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樹-《去見恒河》
樸樹回來了，他從恒河回來，從2000年回來，也從遙遠(yuǎn)的木星回來。14年后，再發(fā)專輯，像是一個叛逆的孩子，終于結(jié)束了漫長的青春期。
他該是這世上最干凈、最清白的人啊，但奈何這份干凈，也一直在困擾著他。聽著他的新歌，好像看見他慢慢起身，與過去告別，沒有回頭，不再留戀，堅定而決絕。
——今日編輯阿庚
1、
十四年了，終于等到樸樹的新專輯。
有人說，他終于從上個世紀(jì)末搭乘開往2000年的那班列車而來，駛過如夏花般燦爛而又短暫的旅途，穿過茫茫人海的平凡之路，帶著滿身風(fēng)霜來到這清白之年。
大風(fēng)吹來了
我們隨風(fēng)飄蕩
在風(fēng)塵中熄滅的清澈目光
我想回頭望
把故事從頭講
時光遲暮不返人生已不再來。
——《清白之年》
樸師傅回來了，帶著些許世俗的悲歡，不再清冷如月球上的少年。
新專輯《獵戶星座》里，無論是《清白之年》，還是《好好地》，還是《forever young》，都極灑脫極豪邁，像是與過去告別?！皶r光遲暮不返人生已不再來”，“昨天一筆勾銷吧，明天都盡管來吧。我什么都忘了，赤裸得像天堂?！薄疤煅暮＝?，天荒地老，等你摔杯為號?！?/p>
樸樹新專《獵戶星座》封面
這些新歌里，有著通透的佛教元素。其實我并不意外，很久以前他的微博名字就是“如是我聞_一時”。遵循佛陀的遺教，在佛經(jīng)的開頭第一句，都是“如是我聞”。
這種禪意在他《生如夏花》中便有顯露，“這是一個多美麗又遺憾的世界”，把“死如秋葉之靜美”的凄美融進(jìn)“生如夏花之絢爛”的絢爛中，讓生命本身更明朗。后來的《在木星》，又參透人間千百回的生老死別。佛理是融在他的思考中的，而非突兀或刻意，這種思考來自他與這個世界和解時的不斷行走。
《生如夏花》
值得慶幸的是，樸樹以佛理自我規(guī)勸與慰藉，卻未遁入空門或走向虛無，而是選擇以漸進(jìn)的方式成長。
這一點與我喜歡的另一個音樂人——許巍相似，十年前許巍說曾夢想仗劍走天涯，十年后他說行盡天涯靜默山水間。許巍近年的那首《空谷幽蘭》將佛教的禪意、迷亂的電子樂與民謠融在一起，竹杖芒鞋，隱逸山水。而樸樹，十多年前唱出生如夏花之絢爛，十多年后又唱出待歷經(jīng)滄海、閱盡悲歡后，心方倦知返的心境。
兩個人都是少年感滿滿，都曾抑郁、困惑，最終又都向佛與禪尋求答案。
他前些日子在印度行走，留下紀(jì)錄片《去見恒河》，他驚嘆，貧民窟的印度人即便家徒四壁，連窗戶都沒有，但他們依然快樂地唱歌、跳舞，那一刻他深受震動。他的狀態(tài)與楊絳先生所說的相似，“人生最曼妙的風(fēng)景，竟是內(nèi)心的淡定與從容?！?/p>
2、
樸樹是一代人的記憶，盡管離樸樹最火的年代已經(jīng)很久遠(yuǎn)，但無論聽《九月》或是《在希望的田野上》，都能感受到脆弱、迷茫、憂郁、不安，這些都是青春的模樣。
樸樹早年給人的印象，是干凈而樸素的少年，連帶他的音樂，也干凈而澄澈。后來在時光的滌蕩下，他也像歌里唱的那樣“他們都老了吧”，皺紋爬上眼角，滄桑，愈加消瘦。面容會改，但是他對音樂的態(tài)度還是“天真作少年”。當(dāng)紛爭與凌亂散盡，剩下的，就是樸樹的赤誠。
而我私以為，樸樹其實與顧城最似。
顧城需要天空，一片被微風(fēng)吹淡的藍(lán)色，讓詩句漸漸散開。而樸樹也需要天空，把俗世與俗事放空，然后讓風(fēng)吹進(jìn)來。他們都不肯接受成年世界的規(guī)則，固執(zhí)地想要留住一些干凈的東西，因而他們的青春期，似乎有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樸樹
