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來就應該會說話,這沒有任何理由。幾乎一出生,你就開始練習說話;上學之前,你基本上已經(jīng)學會自由表達了。但這并不能解釋你為什么能說話。說話能力是人類掌握的最重要的一種能力,它也是一種最復雜的能力。實際上,當你觀察語言的各個方面時,你會發(fā)現(xiàn)語言太復雜了,就不應該存在。
請考慮以下數(shù)字:我們出生時一點也不會說話,對什么是語言也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就更不用說怎樣理解語言和使用語言了。當我們長到18個月大時,我們已經(jīng)掌握了50個核心詞匯,可以理解大約100個詞匯。三歲時,我們已經(jīng)掌握了1000個詞匯,可以造出比較復雜的句子。六歲時,我們的詞匯量已經(jīng)猛增到6000個,這意味著我們從出生開始算起,平均每天掌握三個新單詞。良好的口語表達需要大約5萬個詞匯,這一數(shù)目還只是包括了字典上認可的規(guī)范表達。至少大約還有5萬個成語或固定表達,例如,一天天、經(jīng)驗豐富、周末、對抗、處境危險、捆扎、全力以赴、吵翻天等。學習第二或第三外語的孩子,既要收集、儲存兩倍或三倍的信息,還要防止語言信息混雜到一起,這些孩子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不管我們掌握了幾種語言,我們都會用類似外科手術(shù)的方法來處理這些語言。我們都是從積累名詞、動詞以及方位詞開始的;然后我們開始學習概括詞;我們能夠感覺同義詞的細微差別,盡管我們不能準確地表達這些差別。另外,語言不是薩滿巫師獨有的天賦,也不是愛因斯坦撥開宇宙面紗的能力——這一能力使他永遠高高在上。語言能力是所有人類技能中最民主分配的能力。
語言習得在它的復雜性方面是與眾不同的。當你把一件極其精美事物的完成過程看成一個整體時,它總是一個混亂的過程。只有當你把這一過程分解為數(shù)個小節(jié),它才有意義。摩天大樓對于大多數(shù)想徹底了解它的人來說都太大,太復雜。單從它的體積上來說,摩天大樓就超出了我們這些身體微小的人的能力范圍,但是新的摩天大樓還是每天都在建。
為了真正體會摩天大樓建設(shè)的每一細小進程,我們需要一點一點、一步一步地解構(gòu)摩天大樓,顛倒工程進程,倒退到它的支架開始鍛造、它的磚頭開始燒制、奠基挖的第一鍬土。
同樣,大規(guī)模進攻日成為目前歷史上最為復雜的軍事活動,這一榮譽有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不會改變。這一空前絕后的最大規(guī)模的陸??招袆庸矂佑?000艘軍艦、3萬輛車,運輸?shù)顷懽鲬?zhàn)士兵19.5萬人、傘兵1.3萬人,出動飛機1.4萬架次,投了1.3萬噸炸彈,甚至還運載了3489噸肥皂,因為當時預計要長時間駐扎在歐洲大陸?,F(xiàn)在的軍事家只有反復研究、慢慢追溯它的計劃制定、物資供給、士兵招募甚至鉚釘制造才能完全理解它的規(guī)模。
語言技能也是同樣道理:我們必須解構(gòu)語言習得的過程才能理解語言習得。我們誤認為語言技能的習得是默默發(fā)生的,所以由此斷定咿呀學語的嬰兒的大腦才剛剛喚醒這種能力。我們對天賦形成的方式了解越多,我們就越能更好地欣賞其他偉大事物的所有瑣碎環(huán)節(jié)。我們探究得越多,就越能理解宇宙的復雜性的意義。
