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工部蜀中離席》李商隱人生何處不離群？世路干戈惜暫分。
雪嶺未歸天外使，松州猶駐殿前軍。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雜雨云。
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壚仍是卓文君。
大中五年（851）冬天。李商隱在東川節(jié)度使劉仲郢幕府任節(jié)度判官，被派往西川推獄，次年春，事畢回梓州（治今四川三臺縣，東川節(jié)度使駐地）。此詩為臨行前在餞別宴席上所作。李商隱寫此詩時，正值巴南蓬州、果州的貧民爆發(fā)起義，朝廷派軍隊鎮(zhèn)壓，連年來唐王朝和吐蕃、黨項的關(guān)系也很緊張。這與杜甫當年離開成都時徐知道作亂、吐蕃侵擾、安史之亂還未平息的情況正相似。所以這首詩雖然寫的是作者當時之事和席上之感，但他不僅風(fēng)格上模擬杜甫，而且口吻也像杜甫，就好像是代杜甫所作一樣，所以題作《杜工部蜀中離席》。
“人生何處不離群？世路干戈惜暫分?！笔茁?lián)是說，人生在世，哪里沒有與朋友離別？在戰(zhàn)亂年代，短暫的分離也讓人依依惜別。
詩的首聯(lián)點出“離席”。人生哪里沒有離別呢？劈頭一個反詰句，起得非常有力。這里除了深重的感嘆之外，還隱含著這樣的意思：既然人生離別，在所難免，也許就只好以曠達處之吧？但下面緊接著一轉(zhuǎn)說，在這干戈遍地的時候，即使短暫的分離，其前程吉兇也難以預(yù)卜，也就不能不令人痛懷惜別之情了。這里上句是泛言，下句是特指，兩相對照，更見出后者的重壓。同時，這兩句從“人生何處不離群”的普遍的慨嘆，歸到“世路干戈”的特定逆境，最后又落到“惜暫分”來，氣勢雄放，場面變化極大。
“雪嶺未歸天外使，松州猶駐殿前軍。”遠處雪嶺那邊朝廷的使臣還稽留天外未歸，近處松州一帶也還駐扎著朝廷的軍隊。
“雪嶺”指綿亙于今四川西北部的雪山，這一帶是唐和吐蕃的分界，當時的少數(shù)民族黨項也聚居在這里。松州，治今四川松潘縣，在雪山附近，唐于此置松州都督府?！暗钋败姟敝干癫哕?，是皇帝的禁衛(wèi)部隊。唐代中葉以后，邊地的將領(lǐng)為了得到優(yōu)厚的給養(yǎng)賞賜，往往奏請遙隸神策軍。大中五年，剛剛以秦、原、安樂三州及石門等七關(guān)歸降朝廷不久的吐蕃宰相論恐熱，因要求為河渭節(jié)度使，朝廷不許，又欲為邊患；同年，白敏中奏平黨項，而次年黨項又擾邊。頷聯(lián)兩句，正是這種局勢的真實寫照：遠使久久未得歸回，可見矛盾一直沒有得到解決，局勢非常不穩(wěn)定；而邊境屯駐大軍，也見出劍拔弩張的險境。這兩句縱筆千里，氣象闊大，非常簡潔的寫出邊界隱含的危機，飽含著詩人對國事的憂慮。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雜雨云?！鳖i聯(lián)是說，座中的醉客們邀請我這清醒的人喝酒，而江水上空明亮的云夾雜著濃黑的雨云，變幻不定，就像現(xiàn)今的社會局勢動蕩不安。
頸聯(lián)又由遠而近，正寫離席情景?！白砜汀?、“醒客”用《楚辭·漁父》“眾人皆醉我獨醒”語意?！靶芽汀笔亲髡咦灾?；“醉客”指踐行席上的醉者，喻指那些渾渾噩噩、不關(guān)心國事的庸碌之輩。“延”是延請客人飲酒、干杯。這兩句不但互相對仗，而且每句當中又自為對仗，即“醉客”對“醒客”，“晴云”對“雨云”。即所謂“句中對”，造句公正巧妙，而富有音韻美。從文意上講，這兩句又都語意雙關(guān)：上句的“醉”、“醒”既明指飲酒而言，又暗指精神狀態(tài)而言；下句的“晴云”、“雨云”既指天氣而言——既然即將登程，這自然是席中人共同關(guān)心的——但同時也借喻社會的動亂不安，透露出詩人無限的憂慮和感慨。這一聯(lián)為關(guān)合全詩的樞紐。上句的“醒客”隱括了對使節(jié)未歸、大軍云屯的緊張形勢的清新認識，“醉客”下啟末聯(lián)“美酒”“送老”，寓有明顯的譏諷。下句“晴云”“雨云”錯綜復(fù)雜，襯補上句席中醒者醉者相間之狀，同時象征著形勢的變幻莫測與心情的忐忑不安。
