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講要 述而第七》
（五）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皇《疏》：「李充曰：其典籍辭義謂之文。孝悌恭睦謂之行。為人臣則忠。與朋友交則信。此四者教之所先也。故以文發(fā)其蒙，行以積其德，忠以立其節(jié)，信以全其終也?！?nbsp;
王伯厚《困學(xué)紀(jì)聞》，四教以文為先，自博而約，四科以文為後，自本而末。
陳天祥《四書辨疑》：「行為所行諸善總稱，忠與信特行中之兩事，存忠信便是修行，修行則存忠信在其中矣。王滹南曰：夫文之與行固為二物，至於忠信特行中之兩端耳，又何別為二教乎?！?nbsp;
此章或有錯(cuò)簡(jiǎn)，存疑可耳。先儒或以四教與《先進(jìn)篇》四科對(duì)照，文謂文學(xué)，行謂德行，忠指政事，信是言語。勉從此解亦可。
◎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恆者斯可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恆矣。
今本一章三段，第二段子曰二字《集註》疑為衍文，竹氏《會(huì)箋》以為，記者兩揭子曰字，分明是各時(shí)語，後子曰非衍文。劉氏《正義》亦云，兩加子曰者，言非一時(shí)也。程樹德氏《集釋》，舉《毛詩·小雅·賓之初筵正義》，所引《論語》此章，以為自善人以下，古本別為一章。
聖人者，何平叔《集解》曰：「疾世無明君也?！?u>皇《疏》、朱注，皆不用此說。程氏《集釋》引善人為邦百年之類，主張仍當(dāng)以地位言之。是也。至若君子，據(jù)《家語》辯政，孔子稱子產(chǎn)於民為惠主，晏子於君為忠臣，孔子皆以兄事之，此皆可稱為君子。又《公冶長篇》：「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故枪?u>孔子未嘗不見君子。此言不得而見之者，乃言當(dāng)世天子諸侯皆非聖人君子也。邢《疏》：「君子謂行善無怠之君也?！埂干迫思淳右??！雇龆鵀橛兴木?，「以無為有，將虛作盈，內(nèi)實(shí)窮約，而外為奢泰，行既如此，難可名之為有常也?！?nbsp;
【雪公《講義》】
今本三段為一章，古本有分為三章者，於茲不論。
何平叔指謂聖人君子善人，指當(dāng)時(shí)天子諸侯而言。至皇侃不取此說，宋人因之。似不滯泥，義實(shí)不圓。程氏《集釋》引「善人為邦百年」之類，仍舉地位舊說。
竊亦以何氏之說為然。孔子嘗以子產(chǎn)於民惠，晏子於君忠，皆以兄事之。與子賤及仲弓皆稱君子。且曰：魯多君子，是當(dāng)時(shí)未嘗不見君子善人。自宜從何說為長。
◎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
孔子釣魚時(shí)，只用一竿一鉤，不用綱繩多鉤。弋射時(shí)，只射飛鳥，不射棲宿之鳥。
《集解》：「孔安國曰。釣者一竿釣也。綱者為大綱，以橫絕流，以繳繫釣，羅屬著綱也。弋，繳射也。宿，宿鳥也?！?nbsp;
皇《疏》：「釣者一竿屬一釣而取魚也。綱者作大綱，橫遮於廣水，而羅列多釣著之，以取魚也。繳，繩也，以小繩係釣，而羅列屬著大繩也。孔子用一竿而釣，則一一得魚，是所少也，若綱橫流而取，則得者多，則孔子所不為也。弋者，繳射也。宿者，夜棲宿之鳥也。解繳射者多家。一云。古人以細(xì)繩係丸而彈，謂為繳射也。一云，取一杖，長一二尺許，以長繩係此杖，而橫颺以取鳥。謂為繳射也。又案鄭玄注《周禮·司弓矢》云，結(jié)繳於矢，謂之矰。鄭意則繳射是細(xì)繩係箭而射也?！?nbsp;
竹氏《會(huì)箋》：「繳，生絲縷也。弋繫生絲於箭，而活結(jié)之。又係磻於絲末。矢中鳥則磻奮絲解，以纏繞鳥翼。《說文》。宿，止也。言鳥棲止巢中也。非必夜止也。鳥飛集無常所。其日中棲巢者，必伏卵育雛之類。夫子不射之。禮所謂不卵，不殺胎，不殀夭，不覆巢者是也?！?nbsp;
物茂卿《論語徵》云：「天子諸侯為祭及賓客則狩。豈無虞人之供，而躬自為之。所以敬也。狩之事大，而非士所得為。故為祭及賓客則釣弋，蓋在禮所必然焉。古者貴禮不貴財(cái)，不欲必獲，故在天子諸侯則三驅(qū)，在士則不綱不射宿?！?nbsp;
【雪公《講義》】
安井衡氏謂：「弋繫生絲於箭，而活結(jié)之。又係磻於絲末。矢中鳥則磻奮絲解，以纏鳥翼。是弋絲名繳之義也。《說文》，宿、止也。此宿謂集於木。」不取皇、邢夜射棲鳥之義。蓋夜間黑暗，林中更暗，難見鳥所。且古禁宵行，於理多違。然鳥入林歸巢，晝多有之，如孵卵哺雛等類也。物茂卿《論語徵》：「天子諸侯為祭、及賓客則狩，所以敬也。蓋在禮所必然焉?！勾苏f較洪氏曰：「孔子少貧賤，為養(yǎng)與祭，或不得已而釣弋?！箍蓮摹Ｓ秩纭队[》述《論語》上題「子曰」字。果有所據(jù)，省盡葛藤。
