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與科學技術
比較文學的跨學科研究除了關注不同文化間文學以及文學與其他藝術形式、意識形態(tài)的關系之外，另一個重要方面是研究文學與科學技術的關系。當今，科學技術的創(chuàng)造與采用的先進手段和工具深刻地改變了人與世界的關系，改變了人類的思維方式和價值體系，也改變著文學的面貌。研究文學與科學的關系不僅是時代的需要，而且將為比較文學這一開放體系帶來新的因素和新的發(fā)現(xiàn)。正如人們指出的那樣，“面對21世紀新人文精神的發(fā)展，文學的跨學科研究可能會更多地集中于人類如何面對科學的發(fā)展和科學對人類生活的挑戰(zhàn)”。
文學與科學的聯(lián)系
英國學者斯諾(Charles Percy Snow，1905—1980)于1959年出版了，一本書，名日《兩種文化與科學革命》，分別將文學與科學歸人兩種不同的文化。針對人們將文學與科學對立的做法，斯諾主張人文學者應該敞開胸懷接受科學的精神與成就。該書出版后引起很大反響，1963年斯諾再版時改名為《兩種文化及其再檢討》。雖然斯諾在書中主要痛陳文人與科學家的分歧，但實際上他討論的范圍涉及整個人文學科與科學的差異。斯諾本人并不希望擴大這種差異，而是希望在人文與科學之間架起橋梁。的確，長期以來人們一直將文學與科學作為認識世界的不同方式來看待的，對它們之間的差異和對立看得十分清楚，而對它們之間的整體共生和互相滲透卻很少在意。了解、研究文學與科學的聯(lián)系，將有助于更好地認識人類社會的發(fā)展規(guī)律。
一、文學與科學的共生性
在人類文明史上，文學與科學的關系像其他領域一樣，經歷了一個從共生到分離的發(fā)展過程，文學和科學的分野只是人類發(fā)展到一定階段才出現(xiàn)的。在古代，科學同哲學、文學、宗教等混雜在一起，沒有獲得獨立的學科地位，世界是以整一的方式呈現(xiàn)的，“籠天地于形內，挫萬物于筆端”。古希臘人關于宇宙本原、數(shù)學等知識大多包含在他們的哲學和歷史著作中。中國的《易經》也蘊涵了豐富的哲學、天文等知識，其“陰陽五行”學說已涉及萬物構成的問題。
西方直到15世紀后期對自然的研究才有用實驗來檢驗思辨的想法，伽利略首先把實驗知識與數(shù)學結合起來，因而被看成是現(xiàn)代科學之父。18世紀以后，隨著科學的迅速發(fā)展和日臻完善，西方逐步形成體系嚴密的各種專業(yè)領域。人文與科技、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等分別在自己的天地里發(fā)展著它們關于世界的知識體系，牛頓的彩虹與詩人的彩虹分道揚鑣。
現(xiàn)代學科知識分類的細密化、專業(yè)化在加深人們認識世界的某一方面的同時，也使人們失去了對世界的整體觀照。馬克斯·舍勒談到：“我們有一個科學的人類學、一個哲學的人類學和一個神學的人類學，它們彼此之間都毫不通氣。因此我們不再具有任何清晰而連貫的關于人的觀念?！雹趯C合性的追求使人們對這種形而上學的分工提出質疑，學科的劃分不是從來就有的，它們也不會永遠不變。20世紀后半葉出現(xiàn)的大量學科交叉研究的現(xiàn)象證明，文學與科學并非水火不相容，它們共存于社會這個總體的相互聯(lián)系之中。各個學科門類不是孤立的和割裂的，而是相互依賴、相互滲透的。也許在學科之間的交接處，人們可以找到研究的新入口。
二、文學與科學的互通性
文學與科學不僅在歷史上走過了一段“之”字形，而且兩者之間在對立和滲透中也有共通之處。人們已經看到文學與科學的某些共同屬性，并開始對這些屬性和相互關系加以研究。