要理解人類語言現(xiàn)象,最好的地方莫過于行為和分子神經(jīng)系統(tǒng)科學中心的愛普勒·本納西科實驗室,這所實驗室坐落于新澤西州紐瓦克地區(qū)的拉特杰斯大學。在這所實驗室里,每天都有許多聰明忙碌的人員在工作,而這里最敏捷的頭腦當屬于那些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來到這里的人。
以剛剛一歲的杰克為例,當他的母親抱著他坐在一間隔音室里時,臨床心理學家中心主任本納西科會量一下他的頭的大小。杰克的頭的大小,本納西科量過,但每次見到杰克她還是要再量一下,目的是跟蹤記錄與他頭骨同步迅速長大的大腦。之后,她會和她的助手給孩子帶上一個柔軟的網(wǎng)狀帽子。這頂帽子裝有64個電極,每一個電極都被導液浸濕以確保它和頭皮緊密接觸。然后,他們一根一根地將導線連接到一根白色的粗纜線上,而這根纜線與電腦相連。與此同時,旁邊的電視正消聲放映動漫片,但動漫片不會吸引杰克很長時間。
所有的連接都接好之后,杰克和媽媽會單獨安靜地待在隔音室里,甚至電視那聽不見的嗞嗞聲也被電磁抵消得寂靜無聲了。在旁邊的屋子,本納西科的助手會打開開關(guān),一個電腦生成的聲音會傳送到隔音室。這個聲音只發(fā)三個音節(jié),其中兩個音節(jié)——“噠”(da)和“嗒”(ta)會間隔不同時間隨意重復,之后加上第三個稍有不同的音節(jié)“沓”(ta),發(fā)音稍平一些就像西班牙語里發(fā)音規(guī)范的“ta”。在大人聽來,聲音來得太快,而且太相近,幾乎辨別不開,但杰克不是大人,他只是一個13個月大的嬰兒,他那長在更復雜的大腦上的耳朵更敏銳。
在看電視的同時聽音節(jié),他的聽覺中心需要快速運轉(zhuǎn)以收集和分類信息。大腦在默默地、隱蔽地完成這項工作,但盡管如此,電極還是探測到它的活動,感知到所謂誘發(fā)反應潛力(ERP)的變化。電波顯示大腦的語言和聽覺中心不僅聽到了音節(jié),而且分辨出了音節(jié)的細微差異。成人的“da-ta-ta”測驗的ERP讀出是單調(diào)的無法辨清的模糊形狀,而杰克的ERP讀出卻清晰準確。
本納西科說:“我們所看到的這一幕真是太偉大了。要聽出相近發(fā)音的不同意味著你必須能夠區(qū)分只持續(xù)35毫秒或更短時間的音節(jié)的不同。13個月大的嬰兒做得很好,他們能夠分辨任何語言的語音,而這項能力成人早就喪失了。”
嬰兒的這項天賦源于他的大腦結(jié)構(gòu)。新生兒的大腦看起來與成人的一樣褶皺,一樣分為兩半,只是小了許多——只有橘子那么大。但是盡管大腦大小不一樣,但成人大腦和嬰兒大腦都大約容納一億個神經(jīng)細胞,這一數(shù)量基本保持不變。兩者的不同之處在于,將這些細胞串在一起的連接方面,嬰兒有絕對的優(yōu)勢。嬰兒大腦的任何一個獨立細胞都與多達1.5萬個其他細胞相連,而這1.5萬個細胞就有1.5萬個不同的分支。這樣,在整個嬰兒大腦里就有多達10萬億個蜂窩連接。成人大腦里的每一個神經(jīng)元的連接只有嬰兒的三分之二,即1萬個。