木心先生在《素履之往》中寫，“一個成熟了的男子較一個青年更孩子氣些?！睒銟浯蟾湃绱?，經(jīng)歷了起落后更純粹，面對鏡頭的緊張與不安很真實，在《跨界歌王》的舞臺上他的坦誠讓人猝不及防，“因為宋柯邀請，而且我這一段真的需要錢?！?/p>
高曉松評價：樸樹的歌詞特別詩化，嗓音又特別脆弱。他的歌就像詩一樣，脆弱就會特別打動人。
這種脆弱是那個唱片時代與娛樂圈生態(tài)下獨(dú)有的，也是樸樹的特質(zhì)。他被人貼上與時代格格不入的標(biāo)簽。他的脆弱，他的抑郁癥，他的躲藏，成為他淡出大眾視野后人們對他的唯一懷想。
而這份懷想也成了一種綁架，人們對他的懷想，也是對他當(dāng)年作品風(fēng)格的既定概念，好像《白樺林》、《那些花兒》與《生如夏花》就是樸樹本人真實的模樣，后來的《平凡之路》倒也符合大眾的胃口，但到了《在木星》，就難以幸免了。
諸如“江郎才盡”、“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很難聽嗎”的罵名與質(zhì)疑接踵而至。
《在木星》
這個時代善于造神，神壇之上的人是人們歡喜地供上去的，卻也歡喜地想把神壇之上的人拉下來，好像這樣自己就離神壇近一些。惡意的揣度，不經(jīng)思考的言論，因為沒有成本而泛濫成災(zāi)。
而樸樹，他從來不在意自己是否在神壇之上，只是唱了一些他喜歡的歌，而這些歌讓我們某個時刻看到了自己。一首歌，帶來一段時光的驚喜。青春，愛情，得到與失去，充盈與遺憾，自由與成長，從來就是這樣簡單地藏在他的歌里。
在《歌手》的舞臺上，無論是張信哲將《平凡之路》與《see you again》融合，還是獅子樂隊、徐佳瑩與吳建豪在《平凡之路》中加入《Fade》，都讓我覺得脫離了樸樹所要表達(dá)的意境，樸樹的《平凡之路》，是他自己的平凡之路，只是這條路剛好被一代人經(jīng)過。
3、
十四年后，樸樹攜新專輯回歸，專輯背后盡是曲折。
這張專輯，10年試圖開始，陰差陽錯而不得。14年初開始嘗試著編曲，秋后中斷。15年一月再開始，四月完成。初夏兩赴英國錄音，十月再次中斷。16年對這些歌徹底失去熱情，混了一年。英國的錄音也被廢棄了。17年一月，鼓足勇氣重新開始，在家里DIY，直到4月21號上午。
“有些樹木凋落了，被埋在地下，漫長的時間過去了，他們經(jīng)受著強(qiáng)烈的外力擠壓，最終變成了煤?！睒銟湔f這張唱片是煤，而唱片的經(jīng)歷也是樸樹的經(jīng)歷。唱片成煤，樸樹成長。赤誠與真誠終究抵住了壓頂?shù)娘L(fēng)霜。
新專輯的回歸，就是一種歸來。樸樹這張新專輯有11首歌，其中4首舊曲，專輯的整體風(fēng)格并不明顯，并沒有一個主題去涵蓋，我覺得不必猜，也不必問。當(dāng)時記者問樸樹為什么要用《在木星》這個名字，樸樹說:“不是所有問題都有答案。”
說樸樹歸來依舊是少年，是有情懷渲染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他的音樂里確實能感受到少年般的誠懇與熱愛。而少年之外亦有成長，經(jīng)世事后更勇敢了，他曾說“隨著歲數(shù)越來越大，覺得自己的問題只有自己解決”，而新專輯的呈現(xiàn)，則是一種無聲的回答——他已卸掉重?fù)?dān)，開始輕裝上路。
樸樹近照
樸樹的新專輯讓我更確信：真誠是藝術(shù)的靈魂。華麗而精致的編曲是對光怪陸離生活的思考，而干凈的聲音是對生活思考后的溫柔以待。
而以后，無論是否真的像他在微博中所說的那樣，“也許我不會再有一張情感這么強(qiáng)烈的唱片了”，都不那么重要了。怎樣的樸樹，都是樸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