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嵇康《贈兄秀才入軍十八首》為例，說明嵇康四言詩之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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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況周頤曾說過：“吾聽風(fēng)雨，吾覽江山，常覺風(fēng)雨江山之外，有萬不得已者在”，而都說魏晉文人風(fēng)流，古往今來，多少人對這個時代的文人們的描述都“少不了一個‘風(fēng)’字——
寫在前面——四言詩的發(fā)展歷程與嵇康選擇四言詩形式之原因
四言詩是古代產(chǎn)生最早的一種詩體，指通首都是或基本是四字句寫成的詩歌。它在上古歌謠及《周易》韻語中已有所見，盛行于西周，具有雅正簡質(zhì)、古樸肅穆的特質(zhì)。
在先秦兩漢時期，除《詩經(jīng)》中的《國風(fēng)》、《小雅》、《大雅》等均以四言詩為基本體裁外，其他典籍（如《史記》所載《麥秀歌》，《左傳》所載《宋城子謳》、《子產(chǎn)誦》等）也都是以四言體為主。可見，從西周到春秋，無論是社會上層還是下層，是娛樂場合還是祭祀場合，最流行的詩體是四言詩。同樣，在西漢時期，雖已有五言體興起于民間歌謠，但文士之作大體還是用四言體。如《易林》一書,雖為爻辭,但富有詩意。明代楊慎對其大加稱譽(yù)，嘆為“古雅玄妙”。
但東漢之后，五言詩很快取代了四言詩的地位。鐘嶸《詩品序》說，時人對于四言，“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習(xí)焉。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這以后，傳世的四言體確實不多，佳作更少。尤其在建安時代，五言詩取代四言詩成為詩歌創(chuàng)作的主要形式后,
既然魏晉南北朝是這樣一個“五言騰踴”的時代，為何嵇康仍選擇寫作四言詩？這無疑是需要說明的問題。我們認(rèn)為，可以將這視為一種相互選擇的結(jié)果——是嵇康的天性驅(qū)動他選擇了四言詩，同樣也是四言詩的本質(zhì)選擇了嵇康。
裴斐先生在《文學(xué)原理》一書中提出一句話：“文學(xué)的對象是人生?！睆娘档乃难栽娭校覀兎路鹉軌蚋Q見千年時間都沒有消磨掉的狂肆與想象。嵇康自小失怙，“母兄鞠育，有慈無威”，因此養(yǎng)成了他狂放任逸的性格。從四言詩的節(jié)奏來看，四字一頓，簡單明快，言約義豐，因此易于驅(qū)動詩人直接表達(dá)內(nèi)心本真的情感。嵇康為人不羈天然，崇尚簡雅，他和四言詩的相互選擇也就成為一種必然?！顿浶中悴湃胲娛耸住方M詩作為嵇康四言詩的代表作，可以說是其四言詩的集大成者。以下為對《贈兄秀才入軍十八首》的一些具體分析。
一．“自然”和“真”的審美理想——魏晉玄學(xué)的影響
魏晉時期，魏晉玄學(xué)形成。這種新的世界觀和哲學(xué)觀，沖破了兩漢神學(xué)的束縛。作為道家思想的繼續(xù)、老莊思想的繼承的魏晉玄學(xué)家，嵇康很好的論述了“自然”和“真”的審美理想。因此，從《贈兄秀才入軍十八首》中的“鴛鴦”、“蘭蕙”、“長川”、“惠風(fēng)”、“輕塵”、“蓀芷”等自然意象，便可以看出“嵇康以自然為最后逃遁與棲息之地，一則自然的山水草木，逍遙其間......可以忘憂，毫無人為痕跡的自然，令人有返樸歸真的大愉悅?！痹偃纭顿浶中悴湃胲娛耸住分械牡谑恼轮校骸?em>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憋翟诿鎸ψ匀?，想起親情、友情的溫暖，還有春風(fēng)美景對生命的贈予時，不由得發(fā)出了這樣深情的贊嘆和謳歌。