嬰兒的大腦是在出生后才長得如此精妙。1979年,芝加哥大學的兒科教授彼得·亨特拉挈開展了一次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研究:他利用電子顯微技術(shù)計數(shù)死亡孩子——這些孩子雖意外死亡但其大腦完好無損——大腦各部分的神經(jīng)細胞數(shù)??傮w上來說,嬰兒的大腦在出生后繼續(xù)發(fā)育,但大腦某部分的發(fā)育程度取決于人們對該部分的研究??梢暺拥纳窠?jīng)細胞的突觸會持續(xù)增加到孩子一周歲時。負責高級認知活動的大腦額葉部會一直發(fā)育到孩子九歲時。負責處理語言和聽力信息的顳葉會一直發(fā)育到孩子三歲——恰恰是孩子語言剛剛開始流利的年齡。世界上現(xiàn)有語言的種類難以統(tǒng)計,因為語言跟動物種類一樣突然出現(xiàn)又隨時消失??傮w上來說,現(xiàn)在世界上有6800種不同種類的語言在使用。僅法國就有75種語言在使用,有的語言土生土長,有的則是移植而入。小小的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就有驚人的820種語言被使用。全球使用的語言中包含了大約600個單獨的輔音和200個元音。每一門語言平均都有大約40個獨立音素。既然在出生前你不知道自己要學習哪種語言,自然就無法得知你需要哪40種音素,也就是說你要掌握所有的音素。這就是語言研究開始之前所遇到的眾多困難之一。不管你在哪里學的化學或數(shù)學或生物,其基本原理到任何其他地方都適用。相比之下,語言具有很強的地域性,它完全取決于你的出生地點。
嬰兒大腦適應任何語言的能力以及它迅速聚焦一種或幾種語言的速度歷來都是眾多語言研究人員試圖理解語言的敲門磚之一。研究人員發(fā)現(xiàn),早期的許多語言培訓與選擇性聽力有關(guān)。西方人經(jīng)常取笑許多亞洲人,因為他們不能區(qū)分r音和l音。西方人認為這兩個音素相差甚遠,不可能發(fā)生混淆。西方人和東方人的聽力確實存在差異,而這種差異是與生俱來的。
中國臺灣的一位研究生林荷花,就讀于西雅圖華盛頓大學的大腦科學所。他進行了一項研究:他一邊讓日本和美國志愿者聽磁帶上的“r”音和“l”音,一邊對他們的大腦進行x光掃描。掃描獲得的圖像即便外行人也能一眼就看出不同。美國人對這兩個音都很敏感,他的大腦圖像就在相應位置出現(xiàn)了神經(jīng)細胞簇,代表這兩個音都在它們的確切位置上被聽出和分辨出。相比之下,日本人的大腦掃描圖像里神經(jīng)細胞分布比較分散,在同一個小區(qū)域里,神經(jīng)細胞開始向四周輻射,好像大腦在四下摸索,力圖辨識所聽之音。
林荷花說:“我們剛開始實驗時,讓兩隊志愿者辨別‘ba’和‘wa’兩個音,因為這兩個音在日美兩種語言里都有,我們發(fā)現(xiàn)所有的志愿者辨別得都很好。而當他們辨別‘r’音和‘l’音時,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不同。”
如果只是亞洲人的耳朵辨音有缺陷,那么跨文化無調(diào)性的意義將大打折扣。東方人對西方人無法辨別節(jié)奏感很強的廣東話也大惑不解。俄羅斯人對意大利人的“gl”組合的發(fā)音也滿腔疑慮。希臘人辨識不出泰國語中的雙元音。即便在歐洲語言中,各國“r”的發(fā)音位置也不盡相同:英國人用舌尖發(fā)“r”,西班牙人用顎中部發(fā)“r”,而法國人則是用咽部發(fā)“r”。
