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帝國的最后十八年：悲歌南明（八）
四月十三日清晨，李自成大軍開拔。
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北京到山海關之間的距離，最多行軍五天就能到達，休養(yǎng)了一個多月的大順軍卻花了八天時間，不要小看這多出來的三天，它對隨后的形勢至關重要。
為什么這么慢，因為天真的李自成又一次被忽悠了。他們在三河縣遇到了吳三桂派來的使者。
使者的人選很有講究，并不是吳三桂手下的軍人，而是六名當?shù)氐泥l(xiāng)紳（《臨榆縣志》：所派之人為高選、李友松、譚邃寰、劉克望四生員、劉臺山、黃鎮(zhèn)庵二鄉(xiāng)耆）。六位鄉(xiāng)紳，文質(zhì)彬彬、談吐不俗，他們帶來口信，說吳三桂是一時糊涂，被怒火沖昏了頭腦，犯下了大錯，冷靜下來經(jīng)過慎重思考后，還是決定投降大順。但錯已鑄成，手下人恐怕不被大順朝原諒，思想上還沒有完全達成統(tǒng)一，需要進行說服教育工作，所以懇請李自成大軍緩行，給吳三桂幾天時間來說服手下，以免產(chǎn)生不必要的麻煩。
這個理由，于情于理，似乎都說得通，本來李自成軍中，就帶著吳家家人和崇禎的三位皇子，目的就是希望能利用人情對吳三桂進行最后的勸說，現(xiàn)在這個消息，正合李自成胃口。于是，他下令大軍緩行。
論計謀，李自成實在不是吳三桂對手，他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沒有絲毫懷疑，還派出降官趕去山海關談判。
就這樣，五天的路程變成了八天。四月二十日，大順軍終于到達了山海關以西，這時李自成才明白又被騙了。吳三桂確實準備好了歡迎儀式，卻不是降書順表，而是雪亮的刀槍。
除了武力解決，沒有其他余地了。
在山海關西面的衛(wèi)星城西羅城外，有一條小河，因為水流清澈，可以清晰地看到水底的卵石，所以得名“石河”。
石河附近，非?；臎?，連樹木都沒有幾顆，對作戰(zhàn)雙方來說，這里都是很適宜的戰(zhàn)場。
吳三桂已將大部分關寧軍部署在石河東岸，正對著李自成前進的方向，占據(jù)了戰(zhàn)略要地，扼守著要道。
李自成針鋒相對，把主力放在石河西，另外派遣部分軍隊包抄至關內(nèi)外，進攻山海關的東羅城、西羅城、北翼城。拿下這幾個衛(wèi)星城，山海關主城就孤掌難鳴，被攻破只是時間問題。關寧軍也無路可退，只能被全殲或投降。
山海關號稱天下第一雄關，吳三桂為何要出城野戰(zhàn)，而不是據(jù)城固守呢？因為山海關的防御，主要假想敵都是來自東面，所以山海關的東門防御最強，城墻高達15米，厚度達到7米，完全稱得上銅墻鐵壁，從努爾哈赤到多爾袞，任憑清兵野戰(zhàn)再強，面對雄關也只能望關興嘆，上天無門。
不過相對的是，山海關并沒有將西面來的軍隊納入防御對象，所以大順軍的方向，防御相當薄弱，幾近于無。李自成就是從山海關側(cè)背方向殺到，在此情況下，還不如出城野戰(zhàn)，發(fā)揮關寧軍騎兵的強項。
不管對吳三桂的評價如何，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絕對是人精中的人精，才能才明末清初如此混亂的天下大勢中分得一杯羹，將自身的利益最大化。如果再聯(lián)系到之后的三藩之亂，若他得以成功，歷史不知又將如何書寫。
如此精明的吳三桂，在即將開戰(zhàn)前，必定要將雙方的實力比對一遍又一遍。推演無數(shù)次下來，他會發(fā)現(xiàn)，以自己手下這點兵力，要對抗親征的李自成，把握實在不大。
