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小謝為人之異同
謝靈運與謝朓二人常常被并提為“大小謝”,一方面是由于他們同屬于謝氏家族且經(jīng)歷相似,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們都以山水詩而聞名。但二人所處時代且個人性格不同,因而詩風有異有同。
謝靈運出生于謝氏家族最為鼎盛的時期。公元384年10月,謝氏一門受封四公,一躍成為甲族之冠。同年,謝靈運出生于會稽始寧(今浙江上虞西南)。值得一提的是,雖然謝靈運祖籍陳郡陽夏(今河南周口太康),且他本人也熱愛四處游歷,但是謝靈運的一生中卻從未踏上太康的土地,其中或有什么原因,終究不為后人所知。
由于父親天賦平庸且早早逝去,實際上對幼年時期的謝靈運影響最大的人是祖父謝玄,他于謝靈運四歲時逝世,死前叮囑家人把謝靈運送到故交錢塘杜明師處學習。青年時期,謝靈運來到京師建康(今南京),在這里他結(jié)識了族叔謝混。正是這三位充當了他人生中“似師似父”角色的杰出人物的影響與教導,奠定了他后來成為一位卓越的山水詩人的基礎(chǔ)。
其實,謝靈運的一生雖結(jié)局悲慘,可他生命中大部分時間都是極其瀟灑恣意的。李紹文先生的觀點與我截然相反,他認為“謝靈運的一生盡管有過榮耀、有過高官,但痛苦失意和孤獨始終伴隨著他,仕與隱的矛盾一直困擾著他”(李紹文《謝靈運》第一輯謝靈運生平論述)。但是在我看來,謝靈運少有“烏衣之游”,入仕后雖仕途坎坷、屢受挫折,但始終有所庇佑,兩次政治立場的嚴重錯誤,也只是讓他或被外放或被貶官,過上了四處游歷、快意山水的生活,并無性命之憂。這與他的家族有著不可否認的關(guān)系——謝氏仍舊擁有著令帝王忌憚的權(quán)力。何況他出身世族,錦衣玉食、門客眾多、好不自由,即便是被人誣陷叛國,仍能快馬進京親自面帝陳情,免于災(zāi)禍。謝靈運遭受的是挫折,卻不是苦難,這使他仍保留著大家公子的逍遙自在和某些單純的天性,直至死亡,他的逍遙與單純在詩中皆有體現(xiàn)。而謝朓,同為謝家公子,他的一生卻要悲慘許多。
不同于謝靈運,謝朓出生時謝氏家族已有四人死于“宋齊文禍”:謝混(412)、謝晦(429)、謝靈運(433)、謝靈運之子謝超宗(483),不僅如此,謝家也不復謝靈運那時的鼎盛,頗受帝王猜忌,因而謝朓為避禍竭力遠離政治,他的詩歌中無一與政治有關(guān),甚至都沒有體現(xiàn)過治國安邦的、當時士族一貫的理想,最多有一些隱晦的、個人感情的抒發(fā)。謝朓創(chuàng)建了“永明體”并且拓展了山水詩的審美時空,但是私以為謝朓的才華不該局限于此。他的詩雖好,可是世人并不能從詩中讀出任情與抱負,反而是有太多的小心與謹慎。謝朓懷念逝去的故人,也只能在事后兩年才去寫詩追懷。蕭鸞用謝朓時,他所寫的作品雖然詞藻華麗,但虛有其表,并無太多與他才華相符的內(nèi)涵。這正是他避禍的表現(xiàn)之一。鐘嶸認為他寫詩“末篇多躓”、“此意銳而才弱”,也正是謝朓為遠離政治糾紛而不得不表現(xiàn)出來的東西。因此后人評價他為“柔弱搖擺”,我卻持不同意見:要知道謝朓不僅僅是一名詩人,更是謝家的子弟,他作為齊梁文壇的領(lǐng)袖人物,一舉一動都會被有心人與謝家相聯(lián)系。何況此前已有四名謝家人死于“宋齊文禍”,他怎能不避嫌?這不是柔弱,而是聰慧!這種聰慧便是他無法任情的原因之一。
然而,帝王的猜疑并不是那么好消除的,謝朓的詩人天性也無法被輕易抑制。他雖竭力避開政治,但免不了在詩中寄情言志,這點在他的詠物詩中體現(xiàn)最深。比興原本的隱蔽性所具有的安全感,使謝朓在別的詩體中不便言之的,在詠物詩中得到體現(xiàn)。而他的悲劇性也就有跡可循:他看得太透徹,不如謝靈運的“單純”,可是心中仍有遠志,這一矛盾貫穿于他的人生,直至謝朓同謝靈運一樣冤死獄中時才隨著一代奇才的逝去而消散。