而嵇康的玄學(xué)思想，都從熱愛自然中來。嵇康《釋私論》中“越名教而任自然”，“名教”與“自然”相對，表達(dá)出嵇康熱愛自然，他崇尚自然的返樸歸真，反對名教的虛偽浮華，因此，他用在《老》學(xué)層面上理解《莊子》外篇而繼承來的玄學(xué)思想，“自然”便成為他鞭撻假禮教的理論根據(jù)，通過他的詩作外顯出來。羅宗強(qiáng)先生也在他的著作《玄學(xué)與魏晉士人心態(tài)》中指出：“莊子的純哲理的人生境界，從此變成了具體的真實的人生。也從此，以其真實可感，如詩如畫，正式進(jìn)入了文學(xué)領(lǐng)域?？梢哉f，嵇康第一個把莊子詩化了。”
二．超塵脫俗的理想主義者——個人性格的體現(xiàn)
嵇康的生活經(jīng)歷磨礪出了他的精神品質(zhì)，鍛造了他的性格，而這些，也都通過他的詩作外顯。嵇康在《世說新語·雅量》第六中的出場，便是《臨刑奏琴》：
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xué)此散，吾靳固不與?！稄V陵散》于今絕矣！”太學(xué)生三千人上書，請以為師，不許。文王亦悔焉。
而在《世說新語·棲逸》第十八中，嵇康遇見道士孫登，跟其學(xué)習(xí)，臨別時孫登說：“君才則高矣，保身之道不足。”道出了嵇康的未來，文中未再記載嵇康聽到這話的反應(yīng)，但他未曾再追問解決之法卻是真，依舊保持著原有的態(tài)度直至生命盡頭。無論是臨行奏琴時的不變的神氣，還是被孫登一語中的道出的未來后的無記載的無反應(yīng)，基于嵇康的生活經(jīng)歷，都顯示出他是一個超塵脫俗的理想主義者。在嵇康的《贈兄秀才入軍十八首》中，他想象其兄嵇喜在軍中的生活：
第一章中，“朝游高原，夕宿蘭渚”；第二章中，“朝游高原，夕宿中洲”；第三、四章中，“游彼長川”“陟彼高崗”......
這些自然中基本的地方，都成為了嵇康想象中其兄經(jīng)歷的場所。從另一個方面，表現(xiàn)出了超絕塵世、快游其志的主題，這是嵇康對于自然生活的向往與推崇。但是，盡管嵇康一生意圖超脫于塵世，但因為他與魏宗室的聯(lián)系、他的才情，都讓他無法做到超脫塵世。如若他同阮籍有一樣的性格，那他最后的結(jié)局也不會如此，但就如他在《與山巨源絕交書》中自述的那樣“剛腸疾惡，遇事便發(fā)”，劉勰在《文心雕龍》中也曾評價道：“嵇志清峻”，而這些都可以體現(xiàn)出嵇康有強(qiáng)烈的愛憎判分。使他的詩作也帶上了這樣的色彩。
此外，“嵇康‘本有濟(jì)世志’，其‘遨游快志’是對黑暗現(xiàn)實的一種不滿，是對現(xiàn)實無奈所作出的一種反抗，而這樣的反抗不只顯露在他的思想里，于他的人生軌跡中也有所展示”其背后也隱藏著一種失意無奈的心境。如《贈兄秀才入軍十八首》中第八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第十四章、第十五章等為其自傷之詞，感嘆世事多艱。但前面提到的幾章中，也包括其余未提到的幾章中，也有表明其心志，他向往沒有干擾的絕對自由的生活。這在《贈兄秀才入軍十八首》中也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梢?，嵇康的性格對其詩作的影響。
三．思長情遠(yuǎn)——意象的選取
首先，從意象的分類上看，嵇康四言詩中的意象包括了：自然物意象、植物類意象、動物類意象。
自然類意象如：蘭渚、中洲、長川、高岡、華山、靈丘等。以自然類意象為例，像是“華山”這種以“高、險峻”符號化了的名山，以及“高岡”、“靈丘”、“長川”、“高云”這類意象，它們都具有超凡脫俗、清新雅致的特點。讀詩的時候仿佛是一個電影長鏡頭一般，給人一種縱深遼闊的視覺感。而“素波”、“清渠”這些水邊的意象，能夠給人思慕的感覺。根據(jù)李國英的《小篆形聲字研究》中說：“首先水限制了異性之間的隨意接觸，在這一點上它服從于禮義的需要和目的，于是它獲得了與禮義相同的象征意味；其次也正因為水的禁忌作用，也使水成為人們寄托相互思慕之情的地方。”風(fēng)有“凱風(fēng)”、“谷風(fēng)”、“惠風(fēng)”，無不透露著嵇康生性自由狂放，不屑羈絆。因此，嵇康思長情遠(yuǎn)的詩歌意象就此形成。
