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問:談書
注:本文與上一集連貫性較強,所以強烈建議先閱讀上一集的內容
絕 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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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入英軍火力網的德艦開始陸續(xù)中彈,隊伍頓時亂作一團,公海艦隊的一只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
不過戰(zhàn)巡分隊指揮官希佩爾就比較淡定了,因為他早就在鬼門關的門口橫跳了一整天了,現在對這種場面已經審美疲勞。
希佩爾自豪地看著自己的分艦隊,這一天下來大家都不容易,本來只是被安排當誘餌,結果一仗下來挨的揍比誰都多?,F在就等艦隊司令下達撤退命令了,在這最后的時刻,希佩爾冷靜地清點了一下自己麾下的這5艘戰(zhàn)列巡洋艦:
“呂佐夫”號頭部進水幾千噸,頭重腳輕船尾都翹起來了,現在只能撅著屁股慢慢漂。
“德弗林格”號也是一片狼藉,身上滿是彈孔,主炮只剩一半能打。
“塞德利茨”號的主炮同樣被炸毀了一半,再加上之前還中了一發(fā)魚雷,所以現在和“呂佐夫”一樣船頭進水頭重腳輕。
“馮.德.坦恩”號的屁股則是老早就被開了個大洞,現在也有近千噸海水在里面晃蕩。4座炮塔有2座完全被毀,剩下的2座還時不時出現機械故障。
只有自己乘坐的“毛奇”號相對受傷輕微一些。
被打穿的炮塔(德艦優(yōu)秀的防火設施避免了殉爆):
現在除了“呂佐夫”號受損特別嚴重只能自生自滅以外,其他四艘基本都還能跑,只要艦隊司令一聲令下,哥幾個逃出去還是很有希望的。
希佩爾中將:
然后希佩爾就接到了艦隊司令舍爾的命令:
“命你隊不計后果,向敵艦沖鋒,掩護主力撤退”
舍爾中將:
舍爾的脫身之策就是賣希佩爾,讓他率領戰(zhàn)巡分隊沖到皇家海軍跟前去吸引火力,換取主力艦隊掉頭的時間。
這個辦法雖然殘忍,但也是無奈之舉,戰(zhàn)列艦體型龐大且動作緩慢,所以德軍的整個主力艦隊要完成原地掉頭的動作,大概需要十分鐘。
在這十分鐘里,所有德艦都是任人宰割的固定靶,如果任憑皇家海軍30余艘主力艦的300多門巨炮肆意蹂躪,那幾乎不會有任何德艦可以全身而退。在這個過程中哪怕是只損失幾艘主力,整支艦隊就會因兵力劣勢而逃不出包圍圈。
但只要把希佩爾“賣掉”就不一樣了,他一沖上去對著英艦重炮騎臉,那么英軍就必然會把注意力先集中到他的那幾艘戰(zhàn)列巡洋艦身上。
皇家海軍的巨炮雖然厲害,但要擊沉這幾艘皮糙肉厚又跑得快的2萬噸級戰(zhàn)列巡洋艦,怎么著也得打個十幾分鐘。而這十幾分鐘就是德軍主力趁機掉頭的時間窗口。
希佩爾接到命令后心領神會,他立刻在“毛奇”號上升起了自己的中將旗,然后便率領麾下這4艘還跑得起來的戰(zhàn)列巡洋艦開足馬力,向人類史上最龐大的巨炮火力網發(fā)起了自殺式沖鋒。
這支戰(zhàn)巡分隊一口氣就沖到英軍陣前7000多米的地方。英國人看到這幾只突然沖到跟前的鋼鐵巨獸,一時間也非常驚訝:
這群德國人就差把“來打我呀”四個字寫臉上了。
于是皇家海軍決定滿足他們的愿望,將全部火力都傾瀉到了這支德軍分艦隊身上。上百門巨炮的怒吼一下子就把這4艘戰(zhàn)列巡洋艦打成了4個火球。