所以說,“大小謝”的人生經(jīng)歷實際上大為不同,這與他們的個人心性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最終使得二人的詩風有相同之處,更有相異之處。而他們的詩風異同,正是我們組的課題,我們的研究結(jié)果如下:
(LTY執(zhí)筆)
二、大小謝詩歌藝術(shù)特征之異
1、用字風格
大謝用字多復雜深奧,小謝用字多平易淺顯。大謝詩一氣排偶對精工的手法,以及“內(nèi)無乏思,外無遺物”的表現(xiàn)趨向,使其用字多借鑒漢大賦的聯(lián)綿詞和疊音詞。正因為如此,滋長了其“寓目輒書”獵奇逞博的藝術(shù)個性。也是因為如此,他的詩繼承賦的字必魚貫、詞必同旁的風格,用字偏為復雜生僻。如:“濯流激浮湍”(《道路憶山中》),岝崿既險巇(《泰山吟》)等,為了追求偏旁的一致整齊,用字便有些晦澀。另一個方面表現(xiàn)在生僻字的使用,如謂竹為“団欒”,謂水波微動為“澹瀲”,以“虈”代芷,以“西芘”代日之西落等。以上均說明了大謝的用字風格復雜深奧。至于小謝,他生活的年代南齊,當時文壇主張“三易說”:易見事,易識字,易朗誦。作為永明體詩人的代表小謝的用字頗為平易,簡單易讀。他善于將平易淺顯的字眼提煉到明凈雋秀的程度,在“圓美流轉(zhuǎn)”的語境中開拓自己的藝術(shù)天地。如:“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歲暮》),“春曉綠野秀,巖高白云屯”(《入彭蠡湖口》),“野曠沙岸凈,天高秋月明”(《初去郡》)等,這些都是運用淺顯的文字來表現(xiàn)景物間的靈趣,卸去了過分的雕琢夸飾,帶有“寫生”性質(zhì),顯得清新可愛,拙樸自然,正符合小謝用字風格平易淺顯。
2、句式風格
大小謝皆注重詩的形式美,多用對偶的修辭手法使詩趨向工整流利。然而大謝由于過分追求詩的對偶因而不免有些牽強晦澀。正如嚴羽《滄浪詩話·評詩篇》所說:“靈運之詩,已是徹首尾成對句?!逼┤纾骸俺蹙案锞w風,新陽改故陰。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保ā兜浅厣蠘恰罚┰姼韬髢删涞拇_自然清新,元好問《論詩三十首》第二十九首對其有這樣的贊譽“池塘生草謝家春,萬古千秋五字新”,但是前兩句也因過分追求對偶而不免如陸時雍所說“硁硁以出之”,斧鑿痕跡過重。至于小謝,他則揚前人之長,避前人之短,將對仗整飭于圓美流暢,故無板滯之感。如:“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晚登三山還望京邑》)口吻工整,平仄協(xié)調(diào),聲韻和諧。其語言清麗流暢,流美自然,絲毫不會給人以晦滯,不能健快之感。玄暉亦自云:“圓美流暢如彈丸”((清)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七)毛先舒也說:“元嘉遺響,自朓革之?!保ǎㄇ澹┟仁妗对娹q坻》)這正是對謝朓的肯定與稱贊。
3、詩體篇幅