顯而易見,我們不是天生耳聾,否則出生地的語言我們也學不會。在解開嬰兒聽力如何適應地區(qū)語言方面,工作突出的或許要數(shù)心理學家安德魯·邁爾左夫以及語言和聽力專家帕特里夏·庫兒夫婦團隊,他們是林荷花開展研究的西雅圖研究所的主任。他們兩位也是《嬰兒床里的科學家》一書的兩位作者,正如書名所暗示的那樣,這本書探討了新生兒和蹣跚學步的孩子的神奇大腦。
跟本納西科的實驗室一樣,庫兒和邁爾左夫的研究所也曾經(jīng)是自然科學和兒童玩耍的場所,場所里計算機和大腦成像機跟孩子的玩具、兒童叢書堆放在一起。為了研究語言習得,庫兒設(shè)計了一項實驗,他邀請一群剛剛只有幾個月大的嬰兒連續(xù)四周每周三次到研究所里玩半個小時。所有的孩子都來自英語家庭,并由一名看護人員照看,給他們讀書,跟他們說話。有時,這名看護只講英語,有時他只講漢語。沒有一個孩子曾學過兩種語言。一個月后,所有的孩子都帶回研究所測驗,檢查他們是否學會一些漢語的發(fā)音。
因為向不會說話的兒童提問他們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顯然行不通,所以庫兒設(shè)計了一項實驗:她讓孩子玩的時候,旁邊的揚聲器播放一連串隨意的電腦生成的錄音,例如“oo”和“ee”。在眾多語音當中偶爾會插入幾個漢語音素。那些能分辨出漢語音素的嬰兒在聽到熟悉的音素時,會朝揚聲器看去。每當孩子朝揚聲器看去,一個盒子會發(fā)光,盒子里面的機械猴會開始敲鼓。獎勵是很誘人的,但孩子們很快懂得并不是每次轉(zhuǎn)頭都有這樣的獎勵,只有他們對漢語音素做出反應時,才會有獎勵??偸歉f英語的護理人員待在一起的孩子一次獎勵都沒有得到,因為他們一次都沒有轉(zhuǎn)頭。其他孩子在整整一個月中只聽了六小時的漢語,但每次聽到漢語音素時都有反應,他們做得跟那些只懂得漢語的中國臺灣地區(qū)的嬰兒做得一樣棒。
那些聽過漢語音素的嬰兒不僅會辨別出漢語音素,而且會一直保留這一能力。當他們一個月后再次來到實驗室,雖然沒有再進一步聽漢語,但他們?nèi)匀荒軌虮鎰e他們聽過的那些漢語音素。
結(jié)果雖然令人振奮,實驗卻并不是一帆風順的。一方面,庫兒發(fā)現(xiàn)她的方法只有在說漢語的護理人員跟孩子同在一屋時才有效。當她以同樣的方式重復實驗,讓護理人員只在錄像里給嬰兒讀故事,跟孩子說話,結(jié)果孩子一周后返回實驗室時,他們對漢語音素的了解并沒有比原來多。可是錄像里老師教的如果是手工技巧,孩子們是記得住的。一個孩子如果在錄像里看過成人展示如何玩新玩具,之后他會在成堆的新玩具中找到他看到過的那個玩具,而且知道怎樣玩。語言強調(diào)目光交流、強調(diào)相應變化和手勢指點,所以需要教師言傳身教。
塔夫茨大學認知研究中心的主任、語言學家雷·杰肯多夫說:“語言是一門高度社會化的技能。語言教與學的關(guān)鍵就在于你我同時專注于同一件事情,目光交流和手勢指點有助于教與學。要記住,我們不僅僅只是長著手指,我們還能用手來指示。這一現(xiàn)象里面一定有原因。”
年齡會影響庫爾實驗的結(jié)果??傮w上來說,嬰兒月份越大,辨別漢語的能力越強,這種形勢會一直持續(xù)到嬰兒九個月大。九個月后,語言大門就慢慢關(guān)閉。一歲的孩子如果堅持每天都聽同一門新語言,他對這門語言的掌握遠沒有半歲的孩子或更小的孩子掌握得好。庫爾寫道:“從語言角度上說,孩子一開始都是世界公民,可以掌握任意一門語言,但他們很快就會喪失這種能力。”
