然后能有所立。生死雖大事，視之要如翻覆手然，則坎止流行，無不可者。此須從靜功中來，念念不置，境當(dāng)自熟耳。時小雪后，路峻而石滑；師已老，力不能自持，足一跌，翻折而墜，同行者失聲而莫能救；直下數(shù)十尺，僅礙大樹而止。予驚問：“寧有所損否？”師神色自若，徐云：“學(xué)禪四十年，腳跟乃為石頭所勘?！甭?wù)呓源笮Γ灰鄧@：境熟之言果其日用事，而不妄也！予嘗論師之為人，款曲周密而疾惡太甚，人有不合理者，必大數(shù)之，怫然之氣不能自掩。平居教學(xué)者：“禪道微矣，非專一而靜，則決不可入。世閑學(xué)謾廢日力耳！”及自為詩，則言語動作，一切以寓之，自食息頃不能忘。此為不可曉者。今年西堂成，約予來習(xí)，靜度此夏。比京師歸而師歿矣！惜予欲叩其所知而不及也。乃為之銘曰：
理性與融，物跡與通。不雷不霆，有聲隆隆。宴坐中林，薇藿不充。朝詩有瓢，暮詩有筒。澹其無心，愈出愈工。處順而老，安常而終。覺海虛舟，莫知所窮。嘗試臨西溪揖層峰，萬景前陳，而白塔屹乎其中。悠然而云，泠然而風(fēng)，頹然而石，郁然而松。彼上人者，且未泯其音容。孰亡孰存？孰異孰同？招歸來而不可待，耿月出兮山空。
華嚴寂大士墓銘
師諱惠寂，姓王氏，西河陽城里人。為童子時，白其父，求出家，父定以一子故難之。及長，于佛書無不讀，授《華嚴》、《法界觀》于汾州天寧寶和尚。父歿，乃祝發(fā)居孝義之壽圣，時年已五十有一矣。崇慶初，以恩例得僧服，俄賜紫，遂主信公講席，學(xué)者日盈其門。避兵南來，居汝酬之普照，又遷南陽之鄂城。師以《華嚴》為業(yè)，手鈔全經(jīng)，日誦四帙為課。既客居，徒眾解散，獨處士室中而不廢講說。人有問之者，云：“吾為龍?zhí)煺f耳。”龕前叢竹，既枯而華，隨采隨生，人以為道念堅固之感。正大丙戌九月五日夜，說《世界成就》品，明日以偈示眾，告以寂滅之意，且曰：“何從而來，何從而去?！庇谑怯颐{而化，壽七十有九。會葬萬人，所得舍利及它靈異甚多，此不具錄。起塔于普照、華嚴、廣陽之大圣、舞陽之宏教。傳《法界觀》四人：祖登、法昌、福柔、尼了，遇落發(fā)三人。辛卯夏四月，昌等因比丘尼凈蓮，求予銘其墓。蓮即道學(xué)郝葉縣之甥，父尉南陽，秩滿棄官。翁媼及諸弟如漢上龐禪家，說師平生于禪那有所得，故不與他義學(xué)僧同，其言不妄也。乃為之銘。銘曰：
大方無隅，涉跡則偏。攝一切法，歸頓漸圓。究竟云何？且實且權(quán)。彼上人者，言外之傳。于《華嚴》海，為大法船。一龕宴居，幽只滿前。曾是枯株，秀穎郁然。靈塔相望，有光觸天。鈴音演法，普為大千。
墳云墓銘
南陽靈山僧法云，往在鄉(xiāng)里時，已棄家為佛子。遭歲饑，乃能為父母挽車，就食千里。母亡，廬墓旁三年，號哭無時；父歿亦然。山之人謂之“墳云”，旌其孝也。元光二年冬十二月夜中，僧給詣師求講《法界觀》；明旦出門，見庵旁近雨雪皆成花，大如杯盌狀。居民聞之，老幼畢集，其在磚瓦上者，皆持去。文士為賦詩道其事。又山之東水泉不給用，講學(xué)者患之。一日，寺西巖石閑出一泉，眾謂純孝之報也。世之桑門以割愛為本，至視其骨肉如路人；今師孝其親者乃如此！然則學(xué)佛者亦何必皆棄父而逃之，然后為出家邪？師臨汾人，姓劉氏。七歲不茹葷，十一出家于洪洞之圓明，師僧智真。二十五旦戒，受義學(xué)于廣化僧慧，學(xué)禪于韶山義公。來南陽，主崇勝之觀音院；住靈山，為之起報恩寺。以正大三年冬十二月十五日，壽六十四，示疾而化。弟子四人，覺懿、行思、行了為上首。明年起塔于山前。劉鄧州光父，師鄉(xiāng)曲也，知師為詳，托予銘其墓。予以劉為不妄許可者，乃為之銘。銘曰：
