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某,女,65歲,初診日期2007年8月7日。
主訴:腰以下泛發(fā)癢斑4年余。
2003年下半年開始腰部出現斑丘疹,夾水皰疹,自購膚輕松軟膏外涂,似覺好轉,而后更甚,且迅速延及雙下肢。斑疹從綠豆大到蠶豆大不等,呈環(huán)形紅腫,高出皮膚,有的多個丘疹融合成片,常因瘙癢抓破溢血。頭皮亦因長期瘙癢,反復抓破溢血呈厚厚皮屑復蓋。
3年多來雖因家庭經濟困難,未系統(tǒng)治療,但仍斷續(xù)求治于中西醫(yī),均未見寸效,十分痛苦。
目前:頭皮瘙癢,腰以下遍布斑丘疹,瘙癢難耐。頭昏、口苦、小便少而欠通暢。頭發(fā)稀疏,可清楚看到如帽狀之白色厚厚屑狀物復蓋頭皮。腰臀及雙下肢泛發(fā)紅赤斑丘疹,伴抓破后留下的累累血痕,面色少華,表情痛苦。脈緩,舌苔黃厚。
辨證論治
學生甲:從古至今,對頑惡瘡癬多采用清熱解毒,利濕追風,養(yǎng)營和血等法以治,但不效者不在少數。本例雖未系統(tǒng)治療,卻亦曾不斷服藥,上述治法想必不會沒有使用。這使我想起了古代醫(yī)家曾說過的一句話:“世上只有‘不知’之癥,沒有‘不治’之癥。”這就是說,如果不能治,那是因為我們尚未認識客觀存在的對該病確有療效的“未知方藥”之故。即《內經》所謂之“未可治者,未得其術也”。
而醫(yī)海茫茫,該病之治“術”在何處呢?
老師:術在精析病機,猛遣峻劑。
該患之斑丘疹泛發(fā),色紅赤腫脹,乃邪熱燔灼,火毒熾盛之象;抓破溢血,乃血熱之征;瘙癢甚重,乃風燥之候;而病程纏綿,病情漸進,病勢日烈,乃熱盛成毒,毒蘊血脈,復助熱勢而鼓風耗血之故。其大片抓破之斑丘疹并無黃水滋溢,說明尚不伴一般頑固性皮膚病所常伴有的濕邪;斑疹紅赤而不晦黯,說明血凝瘀滯尚非作祟主因。
辨證為血熱風燥,蘊久成毒之頑固性體癬。
姑以犀角地黃湯合黃連解毒湯加味治之。
水牛角50g 生地30g 赤芍10g 丹皮10g
黃連10g 黃柏15g 黃芩10g 梔子10g
白鮮皮15g 龍衣10g 生首烏30g 蜈蚣2條
甘草10g
水煎,日1劑,6劑。
8月14日二診。服完6劑,諸癥如故。考慮到病程日久,恐數劑難以撼動,乃續(xù)與原方6劑。
8月21日三診,諸癥仍無絲毫減退之象,患者亦心急如焚,云瘙癢不止,徹夜難眠。
乃復究病機良久,感辨證當屬準確。而細審方藥時,發(fā)現治法有誤。蓋因病之勢在熱,然病之根在毒。毒之蘊結于肌膚之內,久羈于血脈之中者,非攻毒一法難于蕩除。當以攻毒而兼清熱以治,上方不效之由,在于本末倒置。改用自擬經驗方五毒攻毒湯合黃連解毒湯
(1)斑蝥1枚(去頭足翅)、紅娘子1枚(去頭足翅)、蜈蚣2條、全蝎10g、蘄蛇10g;
(2)金銀花20、甘草10;滑石30、土茯苓30、赤小豆30。
(3)黃連10、黃芩10、黃柏15、紫草30、生地30。
水煎服,日1劑,6劑。
四診:藥后斑丘疹紅腫之勢大退,瘙癢隨之大減。續(xù)方12劑。
五診:腰部的斑丘疹顯著消退,雙下肢接近消失,頭部皮屑大減,但仍瘙癢。上方加地膚子30g、龍衣10g,6劑。
六診:斑丘疹基本消退,皮膚尚癢。近日小腿肌肉疼痛,納差,口無味,改四物湯加味,以養(yǎng)血潤燥,疏風清熱而圖鞏固。
學生甲:本例病人首診方服用12劑,了無寸效,第二診時改用新方后6劑即收顯著療效,原因很清楚,即將初診時的清熱解毒法,改為了攻毒清熱(抑免)法。這其間有兩個重大差異:一是清熱的地位從第一位降到了第二位;二是將解毒變成了攻毒。
老師:完全正確。
醫(yī)著將“焮熱腫脹”或“滋水浸淫”之癥歸究于“毒”。本例焮熱腫脹之斑丘疹泛發(fā)達四年,則非僅為毒,乃毒邪盤踞,毒勢強烈之癥也。而初診時所采用的清熱解毒,雖然有兩層含義,即通過清熱而達解毒目的和清熱法與解毒法同用。然而它們的治療靶點皆未直接攻擊其“毒”。而攻毒清熱正是從失敗中認識了此點后所作的選擇。
學生乙:解毒和攻毒不僅有著程度上的差別,更有著治療重心的差異。那么,當如何認識攻毒法呢?