其次，由于嵇康本人是熱烈的理想主義者，他的精神世界不容污染。因此，從他的詩作中，我們也不難看出，他好用香草飛禽起興。他詩中寫“鴛鴦”道：“咀嚼蘭蕙，俛仰優(yōu)游。”令人聯(lián)想起屈原“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庇汕_創(chuàng)的“美人香草以配忠貞”的傳統(tǒng)，在嵇康的詩中得到了巧妙的承襲。嵇康在《贈兄秀才入軍》之六中寫道：“所親安在？舍我遠(yuǎn)邁，棄此蓀芷、襲彼蕭艾”。正是與嵇康廣闊脫俗的胸襟與高尚的人格追求形成了對應(yīng)的關(guān)系。而他詩中的飛鳥意象，據(jù)日本學(xué)者興膳宏指出：“在大部分場合，都暗示了遨游仙界的超然者的姿態(tài)”。我們不難看出，嵇康在《贈兄秀才入軍十八首》的組詩中，多次寫到“朝夕”之間地點的轉(zhuǎn)換，令人不由想起莊子的《逍遙游》中，大鵬“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朝夕之間，穿越千里的壯闊。再如《贈兄秀才入軍十八首》之一、二中“鴛鴦”意象，“邕邕和鳴，顧眄儔侶”以此比興，描寫了他和嵇喜二人相依為命，和諧友愛的場景，而這正是詩人極端的精神孤獨造成的。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他的終極理想與俗世俗人都有強(qiáng)烈的隔絕感。就嵇康來說，除了魏晉，他不適合于任何時代。他的超絕理想曲高和寡，因此他極強(qiáng)的文化失落都體現(xiàn)在他的詩歌當(dāng)中。多多著墨于“鴛鴦”這類成對的意象，反倒體現(xiàn)了他在詩中的理想境界不得實現(xiàn)的悲傷與落寞。
四．文約意廣——《詩經(jīng)》詩句的化用與用典
嵇康詩中 | 出處 | 原句 |
鴛鴦于飛 | 小雅·鴛鴦 | 鴛鴦于飛，畢之羅之 |
蕭蕭其羽 | 小雅·鴻雁 | 鴻雁于飛，蕭蕭其羽 |
優(yōu)游 | 大雅·卷阿 | 優(yōu)游爾休矣 |
陟彼高岡 | 周南·卷耳 |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 |
言刈其楚 | 周南·漢廣 |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 |
嗟我征邁 | 小雅·小宛 | 我日斯邁，而月斯征 |
獨行踽踽 | 唐風(fēng)·杕杜 | 獨行踽踽，豈無他人 |
凱風(fēng) | 邶風(fēng)·凱風(fēng) | 凱風(fēng)自南，吹彼棘心 |
泣涕如雨 | 邶風(fēng)·燕燕 |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 |
言刈其杞 | 小雅·北山 | 陟彼北山，言刈其杞 |
言念君子 | 秦風(fēng)·小戎 |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
不遐有害 | 邶風(fēng)·泉水 | 遄臻于衛(wèi)，不遐有害 |
誰渭河廣 | 衛(wèi)風(fēng)·河廣 |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 |
好仇 | 周南·關(guān)雎 |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心之憂矣 | 邶風(fēng)·柏舟 | 心之憂矣，如匪浣衣 |
