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前期詞 清初
詩人,類多能詞,作者輩出,如王夫之、屈大均、龔鼎孳、宋琬、彭孫□、尤侗、余懷、徐□、曹貞吉等都有詞集;而以吳偉業(yè)的《梅村詩余》、王士□的《衍波詞》傳誦較廣。吳、王兩家詞都與其詩風相近:吳氏綺麗,又時寓興亡身世之感,〔賀新郎〕《病中有感》極為嗚咽凄楚;王氏小令風韻秀發(fā),略近他的絕句。曹貞吉詞兼有幽麗、雄健兩體,《四庫全書》著錄清初詞集,獨取其《珂雪詞》,聲氣亦大。然而成就最大的,應推陳維崧。陳氏駢文為清初一大高手,有轉(zhuǎn)移□坫之概。其文詞藻富麗,發(fā)而為詞,才華橫溢,倜儻豪邁,接近蘇軾、辛棄疾。陳維崧,江蘇宜興人,宜興古名陽羨,世稱其詞為“陽羨派”。但清初的社會情況與南宋不同,而且文網(wǎng)嚴密,陳維崧不可能直接抒寫和辛棄疾詞一樣的愛國主義的思想感情,但也注意反映一些社會現(xiàn)實。其詞多至1600余首,題材、筆法比較廣闊多樣。特別是他的〔賀新郎〕《纖夫詞》,用詞直接描寫人民的具體苦難事件,打破詞的傳統(tǒng)題材和手法的限制;結(jié)尾的人物對話,暗效杜甫《三吏》、《三別》的神理,很有特點?!驳麘倩ā场读略~》其四,寫農(nóng)民入城的情態(tài),也頗別致。他的詞有時傾瀉過甚,但如《題鐘山梅花圖》的〔沁園春〕詞,卻不愧“情詞兼勝,骨韻都高,幾合蘇、辛、周、姜為一手”(《白雨齋詞話》)的評價?!≈劣诋斝谐錾浴霸~人之詞”著名的,首推納蘭性德,其次有顧貞觀。納蘭性德詞善以白描手法,直寫性情,真摯動人,接近南唐李煜。所作以小令為多,亦以小令為最工,哀婉纏綿,感染力很強。他的〔長相思〕詞寫“夜深千帳燈”,〔菩薩蠻〕詞寫“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表現(xiàn)塞外風光,題材新穎,超越前人,尤為可貴。長調(diào)如〔金縷曲〕《贈梁汾》,一氣直說,真切如話,結(jié)構(gòu)渾融無跡,個性躍然紙上,是不可多得之作。顧貞觀作品最佳的,是寄給謫戍在寧古塔的吳兆騫的〔金縷曲〕二首。它用詞代替書信,別開生面;纏綿悱惻,字字皆血淚所成,風格感情,都與納蘭性德《贈梁汾》一詞相似,故納蘭性德嘆為:“河梁生別之詩,山陽死友之傳,得此而三?!保ā稄椫冈~》自注)
與“陽羨派”詞同時崛起的,有浙派詞(亦稱“浙西派”)?!罢闩伞钡拈_山作家是秀水(今浙江嘉興)朱□尊。而秀水前輩詞人曹溶著有《靜場堂詞》,家藏宋人遺集頗富,朱□尊編選《詞綜》,多從其家假錄,并常與唱酬,同以“崇爾雅,斥淫哇”為尚,可稱“浙派”的先河。朱□尊詩、文、詞兼工,但在文壇的影響,卻以詞為最大。清初詞人,出入唐五代和南北宋,各從所好,不拘一格;為了避免元明詞的浮靡猥雜;朱專門提倡南宋姜夔、張炎一派“清空”、幽雅的詞風。他自己說:“老去填詞,一半是空中傳恨?!彼^“恨”,有寄托滄桑之感的,也有屬于艷情和其他的。在寫作上,避滑避俗,用力淘洗,務歸于醇雅,有獨特的成就。其弟子及浙人為詞受有影響的,如李良年、李符、沈岸登、龔翔麟等人,大都以南宋姜、張及史達祖、王沂孫、蔣捷諸家為依歸。然繼起“浙派”詞人成就最大的,要推錢塘(今浙江杭州)厲鶚。厲詞內(nèi)容較單薄,譽之者謂為:“生香異色,無半點煙火氣?!保ā端囖筐^詞選》張徐紫珊語)幽淡有過于朱□尊,而深厚不如。康、雍、乾時期,“浙派”在詞壇上占統(tǒng)治地位。此派詞存在的缺點是境界不夠開闊,語言有時流于纖碎。譚獻《篋中詞》評“陽羨派”和“浙派”詞的利病和影響說:“自錫鬯(朱□尊)、其年(陳維崧)出,而本朝詞派始成。顧朱傷于碎,陳厭其率,流弊亦百年而漸變。錫鬯情深,其年筆重,固后人所難得。嘉慶以前為二家牢籠者,十居七八?!