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季德山，山東臨沂人，熱愛文學(xué)，業(yè)余創(chuàng)作，供職于臨沭扶貧辦。
老 屋（原創(chuàng)）
拾掇好最后一片瓦，父親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房子算是不再漏了！”
房子是哪年蓋的？我早已記不清了，又或說根本沒有關(guān)心過它的歷史。但在父親的心中，老房子一直是他的珍愛，雖經(jīng)年不在家居住、雖家里荒草萋萋、殘磚破瓦，頹墻斷脊、滿目瘡痍，但這卻是他一生的摯愛與牽掛！
中秋節(jié)前，隨著父親回了一趟老家，拜訪了鄉(xiāng)親近鄰、走訪了親朋好友，順便收拾了一下。經(jīng)年未歸，老屋依舊森然屹立、微笑著靜待游子遠歸。一下車，行動不便的父親慘然笑道：“門口都是半人高的蒿草了，讓人家看了會多說的”。大門都沒來得及開，他就忙不迭時動手摟草了。草長的很旺、幾乎沒過人的膝蓋，父親弓著腰、低著頭，雙手努力的拽著、手臂上爆出的青筋像一條條蜿蜒小蛇油亮歡騰著……。
看著父親我想起了年輕時的他：既力大無窮又聰慧爽朗，既嫉惡如仇又敢作敢為。記得曾經(jīng)在莊西邊的菜園里，澆園的渠井上幾塊頑石因下雨滑進了深溝。溝內(nèi)亂泥入膝，雜草叢生。當(dāng)時既無工具又無外助，年幼的我看著在溝里努力摳著大石塊往岸上搬動的父親欲助無力，心想天黑亦無法完成工作?？筛赣H偏偏非要把石塊重新壘上渠井、提水澆園。一念至此，須臾，父親用繩索套在岸邊的樹上、繩索盡頭纏上木棒，另一端牢牢拴在大石塊，他則在岸上轉(zhuǎn)動著木棒。奇跡發(fā)生了，幾個成人都無法撼動淤泥中的巨石，竟然輕輕松松從深溝里拖到渠井邊上；壘好渠井、澆完菜園，趕回家竟然天沒有黑。還有一次，鄰居家孩子從小落下了小兒麻痹癥，癱瘓在家狀似中邪；其父母竟請得一江湖術(shù)士每日舉鞭相向，抽的孩子整日鬼哭狼嚎、沒有人聲，后被父親在家聽聞，掄起磨盤大的拳頭愣是把江湖術(shù)士的皮鞭折了、從莊里一路打了出去，眾鄉(xiāng)鄰皆是歡欣鼓舞、舉手稱快，一時傳為美談。像昔日這些舉箸輕點移巨石、談笑揮斥打術(shù)士、輕輕松松扛石梁的父親與今日費力拔草而不能得的景象實不能比。歲月不饒人，看著像老牛一樣費力除草的老父我不禁百感交集、欲哭無淚……
推門而入，老屋依然。像久違的老友、像未曾多見的至親、像居家守候的老母，你牽掛了多少游子的家國情懷。記憶中，老屋是父母最驕傲的杰作：為蓋老屋，父母用了一生的積蓄請人幫忙、購買材料、準備飲食還要親力親為。老屋是土夯的，那是父母從自家田地里用驢車拉來的土、拉了多少趟、用了多少工，罄竹難書；只記得蓋屋時、十多個大漢分列兩側(cè)、用木棒和繩索捆扎土墻的兩邊、而后一起系繩、上土、舉榔，隨著工頭打夯聲，大家伙兒齊聲舉起榔頭狠勁地砸在土坯上……。那勁頭，猶如一首故鄉(xiāng)的歌謠、響亮婉轉(zhuǎn)；那場面，猶如一幅潑墨的山水畫、揮斥方遒。一層層、一疊疊、一聲聲，老屋的框架就在大漢們地吆喝中和揮毫潑墨般的汗水里呈現(xiàn)了雛形。那幾日，父母像個的孩子一樣，高興的穿梭于施工者的身旁、遞水遞煙、噓寒問暖，盡顯地主之誼。記得土墻蓋的足夠高、站在下面的孩子都看不見上面施工的狀況時，工人們也需搭好架子站在上面施工，而土方和工具亦需要一層遞一層、一人傳一人，這正是要完成筑屋大廈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也是最繁忙的時候，父親也站在下面幫著遞送工具和材料，突然一個榔頭從對面砸來，父親的額頭頓時鮮血直流……。至今，那蓋屋時留下的印記仍在父親的額頭清晰可見。
歲月蹉跎，新屋已然不在，剩下的是居住在屋檐下一家人的溫馨和歡樂。新屋蓋就，我和弟弟、父母一住30多年。30多個日月輪回、30多個春夏秋冬、30多個365日日夜夜，老屋像一個孩童一樣陪著我們歡樂雀躍，像一個青年一樣陪伴我們茁壯成長，像一位老人一樣用心呵護著自己的孩子。每每農(nóng)忙之后，家家炊煙繚繞，老屋里總能傳出來一家人和和美美、高高興興的歡笑聲、聚餐聲；每每夜幕降臨，家家燈火通明，老屋里總能聚集鄉(xiāng)鄰長輩談天說地、針砭時政的議論聲、說笑聲；而每當(dāng)大人們在老屋內(nèi)秉燭夜話又或舉箸小酌時，我們這些孩子總是最最快樂的：既能聽到新奇神秘的傳說又能品嘗美味佳肴，還能獲悉村里村外發(fā)生的故事（誰家牛羊下仔了、誰兒子娶媳婦了又或誰家今年收成了多少，這些都是大人們茶余飯后議論的珍奇）既能趴在母親的懷里酣睡又能纏著長輩講述那嫦娥奔月、唐僧取經(jīng)的傳說；雖無電視亦無手機，在那個黑白樸素的年月、在那個戰(zhàn)天斗地的歲月中，長輩們的徐徐道來、繪聲繪色的故事總能讓幼小心靈感受家鄉(xiāng)的珍奇、稚嫩的夢往。