盡管文學與科學在思維方式和研究方法上有很大差異，但從根本上說，文學和科學都屬于創(chuàng)造性活動，都需要創(chuàng)新精神。在整個研究過程中，文學和科學都注意對生活的觀察和體驗，在文學創(chuàng)作初期，作家們也有一個對材料的收集和提煉的過程。文學和科學兩者都離不開假設和想象，實驗科學雖然強調實證，但提出問題是需要假設的，運用演繹方法產生的科學定律更是與假設分不開，有些理論甚至難以在實驗室里求證。特別需要提及的是，受現(xiàn)代物理學的啟發(fā)和語言學轉向的影響，作為同是符號的科學與文學在認知方式和表述方式上也具有某些共同點。物理學家感到他們關于自然現(xiàn)象的所有理論、包括他們所描述的“定律”都是精神的產物，都具有符號性質而不是實體本身。在這個意義上，科學和文學一樣，也具有虛構性質。
從比較文學的角度看，文學藝術的發(fā)展是與科學技術的發(fā)展結伴而行、相互促進的。文學藝術的變革推動了科學的進步，科技的進步也促進了文化藝術的發(fā)展(關于科學發(fā)現(xiàn)對文學的影響參見本章第二節(jié))。歐洲14世紀下半葉到16世紀的文藝復興運動，就曾大大解放了人的思想，促進了科學技術的發(fā)展，為現(xiàn)代的實驗科學打下了基礎。在科技史上，科學上的一些重大發(fā)現(xiàn)，早在被科學家揭示出來之前，在文學作品中就有描述。文學的想象力有時成為啟發(fā)和印證科學的先導?！岸粗蟹狡呷?，世上幾千年”的現(xiàn)象，在古今中外的許多神話和民間故事中均有反映，這種變形的時空觀如今在現(xiàn)代物理學公式中已獲得精細的驗證。不僅如此，往日文學率先大膽描述的那些奇妙的虛幻之物，在今天的科技發(fā)展中已成為現(xiàn)實。
就終極目的而言，文學與科學技術也是一致的。文學的使命是為人類尋找和提供精神家園與情感歸宿，科學技術的未來也是為了給人類尋找更適宜的生存空間。兩者從根本上說都是以人為本，造福于人類。
三、文人與科學家
兼具科學頭腦的文人在中外文化史上不乏其人。亞里士多德就是一個百科全書式的人物；德國大文豪歌德對植物學有濃厚的興趣，曾寫了《植物的蛻變》一書；法布爾的《昆蟲記》則以其在文學和科學上的非凡成就受到舉世推崇。我國詩人屈原在《天問》中曾對宇宙和自然發(fā)出了一連串的詰問，表現(xiàn)出一種強烈的求知和探索精神；《徐霞客游記》既是一部游記文學作品，又對咀川形勝、巖石地貌、水文礦產有翔實的記述，后人因此又稱徐霞客為地理學家。我們之所以列舉這些，說明文學與科學并不完全是兩條道上跑的車，它們作為人類的一種創(chuàng)造性活動，在精神上有相通和相濟之處。不僅如此，一些經典作家曾自覺地學習和運用科學理論和方法，如福樓拜就曾對醫(yī)學、自然史、考古學等學科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巴爾扎克對人相學有著深入研究。相比之下，我國當代的作家藝術家，對現(xiàn)代科學知識了解太少，有的甚至以形象思維為由對抗科學技術，其實這是一個誤區(qū)。集科學家和藝術家于一身的達·芬奇說，藝術借助科技的翅膀才能高飛。這是有其合理性的。
同樣，科技也可以借助文學藝術的翅膀，科學家從文學中也可以獲得很多滋養(yǎng)。愛因斯坦曾坦稱，陀思妥耶夫斯基給予他的東西比任何思想家都多。而伽利略為了讓自己的“新科學”被更多的公眾接受，有意識地打破學者用拉丁文寫作的傳統(tǒng)，用漂亮的意大利語散文寫作，如他對月亮的描寫就帶給讀者一片純凈空靈的感覺。可以說，作為科學家的伽利略看世界的方式受其文學修養(yǎng)的深深影響，而他的文學功底又使其科學觀念擁有更強的征服力。
當然，文學與科學畢竟是兩種不同的話語體系。文學作為一種審美活動，與科學活動中的主客體關系不完全一樣?？茖W研究標舉客觀性、系統(tǒng)性，主客體主要是一種認識關系，是主觀思想不斷地逼近客體的過程；而在文學中，主體雖不排斥對客體本身的認識，但更注重主體的感受，它推崇的是激情與想象，主體的情感、態(tài)度和評價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始終居于主導地位。我們研究文學與科學之間的關系，并不是為了泯滅差異，而是為了使今天的生活更加完整，更加豐富，使人們在科技文明的語境中“詩意的棲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