沖鋒中的“塞德利茨”號:
剛沖過去的時候希佩爾分隊還能象征性的邊沖邊開幾炮,然而僅僅幾分鐘后,他們的炮塔就幾乎全部被炸毀,事實上甲板上能掀翻的東西都被英軍的炮火掀了個底朝天。
無窮無盡的爆炸聲幾乎要震碎希佩爾的耳膜,在重重水柱的包裹下,他也不知道沉沒或殉爆會在哪一秒到來;如今目光所及之處滿是火光和濃煙,時不時還會有爆炸掀起的鋼鐵碎塊飛過眼前。
這支戰(zhàn)巡分隊舉著一堆打不響的廢炮,囂張而又決絕地在英軍陣前浪來浪去。
舍爾沒有辜負希佩爾的犧牲精神,他抓住戰(zhàn)友拼出來的這十分鐘完成了主力艦隊的敵前大轉向,然后開足馬力撤離戰(zhàn)場,這下德國壓艙底的22艘戰(zhàn)列艦總算是全都保住了。
當然了,在自己逃出升天的同時,舍爾也沒有忘記在前方挨揍的老伙計。他看見希佩爾分隊居然還沒沉,便立刻派驅逐艦編隊沖過去對英艦發(fā)射魚雷,爭取把希佩爾撈出來。
這些驅逐艦非常勇敢,他們殺到英艦跟前抵近射擊,結果一發(fā)不中,自己還沉了2艘。
不過這些魚雷迫使英艦做出了躲閃的動作,暫時放松了對希佩爾分隊的火力打擊;后來德軍隊列末尾的幾艘戰(zhàn)列艦又過來幫襯了一下,希佩爾總算是獲得了一絲喘息之機。他在確認主力艦隊安全撤退后,便抓住這個空擋溜之大吉了。
雖說是大難不死,但損失也非常慘重。希佩爾分隊的4艘戰(zhàn)艦都被打成了馬蜂窩,甲板上的船艙到處透光,甲板上的船艙到處漏水,炮塔也幾乎全部報廢,全艦基本上已經沒有能正常運轉的設備。
它們的這個狀態(tài)已經不能稱之為“軍艦”了,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群在水上漂浮的鐵殼子。
已被炸成廢墟的船艙:
其中“塞德利茨”號因為船頭進水太過嚴重,一加速前進就會“嗆水”,并造成船頭下沉。所以該艦只能維持在15節(jié)以下的龜速緩慢爬行,能不能到家就聽天由命了。
英軍這邊躲完魚雷后,已經看不見德艦的蹤影,這倒不是因為德國人跑得快,而是因為當時戰(zhàn)場煙霧太多且夜幕已經開始降臨,能見度降到了不足幾公里。在這樣的條件下,英軍的索敵行動就非常困難了。
晚上8點半以后,海面上已經完全漆黑一片,皇家海軍司令杰利科明白,如果再這么漫無目的的搜索下去,找到德軍主力的概率就跟中彩票差不多。
約翰·杰利科上將
他必須想辦法在黑暗中占據主動,而要想在這種兩眼一抹黑的情況中占據主動,最關鍵的就是兩個字:預判。
英國作為百年海軍強國,專業(yè)水平毋庸置疑??偹玖罱芾凭褪且粋€一流的航海專家,他在黑暗中冷靜分析了德軍的撤退方向和航行速度,并很快得出結論:
舍爾當前的位置,大致是在和自己平行的西側。而大陸的位置,則在自己的東側(日德蘭半島)和南側(德國本土)。至于舍爾要回的母港,就坐落在東南角的海灣里(威廉港)。
理論上舍爾要回家,有三條路:
第一條是先往東開到日德蘭半島沿岸,然后再往南開到母港。日德蘭半島沿岸的合恩礁附近有水雷,不過因為這些水雷是德國人自己布的,所以留了一條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的安全通道。公海艦隊只要開到合恩礁,開進這條安全通道就算是“上岸”了。
第二條是先往南開到大陸沿岸,再往東開到母港。
第三條是往東南方向開,直接開向東南角的母港。
但現實中如果直接往東南方向開,會經過一片沒有安全通道的水雷區(qū)域,所以實際上只有前兩條路可選。
那么舍爾會選哪條路呢?