當然,新語言并不會以護理人員朗讀和獎勵舞蹈玩偶那樣清楚有序的方式來到孩子身邊。語言也不是通過教室里不停地重復和練習的方式習得的。實際上,語言就像一場雨把大量的、毫無意義的語音和詞匯灑在孩子身上。甚至在單一語境里長大的孩子也要做許多分類工作。他們或許只聽到一種語言,但他們周圍無數(shù)人都在說這種語言,而且每一人的嗓音和語速都不一樣。如果嬰兒要理解語言,他必須在聽到語言的同時能夠?qū)崟r解構(gòu)語言——分解開不計其數(shù)的音素成分。孩子是否理解語言取決于孩子的語言解構(gòu)速度。
單詞不是越長越難,恰恰相反,單詞越短越難以理解。單詞“people”(人們)只有兩個音節(jié)、四個語音(兩個元音、兩個輔音)。單詞“streams”(小溪)里只有一個音節(jié)卻包含五個輔音(“s”要數(shù)兩次,因為兩次的發(fā)音不一樣)和一個長元音。本納西科目前正在研究我們?nèi)绾文軌蛞淮温犚姶罅恳羲?,她將精力聚焦于眾所周知的大腦融合點上。
如果輸入信息狂轟亂炸大腦的速度非??欤械臄?shù)據(jù)最終會模糊不清,而在一些情況下,這確是一件好事。如果大腦沒有融合點,數(shù)字音樂將不再是連續(xù)不斷的美妙樂曲而是一串斷斷續(xù)續(xù)的音調(diào);電影會是一系列跳躍的照片而不是連續(xù)的畫面。然而就語言而言,融合點卻會礙事。
為檢測耳朵處理單詞的速度,本納西科讓嬰兒聽音調(diào)和音素的間隔只有300毫秒。與大多數(shù)標準相比,這一速度很快,但對高速運轉(zhuǎn)的大腦來說這仍然是慢動作。本納西科逐步縮短間隔并同時監(jiān)測嬰兒的ERP大腦影像讀出圖。她的研究表明,即便音素間隔由300毫秒縮短為200毫秒、100毫秒甚至35毫秒,嬰兒的大腦跟上音素沒有任何困難。35毫秒意味著因素間隔比音素的發(fā)音時間都短,但嬰兒的大腦仍然應付自如。當音素間隔降到8毫秒時,嬰兒就聽不清楚了。
本納西科說:“嬰兒最終聽不清楚了,不是因為他們失去興趣或是大腦神經(jīng)元連接超負荷,而是因為獨立的神經(jīng)元承受不了了。每次神經(jīng)元聽到一個聲音,它都會放射一次。在它聽到第二個聲音之前,它要完成放射并回歸原始狀態(tài)。最后神經(jīng)元的發(fā)射、恢復不能跟上聲音速度了,所以嬰兒就聽不清楚聲音了。” (責任編輯:王蕊)
即使神經(jīng)元疲憊不堪了,大腦也有辦法緩釋這些放射器。嬰兒有時能通過所謂概括方法處理間隔只有一毫秒的語音。不是一個大腦細胞在全力傳遞一個信號而是一群細胞稍稍用力在傳遞一個信息。因為在集體行動中,沒有一個神經(jīng)元耗費太多能量,所以他們的恢復速度加快,信號處理就隨之加快。本納西科說:“單個細胞有速度上限,但集體合作可以超越上限。”
幾乎所有嬰兒的大腦都以同樣的速度在運轉(zhuǎn),那么那些不能正常運轉(zhuǎn)的大腦是什么樣子的呢?有些人不能分辨機關(guān)槍的聲音又是怎么回事呢?本納西科發(fā)現(xiàn),由于外傷或先天異常造成聽覺困難的嬰兒,在音素間隔為70毫秒的時候就達到大腦融合點了。70毫秒間隔意味著音素之間的間隔是語音持續(xù)時間的兩倍。如果不對大腦進行掃描,至少在孩子會說話或閱讀之前很難發(fā)現(xiàn)哪些孩子有聽力困難。對那些有說話和閱讀困難的孩子進行ERP檢測,大腦融合點問題就會浮出水面。本納西科說:“如果你不能精確地畫出一個單詞的音位圖,你就不能識別它和復制它。”