從詩的體制看,大謝的詩偏長,小謝的詩偏短。從《文選》《玉臺新詠》《八代文選》三本選集看,我們可以將大小謝部分的五言詩每首句數(shù)對比:四句大謝11小謝18;六句大謝5小謝0;八句大謝6小謝43;十句大謝2小謝34;十二句大謝3小謝10;十四句大謝7小謝5;十六句大謝7小謝4;十八句大謝12小謝3;二十句大謝10小謝5;二十二句大謝13小謝6;二十四句大謝3小謝1;二十六句大謝3小謝1,四十篇以上大謝2小謝0;總篇數(shù)大謝89小謝135。上述表明從句數(shù)與近體詩相等或相近的四句至十句看,大謝24首占27%,小謝95首占64%,就句數(shù)而言,大謝的五言詩句數(shù)明顯超過小謝,就詩的體制看,大謝偏長,小謝偏短。
4、取景方式
從取景方式看,大謝偏向“散點透視”,小謝偏向“焦點透視”。大謝偏向通過攀山越嶺涉水過澗,把景物一一寫得如在眼前。其偏好采用移步換形的不定點的“散點透視”。如:“石淺水潺湲,日落山照曜?;牧旨娢秩?,哀禽相叫嘯?!保ā镀呃餅|》)詩人將鏡頭拉長,遠方的落日,哀禽等仿佛盡在眼前,夕陽的余輝將山林染上淡淡的金色,林中傳來的鳥鳴清晰的仿佛盡在耳畔。至于小謝,他則善于把遠近景的差異置于“焦點透視”。如:“芙蕖舞輕帶。苞筍出芳叢。浮云自西北。江海思無窮?!保ā肚刂罚山斑h,空間的遙遠感極強,以近景的密集細致和遠景的稀少淡漠來凸顯。 “望山白云里,望水平原外。夏木轉(zhuǎn)成惟,秋薦漸如蓋。”(《后齋迥望》)近景、中景、遠景布局依次分明,焦點透視感極強。由此可見,小謝偏向“焦點透視”。
(YPP執(zhí)筆)
5、情景關(guān)系
謝靈運筆下的山水景色更多地帶有獨立性和客觀性,他注重山水警務(wù)的描摹刻畫,但這些山水景物往往是獨立于詩人性情之外的。且在結(jié)構(gòu)上,謝靈運的山水詩也多是先敘出游,次寫見聞景色,最后談玄或發(fā)感喟,似旅游日記還常帶有玄言的尾巴,且情、景、理常常不能充分融合,因此他的詩歌沒有達到情景交融、渾然一體的境界。如謝靈運《登池上樓》:
潛虬媚幽姿,飛鴻響遠音。薄霄愧云浮,棲川怍淵沉。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祿反窮海,臥疴對空林。衾枕昧節(jié)候,褰開暫窺臨。傾耳聆波瀾,舉目眺嶇嵚。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祁祁傷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離群難處心。持操豈獨古,無悶征在今。
全詩首先道出進退維谷、隱仕兩難的矛盾心情,引出臨窗眺望。次寫登樓眺望所見窗外已漸顯盎然的春意之景。最后詩人以歸隱之思的玄言收結(jié)筆墨。從對“徇祿”的無可奈何,轉(zhuǎn)而對山水園池的春景生出欣慰之情,再到對“遁世無悶”的覺悟,呈現(xiàn)出“紀行——寫景——議論”的三段式結(jié)構(gòu)。但“池塘”兩句所寫生氣盎然之景與前面一大段牢騷的抒發(fā)難于相生;最后關(guān)于“豳歌”、“楚吟”的聯(lián)想,“遁世無悶”的理悟,也不免牽強附會,生硬板滯??梢娫谥x靈運筆下,詩人總是想把一切主觀心態(tài)置于客觀佳景,用山水自然對官場失意的苦悶煩躁進行凈化處理,而后再進入玄佛境界以求得超然解脫,而不是把自己融在山光水色之中,所以不能達到情景交融的境界。
謝朓的山水詩克服了謝靈運詩歌山水與情理截然分割的弊病,而是將個人的情感融入即目所觀景物之中,亦情亦景,景活情切,情景交融,從而避免了大寫詩的晦澀、平板及情景割裂之弊。同時在結(jié)構(gòu)上多分為前景后情兩部分,從而擺脫了玄言的成分,形成一種清新流麗的風格。如《晚登三山還望京邑》:
灞涘望長安,河陽視京縣。白日麗飛甍,參差皆可見。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去矣方滯淫,懷哉罷歡宴。佳期悵何許,淚下如流霰。有情知望鄉(xiāng),誰能鬒不變?