豪 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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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判斷對手的想法,就要站在對手的角度去考慮問題。
現在皇家海軍就處在公海艦隊東面的位置上,如果舍爾選擇馬上向東轉向,就很可能會再一次撞上皇家海軍。所以他大概率會繼續(xù)往南走,等他自己覺得已經甩開英軍后再調頭往東。
基于這個判斷,杰利科再次讓皇家海軍主力艦全部排成了一條的單縱列,這一次還把貝蒂的6艘戰(zhàn)列巡洋艦也一起整合了進來。
這條陣列線由北向南延伸,以17節(jié)的速度保持向南航行,它們就如同一道籬笆,攔在了舍爾艦隊東進的必經之路上。大家照這個速度開到南邊大陸沿岸(赫爾戈蘭灣附近)的時候,太陽也差不多該出來了,到時候皇家海軍就可以輕松的在陽光照耀下找到公海艦隊。
我們今天站在上帝視角來看,杰利科對局勢的判斷可以說是非常精準,當時的公海艦隊確實就在皇家海軍西側十來公里的地方,而且航行方向和皇家海軍幾乎平行,都是在往南走,航速也和皇家海軍十分接近:16節(jié)。
看起來一切都逃不過杰利科的手掌心。
而此時正在率隊逃命的舍爾也逐漸發(fā)現了自己的困境:雖然在夜幕的掩護下,公海艦隊暫時獲得了平靜與安全,但這并不能改變德國人有家難回的窘況。
舍爾也知道最近的逃生之路是馬上往東開到合恩礁附近,然后進入雷區(qū)的安全通道。
但此時英軍就在附近,貿然東進很可能會和上次一樣撞上英軍,而這一次不會再有希佩爾分隊去擋槍了,因為它們現在都已經是廢鐵形態(tài),能勉強跟上大部隊就不錯了。
所以正如杰利科預計的那樣,先往南走才是最穩(wěn)妥的。
然而戰(zhàn)場上從來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穩(wěn)妥”,對于德軍來說,往南看似穩(wěn)妥,但并沒有真正解決問題,它只是把問題推遲到第二天早上,寄希望于英國人不會一直追過來而已;而往東雖然兇險,但畢竟現在是晚上,干什么事都有個夜幕掩護,賭一把沒準就沖過去了。
那么,賭嗎?
說到賭一把,舍爾就不困了,事實上這一天下來他一直在賭。
早在凌晨接到有英艦出動的報告時,舍爾就賭了一把英軍只是例行巡邏,自己無需改變計劃。
結果人家是全軍出擊。
下午追擊英軍的女王分隊和貝蒂分隊追到一半,和前方戰(zhàn)場的信息聯絡突然中斷時,舍爾又賭了一把前方戰(zhàn)場情況不會有大的變化,可以放心繼續(xù)追。
結果追到的時候,皇家海軍的27艘主力艦已經在列隊等著他了。
傍晚撤退的時候想調整航行方向,舍爾再賭了一把英軍會因為戰(zhàn)場能見度差而發(fā)現不了自己。
結果剛轉完舵就迎面撞上了在到處尋找他們的皇家海軍主力。
如果說日德蘭戰(zhàn)場是一個賭場,那么舍爾就是一盞“賭場明燈”,押了一天一夜愣是沒一次押對的?,F在他所有的底牌都已經打完,輸得就剩條褲衩,再賭下去就是押上整個德國的國運了。
按理說手氣不順就應該及時收手,然而賭棍的邏輯從來都是“已經輸了那么多把了,我就不信下一把還會輸”。于是舍爾一不做二不休,再次坐到了賭桌前。
梭哈!不梭不是德國人!
晚上9點多的時候,隨著舍爾一聲令下,本來一直往南開的公海艦隊突然調轉船頭,開足馬力向東突進。一路上舍爾一直緊張地注視著前方,一個多小時后,皇家海軍映入眼簾...
我擦!!
正所謂“賭”網恢恢“輸”而不漏,舍爾此時的心頭有一萬匹草泥馬奔過。但是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大家都是夜間行軍,等看到對方的時候距離已經非常接近,轉向或剎車都已沒有可能,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沖。
公海艦隊拉響了艦炮,咆哮著沖向皇家海軍,巨大的火光瞬間點亮夜空。正列隊前行的英艦猝不及防,陣型被沖得七零八落,眼睜睜地看著德意志的巨艦踩踏而過。
為啥英軍突然這么不經打呢?
因為舍爾正好從皇家海軍主力艦隊的尾部穿過,碰到的是處在外圍的弱小的驅逐艦編隊,也算是踩了狗屎運。
但這并不意味著德軍就安全了,實際上他們這個時候已經走到了毀滅的邊緣,因為他們在英國的人眼皮底下徹底暴露了位置?;始?/span>海軍現在只要一個回頭就能把德國人全部吃掉。
然而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整個日德蘭海戰(zhàn)中最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
一直在苦苦搜索德軍的皇家海軍,卻在德軍真正出現的時候無動于衷,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繼續(xù)大搖大擺地往前開。
難道英國佬都睡著了嗎?并沒有,事實上所有英國官兵都看到了海上亮起的火光,包括艦隊司令杰利科在內。
那這是怎么回事呢?