自取滅亡的事吳三桂是不會做的，橫思豎想之下，他寫了一封信。
信的內(nèi)容是這樣的：
三桂受國厚恩，憫斯民之罹難，拒守邊門，欲興師問罪，以慰人心。奈京東地小，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 夫除暴剪惡，大順也；拯危扶顛，大義也；出民水火，大仁也；興滅繼絕，大名也；取威定霸，大功也。況流賊所聚金帛、子女，不可勝數(shù)；義兵一至，皆為王有：此又大利也。
王以蓋世英雄，值此摧枯拉朽之會，誠難再得之時也。乞念亡國孤臣忠義之言， 速選精兵，直入中協(xié)、西協(xié)；三桂自率所部，合兵以抵都門，滅流寇于宮廷， 示大義于中國。則我朝之報北朝豈惟財帛，將裂地以酧，不敢食言。
這封信的收信人，是清朝輔政王多爾袞。
有人認為，這是一封請降信，從這封信開始，意味著吳三桂投降了清朝，成了漢奸。
也有人認為，這只是一封求援信，吳三桂是以明朝孤臣的身份，懇請清朝出兵，幫助他報仇，光復大明。
小院之觀是，這就是一封請降信。
理由有二：
一、在信中吳三桂向多爾袞許愿，事成之后，將裂地以酧，不敢食言。吳三桂只是一個區(qū)區(qū)伯爵、總兵，根本不具備這樣的權(quán)力，來許下這樣的承諾。如果消滅了流寇，他將如何自圓其說？崇禎可是在李自成兵臨城下之時，寧可自縊，都果斷拒絕了李自成裂土封王以求和的提議。
二、當時明朝政府并不存在，弘光帝還沒有監(jiān)國，明朝國內(nèi)事實上處于無政府狀態(tài)。請北兵如此重大的國際事件，同樣不是吳三桂能自作主張，隨意做主，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叫國外勢力武裝干涉，同樣被視為侵略行徑，就算在明朝，性質(zhì)也差不多。
精明如吳三桂，必定在信中措辭上斟酌再三，以明朝孤臣自稱，正是他為了避免落人口實，為自己投靠清朝蒙上一層遮羞布而已。
對面的多爾袞同樣是人精，他一眼就看穿了吳三桂欲拒還休的小伎倆，直接了當?shù)鼗匦牛?/p>
伯雖向守遼東， 與我為敵，今亦勿因前故尚復懷疑。..今伯若率眾來歸，必封以故土，晉為藩王，一則國仇得報，一則身家可保，世世子孫長享富貴，如山河之永也。
收起你的鬼把戲，啥也別說了，老老實實來歸順，封你個藩王當當，比你的平西伯實惠多了，還能在名義上幫你報國仇，幫你保護身家子孫。
那這時候清軍在哪呢？
多爾袞可不會這么老實，料事如神，等著帶路黨吳三桂主動找上門來，他比吳三桂更加心急火燎。
早在李自成占領陜西后，多爾袞就寫信給李自成，表示愿意同李自成一起進軍，共取中原。不過當信送到時，李自成已出征北京，雖然留守的大順軍榆林守將王良智向李自成作了報告，但沒有任何史料記載他有過任何反應。
雖然在李自成那里吃了個癟，這一點也不妨礙多爾袞歡樂的心情。因為在內(nèi)部，范文程、洪承疇等漢軍早已為他分析清了形勢：“竊惟成大業(yè)以垂休萬世者此時， 失機會而貽悔將來者亦此時”。“蓋以為明勁敵者我國也，抑則流寇也。正如秦失其鹿，楚、漢逐之。雖與明爭天下，實與流寇角也?！?/p>
不過多爾袞也有失算，他沒料到大明垮得如此之快，還沒等他準備完畢，北京已被攻克，崇禎已經(jīng)上天了。
這塊熱豆腐，哪怕燙嘴也要吃下去。
多爾袞立即全族動員，動員到什么程度：男丁七十以下，十歲以上，無不從軍。成敗之判，在此一舉。
四月初九，多爾袞統(tǒng)率絕大部滿洲兵、三分之二蒙古兵和全部漢軍，鳴炮出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