這種感知問題非常棘手。父母認為對有聽力和閱讀困難的孩子說話時語速慢一點、發(fā)音清楚一點,孩子就可能更清楚地聽到。但這只是一廂情愿。我們可以將元音拖長一點,例如“e”發(fā)成“eeeee”或?qū)?#8220;oo”發(fā)成“ooooo”,但是那些類似于“p”和“b”的爆破音是不能拖長的,他們只能以同一語速發(fā)出來。語言病理訓練和矯正閱讀練習能幫助孩子改善一下信息處理問題。但信息處理問題是語言成敗的關(guān)鍵,長期治療也只能加快幾毫秒的信息處理速度。
本納西科說:“與解決微妙的神經(jīng)元連接相比,有時解決由于外傷損害大腦語言中心的難題比較容易。你可以集中精力于大腦損傷部位,但是修正神經(jīng)元連接卻非常具有挑戰(zhàn)性。”
干脆、快速地理解語音是掌握語言的第一步。第二步是如何將語音分解為音節(jié)詞、大寫字母、句號和段落等手段來使語義表達更清楚。單詞斷開和逗號使用會使讀者更容易理解作者的思想鏈。如果沒有這些標識,你所看到的將是一段令人費解的文字,你要讀懂它就必須慢慢地、艱難地將連在一起的文字分開。對尚不會說話的孩子和不熟悉所聽語言的成年人來說,單詞聽起來就像沒有標識的一段令人費解的文字。你認為葡萄牙人、韓國人或土耳其人用母語交談的速度就像機關(guān)槍嗎?實際上,他們的語速并不快,是你那未經(jīng)過訓練的耳朵反應慢,其實他們在聽你說話時也有同感。
精密連接的嬰兒大腦不會為超高速語音困擾。嬰兒大腦會迅速適應以母語交談的人的語速,迅速適應的關(guān)鍵是掌握單詞重音的位置。在英語單詞中90%的重音在第一音節(jié),例如:apple(蘋果),picture(圖片),habitat(棲息地),tablecloth(桌布)。波蘭語的重音位置就恰恰相反。如果你跟說某一語言的人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一點,你就會喜歡他們的說話方式。庫爾的研究結(jié)果表明,一個在英語語境中成長的八個月大的嬰兒被帶到實驗室聽一半短語時,傾向于把“the guitar is”聽成“the gui tar is”,因為“guitar”的重音落在嬰兒不熟悉的第二音節(jié)上,嬰兒的大腦就會在“tar”前面把單詞斷開,斷定這個詞組中有一個兩音節(jié)的單詞,并推斷這一單詞是“tar is”。最終他們會斷詞正確,但這種錯誤不是偶發(fā)事件,而是嬰兒根據(jù)自己大腦迅速掌握的語音規(guī)則來分解語音的結(jié)果。
嬰兒很早就注意到音節(jié)變化和口語的整體趨勢。2003年意大利研究人員做了一項實驗,研究人員在新生兒順著聽錄音和倒著聽錄音時掃描了他們的大腦。為了使錄音順放和倒放不易被區(qū)分,研究人員專門選擇了那些聲譜儀相似的單詞和詞組,以便順放和倒放時耳朵聽起來都比較相似??墒菋雰簜儫o一例外地喜歡順放的聲音:在他們聽到順放的聲音時,他們大腦左半球負責處理語言信息區(qū)域的活動比較集中,而當他們聽到倒放聲音時,上述區(qū)域的活動不集中。研究人員不大確定究竟是嬰兒的大腦為了這種喜愛而相應連接其神經(jīng)元,還是在胎兒期他們就慢慢熟悉語言的正確節(jié)奏,因為外界弱減的聲音還是可以穿透子宮壁的。不論是什么原因,嬰兒非常清楚哪種語序是正確的,哪種是錯誤的。