笔欠鲜聦嵉摹?br> 清后期詞 乾隆后期及嘉慶時期,出現(xiàn)了以張惠言(江蘇常州人)、周濟為代表的“常州派”,取代“浙派”在詞壇的地位。它的影響,歷清中葉而直到近代,比“浙派”來得深遠?!俺V菖伞睆娬{(diào)詞的“比興”作用和社會意義,以推尊詞的地位,如張惠言說詞要“意內(nèi)而言外”,要“緣情造端,興于微言”,發(fā)揚《詩》、《騷》的比興之旨;周濟說:詞“非寄托不入”,詞人要“見事多,識理透”,“詩有史,詞亦有史”,說王沂孫詞是“故國之思甚深,托意高,故能自尊其體”,等等。他們?yōu)榱艘C正“陽羨派”詞的粗獷,“浙派”詞的輕弱,提倡詞要寫得“深美閎約”(《詞選序》),質(zhì)實厚重。他們的理論,對清代和近代詞的發(fā)展,起了推進作用。然而他們在創(chuàng)作上,最宗奉的詞人是晚唐的溫庭筠和北宋的周邦彥,又不免偏囿于“婉約”、□艷的形式;他們評論古代詞人的“比興”之作,也多流于附會。張惠言、周濟之外,這派作家還有張琦、董士錫,及作風相近的周之琦等。“常州派”詞人,上無清初明室遺民之恨,下少接觸到鴉片戰(zhàn)爭以后的驚風驟雨,所以他們詞中的“比興”,主要還是個人生活和感受的曲折吐露,仍然缺少深廣的社會意義;風格比較厚重,雖能做到“深美閎約”,但形式的綿密也掩蓋不了內(nèi)容的空虛。他們對詞的藝術有新的認識和嘗試,有新的成就,但卻挖掘不到更多的新意境。這是受著時代和階級的局限,使得他們在創(chuàng)作實踐上的貢獻,不能充分地體現(xiàn)他們的理論要求。倒是鴉片戰(zhàn)爭之后,在時代起了大變化的情況下,有些繼承他們的創(chuàng)作傾向的詞人,作品的內(nèi)容和寄托卻較他們豐富。這類詞人,可以譚獻、莊□、王鵬運、朱孝臧等為代表,他們可以說是“常州派”的余波后勁。
當“常州派”主盟詞壇的時期,有不為此派風氣所囿,自為清真哀艷、接近納蘭性德的項鴻祚(后改名庭紀)的《憶云詞》;自為疏雋秀雅,接近“浙派”的郭□的《靈芬館詞》,也各有其特色。譚獻曾推納蘭性德、項鴻祚與近代的蔣春霖,為詞中“三鼎足”(《篋中詞》)。而龔自珍本其為文為詩的新奇瑰麗的思想文采,以為詞“綿麗飛揚”(譚獻《復堂日記》)“能為飛仙、劍客之語”(《篋中詞》),不囿聲律,不拘宗派,更為自具面目。凡此均表現(xiàn)了他們憤時疾俗、厭舊迎新的精神。
清詞的特點 綜觀清詞的顯著成就,可概括為三點:第一,作者多。清詞總集,舊有王昶的《國朝詞綜》,黃燮清的《國朝詞綜續(xù)編》等。今人陳乃乾編《清名家詞》初編已刊印著名詞人的專集 100種;葉恭綽編《全清詞鈔》,入選的詞人有3196人。詞人之多,大大超過前代。更重要的,不僅詞人數(shù)量多,而且作品確有較高質(zhì)量的也不少。第二,立論高。“常州派”在詞的創(chuàng)作和批評方面的理論都是眼界較高的,較諸前代有發(fā)展。其他清代詞人的論詞文章或詞話,也不乏獨到之言。這對于近代幾部精采的詞話的出現(xiàn),有直接的影響。詞的理論的發(fā)展,一方面對清詞的創(chuàng)作有促進作用;一方面也是在清詞的創(chuàng)作成就的基礎上作出的經(jīng)驗體會的總結(jié)。第三,功夫細。清代詞人,無論取法哪一家、哪一派,都不完全局限于此,而是博參約取,用功細密;不以模擬為滿足,力求出新變化,有所創(chuàng)造。他們在詞的意境上受到種種局限,不能得到更大的成就;而在藝術技巧方面的細微功夫,在詞的發(fā)展史上,不愧是后來居上的。
近人梁啟超著《清代學術概論》,以為清代詩文皆趨衰落,獨詞“駕元明而上”;朱孝臧以為清詞“獨到之處,雖宋人也未必能企及”(《全清詞鈔序》引)。梁氏論清代詩文,朱氏高估清詞,都有偏頗之處;但他們認為清詞超過元明兩代,卻是符合事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