僧云之來晉臨汾，六年居廬哭新墳。地泉觱沸天花紛，孝聲香如世普薰。何以表之今有文。
孫伯英墓銘伯英在太學(xué)時，所與游皆一時名士。故相程公日新判河南，伯英居門下，甚愛重之。貞祐初，中原受兵，朝廷隔絕。府治中高庭玉獻臣接納奇士，號為“衣冠龍門”。大尹復(fù)與惎之。會有為蜚語者云：“治中結(jié)客，將據(jù)河以反?！彼鞛橐鶚?gòu)。凡所與往來者，如雷淵希顏、王之奇士衡、辛愿敬之，俱陷大獄，危有一網(wǎng)之禍。伯英出入府寺，人為出死力者多，故得先事遁去，依殷輔之商州。變姓名從外家，稱道人王守素，會赦乃歸。貞祐丙子，予自太原南渡，故人劉昂霄景玄愛伯英，介予與之交，因得過其家。登壽樂堂飲酒賦詩，尊俎閑談笑有味，使人久而不厭。伯英時年四十許，困名場已久，重為世故之所摧折，稍取莊周、列御寇之書讀之，視世味蓋漠然矣。予意其本出將家，氣甚高。已折節(jié)為書生，束以詩禮，優(yōu)柔饜飫，偶以蘊藉見名。其郁郁不能平者。時一發(fā)見，如縛虎之急一怒。故在世已亂，天下事無所為，思得毀裂寇冕，投竄山海，以高蹇自便，日暮途遠，倒行而逆施之。古人或為抱關(guān)、或仕執(zhí)翿、或妄從博徒賣漿者游，其畫皆出于無聊賴之至耳，非本志也。又明年，客有來崧山者，云：“伯英其為黃冠師矣。”正大庚寅十月十九日，歿于亳之太清宮，春秋五十有一，因即其地葬之。始祖堅，國初以軍功贈龍虎衛(wèi)上將軍、隴州刺史；祖汝楫，武略將軍、魯山令；父鈞，武義將軍、昌州鹽使司判官。室劉氏前歿。子璋。婿同郡王好禮。伯英初名邦杰，后改天和。孫氏雄州容城人，居雒陽四世矣。銘曰：
馬逸覂駕，犢健破車。霸略所貪，世議之拘。我足天衢，彼責(zé)守閭；我材明堂，彼求侏儒。蚩蚩之與曹而昧昧之與居，俱腐草木，孰別以區(qū)？千百載而下，或有攓蓬而問者，又焉知其輕世肆志、自放于方之外，以秏壯心而老歲月歟？有為全真之言者衛(wèi)致夷，狀其師離峰子之行，請予為墓道碑。曰：“始吾離峰子事長生劉君，年未二十便能以苦行自立。丐食齊、魯閑，雖腐敗委棄蠅蚋之余，食之不少厭。不置廬舍為定居計，城市道途，遇昏莫即止。風(fēng)雨寒暑不恤也。吾全真家禁睡眠，謂之煉陰魔。向上諸人，有脅不沾席數(shù)十年者。吾離峰子行丐至許昌，寄止岳祠，通夕疾走，環(huán)城數(shù)周，日以為常。其堅忍類如此。嘗立城門之側(cè)，有大車載秸而過者，觸其鼻，忽若有所省，歡喜踴躣不能自禁。為一老師鎖閉空室中，三日乃止。初不知書，自是日誦數(shù)百言，示之《老》、《莊》，隨讀隨講，如迎刃而解，不數(shù)年遍通內(nèi)外學(xué)。作為歌詩，伸紙引筆，初若不經(jīng)意；皆切于事而合于理，學(xué)者至今傳之。為人偉儀觀，器量寬博，世俗毀譽不以關(guān)諸心，獨于周急繼困、解衣輟食，恒若不及也。南渡后，道價重一時，京師貴游，聞師名奔走承事，請為門弟子者不勝紀。正大中，被旨提點亳州太清宮，賜紫虛大師。離峰子之平生大略如此。致夷將以某年月日，葬師于洛陽長生觀。吾子嘗許以銘，幸卒成之?！庇柙谌l(xiāng)時，蓋嘗望見離峰子于眾人之中。