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輔民(1935—2009)，成都中醫(yī)藥大學副教授。勤求古訓，思經(jīng)求旨，博采眾說。一貫崇尚仲景學說，認為中醫(yī)臨床的根基就在仲景理論。臨床中學不離《傷寒》，用不離經(jīng)方，偶爾輔以時方。萬病不離乎六經(jīng)，在六經(jīng)辨證理論的指導下，擅以經(jīng)方治療疑難雜癥，觀脈察癥，析機辨微，收到顯著效果。尤其對經(jīng)方針對病機之精微處、經(jīng)方配伍的細微精神以及用藥過程的劑量變化體悟深刻。擅用烏附、姜桂，藥味精而劑量重，頗有經(jīng)典火神派風格。本節(jié)病例主要出自《四川名家經(jīng)方實驗錄》等。
曾氏使用姜附的心得歸納如下：
(1)運用指征：面白，舌淡有齒痕，舌面有津，畏寒肢厥，便溏或便溏便秘交替出現(xiàn)。
(2)用量問題：應視病之輕重、陰寒程度決定用量。一般應從小量開始，確認辨證無誤，藥后無效或效微就加量，脾腎陽虛者每次加量20g左右。
(3)姜附大劑量用后通常有兩種情況：一是口苦舌燥，喜飲冷者，是溫之太過，應停用，改用滋陰化陰之劑。二是藥后出血、便泄、身痛、痰多、水腫等，是藥量與陽虛陰盛之程度相吻，不要更改藥物，繼續(xù)加量效果最好，上述反應2-3日自愈。
(4)煎煮時間：單用大劑量烏頭或附子時先煎1小時，烏、附同用時先煎2小時，一般不用防風、蜜糖，只有解毒才用；黑豆只是用川烏時才加。用解毒藥雖是萬無一失的措施，但同時會影響療效。附子、川烏、草烏30g以上，算為大劑量。蜂蜜和蜂糖都差不多，一般最后對入。
1．舌瘡——四逆湯加肉桂
許某，女，32歲。舌痛3日，舌底前右側(cè)邊緣瘡瘍，呈圓形突起，0.5cm× o.5cm。影響咀嚼，口腔灼熱，病灶處更甚，神倦懶言，語言不清，便溏，手足心熱而難忍，偶有小便熱痛，舌紅有齒痕，舌面多津，脈細弱而數(shù)。此虛陽外越之舌痛，處方：
附子40g(先煎)，干姜50g，炙甘草50g，肉桂15g(沖)。3劑。在門診先與肉桂粉沖服少許，不到10分鐘病人語言不清明顯好轉(zhuǎn)，手足心已不如前熱。
2周后復診，述及服前藥2日痛止，第3日病灶消除，手足心熱消除。這幾天又開始發(fā)熱，眠差，予補腎填精、回陽之法續(xù)治而愈。
原按：《黃帝內(nèi)經(jīng)》所謂“諸痛癢瘡，皆屬于心”，心，火也，即是說，一般論治瘡瘍從火立論，主用清熱瀉火或滋陰清熱之法，可辨證選用導赤散、黃連阿膠湯等，這是無可厚非的。然需注意：火有虛實，不應只關(guān)注實火而忽略虛火。虛者不外陰盛陽虛，本例即屬于后者。但舌、脈、癥呈現(xiàn)陰虛之象，何以判為陽虛，虛陽外越之候呢?因其陽虛，腎精不足，脈不充而細，虛陽上越，浮陽郁結(jié)之處，陽氣相對有余，故病灶處色紅，舌紅。辨證關(guān)鍵在于舌面津液之盈虧，如屬陰虛，與舌面有津、便溏不符，因此詳查癥狀，細審病機，主以回陽而收顯效。