老師:攻毒法指采用有毒的藥物(臨床多集中數味毒性較強的藥物于一方),以藥之毒攻病之毒的治療方法。這種被東漢王充在《論衡·言毒篇》里所說的“以類治之也”的治法,被稱之謂“以毒攻毒”法。此法在對一些毒病、大病、危病、重病、難病和頑證的治療中,有著無可取代的作用。
學生丙:本例之治確實證明了該法的臨床特殊作用。但“五毒攻毒湯”使用的劇毒和有毒藥物達五種,我們現在是斷然不敢使用的。然它不僅用之即效,且連服近30劑而未見半點毒副反應。其方之組合必有奧妙,是嗎?
老師:五毒攻毒湯由斑蝥、紅娘子、蜈蚣、全蝎、蘄蛇;金銀花、滑石、赤小豆、土茯苓、甘草等10味藥組成。方中屬劇毒者斑蝥,紅娘子兩味,二藥均含斑蝥素,極易引起泌尿系統(tǒng)和胃腸道之刺激癥狀。為作預防,在用大劑量金銀花、土茯苓以減其毒性的同時,配滑石、赤小豆利尿,減輕其在體內的蓄積停留。此乃我受王洪緒在《外科證治全生集》中,治癰疽理論“一容一縱,毒即逗留;一解一逐,毒即消散”之啟發(fā),而琢磨出的“一攻一泄,毒即蕩除;一治一防,藥不害正”之組方思想的產物。
該方可廣泛用治多種皮膚頑癥。如1991年4月25日治療徐某,女,52歲,右下肢脛骨碰傷后局部留下蠶豆大紫黯斑塊,一月前斑塊周圍紅赤腫痛,并遍布黃豆大紅丘疹,奇癢不止。已服用清熱解毒,活血化瘀方近20劑無效。采用五毒攻毒湯前三煎內服,藥渣再煎外洗。用藥兩劑,紅腫及瘙癢大減,續(xù)方兩劑腫癢全消。
但該方藥性猛烈,凡肝腎功能不全者,有消化道出血者,身體虛弱者,胎孕初產者及對蟲類藥過敏者,均不宜服用。服藥期間嚴密觀察小便,發(fā)現血尿,立即停藥。、
學生?。阂远竟ザ痉ǎ粌H在《內經》中已有間接論述,在《神農本草經》中即有了毒藥療疾的原理闡釋。而且在其啟發(fā)下,催生了天花“痘接種法”和“抗毒素免疫療法”。后者的發(fā)明人德國醫(yī)學家貝林還因此而獲得了1901年的首屆諾貝爾醫(yī)學獎。說明“以毒攻毒”不僅是歷史悠久的臨床重要治法,而且是蘊含著巨大研究價值的重要治法。但近年來中藥中毒屢有報道,中藥毒副作用不僅引起了醫(yī)學界的高度重視,甚至引起了全社會的廣泛關注,以致應用者日減,年輕一代中醫(yī)更將之視為鴆酒,不敢稍作嘗試。因而,說“以毒攻毒”法有被湮沒的危險,似乎并非危言聳聽。當怎樣認識這個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