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意畫，顧名思義，當以“意”寫之。這種對“意”的自覺強調(diào)，集中體現(xiàn)在“得意忘象”的藝術(shù)主張上，而藝術(shù)表現(xiàn)上的這一特色，又以審美體驗中的“得意忘象”為依據(jù)。
“得意忘象”源于《莊子·物外》中的“得意而忘象”。魏晉時期，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中將其發(fā)展為“得意在忘象”，這是就周易卦象而言的。后來它被引申成一種藝術(shù)主張，對后代的繪畫頗有啟迪意義。
中國的寫意畫不重形似，但也并非完全不要形似，而是追求“不似之似”。明代畫家王紱在《書畫傳習錄·論畫》中說：“古人所云不求形似者，不似之似也。”清代石濤也說：“不似之似，似之?！爆F(xiàn)代畫家齊白石進而發(fā)揮說：“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笨傊?，中國的寫意畫既保留了一定的形似成分，又有很強的抽象概括性。它既不是對物象的簡單模仿，又不是完全抽去物象的點、線、面、色的純粹組合；它既讓人們看懂了所繪之物是什么，又不使人局限于具象之中，為欣賞者提供了廣闊的想象空間。尤其是大寫意畫，更有“跡簡意繁”的特點。如果談藝術(shù)的框架結(jié)構(gòu)的話，那么大寫意畫的框架是很空的——它容納的想象空間可以是無限的。
寫意畫追求“象外之意”?！耙狻笔侵溉说乃枷?、情感、意趣、意興、情緒等，是人的心靈的顯現(xiàn)。它不是憑空產(chǎn)生的，而是來自于人對自然、對社會和對人生的真實體驗。凡是從真誠的體驗中獲得的“意”，總能與觀者產(chǎn)生共鳴，也容易打動人心。然而，“意”的表達總是要借助于形象，“借物抒情”。沒有形象，“意”無從寄托。盡管大寫意畫的“形”極其簡略，它的框架結(jié)構(gòu)很空，但是仍有“框”的存在，仍有“形”的存在。西方的抽象主義繪畫完全不繪具體物象，純以點、線、面、色的組合來傳達一種思想，但其效果總是難以讓人接受，所以作品也很難引起人們的共鳴。抽象主義繪畫實際上已經(jīng)把繪畫引向了極端。
中國的寫意畫，尤其是大寫意畫，雖然富有抽象因素，但還沒有走向完全抽象的境地。所謂“妙在似與不似之間”，正說明畫中的物象要表現(xiàn)得恰到好處，不能超越極限。因此，中國的寫意畫既不是單純模仿物象的“具象畫”，也不是完全舍去物象的“抽象畫”，而是一種“意象”藝術(shù)。它是“意”與“象”的有機結(jié)合，是主觀與客觀的統(tǒng)一。但“意”與“象”是不能平均對待的。“意”具有支配作用，“象”從屬于“意”。以“神”寫“形”、以“意”造“象”，一切以“意”為之。
寫意畫主張神似。明代董其昌有論：“畫山水唯寫意水墨最妙。何也？形質(zhì)畢肖，則無氣韻；彩色異具，則無筆法。”徐渭在題畫時也談道：“不求形似求生韻，根撥皆吾五指栽?！狈_青藤、八大、缶老、白石諸前輩的畫冊，那高簡的筆墨塑造的形象似真似幻，以一種醉夢天機之趣給人以強烈的感染。人們從中可以體會到作者的失意、孤寂和對社會、對民眾的情感。畫家的作品再現(xiàn)了他們的品性、節(jié)操和人格價值，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他們畫中的物象不是對客觀對象的簡單模仿，而是蘊涵著“意”，是一種再創(chuàng)造。這是來源于自然而又區(qū)別于自然的全新審美對象，具有自然本身不具有的藝術(shù)魅力。