點評：曾教授對虛陽外越之證頗有研究，認為虛陽外越與“戴陽”、“格陽”的病機、癥侯相同，緣由腎陽衰微，陰盛于下（內(nèi)），微弱陽氣浮越于上(外)，是陽氣浮越不得潛藏的一種癥侯。
《傷寒論》283條“病人脈陰陽俱緊，反汗出者，亡陽也，此屬少陰，法當咽痛，而復吐利”；317條“少陰病，下利清谷，里寒外熱，手足厥逆，脈微欲絕，身反不惡寒，其人面色赤，或腹痛，或干嘔，或咽痛，或利止脈不出者，通脈四逆湯主之”；377條“嘔而脈弱，小便復利，身有微熱。見厥者難治，四逆湯主之”；389條“既吐且利，小便復利，而大汗出，下利清谷，內(nèi)寒外熱，脈微欲絕者，四逆湯主之”等條文，對應陽外越作了大量論述?？梢哉f，病至此際危殆已現(xiàn)，不可不慎。
但曾氏于幾十年臨床中發(fā)現(xiàn)，虛陽外越之候亦不像論中所言那樣危殆。就危重而言，是重而不一定危，即虛陽浮越之侯是重癥不一定是危癥。此類病人在臨床并不鮮見，隨著寒涼藥的誤用泛用，以及冷飲、水果等冷物的過量攝入，此類病癥大有增加趨勢。
臨床中所見陰寒所致的虛火牙痛、虛火喉痹、口瘡、失眠、眩暈、面部陣陣烘熱、身體陣陣發(fā)熱、手足心熱、小便尿熱、大便肛熱、唇口紅腫等都屬于虛陽外越的范疇。如辨證不細，極易診為陰虛有熱，當此之際最需留意。辨證中易于混淆之處如下：
（1)陰虛、陽虛都可以出現(xiàn)手足心熱、身發(fā)陣熱，脈都可細數(shù)。
（2)陰虛、陽虛都可以出現(xiàn)腰部癥狀、頭部癥狀。
(3）陰虛、陽虛都可以出現(xiàn)大便干、小便熱。
(4）陰虛、陽虛都可以出現(xiàn)口干、失眠等。
辨證關(guān)鍵在于一個“神”字。即陽虛病人定然“無神”，陰虛病人定然“有神”。這一點體現(xiàn)了鄭欽安的觀點。本例舌瘡及下面4例均是虛陽外越之證，曾氏均以四逆湯加味取效。
2．不寐——四逆湯加龜板、肉桂、砂仁
蔣某，女，54歲。不寐有年，陰陽兩虛。養(yǎng)心安神、滋陰潛陽之劑遍用不效。寢食幾近于廢，時覺上火之癥狀(如經(jīng)常起口瘡，常覺咽痛等)，自購中西成藥清火之劑服用，近幾日益覺難寐，雖寐亦淺并時間短(2—3小時)，手腳心熱，身陣陣發(fā)熱，便干，尿熱，舌紅有津，邊有齒痕，脈沉細數(shù)。此虛陽外越之不寐也，以四逆湯加龜板、肉桂、砂仁治療：
附子60g(先煎)，干姜40g，龜板20g(先煎)，肉桂10g，砂仁25g，甘草20g。 5劑。
二診：入睡改善，可睡熟5小時，予原方加重附子、干姜用量：
附子80g(先煎)，干姜60g，龜板20g(先煎)，肉桂10g，砂仁25g，甘草20go。5劑。
三診：藥后已整夜睡眠香甜，余癥若失，舌仍淡，脈沉已起，與溫補之劑為丸，長服善后。
原按：陽入于陰則寐，不寐證總的病機不出陽不入陰。然導致陽不入陰的原因又各不相同，或因于虛或因于阻隔。具體分析不外陰虛陽浮，相火無制；痰濕、痰血、水飲等病理產(chǎn)物阻滯不通；陰盛陽虛，逼迫虛陽外越不得內(nèi)入。此例即屬于虛陽外越之候。認證既準，方藥中的，因此效如桴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