及官東南，離峰子亦嘗寓書求予為錄章封事。予雅知若人樂與吾屬游，思欲叩其所知而未果也。且致夷求予文有年矣，今年復(fù)自聊城走數(shù)百里及予于濟上，待之者又累月。予病，懶于筆墨，若謂有疑于其師者；然予于離峰子何疑哉？予聞之今之人：全真道有取于佛老之閑，故其憔悴寒餓，痛自黥劓，若枯寂頭陀然。及其有得也，樹林、水鳥、竹木、瓦石之所感觸，則能事穎脫，戒律自解，心光燁然，普照六合，亦與頭陀得道者無異。故嘗論之。夫事與理偕，有是理則有是事，三尺童子以為然。然而無是理而有是事，載于書、接見于耳目，往往有之，是三尺童子不以為然，而老師宿學(xué)有不敢不以為然者。予撰《夷堅志》，有平居未嘗知點畫，一旦作偈頌，肆口成文、深入理窟者三數(shù)人。黥卒販夫且然，況念念在道者乎？張內(nèi)翰敏之，離峰子舊也，敘其歌詩曰：“師自以其言為道之棄物，今所以傳者，欲知此老林下百胝塵中幾蛻耳?！庇衷唬骸坝迫欢L(fēng)鳴，泛然而谷應(yīng)。彼區(qū)區(qū)者或以律度求我，是按天籟以宮商、而責(zé)混沌之鮮丹青也”。吾友孫伯英，河洛名士，在太學(xué)日，出高河南獻臣之門，若雷希顏淵、辛敬之愿、劉景玄昂霄，其人皆天下選。伯英與之游，頭角嶄然，不甘落其后。一見師，即北面事之，竟為黃冠以歿。張予所敬而孫予所愛也，二君子且然，予于離峰子何疑哉？乃為之銘。離峰子諱道顯，出于文登于氏。初隱觀津女幾之桃花平。過洛陽，得劉君舊廬，葺居之，是為長生觀，住太清宮。三年，避壬辰之兵于廬氏，漆水公迎致鄧下。俄以疾終，春秋六十有五。離峰其自號云。
分食雞豚，托處鼯蛇；視身寇仇，自干置羅。樂有加邪？年可遐邪？所持者狹而所獲奢邪？豈無奔考槃？在澗之阿；木茹草衣，召來天和。急而張之，弦絕奈何？學(xué)道之難成，使人咨嗟。曰婦姑勃溪，交喪則多。千日之功，或棄于毫末之差。彼避險而就夷，背實而趨華；拱壁以先駟馬，不免于道夸。若人者不潰于流，不磷于磨；始于同氣關(guān)弓，終以大方為家。顧雖有墓于此，安知其不冠青云而佩飛霞也邪？
天慶王尊師墓表尊師諱志常，姓王氏，恒心道人其自號也。世為秀容西山水馬里人。年十六七許時，牧牛羊田間，一道人日來相就。既與之熟，問：“汝肯隨我往天壇否？天壇神仙洞府，勝似此間?！睅熾m幼，聞之頗亦愛樂，道人者即挈之而西。是日薄暮，至一城，忽失道人所在。問其地，乃濟源也。又問去天壇遠近，人云：“百余里耳。”師自度無所歸，明日徑往。入陽臺宮，道眾問所以來，師具言。道眾駭其為異人挈之，能一日千里，是夙有仙分，留為香火童子。八年乃歸。父母謂其死已久，悲喜交集，因送之天慶觀，事王大用佐材。尊師資稟重厚，不妄言笑，冠服樸素，若不以世累為懷，而內(nèi)敏殊甚。閑讀史傳，略知古今成敗。留意醫(yī)藥，必以先所驗者告之。天慶唐以來福地，廢于貞祐之兵。及官府立，尊師率其屬，力為崇建，規(guī)制峻整，遂為一州之冠。兵間暴骨狼籍，無復(fù)收瘞，宣撫使劉公易假師緣契，為裒丘而祭之，州里尤歸重焉。尊師生大定壬午，又再閱二十九年，顏渥丹，須眉皓白，飲食如少壯人?？椭?，與談承平故事，歷歷可聽。識者謂異人得師童丱中，必謂他日為受道之器，故置之仙圣所廬。敦龐耆艾，今既效矣。以庚戌冬十一月有八日，沐浴易衣，召弟子告以后事，留頌而逝。某日寧神于州西北原，守沖等為植碑，予用所知者為之銘。銘曰：