首先,英艦的戰(zhàn)列線拉得很長(10公里左右),杰力科站在隊列的中部回望遙遠的隊列尾端,雖然看到了火光,但無法判斷戰(zhàn)斗的規(guī)模。
對于杰利科來說,如果火光下面僅僅是輕型艦只之間的小規(guī)模戰(zhàn)斗,那當然就沒必要全隊回頭。因為一旦回頭,而最終抓到的又并非主力,那么就會耽誤對敵方真正主力的追擊。這個險杰利科冒不起。
再說了,誰知道會不會又是舍爾專門派出來欺騙英軍的“誘餌艦隊”呢?
那么問題來了,難道堂堂皇家海軍司令在做決策的時候只能立足于猜?
那倒不是,杰利科雖然離得遠,但主力隊列末尾的那幾艘戰(zhàn)列艦離得近啊。那些戰(zhàn)列艦上的指揮官對這場戰(zhàn)斗看得比杰利科更清楚,只要他們及時把真實情況向上報告,亦或自己臨機決斷沖過去迎敵,那舍爾便插翅難逃了。
然而這些指揮官屁都沒放一個,眼一睜一閉,舍爾就過去了。
大佬們你們這是通敵了吧???
其實這些艦長對大英帝國的忠心還是值得信賴的,他們的這個操作雖然在我們看來匪夷所思,在對于他們來說卻非常合理。
皇家海軍是一個巨大的組織,這個組織在世界第一的位置上已經呆了一百年。長期高高在上的生活讓這里面充斥著大量打卡上班的老油條和擅長甩鍋的官僚。用我們熟悉的詞語來形容,就是“體制”。
體制內的第一行為準則很簡單:聽上級的。
在當時的情況下,整支皇家海軍都看到了交戰(zhàn)區(qū)域的火光,包括總司令在內。既然如此,大家安心聽總司令的命令就好了,是不是德軍主力讓他自己去判斷,其他人又何必節(jié)外生枝給自己找麻煩呢?
如果因為你的報告改變了總司令的決策,那么報告對了,功勞是總司令的,錯了,鍋就是你的。
關鍵時候大家的小九九都打得飛起,最終結果就是在這個殲滅德軍的最后時間窗口里,總司令杰利科沒有收到任何詳細的戰(zhàn)場報告,以至于他覺得遠方的火光并不是什么大事,自己干脆回屋睡覺去了,畢竟明早“還有一場大戰(zhàn)等著自己”。
其實這也是杰利科在整個日德蘭海戰(zhàn)中的處境的縮影。
在這場戰(zhàn)役里,他自始至終得到的情報都非常有限,屬下大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摸魚達人,極少向他主動匯報戰(zhàn)況。國內情報部門的情報也非常滯后,因為每份情報都要走完一整套復核和審批流程才能發(fā)出,等發(fā)到杰利科手上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于是背靠全球最大海軍的杰利科,在戰(zhàn)場上卻只能孤獨地依靠自己的計算和分析來做出決策,出現疏漏也在所難免。
就這樣,在大英官僚體系的配合下,“賭棍”舍爾有驚無險的帶隊穿過了皇家海軍隊列的屁股,中間只碰到了一些小插曲:
0點左右,和大部隊走散的英艦“黑王子”號萬噸級裝甲巡洋艦在黑夜中隱約看見一隊模糊的黑影。該艦艦長打算確認一下對方的身份。然而他“確認”的方式是開到距離對方1公里處發(fā)信號盤問是敵是友...
