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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流浪的望星人
閱后即焚 當生命意識到宇宙奧秘的存在時,距它最終解開這個奧秘只有一步之遙。
被流浪的望星人
1980年冬天,全國各大出版社收發(fā)室,相繼收到一封奇怪來信。
信中稱“我們是心系祖國的海外學者,想打造探索不明飛行物刊物,自行組稿,每月僅收1200元成本,出版社只需負責賣”。
因來路不明,各家出版社無人敢應(yīng),最后只有遠在西北的甘肅人民出版社回信,“言之成理”。
出版社稱,既然不知道飛碟到底是什么,刊名不妨叫《飛碟探索》。
1981年《飛碟探索》創(chuàng)刊,編輯部一墻之隔,便是同時創(chuàng)刊的《讀者文摘》。
《飛碟探索》創(chuàng)刊號封面,模仿美國《國家地理》,1厘米寬紅框之內(nèi),一只巨大飛碟,凝望世間。
一個想象力滿溢的時代拉開帷幕。外星來客帶動著科普浪潮,中醫(yī)養(yǎng)生摻雜著氣功異能,亦真亦假,如夢似幻。
1990年《飛碟探索》發(fā)行量超31萬冊,居全國科普雜志之首,連旅居海外的三毛都曾寫親筆信,講述她在撒哈拉沙漠目擊UFO經(jīng)歷。
《飛碟探索》負責誘發(fā)好奇,而另外一本試圖幻想答案的雜志,則命運多舛。
1983年,科幻小說被稱為“精神污染”,全國科幻類雜志紛紛停刊,最后只剩四川的《科學文藝》。
《科學文藝》當年在青城山舉辦筆會,編輯在火車站苦等一天,最后敢來者寥寥無幾。
雜志如棄兒,被告知只能自負盈虧。編輯們一所所學校跑懇求征訂,女主編楊瀟脫掉高跟鞋,蹬三輪運送刊物。
最后,雜志社要靠做少兒圖書掙錢養(yǎng)活雜志,編輯們常當街賣書。
最窘迫時,《科學文藝》一期只發(fā)行了700冊,并一度改名叫《奇談》。
所剩不多的中國科幻小說家們滿心絕望,奇談之后,往往是怪論。
1990年,世界科幻協(xié)會在荷蘭海牙召開,楊瀟等人受邀參加。
為了省錢,他們從北京乘火車出發(fā),坐了八天八夜,橫穿歐亞大陸。
最終,當面色蒼白兩腿腫脹的楊瀟等人走進會場,滿場皆驚,“乘火車來的?這真是科幻!”
那屆大會上,楊瀟費力奪來下一年世界科幻大會的舉辦權(quán)。
1991年,《奇談》改名為《科幻世界》,同年5月,世界科幻協(xié)會年會在成都召開。
會議最后一天設(shè)在成都郊野,中外名家擠進車內(nèi)穿越鄉(xiāng)村,沿路農(nóng)民停鋤圍觀車隊,渾不知車中坐著中國僅存的幻想家。
入夜,中外代表圍攏篝火旁。工資快發(fā)不出的《科幻世界》編輯,大聲談?wù)撝壩拿鞯絹淼娜掌凇?div style="height:15px;">
那些激情與幻想,最后隨篝火一同熄滅,青煙散入九十年代,裊不可尋。
劉慈欣并未參加那屆大會,那一年,他還在山西的娘子關(guān)電廠做工程師。
電廠四野丘陵,山崖寸草不升,運煤火車從廠區(qū)大門呼嘯駛?cè)?,大門邊是一道小小的窄門,供人通行。
電廠內(nèi)有醫(yī)院、舞廳、電影院,如微縮社會,按照古老的規(guī)則緩慢運行。在這規(guī)則下,寫小說無異于離經(jīng)叛道。
劉慈欣謹慎地隱藏愛好,一個個瑰麗的世界誕生綻放,又被包裹藏匿。
偶爾,他會坐六七個小時火車去北京,到王府井書店查資料。
漫長夜晚,他會想起填完高考志愿那個夏夜,他翻完英國名作《2001太空漫游》,抬起頭,家鄉(xiāng)星空銀河閃動,一切都很渺小。
在電廠,星空是奢望,廠區(qū)煙囪晝夜吞吐煙霧,長夜渾濁無期。
1994年,《科幻世界》編輯帶領(lǐng)科幻迷,夜登峨眉,觀看天文奇觀“彗星撞木星”。