至人翩翩，坐凌八遐，惟其識初平于芻牧，故不以長房縮地而為夸。道之所存，不于泰奢；必有敦龐耆艾之士，乃克負荷。彼浮偽而淫采，我悃愊而無華。道如自擇，當(dāng)孰舍邪？使大方之家而無若人，亦奚貴于大方之家？
沖虛大師李君墓銘
其畀也全，其守也專，以人合天以極乎自然。若人者，吾不知其寂滅為樂，如佛子之順世緣邪？抑將乘泠泠之風(fēng)，化栩栩之蝶，與至人而仙也？
通真子諱志安，字彥容，出于陵川秦氏。大父諱事軻，通今博古，工作大字，為州里所推重。父諱略，字簡夫，中歲困于名場，即以詩為專門之學(xué)，自號西溪道人。詩殊有古意苦于雕斫而無跡可尋，當(dāng)代文士極稱道之。生二子，通真其長也。自蚤歲趣尚高雅，三舉進士而于得喪澹如也。避亂南渡，西溪年在喜懼，親舊以祿養(yǎng)為言；不獲已，復(fù)一試有司，至御簾罷歸。正大中，西溪下世，通真子已四十。遂致家事不問，放浪嵩、少閑，取方外書讀之，以求治心養(yǎng)性之實。于一家之學(xué)有所疑，質(zhì)諸禪子，久之，厭其推墮滉漾中無可征詰也，去從道士游。河南破，北歸，遇披云老師宋公于上黨。略數(shù)語即有契，嘆曰：“吾得歸宿之所矣！”因執(zhí)弟子禮事之，受《上清》、《大洞》、《紫虛》等箓，且求道藏書縱觀之。披云為言：“喪亂之后，圖籍散落無幾，獨管州者僅存。吾欲力紹絕業(yè)，鋟木宣布。有可成之資，第未有任其責(zé)者耳。獨善一身，曷若與天下共之？”通真子再拜曰：“受教?！蹦肆⒕侄衅撸酃の灏儆衅?。通真子校書平陽玄都以總之。其于“三洞”、“四輔”萬八千余篇。補完訂正，出于其手者為多。仍增入《金蓮》、《正宗記》、《煙霞錄》、《繹仙》、《婺仙》等傳附焉。起丁酉、盡甲辰，中間奉被朝旨、借力貴近、牽合補綴、百萬并進，卒至于能事穎脫，真風(fēng)遐布。而通真子之道價益重于一時矣。通真子記誦該洽，篇什敏捷，樂于提誨，不立崖岸。居玄都垂十稔，雖日課校讎，其參玄學(xué)、受章句、自遠方至者源源不絕。他主師席者皆竊有望洋之嘆。寶藏既成之五月，為徒眾言：“寶藏成壞，事關(guān)幽顯，冥冥之間，當(dāng)有陰相者。今大緣已竟，吾其行乎！”越二十有五日，夜參半，天無陰翳，忽震電風(fēng)烈，大木隨拔；遽沐浴易衣，蛻形于所居之樗櫟堂，得年五十有七。高弟李志實等以某月日奉其衣冠，寧神于天壇之麓，披云之命也。所著《林泉集》二十卷行于代。往予先君子令陵川，予始成童。及識通真子之大父，閑居崧山，與西溪翁為詩酒之友者十五年。通真子以世契之故，與予道相合而意相得也。故志實輩百拜求為其師作銘。今年春二月，劉志玄者復(fù)自濟上訪予新興，冰雪冱寒，跋涉千里，其勤有足哀者。乃為作銘，使刻之松臺。其銘曰：
昔在窮桑發(fā)真源，鑿民耳目神始全。遭罹元元坤軸旋，壞劫欲墮未開前。道山絕業(yè)當(dāng)時傳，百于苾芻了大緣。若有人兮靜以專，向也易老固初筵。玄綱力挽孰我先？苦節(jié)終志孰我堅？網(wǎng)羅落簡手自編，寒暑不廢朱黃研。瑯函瓊笈閉九原，垂芒八角星日懸。司功會計蓋上遷，乃今出鉼鳥飛翩。安常處順古所賢，死而不亡豈其然？華陽九障名一焉，豈不委形殆賓天？為復(fù)延康轉(zhuǎn)靈篇，為復(fù)蕊珠參七言，為復(fù)虎書校三元，為復(fù)逸度論九玄。寧當(dāng)七祖歸枯禪，松臺有名鶴千年。我相夫子非頑仙。
圓明李先生墓表