此詩前面寫詩人出守宣城途中登山臨江所見的美景,“白日麗飛甍,參差皆可見。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兩聯(lián),滿城之繁華和京邑之壯麗如在目前,這京邑之中哪里是自己的舊居呢?詩人凝目遠眺盡是對京都的不舍。最后詩人就勢轉(zhuǎn)入了游宦者去都懷鄉(xiāng)的抒情。前景后情兩橛,明媚秀麗的景物與詩人思想的情思自然融合,擺脫了玄言的累贅,顯得深婉含蓄,具有很強的藝術(shù)感染力。
6、詩歌韻律
魏晉詩歌上承漢詩,總的詩風是古樸的;南朝詩歌則一變魏晉的古樸,開始追求聲色,講究“綺靡”,這種轉(zhuǎn)變就是由謝靈運開啟的。謝靈運山水詩,尤其是寫景部分,多雕章琢句,因此語言富麗精工,雕刻駢儷,用詞繁富。劉勰《文心雕龍?明詩》稱當日“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大謝詩即是如此。雖然謝靈運山水詩中也有駢偶、雙聲、疊韻等在詩歌律化形態(tài)方面的創(chuàng)新,但從總體上看還是散亂而無規(guī)律的,因此大謝的山水詩在形式上仍停留在元嘉體,仍屬于古體詩。如《石壁精舍還湖中作》:
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清暉能娛人,游子憺忘歸。出谷日尚早,入舟陽已微。林壑斂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趨南徑,愉悅偃東扉。慮澹物自輕,意愜理無違。寄言攝生客,試用此道推。
本詩寫自石壁精舍至湖中一天的游觀樂趣,描摹山中湖上的美妙景色,及到家后的愉悅心情下體悟到的玄理。詩中的景物描摹,變化多端,先是以“含清暉”一句總括,僅僅三字,卻給讀者留下了石壁山溪一日之中景觀變幻而風光無限的想象。“清暉能娛人,游子憺忘歸”兩句從《楚辭?九歌?東君》“羌聲色兮娛人,觀者憺兮忘歸”句中化出,強調(diào)景色誘人的效果。這里詩人又用了“林壑斂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兩組鏡頭分別來表現(xiàn)夕照下的山水之美。其景明暗深淺,或大或小,既籠括天間,又與人相依,美不勝收,又令人親切。用詞富麗,雕刻精工,同時運用了對偶的修辭手法,足見謝靈運在語言上的考究。
謝朓是永明體的代表詩人,其主要特征是講究聲律和對偶。謝朓曾說:“好詩圓美流轉(zhuǎn)如彈丸”,其詩歌創(chuàng)作就體現(xiàn)了這一審美觀念。在音律、聲調(diào)方面,他力圖圓轉(zhuǎn)流美,聲調(diào)鏗鏘婉轉(zhuǎn);描摹刻畫景物時,喜歡模仿南樂府民歌,故語言清新流暢、平易自然,正如喬億云:“小謝之清音獨絕矣?!?a title="" name="_ftnref1">[1] 凸顯了詩歌在形式和語言上的美感,在齊梁詩風的形成過程和詩歌格律化過程中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如《游東田》:
戚戚苦無悰,攜手共行樂。尋云陟累榭,隨山望菌閣。遠樹暖阡阡,生煙紛漠漠。魚戲新荷動,鳥散余花落。不對芳春酒,還望青山郭。
全詩寫詩人與友人同游東田一享自然山水的美好。不僅情景相生,錯落有致,充滿詩情畫意,令人心馳神往,而且語言曉暢又富于思致,音調(diào)鏗鏘而又富于變化,尤其是“戚戚”“阡阡”“漠漠”等雙音詞的運用,更增強了形象性和音韻美。流動的音聲之美同詩中充滿動態(tài)美的山水景色相配合,使畫面更加細膩秀美、清新自然,給人身臨其境之感。全詩用字淺近,寫景清新,意境渾融。
(LGY執(zhí)筆)
三、大小謝詩風之同
后人一直將南北朝宋時的謝靈運和齊時的謝朓并稱為大小謝,二人不僅命運經(jīng)歷十分相似,同時也都是山水詩的代表作家,因此二人在山水詩的創(chuàng)作上有許多共同之處。筆者將從二人的寫作結(jié)構(gòu)、寫作手法以及情感風格上進行闡述。
