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大華
《知北游》中記述了顏回與孔子的一段對話。
顏回對孔子說:
“學生我聽先生講過‘不有所送往,不有所迎接’。學生再請問什么是‘游’?!?/p>
孔子回答:
“古代的人是外形在接受變化,內心則不變化;今天的人則是內心接受了變化,外形的東西則不變化。那些跟隨萬物一齊變化的人,內心則有不變化的東西。無論變化或者不變化,都不會與萬物相抵牾,對待萬物的變化,采取既不送往,也不迎接,只是恰如其分而已。就說上古時期的圣王吧,從狶韋氏的園圃、黃帝的園圃,到虞舜的的宮殿、商湯王和周武王的宮室,他們所游居的地方越深,受的局限越大,精神越不自在。再說我們平常所說的君子吧,比如儒家、墨家的先師們,都以是非相互詆毀,又何況今天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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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圣人平和地與萬物相處卻不傷害萬物。因為不傷害萬物,所以,萬物也不能傷害他。恰恰由于彼此都無傷害,故而萬物能夠與人相來往。山林啊,平原啊,使我欣欣然而快樂??!然而,快樂還沒有過去,悲哀就接著來了。悲哀與快樂將要降臨于我,我不能夠拒絕;它們要走了,我也不能阻止。悲哀啊,世人只是將事物作為精神的安頓之處罷了!只知道自己所遇到的事情,而不知道自己所沒有遇到的事情;只了解自己所能做的事情,而不了解自己所不能夠做的事情。不知不能,這本是人所不能避免的。試圖避免自己所不能避免的事情,這不是很悲哀嗎!最好的言說是不言說,最好的作為是不作為。要是什么都知道,其實那個‘知道’也就膚淺了!”
顏回問孔子的什么是“游”,孔子回答的主要是心游,也就是精神生活、精神境界,心能游多遠,精神生活與精神境界就有多遠。上古的帝王,當他們構筑起了城墻、殿宇、宮室的時候,他們的心游也就被限定在那里面了,宮廷越深,所受的限制越深,在狶韋氏、黃帝的園圃尚且可以見到天地,而商湯王、周武王的宮室既把自己與世人隔絕了,也把自己與天地隔絕了,實際是禁閉在宮里面了,哪里有什么自由與自在!至于儒家、墨家的相互詆毀,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外化與內不化,是說人的內心與外形的變與不變。外化,是人的行為、表現(xiàn)隨順外在事物的變化而變化,不違逆時俗。內化,是人的內心寧靜,不追隨時流,不失去自我,卻有著不變的追求?!肮糯娜恕迸c“今天的人”,這是對理想人格的區(qū)別,是一個設定。
兩個“悲哀”,一個為那些“以事物作為精神安頓”的人,一個為“試圖避免不能避免”的人。以事物為精神安頓之處,就是追逐事物,而失去了自我的本心。你看他人還是那個人,而內心早已不是原來的他了,也就是“外不化而內化”??鞓放c傷心的事情,本是人所不能避免的,有快樂的事情就有傷心的事情,試圖只要快樂,不要傷心,這是不可能的。意識到不可能,隨順它們的來往,也就不會為事物所傷害了。
《莊子》原文參考:《知北游》
顏淵問乎仲尼曰:“回嘗聞諸夫子曰:‘無有所將,無有所迎?!馗覇柶溆?。”
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狶韋氏之囿,黃帝之圃,有虞氏之宮,湯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齏也,而況今之人乎!
“圣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唯無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樂未畢也,哀又繼之。哀樂之來,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能能而不能所不能。無知無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務免乎人之所不免者,豈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為去為。齊知之,所知則淺矣!”(《知北游》)
作者簡介:
李大華,陜西紫陽人。武漢大學哲學博士,深圳大學文學院教授。
(本文原名為《外化而內不化》,系騰訊道學獨家稿件,轉載請注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