瞻仰弗及 | 邶風(fēng)·燕燕 | 瞻仰弗及，實勞我心 |
駕言出游 | 邶風(fēng)·泉水 | 駕言出游，以寫我憂 |
靡瞻靡恃 | 大雅·云漢 | 大命近止，靡瞻靡恃 |
一葦可航 | 衛(wèi)風(fēng)·河廣 |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 |
良馬既閑 | 秦風(fēng)·駟驖 | 游于北園，四馬既閑 |
由上表可見，《詩經(jīng)》風(fēng)雅之作對嵇康四言詩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作用，而嵇康在注重對《詩經(jīng)》的借鑒的同時，并不是純粹的引用原話，同時也注重另鑄新辭，并依據(jù)自己抒發(fā)性情的需要而賦予所引意象或詩句新的內(nèi)涵。如第一首中的“鴛鴦于飛，蕭蕭其羽”，其原句為，“鴛鴦于飛，畢之羅之”、“鴻雁于飛，蕭蕭其羽”，通過詩句的化用，不僅鴛鴦的纏綿形象躍然紙上，同時鴻雁交羽，共飛天涯的脈脈情感也能縈繞人心。再如第三首中“陟彼高岡，言刈其楚”的原句為“陟彼高岡，我馬玄黃”、“翹翹錯薪，言刈其楚”，在對舊詩信手拈來之化用的基礎(chǔ)上，詩人增添了自己登高刈楚，望遠(yuǎn)思兄的思念之情。短短八字不僅承載著其原本詩句十六字中的意境情感，同時也背負(fù)著作者新增添的深切情誼，言簡而義豐。在這里，詩句與典故的化用渾然天成，幾不見有意為之之痕跡，全然不似后人拙劣地牽強(qiáng)引用，矯態(tài)百出。
又如同樣出自第三首的“嗟我征邁，獨行踽踽”，其原句為“我日斯邁，而月斯征”、“獨行踽踽，豈無他人”，在這里，詩人的真性情與古人的真性情相得益彰，又因為其抒發(fā)情感的委婉優(yōu)柔，使得短促的四言詩歌的節(jié)奏得以舒緩，更顯示出余音繞梁之美感，文約意廣，清香四溢。故沈德潛評其詩云：“叔夜四言，時多俊語，不模仿三百篇，尤為晉人先聲”，陳祚明也說，“叔夜詩實開晉人之先，四言中饒雋語，以全不似三百篇，故佳”。這都表明嵇康四言詩盡管取法于詩三百，但仍以其文約意廣之特點開四言詩之新風(fēng)，形成了不同于詩三百的獨特的藝術(shù)風(fēng)格。
五．得意忘言、托物寓情——嵇康詩比興的運用
作為我國詩歌創(chuàng)作的基本法則的比興，在以往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往往作為一種比方、起興的手段，具有隨意性。以往詩歌對于比興之物的描寫，往往以片斷的形式出現(xiàn)，或為抒情起興，或為敘事陪襯，或作環(huán)境背景。而嵇康的四言詩，使得描寫之物不再是筆下的陪襯或比興的媒介，而成為具有了獨立價值的審美對象。如第十三首詩，以江流、綠林起興，描繪出江流浩蕩，宛如銀帶環(huán)繞城郊，草木繁盛，鮮花怒放，魚龍暢游，山鳥群飛的自然美景。這里，詩人把理想境界的追求與大自然的美融為一體，顯示出一種超邁脫俗，清遠(yuǎn)俊逸的詩歌意境。
而嵇康其玄學(xué)家的身份，也使其在運用比興的過程中，更注重于“興”的瞬間和對天人合一境界的頓悟，講究得意忘言、得意忘象、得意忘形。其比興手法不在于表述上的準(zhǔn)確性，而在于它的模糊性與頓悟性。追求所比興之物與自身情狀表達(dá)的神似與契合，以托物寓情。比如第一首和第二首中，開頭以“鴛鴦”起興，來表現(xiàn)自己和兄弟的相依為命的情感。詩中鴛鴦或傍依雙飛，或群游同飛，與詩人對于友于綢繆的和樂之情的追求相完美契合。再如第五首詩中“穆穆惠風(fēng)，扇彼輕塵。弈弈素波，轉(zhuǎn)此游鱗。伊我之勞，有懷遐人。寤言永思，實鐘所親”，雖然以寫景起興，但并不是為了“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而是采用“惠風(fēng)”、“輕塵”、“素波”、“游鱗”等意象，寓情于景，間接表達(dá)其積郁于心的懷人之情。
六.