“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壚仍是卓文君?！蔽猜?lián)是說，已經(jīng)老大無成了，在這成都的美酒還真可以用來度過晚年，更何妨有像卓文君這樣的美女當壚賣酒。
尾聯(lián)上承“醉客”，用漢代司馬相如與其妻卓文君的故事，并切蜀中典故。兩句措辭深婉，表面上看像是贊美，實質(zhì)是婉諷，而作者心情則極為沉痛。因為這諷刺是借“醉者”之實際情況而生發(fā)，由云雨相雜的情況而深化，至文君當壚、美酒送老的場面而達到極致，所以就含意無窮，令人讀后，為之痛惜不止。此聯(lián)或解作主人留客之語，或解作引醉客的話寫其沉湎于酒色，也是諷刺。
這首詩的風(fēng)格蒼勁雄邁，頓挫有致，與杜甫晚年許多感慨身世時局的沉郁渾厚的七律如《登樓》、《秋興八首》等詩很相近，可見這是一首立意學(xué)習(xí)杜甫，而實際上也確實是深得杜甫神髓的作品。
附錄《杜工部蜀中離席》李商隱
人生何處不離群？世路干戈惜暫分。
雪嶺未歸天外使，松州猶駐殿前軍。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雜雨云。
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壚仍是卓文君。
譯文
人生在世，哪里沒有與朋友的離別？在戰(zhàn)亂年代，短暫的分離也讓人依依惜別。
遠處雪嶺那邊朝廷的使臣還稽留天外未歸，近處松州一帶也還駐扎著朝廷的軍隊。
座中的醉客們邀請我這清醒的人喝酒，而江水上空明亮的云夾雜著濃黑的雨云，變幻不定，就像現(xiàn)今的社會局勢動蕩不安。
已經(jīng)老大無成了，在這成都里面的美酒還真可以用來度過晚年，更何況有像卓文君這樣的美女當壚賣酒。
注釋
1、杜工部：即杜甫。因杜甫被授有檢校工部員外郎官銜，因此人稱杜工部。這里表明是模仿杜詩風(fēng)格，因而以“蜀中離席”為題。
2、離群：分別?！抖Y記·檀弓》：“吾離群而索居，亦已久矣。”
3、雪嶺：即大雪山，一名蓬婆山，主峰名貢嘎山，在今四川西部康定縣境內(nèi)，其支脈綿延于四川西部，被稱為大雪山脈。唐時為唐與吐蕃邊境。杜甫《歲暮》：“煙塵犯雪嶺，鼓角動江城?！庇帧秶拦珡d宴同詠蜀道畫圖得空字》：“劍閣星橋北，松州雪嶺東?！?br>4、天外使：唐朝往來吐蕃的使者。
5、松州：唐設(shè)松州都督府，屬劍南道，治下所轄地面頗廣，治所在今四川省阿壩藏族自治州內(nèi)。因西鄰?fù)罗瑖?，是唐朝西南邊塞，故長有軍隊駐守。
6、殿前軍：本指禁衛(wèi)軍，此借指戍守西南邊陲的唐朝軍隊。
7、延：請，勸。
8、醒客：指作者自己。
9、晴云雜雨云：明亮的晴云夾雜著雨云，這里是比喻邊境軍事的形勢變幻不定。
10、送老：度過晚年。
11、當壚：面對酒壚，指賣酒者。
12、卓文君：漢代女子，因與司馬相如相愛而被逐出家門，而后卓文君在臨邛（qióng）親自當壚賣酒。此處用卓文君喻指賣酒的女子。
名家點評
《李義山詩解》：義山擬為是詩，直如置身當日，字字從杜甫心坎中流露出來，非徒求似其聲音笑貌也。
《玉溪生詩意》：雖無工部之深厚曲折，而聲調(diào)頗似之。
《唐賢清雅集》：義山最善學(xué)杜，此是擬作，氣格正相肖，非但襲面貌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