先生諱志源，姓李氏，邠之二水人。幼有至性，宗黨以孝稱。年未三十，考妣俱喪，因棄家入道，師事玉峰周君。伐薪供水，執(zhí)役不少倦。積三數(shù)年，周君憫其勞，使之游歷諸方。至醴泉，與同業(yè)者結(jié)茅以居。全真家樂與過客餌，道院所往，至者如歸。嘗歲饑，資用乏絕，先生辟谷數(shù)句，以供給來者。其先人后已類此。又十有八年，乃筑圜堵于三水李氏家。三年，人莫見其面。周君知其有所得也，召之還豳，送主玉峰觀，并與法席付之，號曰圓明子。先生資稟醇正，寡于言論，行已接物，始終如一。時人以其仁恤周至，故有茲孝之目。周君亦以為無愧其名也。正大末，關(guān)中受兵，先生避地雒陽。及河南破，僑寓東阿者數(shù)年。初，周君以重陽煉化之地號“活死人墓”者蕪歿已久，每欲葺居之；歲甲午，關(guān)輔略定，先生乃緣其師雅意，率法兄弟諸人，分遣徒眾，力為經(jīng)度之，是為重陽成道觀。營建未幾，即命駕西還。先生既老，道價益重，學(xué)者向慕，過于玉峰。時以丙午秋八月之五日，春秋七十有一，反真于成道之中堂，以故即其地葬之。明年夏四月，先生之同業(yè)潘志元、周志靜，門弟子陳志清來新興，踵門致謁，以先生墓表為請曰：“吾圓明老師營成道訖功，將就太原謁文吾子；期以秋七月即途，而以事不果行。遺命吾屬，使必成夙志。其眷眷于吾子者如是。聞吾子亦以普照范君幕府正之王君之故知其名，能不以文字使少見于后乎？”予因問三子者：“圓明既以名取我，以文托我，意其臭味必有相同者。其言句可得聞乎？”三子者曰：“圓明臨終沐浴晚挔，會法屬與之訣；有求遺教者，第告之以‘清凈無為不染不著’而已。已而復(fù)求詩頌，圓明麾之曰：‘吾平生未嘗弄筆墨，設(shè)強作一語，非留病人閑乎？且近世諸師文編，達者猶將以為筌蹄，況萬萬不相侔者乎？’言終怡然而逝。圓明平實如此，何言句之有哉？”予止之曰：“子休矣！圓明所得，吾得之矣！”乃為之銘。其銘曰：
舌吐而吞，駟馬追奔，孰愈于目擊而道存？夫惟不關(guān)鍵而閉，是謂玄玄之門。終南之原，若人復(fù)其元始于補劓息黥，乃今拔本而塞源。蓋予許之以忘言之契，故以其不言者而為知言。
明昌、承安間，文治已極。天子思所以敦本抑末，厚天下之俗。既以經(jīng)明行修，舉王磵逸賓、張建吉甫、文商伯起輩三數(shù)公，官使之矣；至于道家者流，潔己求志，有可以贊清凈之化者，亦特征焉。最后得通玄李君，天下翕然以得人歸之。蓋君天質(zhì)沖遠，蟬蛻俗外，出入世典而無專門獨擅之蔽，從容雅道而無山林高蹇之陋。一時名士，如竹溪黨公世杰、黃山趙公文孺、黃華王公子端，皆以道義締交于君。大丞相莘國胥公于人物慎許可，及為君作贊，至有“百世清規(guī)”之語，則君之流品為可見矣。君諱大方，字廣遠，世為汾西人。父以醫(yī)為業(yè)。母管氏，妊十二月，夢神人捧日照其室，已而君生。弱不好弄，言語動作率非嬰兒所當(dāng)有者，家人異焉。七歲入道，師沖佑觀道士郭師禮。學(xué)有夙昔，能日記千言。年十二，以誦經(jīng)通得度，即辭師往趙城，讀書天寧道院。積力既久，遂窮藏史之秘；至于六經(jīng)、百氏之學(xué)，亦稱淹通。大定初，游關(guān)中，道風(fēng)藹然，有騫飛不群之目。講師郝君道本，名重一時，一見君即以大器許之。及郝被召，君佩上清三洞秘箓，主盟秦、雍者余二十年。泰和七年春，詔以君提點中都太極宮事，賜號“體玄大師”。