寫意畫融詩、書、畫、印于一體，是一種綜合性的意象藝術(shù)，這使其在有限的筆墨中蘊藏著無限的精神空間。如“揚州八怪”之一的李鱓喜在畫上作跋，長長短短、錯落有致，使畫面更加充實、豐富。因為寫意畫介于具象性繪畫和抽象性繪畫之間，跨越的區(qū)間極大，所以它的表現(xiàn)手法也不是單一的。有的寫意畫傾向于寫實，而有的寫意畫則更傾向于寫意。如黃胄、蔣兆和等人的寫意畫傾向于寫實，其作品多表現(xiàn)客觀事物的客觀精神；而八大山人、徐悲鴻、潘天壽等人的寫意畫多蘊涵著一種內(nèi)在精神。不過，這種內(nèi)在精神更多的是主觀精神，是畫家心境的流露、抒發(fā)和宣泄。徐悲鴻畫的馬具有君子風度，八大山人畫的花鳥帶有冷寂情結(jié)，潘天壽畫的花鳥具有霸悍、奇崛的風骨……所有這些，都蘊涵著畫家的一種內(nèi)在精神。寫意畫講求師法自然，以畫家與自然融為一體，身心俱遺、物我兩忘為最高境界。它深刻地體現(xiàn)了中國哲學的“天人合一”思想——泯化小我、回復大我，同自然融為一體。
意象隱藏著一種神秘的東西——“道”。《易·系辭》中說：“一陰一陽之謂道?！薄暗馈奔从钪婢?、宇宙秩序、宇宙規(guī)律。它是人們通過對大自然的觀察、體驗“悟”出來的。老子說：“道法自然?！薄暗馈笨陀^地存在于無限的自然之中，運行無窮。人們通過天地萬物取法于“道”。作為大自然的一部分，人永遠也不能超越自然，只能遵從自然。詩、書、畫藝術(shù)都是人們的精神產(chǎn)物，它們的本質(zhì)應和宇宙精神一致。寫意畫所要表現(xiàn)的不只是具體物象，而是既融合了作者的個性，又通于無限的宇宙，正如明代董其昌所說：“畫之道，所謂宇宙在乎手者?！?/font>
人的精神同宇宙的精神融為一體，“物我交融”、“神遇而跡化”，落筆之際不知我之為物，還是物之為我，亦不知我之為筆墨，還是筆墨之為我，身與心俱化，這是一個高度自由的境界。畫家作畫“無法而法”，純?nèi)涡郧轵?qū)使，縱情揮灑，作品不期合于自然而合于自然。
注重表現(xiàn)客觀精神的寫意作品近于寫實，而注重表現(xiàn)主觀精神的寫意作品近于抽象。當然，即使是表現(xiàn)客觀精神的寫意畫，也要有畫家的主觀精神。只不過，這種主觀精神隱含于客觀精神之中。即使是表現(xiàn)主觀精神的寫意畫，也不能完全丟棄客觀事物的客觀精神，而應借表現(xiàn)客觀精神來強化主觀精神。另外，無論是著重表現(xiàn)客觀精神的繪畫作品，還是著重表現(xiàn)主觀精神的繪畫作品，都要與時代精神緊密結(jié)合。
畫作給人的第一印象很關(guān)鍵。只有作品給人的感覺好，人們才會仔細欣賞、深入研究。如果一幅畫給人的印象是呆板的，那怎么能吸引人們欣賞呢？好的畫首先要有好的立意。從欣賞的角度來看，一幅畫之所以能感染人，緣自它的內(nèi)在美。而這種內(nèi)在美多是通過形式美表現(xiàn)出來的。
古人說：“作畫必先立意?！彼^“立意”就是確定畫作的主題。畫家作畫應先立意，融入自己的感情，把自然景致和個人感情結(jié)合在一起。如畫梅就要把梅花迎風斗雪和耐寒的品格畫出來，畫菊就要畫出菊花傲霜的精神，畫竹要亭亭玉立、虛心有節(jié)、蒸蒸日上。生動的立意是中國畫內(nèi)在美的流露。寫意畫的內(nèi)在美既與畫家對所繪物象的觀察、感受、體驗和對它的感情有關(guān)，又與欣賞者的欣賞水平有關(guān)。欣賞者文化修養(yǎng)的高低決定著欣賞水平的高低。如近代畫家李苦禪畫的墨荷，水墨淋漓，灑脫奔放，開創(chuàng)了中國近現(xiàn)代大寫意的一代畫風?？捎械男蕾p者文化品位不高，說李苦禪畫的荷葉太離形，不符合自然生態(tài)的本相，若把葉子改用綠色畫會更好。一塊水墨淋漓的石頭，在普通人眼中可能是無情物；但在畫家眼里，卻多蘊涵著一種情懷。
寫意畫營造的是一個精神世界，按照人的意愿，隨心所欲地創(chuàng)作。然而，它又不是憑空的臆造。它順應自然而不逾矩，這就是中國寫意畫的精神所在。
時代不同了，社會的發(fā)展、科學技術(shù)的進步為人們提供了更加廣闊的藝術(shù)表現(xiàn)空間。對“意”的自覺強調(diào)，是繪畫觀念上的突破。新的觀念使中國畫擺脫了模仿的桎梏，以獨特的民族風格和民族氣派屹立于世界藝術(shù)之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