樹大分杈，人大成家。自從學(xué)成工作成家以來，老家就很少回去了：一是工作原因，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再?；丶铱纯?；其次是自己成家立業(yè)，孩子家庭還是要時時維系的，時常是決定了回家而常常因瑣事臨時更改；特別是母親不在、父親搬來與我們一同居住以后，老家就更少回去了。常常在夢里想：那里的河流早已干涸、那里的大汪早已不再清澈，那里的大井業(yè)已讓人填上了、人們喝上了自來水，而那里的家人們也早已不在。人們或許會指著長滿荒草的老家、咧著大嘴的殘垣對過往行人說：“這一家人，老一輩上的都不在了，父輩們隨著孩子搬到城里去了，不再回來了”。隨著年齡的一天天增大，越來越想家中的老屋，越來越感到鄉(xiāng)鄰的淳樸與可敬。是以每當(dāng)周末，總盼著能與老父親一起回家看看，即使是匆匆一轉(zhuǎn)即回，又或是路過聊聊一眼，也總能解一解游子的執(zhí)念與期盼；而自己到底是在思念什么，又或是在找尋什么連我也搞不清了，只有睹屋思安、寂寥慰懷而已。
幫著父親把門前的雜草清除，進到院里又把滿院的枯枝敗葉統(tǒng)統(tǒng)清理干凈。老屋赫然立在眼前，不悲不喜、不憂不怨，依舊是茅頂土壘、灰黃質(zhì)樸、素衣藍衫，即便有那么一點點的蛛絲螻蟻、一些許灰垢遮面，老屋依舊在哪里。“屋頂塌了、瓦也掉了，許多還有屋內(nèi)還漏雨呢！”父親吃驚的對我說?！袄衔莓吘故巧蠚q數(shù)，經(jīng)年沒人打理自然是破敗不堪了”我應(yīng)著，心里卻想著要及時趕回去和朋友中午一起吃飯呢。但父親滿眼里都是活，他蹣跚著掃凈屋內(nèi)陸面又忙著清掃著家具上的灰塵；而后，急匆匆看他栽的幾棵果樹和曾經(jīng)種菜的園子去了……
舊的東西總歸要逝去的，新的東西總歸要建起來的。老屋的前后左右都有不少新近蓋起來的大瓦房和小洋樓，一棟棟、一排排嶄新光鮮的站立著，像是一列列衛(wèi)兵一樣守護著這位老態(tài)龍鐘的老人。而老屋也漸漸地不入人們的眼，漸漸的和周邊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了。但在父親的眼中，它還是當(dāng)年自己與老伴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親手搭建起來的愛巢和暖窩，它還是那樣的迷人雋永、流連忘返?！澳憧催@房子，收拾一下像新的一樣呢！”父親從搭建的臺子上下來看著剛剛修好的老屋高興的說，“收拾一下，就不用翻蓋了將就著吧?！泵χ形顼埗紱]吃的我看著父親欣慰的笑臉心里一陣酸楚：“自己在外這幾年忙著脫貧攻堅，幫助多少貧困群眾蓋了多少新的瓦房、修繕了多少破屋殘垣，雖時時感受他們的快樂與希望，可就是沒有時間?；丶铱纯?；臨了，還要年近七旬的老父親赤膊上陣和泥搬磚、爬上爬下修繕老屋”。想到自己每每和父親談起工作，他總說：“扶貧是在做善事、做好事，窮人想蓋新屋，難呀；現(xiàn)在政策好了，從上到下都想著幫咱們窮人過好日子，你更要盡心盡力、努力工作”?？粗细赣H滿身大汗、一臉泥濘完成老屋的修繕工作，不僅感慨真是“草盛屋老三輩家，一磚一瓦理妝髮；白發(fā)老父惜雨漏，世間幾人逐年華?”。
老屋終于修繕完成了，父親也長舒了一口氣。此時此刻，我亦祝愿在黨和政府精準扶貧的好政策下，所有符合條件的貧困群眾都能住上安全穩(wěn)固、舒心的房屋，即使是新修繕的老屋，亦能夠“安得廣廈千萬間、大辟天下寒士俱歡顏”。而這些，也唯有在這新的時代里、在這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的夢想中才能得以實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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