俄被旨以祈嗣設(shè)大醮，君嚴恭科禁，方士誕幻之語未嘗一出諸口，徒以精誠感通，遂有萬鶴下臨之應(yīng)。百官表賀，文士亦多贊詠。召對稱旨，又召入禁中訪道。君儀觀秀偉，占對詳雅，玄談亹亹，聽者忘倦，章宗特敬異之。衛(wèi)紹王大安初，召君馳驛詣岳瀆，投金龍玉冊，為民求福。賜云錦羽衣，仍佩金符，加號“通玄大師”。所至靈應(yīng)昭著，此不具載。貞祐南渡，君還居鄉(xiāng)邑，因自號北山退翁。莘公鎮(zhèn)平陽，以歲旱請君致禱；車轍未旋而澍雨沾足，時人以神人許之。壬午秋，避兵清涼山。一日布卦，得《剝》之《上九》，嘆曰：“吾行矣！”明日游騎至，擁老幼萬人下山，君為門弟子元慶言：“吾將安歸乎？朝家以我為有道者，猥以征書見及，寧當(dāng)負之邪？而輩第往，毋念我為也?！蹦瞬哒热肷罟龋P大龕下，怡然而逝；春秋六十有四，實元光元年九月二十二也。兵退，元慶等奉公衣冠，葬于某所。癸卯冬，予自燕都還太原，道出范陽；君之族孫閔，持蕭煉師公弼所錄事跡，以墓表見屬曰：“吾祖墓木已拱而旌紀寂寥，誠得吾子撰述，以著金石，傳永久，死不恨矣！敢百拜以請?！蹦持x曰：“自予為舉子時熟君名，欲造其門，然以愚幼未敢也。幸當(dāng)以不腆之文托君以傳，其何敢辭？”乃為論次之。其銘曰：
處士素隱，方士誕荒。天厚通玄，畀之玄綱。相彼少微，出此冀方。姑射之山，草木有光?？申柨申帲匀嵋詣?。千仞壁立，屹乎堂堂。雖有拱壁駟馬，不失其燕處之常。巨浸稽天，一簣莫障。所謂伊人，柴立中央。自古皆有死，獨有道者為不亡。望君蓬萊，海日蒼涼。千年一歸，裴回故鄉(xiāng)。勒銘墓石，維以志衣冠之藏。
先生諱從義，字用之，族袁氏，世為虞鄉(xiāng)著姓。母娠十二月而生，且有神光照室之異。幼沉默，不好為童子劇。及長，儀觀秀偉，音聲如鐘，識者知其不凡。年十九入道，師事玉峰胡先生于金玉峰。道風(fēng)儒業(yè)，名動京師。年八十，章宗特征授禮官，先生盡傳其學(xué)。通經(jīng)史百家，旁及釋典，亦稱該洽，而于《易》學(xué)蓋終身焉。初，親舊以先生龍蟠鳳翥，有云漢之望，勸之就舉選；先生薄于世味，不之屑也。中條靈峰觀，唐賢羅通舊隱，歲入頹圯，不庇風(fēng)雨；先生率同志麻長官平甫共葺之，命高弟喬知先象之居焉。結(jié)茅此山之王官谷，近司空表圣休休亭故基，是為藏云道院，先生因以“藏云”自號。種竹余三十畝，山田二頃，足充賓客之奉。先生道價既重，州郡長吏到者，率詣山門致謁。禮部閑閑趙公周臣、內(nèi)翰屏山李公之純，每見必厥相慰藉，互以詩什為贈。中朝名勝如史季宏、王隆吉、羅鳴道、李欽止、吉仲器、馬元章、王可道、許德臣、元禮昆季，皆就傳《易》道。自余成業(yè)于先生之門者，又不知幾何人矣。先生資樂易，行已接物，得于吾孔、孟書者為多。事母弟，故生平未嘗遠出。母年九十，終于隱所，葬祭如禮，州里稱焉。里中孤幼不能自存者，先生收養(yǎng)之，躬自教督，使有受學(xué)之漸。既長，又為之婚娶。如是十余輩，其后俱有所成。雅好醫(yī)術(shù)，病者來以藥請，賴以全濟者甚眾。兵后歲饑，民無所于糴，盡出余粟以贍貧者?；驎r出，鄉(xiāng)人爭延致之，談經(jīng)誦道，言笑彌日。凡今世道家祭醮章奏，皆鄙而不為。嘗獨行山間，遇異人自稱衡岳主者蕭正之，謂先生三世學(xué)道，乃今有成，“吾于蓬山仙注院見吾子名氏。卻后當(dāng)為孝廉貞凈仙人，代鄭云叟為少室伯，主司真洞天?！