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語摘錄:
1、孫先生說:“我聽一段京戲,眼前就會出現(xiàn)抑揚頓挫的書法意象。世間的萬事萬物,也都可以悟出書畫的墨象意蘊。”(第2頁)
榮按:宇宙萬物通于道,藝術(shù)不過是道的感性體現(xiàn)。音樂、書法、繪畫、舞蹈等等既是兄弟姊妹,也是道之子,它們面目不同,其核心精神是一致的。清人翁方綱評徐渭書法時說:“世間無物非草書?!辈輹菚ň褡罴?、最有力的表現(xiàn),他這里的話可以譯成一句話,就是世間無物不通于道。
2、“石濤畫語錄提出‘運情摹景’,就是要把寫景與運情結(jié)合起來。只有‘摹景’會陷入自然主義,只‘運情’恐怕也會變成了主觀主義吧?!\情摹景’之論,包含著辯證法的精義?!保ǖ?/span>4頁)
榮按:用心體會一下,這句話是醫(yī)救現(xiàn)在受西方美術(shù)教育模式指導下的對景寫生影響的寫生觀念和方法的良藥。現(xiàn)在人不會畫畫了,只會用相機和寫生素材“拼”畫了,和沒有正確的訓練有關(guān)。
3、“夸張和變形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取神’,中國傳統(tǒng)的說法叫做‘夸不失實’?!保ǖ?/span>11頁)
榮按:絕不是漫畫化、卡通化,流行書風對書法結(jié)體的理解卻是這樣的。中國書畫的精神和意味是內(nèi)在的。不是炫形的。
4、“我早年的老師,都是重視傳統(tǒng)的畫家,教我打下了比較堅實的傳統(tǒng)基礎(chǔ)。上北平藝專的頭一年,接觸的還是傳統(tǒng)的。徐悲鴻校長一來,就換了一套教學方法,試圖用西畫改造中國畫。但我原先那套東西已經(jīng)比較牢固了,不是上一堂課兩堂課就可以改變的。不過,我很快地接受了徐先生重寫生、重造型的教導,強化了造型訓練,提高了造型能力。兼學中西,擇善而取,大大受益?!保ǖ?/span>21頁)
榮按: 孫先生的這一段自述,我們可以借來作為中國畫訓練的一個原則,就是先中國畫法、畫理的訓練,然后再補一下中國畫造型方面的課。所以也不要全面打倒西式素描,不過西式素描對中國畫的意義實在地說并不是很大,對人物畫稍大一些,何家英的工筆人物造型主是用中國本色畫法,又借鑒西式造型法,于是稍有新變,輒成新時期以來一有成就畫家。此理值得體味。
5、“學畫不外三個源泉,一是師造化,二是師古人,三是發(fā)心源?!保?/span>22頁)
榮按:師造化是總源,除得其活潑潑的生命感之外,還要悟宇宙之通理——“道”。師古人是起步,不學古人,不會畫畫,只會描物樣。古人總結(jié)了一套繪畫語言,總結(jié)了畫法、畫理。學畫先古人,再師造化,心源在此二者中逐步養(yǎng)成,另需以讀書明理、養(yǎng)氣。不學古人,不能成畫,不師造化不得生意,不發(fā)心源難成個人風格和面目,徒成假古董和別人復制機,或者成野狐禪。
6、“古代的‘寫生’一詞,是說要寫出對象的‘生機’、‘生意’、‘生氣’,表現(xiàn)對象的生命活力,與西畫對景描繪的‘寫生’方法不是一回事。古代山水畫家的創(chuàng)作,都是在室內(nèi)進行的。像黃公望那樣‘囊紙筆’偶然畫一樹一石速寫式記錄的,是極個別的情況。古人‘寫生’很強調(diào)‘目擊心傳’,就是多多觀看體察,直到‘閉目如在眼前’‘下筆如在腕底’的程度。先到真山水中看,再回到畫室去畫,畫了再出去看,往返交替,反復進行,不斷深入?!保?/span>28頁)
榮按:古代的寫生觀念和方法和書法的臨摹方法觀念一樣,好象大家都知道,其實不一定,這是要研究的,而且很值得研究。清楚了對我們現(xiàn)在的書法國畫創(chuàng)作大有好處,且可糾當下書畫之大弊。
6、“面對真山水寫生是一個進步的現(xiàn)象。這種寫生方法有利于深入刻畫對象,還能推動畫家不斷地探索新的表現(xiàn)方法,即使運用已有的傳統(tǒng)技法,也會在描繪真山實水的過程在有所改進與變化?!?/span>
“實景寫生和傳統(tǒng)‘目擊心傳’的寫生方法,應當分階段使用或交互使用,以互濟其短。通過實景寫生方法不斷從現(xiàn)實在吸取營養(yǎng),通過‘目擊心傳’的寫生方法逐漸擺脫對象的束縛。寫生而能神似,就進入了創(chuàng)作的范疇?!保?/span>30頁)
7、“據(jù)我所知,目前美術(shù)院校的畢業(yè)生的造型問題很多人解決得不夠徹底。主要問題是只能‘對著畫’,不能‘背著畫’(默寫)。我常給這種‘病’叫‘半身不遂’”(36頁)
榮按:不能背著畫的問題出在很多病上,不只是造型解決得不夠,其中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讀書少,思考少,不明畫法,不通畫理。于是就成了畫畫工人,自己畫得累,別人看了不感動,這樣畫的畫能有藝術(shù)感染力嗎?