杰肯多夫說:“參與研究的嬰兒會對所有聲音做出反應,但他們會自覺地對單詞的詞頭而不是詞尾更敏感,突然所有事物都圍繞詞頭轉(zhuǎn)動。”
一旦嬰兒掌握了語言節(jié)奏和單詞斷開,他們就開始朝最困難的工作發(fā)起進攻了:了解將語音串成短語和句子的語法結(jié)構(gòu)。難怪,一旦我們會聽單詞,我們最新理解的是名詞、動詞和形容詞,因為我們能看到這些物品和動作。那么類似“of”之類的詞又是如何掌握的呢?連詞和將來時間的助動詞又是怎么掌握的呢?即便現(xiàn)在,你能解釋清楚一個像“would”一樣的詞的確切含義嗎?如果你相信蓋爾曼的理論——事物和觀點的描述越長就越復雜,那么“would”就是英語中最為復雜的單詞之一。所有模糊的概念都是將語言連在一起的砂漿——語法大廈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沒有人能解釋為什么語法如此發(fā)揮作用,為什么所有語言和文化的語法都比較相似。20世紀60年代,麻省理工大學的語言學和哲學教授喬姆斯基提出生成語法的觀點。他認為,我們生來大腦就裝有一套預置的語法程序,該程序加載了名詞、動詞、句法和其他一些語法工具的重要規(guī)則。這些規(guī)則比較寬泛,例如,形容詞不一定要在名詞之前,雙重否定不一定就是肯定,等等。但是就是這種寬泛性使嬰兒可以掌握所有語言,不論語言之間有多大不同。喬姆斯基的理論有很強的感染力,因為它解釋了很多難以解釋的現(xiàn)象:為什么某些結(jié)構(gòu)我們聽起來正確而其他一些則不是;為什么有許多條件句和從屬句的復雜結(jié)構(gòu)我們可以理解,但我們說不出所以然來。圖表解釋一個簡單句“藍皮書在桌子上”和解釋一個復雜句“如果我已經(jīng)預見到結(jié)果是什么樣子,我會采取不一樣的行動”是截然不同的。然而我們需要知道的就是,感覺對的句子就是正確的句子。
在喬姆斯基發(fā)表這一理論后的50年間,許多學術(shù)人員對它提出質(zhì)疑——喬姆斯基本人也提出過質(zhì)疑——但沒有一個命中要害。除了生成理論,沒有任何理論可以解釋為什么孩子可以毫不費力地掌握復雜的語法規(guī)則,而成年人在學習語言時則需要不斷地練習、重復才能記住詞匯變形表。1999年的一項研究表明,非常小的孩子有與生俱來的能力辨別非常細微的差異,譬如“吃胡蘿卜的人”和“吃胡蘿卜”之間的差異。非常小的孩子就知道第一個短語表示“吃胡蘿卜”這個動作經(jīng)常發(fā)生而第二個短語則表示一次性事件。2000年的一項研究顯示,我們感知音樂內(nèi)在結(jié)構(gòu)的節(jié)奏感——幾乎無人否認這種感覺的與生俱來性——也在支撐著我們對語法結(jié)構(gòu)的感覺。我們不是唯一能夠發(fā)聲的物種,但我們是唯一有樂感的動物——這一現(xiàn)象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杰肯多夫甚至在脊髓上精確定位了控制說話時復雜呼吸的部位。如果我們的脊柱先天就為語言做了準備,為什么我們的大腦就不會為句法結(jié)構(gòu)編制程序以便于語言交流呢?