◎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shí)之，知之次也。
《集解》：「包曰，時(shí)人有穿鑿?fù)髌?，故云然?！苟嗦勏拢骸?u>孔曰，如此者，次於生知之者也?！?nbsp;
不知而妄自創(chuàng)作者，當(dāng)時(shí)蓋有其人，孔子決不如此。多聞多見者，如孟子《滕文公》篇云：「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故肥禄蛞娀蚵?，皆易失實(shí)，如非孔子之明，難免不有誣罔?！抖Y記·檀弓》記載，夫子有為之言：「喪欲速貧，死欲速朽?！沟茏佑H聞，猶有誤會(huì)?！都艺Z》顏?zhàn)?/u>見塵落入粥，遂將染塵之粥食之。子貢見之，以為顏?zhàn)?/u>竊食。如非孔子辨得其情，幾使大賢蒙冤不白。見聞之不足信者，因受耳目感官之限制，與夫好惡成見之影響，使不得其實(shí)。是以必須多聞多見，求其近似。多見得其近似之實(shí)，乃可識(shí)之。多聞則似實(shí)猶恐不得，故須擇其善者而從之。擇其善者，隱惡揚(yáng)善也。多聞多見之似知，次乎盡得其實(shí)之真知，故曰知之次也。知之次者，若為淑世牖民，述之可也。
◎互鄉(xiāng)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jìn)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jìn)，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
「互鄉(xiāng)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font>
《集解》：「鄭玄曰，互鄉(xiāng)，鄉(xiāng)名也，其鄉(xiāng)人言語自專，不達(dá)時(shí)宜。而有童子來見孔子。門人怪孔子見也?！?nbsp;
「子曰：與其近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埂都狻罚骸?u>孔安國曰。教誨之道，與其進(jìn)，不與其退。怪我見此童子，惡惡一何甚也?！?nbsp;
劉氏《正義》：「劉氏逢祿《述何》云，《春秋》，列國進(jìn)乎禮義者與之，退則因而貶之，亦此義也。唯何甚者，唯、語辭。夫子不為已甚，故云唯何甚也?！挂焉?，是過當(dāng)，或過分之義。
「人潔己以進(jìn)，與其潔也，不得其往也?！?nbsp;
《集解》：「鄭玄曰。往，猶去也。人虛己自潔而來，當(dāng)與其進(jìn)之。亦何能保其去後之行也。」皇邢二《疏》皆引顧懽云：「往謂前日之行也。夫人之為行，未必可一?；蛴惺紵o終，或先迷後得。故教誨之道，潔則與之。往日之行非我所保也?！勾伺c鄭異。當(dāng)以鄭注為優(yōu)。
孔子有教無類，門人或以教不得其人，不免徒勞，甚或濟(jì)其為惡，故惑之。孔子則只注重其人當(dāng)前求進(jìn)之誠心，故許其潔己以進(jìn)。至其受教以後，是否故態(tài)復(fù)萌，則不能保證。否則世間可教之人無乃太少乎。子曰下兩段文：「唯何甚?！故遣徽撨^去。「不保其往。」是不論將來。
◎子曰：仁遠(yuǎn)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仁不在遠(yuǎn)，欲仁，此仁即至。《中庸》引《詩·豳風(fēng)·伐柯篇》：「伐柯伐柯，其則不遠(yuǎn)。」可喻此義。
焦氏竑《筆乘》云：「此孔氏頓門也。欲即是仁，非欲外更有仁。欲即是至，非欲外更有至。當(dāng)體而空，觸事成覺，非頓門而何。」頓乃對(duì)漸而言，儒學(xué)亦有頓漸之說?！吨杏埂吩疲骸溉艘荒苤?，己百之。」人一能之者頓也，己百能之者漸也。顏淵聞夫子之言，不違如愚，即是頓。頓指悟道而言，漸指修道而言。頓悟之後，必須漸修。頓悟如眼，張眼即見遠(yuǎn)處。漸修如足，須一步一步而行。欲，《說文》：「貪也，從欠，谷聲?！褂麘j通用。慾，《集韻》：「情所好也?！褂麑W(xué)聖人，必須去盡貪欲情欲。然而，欲如利器，用在乎人。欲仁仁至，欲色色至。色至則無道，仁至則有道。
恭錄自《論 語 講 要》雪公 講述 ，徐醒民教授 敬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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