毖杂櫴?。然先生自以為不敢當(dāng)也。正大甲申，朔方兵再略蒲解，先生避亂山陽史華國家。已而保聚被攻，先生義不受辱，顧謂弟子言：“吾往矣！”乃閉息土室中，怡然而逝；年六十六，時二月十有四日也。猶子致中等葬之山麓之南。所著《易略釋》、《列子章句》、《莊子略解》、《云庵妙選方》傳于世。始予罷內(nèi)鄉(xiāng)，致中介于劉鄧州光甫，丐予文以表先生之墓。及官京師，見閑閑公，亦以為言，并以挽詩見示。朔南喪亂，因循未暇，而予心未始忘也。丁未春，芮城李邦彥過吾州；邦彥，先生鄉(xiāng)曲，與之游甚款，用是重以斯文為請。予問邦彥：“藏云所以為天下所高，可得聞乎？”邦彥言：“藏云隱節(jié)可以配古人，而器量可以奉至尊。吾不知其他?！庇枧跏衷唬骸坝惺窃眨 蹦藶榇蔚谥?。其銘曰：
山澤與之臞，道味與之腴。翩翩獨征，游物之初。謂當(dāng)風(fēng)岸絕出而莫可接，乃溫兮其玉如。以君為黃冠師邪？合煉之刀圭、禳禬之綿蕝，又非句漏令寇謙之之徒。況乞靈于綠囊，進技于黃襦，勸義人倫之先，盡歡菽水之余。洗心有經(jīng)，先天有圖，絕學(xué)我傳，宿惑爾祛。以君為縫掖生邪？胡不繁文以拘，而脂膏以濡？嗒焉尸居，奮而亨衢；塞為瓠壺，震驚八區(qū)。其卷其舒，其知其愚。之人也吾無以命之，殆方內(nèi)之外，而方外之內(nèi)者歟？
龍興汴禪師為予言：“汴落發(fā)于告山赟公，承事五六年，始避兵而南。北歸，赟公去世已久。師生于正隆初，而歿于興定之末年，年過六十。但以喪亂之后，時輩凋喪，師之行事無從考案，至于卒葬時日，亦不能知。今所知者，特某甲未南渡時事耳。呈子嘗試聽之。師諱法赟，出于州侯氏，自幼出家，事嵫陽明首座。大定間，以誦經(jīng)通得僧服，即以義理之學(xué)從事。根性穎利，同學(xué)者少所及。游參扣詰，洞見深秘。得法于告山明和尚，嗣法靈巖才師，即大名曾孫也。出世住告山。方世路清夷，禪林軌則未改，師道風(fēng)藹然，為諸方所重。再往州之普照。州倅信都路公宣叔，文翰之外兼涉內(nèi)典，與師為淘汰之友。師開堂，宣叔具文疏，朝服施敬，繼為先大夫薦冥福，禮有加焉。其為中朝名勝所推服如此。汴老矣，尚能記。師沉默自守，不以文字言語驚流俗，為門戶計。住持不勝營造，學(xué)者雖多，迄無授記者。行義如是，而使之隨世磨滅，門人弟子實任其責(zé)。竊不自揆度，敢以撰述為請，幸吾子惠顧之?！辈恍そ挥阢旯呷嗄暌?，汴南遷后，嗣法虛明亨公，在法兄弟最后蒙印可于臨濟一枝，亭亭直上，不為震風(fēng)凌雨之所摧偃。龍興焚蕩之余，破屋數(shù)椽，日與殘僧三四輩灌園自給，不肯輕傍時貴之門。予嘗以五言贈之，有“大道疑高謇，禪枯耐寂寥。蓋頭茅一把，繞腹篾三條”之句。意其孤峻自拔如此，必有所從來。循流測源，乃今知所自矣。因略記赟公遺事，故兼及之。歲丁巳夏五月二十有五日，河?xùn)|人元某書。
徽公塔銘據(jù)河南輝縣白云寺石刻新補