杰肯多夫說:“沒有受過語言訓練的失聰孩子會遵循基本語法規(guī)則含糊不清地發(fā)音。從幾種語言發(fā)展而來的混雜語言也遵循基本原則。我們好像是帶著一個語法軟件包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那么我們又是什么時間喪失了這個語法軟件包的呢?為什么嬰兒大腦神經(jīng)元的超常能力——本納西科稱之為神經(jīng)元突觸的“茁壯成長”——不是一直伴隨我們一生?如果進化為我們選擇了我們最需要提高自己的品質(zhì),它就不應該舍棄這一品質(zhì),以保證我們在在整個一生中掌握其他語言時跟掌握第一語言一樣毫不費力。
一些理論學家認為,我們語言天賦快速喪失的原因之一或許可以歸結(jié)為精簡是復雜系統(tǒng)的行為方式。公司、委員會、城市和大腦一開始都蔓生出許多不同的結(jié)構(gòu)以便于自己享有最大限度的自由度。在你做事之前,你不會知道你所做的事會把你帶到何方,因此你必須準備齊全。隨著時間的流逝,體系越來越嫻熟,它就啟動了自我蠶食過程——一種精簡優(yōu)化過程——為提高效率而吸收和舍棄部分結(jié)構(gòu)。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的物理學家約翰遜認為,這種現(xiàn)象幾乎跟達爾文的適者生存法則相媲美。大腦的部分結(jié)構(gòu)開始退化,就像鯨魚的指狀物和海豚的軟毛,退化是為了整體的進步。他說:“在系統(tǒng)早期,多樣性被當成一種可用材料,隨著體系的日趨完善,它也就消耗殆盡了。”
對語言而言,這一退化現(xiàn)象尤其重要。穩(wěn)定孩子的主要語言(通曉多種語言的人的兩三種主要語言)的唯一方法就是使大腦牢記熟悉的語音和句法,濾除所有的無用之物。庫爾發(fā)現(xiàn),盡管父母為自己的孩子說話早而自豪,但實際上,孩子掌握母語的速度越快說明孩子掌握其他語言的能力也在快速喪失。
節(jié)約能量在遴選語言能力中也發(fā)揮了作用。維持數(shù)以萬億計的神經(jīng)元突觸的功能需要消耗許多能量。一些研究人員認為,我們與生俱來的復雜神經(jīng)系統(tǒng)沒有足夠的能量來維持我們一生,尤其是當我們年齡漸長、食欲減退時。伊利諾伊大學腦發(fā)育方面的專家威廉·格里諾說:“在人們發(fā)育的早期,我們是營養(yǎng)貧瘠的物種。一個神經(jīng)元突觸需要耗費太多能量來維持。語言習得錯誤的后果是非常嚴重的,所以起初需要一個龐大的體系來保證語言習得正確。之后,我們可以慢慢修剪這個體系。”
杰肯多夫補充道:“令我們驚訝的事情不是我們損失了許多神經(jīng)元突觸,而是我們大腦的可塑性和成熟性會不斷加強并持續(xù)一生。”
然而,語言大門終將會關(guān)閉,新語言的學習速度會放慢直至停止。但在我們生命的周期里,這并不見得是一件壞事。我們對首選掌握的這門語言不斷改進和完善,與孩子們剛剛接觸的語言相比,我們的語言更精準,更抒情。畢竟《哈姆雷特》和《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并不出自蹣跚學步的兒童之手。文學、詩歌、散文甚至一段平常的對話都需要對一門或少數(shù)幾門語言的不斷練習才能做到??v使我們懷念由于年齡的增長而喪失的那些語言能力,這種集中的成就無疑是對繁瑣性的巨大勝利。
對于戰(zhàn)勝繁瑣性的價值和知曉何時后退和削減的價值來說,如果語言是最有意義的例子,那么大腦還給我們帶來了另一種同樣具有價值的教訓,那就是如果繁瑣沒有節(jié)制會發(fā)生什么可怕的后果。你在你身上找不到繁瑣的東西,但繁瑣的東西就在你周圍,在大腦發(fā)明的日益精巧的物件上。如果有人認為我們的生活因此簡單化了,那是因為我們越來越依賴于電子硬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