謝靈運創(chuàng)作的山水詩在結(jié)構(gòu)上有一個特點,即在摹寫景物之前先要以敘述記行,摹寫景物之后又進行議論,從而使山水詩由敘事、寫景、說理三部分構(gòu)成。以謝靈運的《登池上樓》為例,詩中前八句“潛虬媚幽姿,飛鴻響遠音。薄霄愧云浮,棲川怍淵沈。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狥祿反窮海,臥痾對空林。”寫出了詩人被貶永嘉的生活和心情,主要寫出了自己觀察失意的不平與哀愁。中八句“衾枕昧節(jié)候,褰開暫窺臨。傾耳聆波瀾,舉目眺嶇嵚。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眲t是描寫作者登樓遠望所見到的景物。后六句“祁祁傷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離群難處心。持操豈獨古,無悶征在今。”則表達了作者隱居山林的思歸心情。全詩按照敘事——寫景——說理的結(jié)構(gòu)發(fā)展,雖描寫了一些生機盎然的景物,如初景、新陽、春草等,整體上卻透露著感傷的情調(diào)和既想要為官造福社稷,又想隱逸山林的矛盾心理。而謝朓的《游山》則繼承了這一三段式結(jié)構(gòu)。前六句“托養(yǎng)因支離,乘閑遂疲蹇。語默良未尋,得喪云誰便。幸涖山水都,復植清冬緬?!睂懗鲎约洪e暇時修身養(yǎng)性,來到山水秀美之地。中十二句“凌崖必千仞,尋溪將萬賺。堅崿既崚嶒,迥流復宛澶。杳杳云竇深,淵淵石流淺。傍眺郁篻簩,還望森柟楩?;碾T被葴莎,崩壁帶苔蘚。鼯狖叫層嵁,鷗鳧戲沙衍?!眲t寫出景物的秀美與清雅。而后十二句“觸賞聊自觀,即趣咸已展。經(jīng)目惜所欲,前路欣方踐。無言蕙草歇,留垣芳可搴。尚子時未歸,邴生思自免。求志昔所欽,勝跡今能選。寄言賞心客,得性良為善。”則表達出作者欽羨隱居全生之志,對歸隱山林的向往。而詩中營造出的幽峭奇趣的氛圍在謝靈運的詩中也時常見到。王夫之在《古詩評選》中評價謝朓說“不失謝靈運門風”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二人在寫作手法中也有眾多相似之處。無論是從聲音還是色彩的角度描摹景物,還是用排偶或用典的手法增強文采,二人都表現(xiàn)出高超的描摹技巧。謝靈運的“白云抱幽石,綠筱媚清漣?!保ā哆^始寧墅》)“山桃發(fā)紅等,綠旋漸紫芭”(《贈從弟惠連》)謝朓的“紅塵朝夜合,黃沙萬里昏?!保ā秴矎娜智罚凹t藥當階翻,蒼苔依砌上?!保ā吨敝袝 罚凹t”、“綠”、“紫”、“黃”、“蒼”等顏色的運用,增強了讀者的即視感及視覺的美感,使景物的描寫更加傳神形象。二人除了對視覺描寫的重視,對聲音的刻畫也十分傳神。謝靈運的“秋泉鳴北澗,哀猿響南巒?!保ā兜桥R海嬌贈從弟惠連》)和謝朓的“獨鶴方朝唳,饑鼯此夜啼”(《游敬亭山》)都體現(xiàn)出二人對自然界聲音的傳神刻畫,帶給人聽覺上的享受,增強了詩歌的感染力和表現(xiàn)力。
二人的對偶以寫景部分為主。由于詩歌題目和詩歌開頭的敘述為后面詩句的駢儷化提供了充分的空間,對偶便成為描摹自然山水的最主要的藝術(shù)手法。而用典則多出現(xiàn)在敘述和說理之中,使得議論有理有據(jù),引經(jīng)據(jù)典的使用更利于詩人抒發(fā)內(nèi)心的情感和希冀。“畢娶類尚子,薄游似邴生。恭承古人意,促裝返柴荊?!保ㄖx靈運《初去郡》)和“尚子時未歸,邴生思自免。求志昔所欽,勝跡今能選?!保ㄖx朓《游山》)二人皆以東漢尚長為典。謝靈運用典深奧生新,這體現(xiàn)了謝朓在用典方面對謝靈運的學習與繼承。
謝靈運和謝朓均是高傲率真之人,因此他們的詩也有著清新鮮麗之感。而共同的官場失意,仕途不順,使詩歌帶有感傷的情調(diào);流連于山水之間,面對名山大川,秀水清溪,內(nèi)心的抑郁憤懣已與山水相融,謝靈運詩以狀山摹水的港式把率真的感情寓于山水之中,而謝朓又借以山水景物描寫來抒發(fā)感情,二人寄情山水更顯人格境界的超脫與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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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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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李紹文《謝靈運》,中國社會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