重章疊句，回環(huán)復(fù)沓是四言詩語言上的一大特點。以《詩經(jīng)》為例，十五國風(fēng)以及小雅中的部分詩篇中均大量使用這一手法，如《蒹葭》，《式微》等?！对娊?jīng)》后，重章疊句多運用于后世民間歌謠中，而文人詩作則用得較少。但嵇康的四言詩中卻別出心裁，學(xué)習(xí)借鑒重章疊句的手法，且別具一格,
首先，他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了組詩這一形式，使一組詩中相鄰兩章在句法，語句上多同，內(nèi)容上也往往相仿，連讀有一唱三嘆之功，如:“泳彼長川。言息其滸。陟彼高岡。言刈其楚。嗟我征邁。獨行踽踽。仰彼凱風(fēng)。涕泣如雨?！保?/span>《贈兄秀才入軍十八首》其三）與“泳彼長川。言息其沚。陟彼高岡。言刈其杞。嗟我獨征。靡瞻靡恃。仰彼凱風(fēng)。載坐載起?！保?/span>《贈兄秀才入軍十八首》其四）兩章詞語基本相同，句法，句數(shù)亦同，似乎完全可以并為一首來讀。這種重疊的樣式是過去中所沒有的，可謂是嵇康的獨創(chuàng)。
再者，重章疊句的運用與一般與音樂直接相關(guān)（如《詩經(jīng)》）,
而嵇康使用重章疊句的結(jié)構(gòu)形式突破了語言對音樂的依附,
七．自然流轉(zhuǎn)與排偶——句間勾連及整體架構(gòu)
嵇康四言詩句間的勾連用常用對偶與自然流轉(zhuǎn)相結(jié)合的方法。既有對偶的整飭之美，又不損害情感的流動，從而使得詩歌生成較為空靈清新的意境。如：“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保ā顿浶中悴湃胲娛耸住菲涫模俺胃咴?，夕宿中州?！保ā顿浶中悴湃胲娛耸住菲涠┩跏赖澰u價說：“手揮五弦，目送歸鴻，妙在象外?！背稣Z清俊，在自然流轉(zhuǎn)的基礎(chǔ)上，加上對偶的工飾，即使不用詩三百篇語，也可以取得超越三百篇的藝術(shù)效果，這可認(rèn)為是嵇康對詩三百的突破。
同時，嵇康四言詩，或長或短，但大都是以排偶組句支起詩歌骨架，建構(gòu)全詩。如：“穆穆惠風(fēng)，扇彼輕塵。奕奕素波，轉(zhuǎn)此游鱗?！保ā顿浶中悴湃胲娛耸住菲湮澹?em>習(xí)習(xí)谷風(fēng)，吹我素琴。交交黃鳥，顧儔弄音?！保ā顿浶中悴湃胲娛耸住菲涫鞍自?，順風(fēng)而回，淵淵綠水，盈坎而頹?！保ā顿浶中悴湃胲娛耸住菲淦撸?。有排有偶，變通了規(guī)模龐大的重章復(fù)沓，使得四句之間便可以構(gòu)成一個回環(huán)，從而減少詩歌的分章，并在有限的字?jǐn)?shù)空間內(nèi)創(chuàng)造出最大的藝術(shù)空間，極大地增強(qiáng)了藝術(shù)表現(xiàn)力和藝術(shù)感染力。
八．音韻之美——雙聲疊韻與疊字
除了使詩歌節(jié)奏鮮明，音樂悅耳，詩人通過運用大量的疊字來摹聲，繪形，狀情，也使得詩歌更富有表現(xiàn)力，即達(dá)到了劉勰所說的“兩字窮形”、“一言窮理”的表達(dá)效果。再如第十二首詩中第五到八句“習(xí)習(xí)谷風(fēng)，吹我素琴。咬咬黃鳥，顧疇弄音”，以“習(xí)習(xí)”來描摹東風(fēng)的和舒，以“咬咬”來模擬黃鳥的鳴叫之聲，生動形象，具有自然生趣之美感。
以上就是我們的小組學(xué)習(xí)成果，最后，用一段余秋雨先生評點魏晉風(fēng)骨的話作為結(jié)尾：