峨眉金頂上,編輯部的天文望遠鏡吸引游客,有中年婦女說,她給孩子訂了《科幻世界》。
“看武俠小說怕他打架,看言情小說怕他早戀,讓他看科幻,引發(fā)對科學的興趣?!?div style="height:15px;">
這段“金頂對話”成為第二年《科幻世界》廣告詞,雜志征訂數(shù)開始上升。
在商業(yè)大潮中疲憊沉浮的人們,終于迷惘抬頭,望向遙遠的星空。
1999年,高考全國卷出了道作文題《假如記憶可以移植》,用科幻與時代作結(jié)。那些單純與誤解、冷寂與掙扎,俱成往事。
因為與高考撞題,《科幻世界》迎來創(chuàng)刊以來最高光時刻,歷年過刊、合訂本銷售一空,雜志銷量躍升至40萬冊。
那年青城山筆會上,劉慈欣第一次現(xiàn)身,他帶了一部作品,名叫《流浪地球》。
到了2006年,劉慈欣已連奪七年銀河獎,那些在電廠長夜中積蓄的故事,終于有了傾瀉之處。
那是卡梅隆的阿凡達之年,劉慈欣特意從電廠跑到太原去看,看完有些失望,“想象力不足”。
他想起九十年代時,做的一個實驗。
他編寫程序,把每個文明簡化成一個點,在十萬光年半徑內(nèi)設(shè)定三十萬個文明,然后扔進286計算機運算。
文明在窄小的屏幕中濤生云滅,變化詭異。
那是《三體》的最初靈感來源,2006年,《三體》第一部在《科幻世界》上連載。
一年后,《三體I》單行本出版,科幻世界雜志社門口時刻停著面包車,每天不停地把書運到郵局,發(fā)往全國,“要發(fā)的書太多,郵購部的人上個廁所都是一路小跑?!?div style="height:15px;">
2008年《三體Ⅱ黑暗森林》出版,2010年《三體Ⅲ死神永生》出版。劉慈欣被粉絲封神,甚至衍生出三體學。
粉絲們說,這世上只有三類人,沒看三體的,看一半三體的,看全三體的。
從2008年開始,各地書店的科幻小說區(qū),三體總會摞成獨立金字塔,十年未變。
2015年8月,宇航員林格倫在國際空間站宣布,劉慈欣憑借《三體》獲得第七十三屆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
劉慈欣因故未能到現(xiàn)場,譯文作者代他領(lǐng)獎。
領(lǐng)獎發(fā)言的第一句話,他說:這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2014年11月,《三體》英譯本在美國發(fā)售,一度登上亞馬遜的“亞洲圖書首日銷量排行榜”榜首。
奧巴馬度假時帶著《三體》,甚至走后門找出版社,要當時尚未正式發(fā)行的《死神永生》。
他告訴書評人,和書中宇宙級別想象相比,平時和國會斤斤計較顯得格外渺小。
星夜開始露出本來模樣,劉慈欣之后,郝景芳也憑《北京折疊》獲得雨果獎,那些藏匿在大廈或荒野間的想象世界,有了落腳之處。
1999年那篇作文,山東少年郭帆差兩分滿分。很多年后,中影讓他挑劇本,他一眼選中《流浪地球》,因為在《科幻世界》上讀過。
《流浪地球》在春節(jié)檔上映,雖然存在諸多瑕疵,但依舊被認為是中國科幻電影的里程碑。
那些凝視謎題的奇思,那些遠征星海的暢想,似乎才剛剛開始。
2018年年底,《飛碟探索》???,后來又傳出只是休刊。雜志如飛碟般消失遠去,歸期未知。
然而,這一次,人們投向星空的目光不會再消散。
劉慈欣在小說《朝聞道》中寫道:
亂發(fā)披肩的原始人,第一次抬頭凝望星空,黑暗瞳仁,第一次印出銀色光斑。
外星人警報大作,認為這個文明已達閥值。
——當生命意識到宇宙奧秘的存在時,距它最終解開這個奧秘只有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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