師諱澄徽，出于平定和氏。弱不好弄，行值塔廟，如欲作禮然。七歲白其父求出家。父知其代值善根，送之冠山大覺寺，師宗圓大德洪公。一日，詣洪公言：“今釋子迥迥，率言誓求佛果。如經(jīng)所說，沙門修行歷三數(shù)劫，以至大千世界，無一臥牛許地非其舍身命處，乃得成道。信斯言也，世豈有一人可證佛果者？”洪雖心異之而不知所以答也。崇慶初，以恩例得僧服。洪命師歷講席以求義學(xué)，不三四年，能為先學(xué)者指說。既久，厭抄書之繁，投卷嘆曰：“渠寧老于故紙間也！”即拂衣去，依清拙真禪師于亳泗間。真一見師，知其不凡，贈之詩，有“三尺枯桐傳古意，一根藜杖知歸程”之句。再參少林隆、寶應(yīng)遷，最后入龍?zhí)短撁鲏酆蜕兄?。虛明風(fēng)岸孤峻，特慎許可。師扣請未幾，即以第一座處之。有為虛明言者：“公于徽首座推激過稱，不重加爐錘，則吾恐一軍皆驚將復(fù)見于今日矣。”虛明笑曰：“君未之知耳！我二十年不了者渠一見即了，尚待爐錘耶？”癸未冬，佛成道日，眾以師心光煥發(fā)有不可掩焉者，請于虛明，愿為師舉立僧佛事。師不得已升座，舉巖頭大歲法語云：“見過于師，方可傳授；見齊于師，減師半德。今日徽首座為是見齊于師，為復(fù)見過于師？若謂見過，辜負虛明老人；何止辜負虛明，亦乃喪身失命。若謂見齊于師，寧不辜負徽首座，何止辜負徽首座，云門一枝，掃地而盡！然則究竟云何？”徐拈柱杖云：“一朝權(quán)在手，看取令行時。”虛明失喜，至以得人自賀。正大甲申，住陳留之東林，明年，開堂于亳州之普照。名士史內(nèi)翰季宏而下，為具疏。于是，師之道價隱然于東南矣。師以世將亂，從虛明于靜安，筑室汴水上。五、六年，杖策北渡。故吏部尚書張公履，留師住彰德之天寧。師天性簡重，且倦于迎接，不二年，遁居大名，閉門卻掃，人事都絕。雅善琴道，且于詩律有功，惟以二事自娛。而學(xué)人之來者日益多。編茅為屋，乞米為食，有依止歲久而不忍去者。師幡然曰：“今狂解塞路，誠羞于同列。然玄綱之墜久矣，將不有任其責(zé)者乎！”乃聽學(xué)人入室征詰。開示極為周悉。因師得證者繼有其人。俄以補印《藏經(jīng)》，賜號寂照通悟大禪師。以乙巳冬十一月之五日示微疾，卻后五日，沐浴更衣，留偈而逝。得年五十有四，僧夏三十有三。度弟子于內(nèi)得法者十有一人：智赟、子昶、善明、子廣、德澄、善惠、惠臻、普瓊、凈瑞、子源、道忠。所著《升堂語錄》、《解道德經(jīng)》并詩、頌、文，傳于諸方。師沒之七日，遠近會葬，傾動州邑。茶毗之際，靈異甚多。起塔于二祖元符禪寺與山陽之白茅寺，遵遺令也。往予過大名，曾一謁師。予先世家平定，然未嘗語及之也。今年秋九月過平定，游冠山，聶帥庭玉指似予：“此寺即徽上人落發(fā)處也。渠已老，故瞻枌榆，有終焉之志，旦夕往迎之矣?！睍r殿后一大松，槃礴偃蹇，高出塵表，予拊而愛之。庭玉又言：“此松先有虬枝，及地而起，畫工往往貌之以為圖。此夏忽為大風(fēng)所折，松今非向比矣?！庇杷侥钛裕骸俺啥际S折，隨有當(dāng)之者。上人其不歸乎？”及到大名，而師之逝已三日矣。僧赟及瓊輩，以予師鄉(xiāng)曲，丐為塔銘。予正宗無淘汰之功，謝不敢當(dāng)。赟三請，益勤。度為可終辭，因就師象前問：師能為我說法否？寂聽良久，捧手曰：法王法如是。乃退而為之銘。銘曰：父無此兒，祖不渠孫，秘窟龍?zhí)?，孤奉佛恩。其生也坐斷水月之場，甚沒也臥護稠禪之門。巋然一塔，如不動尊，渺冠山之云，澹兮似無所存。異時觸石而起，又安知其下涵蓋乎乾坤。時大朝丙午年四月初十日嗣法小師子昶建塔，門人德澄立石。施碑人翟評事，鐫字人張?zhí)觳拧?/p>
故規(guī)措使陳君墓志銘據(jù)成化本《山西通志》新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