“為什么這個時代、這批人物、這些絕響，老是讓我們割舍不下？我想，這些在生命的邊界線上艱難跋涉的人物似乎為整部中國文化史作了某種悲劇性的人格奠基。他們追慕寧靜而渾身焦灼，他們力求圓通而處處分裂，他們以昂貴的生命代價，第一次標(biāo)志出一種自覺的文化人格。在他們的血統(tǒng)系列上，未必有直接的傳代者，但中國的審美文化從他們的精神酷刑中開始屹然自立。”
本組分工：王若婷：第四、五、八節(jié)，組稿
參考資料：
1.余秋雨《遙遠(yuǎn)的絕響》
2汪春泓《玄學(xué)背景下阮籍、嵇康之比較》2002
3.姚建改《鐘嶸<</FONT>詩品>嵇康條疏證》2011
4.劉劍《嵇康四言詩象征藝術(shù)論》蘭州大學(xué)
5.時蘭蘭《淺談嵇康與四言詩》2012
6.皮元珍《璀璨的余暉——論嵇康四言詩》
7.吳可《嵇康四言詩源于“國風(fēng)”論》
8.王成《試論嵇康四言詩對<</FONT>詩經(jīng)>的取法借鑒》
9.舒韶雄《四言詩的發(fā)展歷程和衰落原因》
后附嵇康《贈兄秀才入軍十八首》如下：
一
鴛鴦于飛。肅肅其羽。朝游高原。夕宿蘭渚。邕邕和鳴。顧眄儔侶。俛仰慷慨。優(yōu)游容與。
二
鴛鴦于飛。嘯侶命儔。朝游高原。夕宿中洲。交頸振翼。容與清流。咀嚼蘭蕙。俛仰優(yōu)游。
三
泳彼長川。言息其滸。陟彼高岡。言刈其楚。嗟我征邁。獨行踽踽。仰彼凱風(fēng)。涕泣如雨。
四
泳彼長川。言息其沚。陟彼高岡。言刈其杞。嗟我獨征。靡瞻靡恃。仰彼凱風(fēng)。載坐載起。
五
穆穆惠風(fēng)。扇彼輕塵。奕奕素波。轉(zhuǎn)此游鱗。伊我之勞。有懷遐人。寤言永思。寔鐘所親。
六
所親安在。舍我遠(yuǎn)邁。棄此蓀芷。襲彼蕭艾。雖曰幽深。豈無顛沛。言念君子。不遐有害。
七
人生壽促。天地長久。百年之期。孰云其壽。思欲登仙。以濟(jì)不朽。纜轡踟躕。仰顧我友。
八
我友焉之。隔茲山梁。誰謂河廣。一葦可航。徒恨永離。逝彼路長。瞻仰弗及。徙倚彷徨。
九
良馬既閑。麗服有暉。左攬繁弱。右接忘歸。風(fēng)馳電逝。躡景追飛。凌厲中原。顧盻生姿。
十
攜我好仇。載我輕車。南凌長阜。北厲清渠。仰落驚鴻。俯引淵魚。盤于游田。其樂只且。
十一
凌高遠(yuǎn)盻。俯仰咨嗟。怨彼幽縶。室邇路遐。雖有好音。誰與清歌。雖有姝顏。誰與發(fā)華。仰訊高云。俯托輕波。乘流遠(yuǎn)遁。抱恨山阿。
十二
輕車迅邁。息彼長林。春木載榮。布葉垂陰。習(xí)習(xí)谷風(fēng)。吹我素琴。交交黃鳥。顧儔弄音。感悟馳情。思我所欽。心之憂矣。永嘯長吟。
十三
浩浩洪流。帶我邦畿。萋萋綠林。奮榮揚暉。魚龍瀺灂。山鳥羣飛。駕言出游。日夕忘歸。思我良朋。如渴如饑。愿言不獲。愴矣其悲。
十四
息徒蘭圃。秣馬華山。流磻平皋。垂綸長川。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釣叟。得魚忘筌。郢人逝矣。誰與盡言。
十五
閑夜肅清。朗月照軒。微風(fēng)動袿。組帳高褰。旨酒盈樽。莫與交歡。鳴琴在御。誰與鼓彈。仰慕同趣。其馨若蘭。佳人不存。能不永嘆。
十六
乘風(fēng)高逝。遠(yuǎn)登靈丘。托好松喬。攜手俱游。朝發(fā)太華。夕宿神州。彈琴詠詩。聊以忘憂。
十七
琴詩自樂。遠(yuǎn)游可珍。含道獨往。棄智遺身。寂乎無累。何求于人。長寄靈岳。怡志養(yǎng)神。
十八
流俗難悟。逐物不還。至人遠(yuǎn)鑒。歸之自然。萬物為一。四海同宅。與彼共之。予何所惜。生若浮寄。暫見忽終。世故紛紜。棄之八戎。澤雉雖饑。不愿園林。安能服御。勞形苦心。身貴名賤。榮辱何在。貴得肆志?？v心無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