8、“只能靠自己的辛勤勞動成為畫家,靠吹捧(這里說的不是正當?shù)脑u價),靠名人、要人的提拔,都不行,孫過庭《書譜》提到有一種人‘身謝道衰’,大概指的就是那些沒真才實學、靠人提拉吹捧的人?!保?/span>41頁)
榮按:“身謝道衰”四字對當下社會有很深的警示!
9、“元人在繪畫方法上開始大量使用干擦之筆(這與用紙作畫關(guān)關(guān)系),在格調(diào)上一變馬、夏的‘刻露’缺點。這種蒼茫渾厚格調(diào)的形成,不僅與材料、畫法有關(guān),也與元人在觀察、認識對象和塑造山水形象上的變化分不開。如果說宋畫偏重‘近觀以取其質(zhì)’,那么元畫便是偏重于‘遠觀以取其勢’。王黃鶴山水畫蒼毛的風格,近看似乎有些交代不清,遠看卻頭頭是道,以少勝多,這正是表現(xiàn)了畫者在一定距離上所見到的真實的視覺形象。元人的這一新的創(chuàng)造,是表明從偏重‘說明’而趨向重視‘感覺’的一個重要變革,絕不意味著什么形式主義,其給予后代的影響是很大的,直到今天我們還在普遍地運用著這種強調(diào)感覺的表現(xiàn)方法。這是民族繪畫中珍貴遺產(chǎn)之一,其造詣水平,比之唐宋并不遜色。”(89-90頁)
榮按:畫史會給我們很多繪畫上的思考,會通它,則不難明白變化之法、創(chuàng)造之理,對當下的中國畫和自己的創(chuàng)作也就有了很深入的思考。繪畫上變化的可能性很多,不用外假一些“外道”來標榜變化和面目,這種做會可笑,也不會成功。
10、“黃賓虹先生給我上課時,最不常說的一句話是:‘渾厚華滋’。其后我讀笪重光的《畫鑒》,內(nèi)有‘山川氣象以渾這宗,林巒交割以清為法’一語,又讀到董其昌有‘山川渾厚,草木華滋’一語,二才都是指對山川與林木的筆墨表現(xiàn),即山巒要渾然一體,草木要繁茂華潤。黃老師為什么刪去‘山川’、‘草木’兩個主語,單說‘渾厚華滋’呢?我在杭州看了黃老師晚年所作的山水畫展覽,才恍然大悟。黃老師晚年的作品,不僅用墨較前更為沉重,畫中的山川、樹木、路橋、屋宇亦不處處交割,尤其山石樹木,更是渾然一體,厚重無比。現(xiàn)在有人學黃老師的山水畫,無限制地突出了這一特點,讓人看起來渾黑一片,有類黑紙。過了、過了!凡事都有個度,過了這個度,則走向了反面。治藝者不可不知這一道理。(9-100頁)
榮按:這一段談得很深入,不讀畫史、畫論,不通畫史畫論者,不知畫矣。
11、馬宗霍《書林藻鑒》中論吳昌碩的書法(籀文)時說:吳昌碩用畫藤蔓法寫篆,‘村氣滿紙,篆法掃地’,這個評價不免有偏見,但說吳氏以畫法入篆法,還是對的。(101頁)
榮按:不單是馬宗霍,寫過《書學史》的祝嘉先生也有類似的批評。最近聽周曉陸先生的課,他說感覺吳昌碩的東西總有點海派那種的‘唬人’的架勢,沒有趙之謙的東西耐看。我很同意他的觀點。我以為周老師看得很準。我常常用‘太荒率’來批評吳昌碩的畫。我以為吳還是印第一,字第二,畫第三,詩文第四。我向來主張認識大師,每個大師都是具體的,是人,不是神,認識不了大師,就認識不了畫史,自己也不可能有成就。
孫其峰著 郎紹君徐改 編《其峰畫語》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0年3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