結果對方的探照燈一打,英國人才發(fā)現面前的正是德軍主力。這下羊入虎口,他們還沒來得及向上級報告就被德艦的一波齊射撕成碎片,全艦857人無一幸存。
后來還有一支英國驅逐艦編隊也撞上了德軍主力。不過這一次的英國人很聰明,他們放了魚雷后轉身就跑,結果德軍的一艘老式前無畏艦“波美拉尼亞”號不幸中雷被炸成兩截。
因為擔心英艦回去報信引來皇家海軍主力,所以德軍沒有停下來營救“波美拉尼亞”號,而是撒腿就跑,導致該艦上的844人全部陣亡。
盡管各種小摩擦不斷,但雙方的主力艦隊終究是沒有再碰上。一夜驚魂之后,舍爾終于開到了合恩礁,進入了雷區(qū)的安全通道。
而杰利科在差不多凌晨四點的時候才收到關于德軍位置的確切情報。此時他雖然立刻掉頭回追,但為時已晚,最終只能在合恩礁的雷區(qū)外眼睜睜地看著德軍遠去。
人類史上最大規(guī)模的巨艦大炮之戰(zhàn),就這樣虎頭蛇尾的落下了帷幕。
德軍在優(yōu)勢敵人的包圍下以較小的代價逃出生天,創(chuàng)造了海戰(zhàn)史上的奇跡。他們最大的遺憾是“呂佐夫”號這艘最新式的戰(zhàn)列巡洋艦因為受傷過重而無法拖回,德軍只好在人員疏散后用魚雷將其自裁于海上。
沉沒的“呂佐夫”號:
英國人則對這場戰(zhàn)爭的結果感到非常郁悶,一百多年前納爾遜率領皇家海軍以弱勝強一戰(zhàn)摧毀法西聯軍,今天的皇家海軍卻在占盡優(yōu)勢的情況下讓對手全身而退,自己還被打得鼻青臉腫,說是“丟人現眼”也不為過。
在這場戰(zhàn)役里,英國沉沒3艘主力戰(zhàn)列巡洋艦,3艘老式裝甲巡洋艦,8艘驅逐艦,損失總噸位高達11萬噸,陣亡6094人。
相對而言,德國的損失要小不少,他們只沉沒了1艘主力戰(zhàn)列巡洋艦,1艘老式前無畏艦,4艘輕巡洋艦和5艘驅逐艦,總噸位6萬噸,陣亡2551人。
戰(zhàn)斗中為保護主力舍身堵搶眼的希佩爾成為了德軍中的MVP,他本人也獲得嘉獎,在名字里面加了個“馮”(弗蘭茨·瑞特·馮·希佩爾),從此成為了貴族。
眾星捧月的希佩爾(中):
出于國家臉面的考量,兩國在嘴炮上都對外宣稱自己獲得了勝利,杰利科也在該年年底被調去內閣當部長,皇家海軍司令的位置則由戴維.貝蒂來接任。
戴維.貝蒂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英國人逐漸發(fā)現結果其實也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糟,雖然這一仗放跑了德軍主力,但皇家海軍在紙面上的優(yōu)勢地位并沒有任何改變,因此整個北海仍在英軍的封鎖之下。
而德國人雖然可以慶賀自己漂亮地對皇家海軍來了一記虎口拔牙,但拔完牙后自己還是被封鎖在港口里。而且雖然成績不小,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一仗贏得有多僥幸,大家其實是撿了條命回來。皇家海軍27艘戰(zhàn)列艦組成的那堵絕望之墻,從此成為了德國海軍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之后他們也再難做出有效的出擊行動了。
聲勢浩大的日德蘭海戰(zhàn)并沒有直接給一戰(zhàn)形勢帶來太大的改變,不過它卻產生了一個重要的間接影響:刺激德國人去打開了一個顛覆世界的潘多拉魔盒。
巨獸出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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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戰(zhàn)開始以來,德國就一直在為英軍的海面封鎖而感到郁悶。德國人因封鎖而無法與美國交易,這相當于讓美國這樣的工業(yè)大國成為了協(xié)約國的專屬后勤工廠,資源的天平歪到姥姥家了。
對于德國人來說,想要把這個資源的天平扳回來有兩條路子:
一個是比較直接的,既然你英國海軍封鎖我,那我就打敗英國海軍,粉碎你的封鎖。按照這個思路,走到最后就是我們看到的日德蘭海戰(zhàn)。
還有一個思路是逆向思維,要平衡資源的天平,不一定是我和你一樣獲得交易權利,也可以是剝奪你的交易權利,讓你和我一樣無法交易,這也是一種平衡。
但問題是德國海軍并沒有能力封鎖海面,如何剝奪英國人的交易權利呢?
德國人的答案是用潛艇偷襲商船,一直到所有的商船都不敢運貨為止。
備受德國重視的潛艇部隊:
所以德國從一戰(zhàn)開始就對大西洋的商船展開了無限制潛艇戰(zhàn),也就是說所有靠近英國的商船都可能成為德軍潛艇襲擊的目標。不過這種不經警告見船就射的打法難免會傷及無辜勢力,比如說美國。
德國人終于在1915年5月7日捅出了個大簍子。在這一天,一艘從美國開來的名叫“盧西塔尼亞”號的英國郵輪正駛入愛爾蘭海,結果被蹲在這里的德國潛艇用魚雷一發(fā)入魂,沉入海底。船上1900多名平民死了1100多個,其中包括了115個美國人。
被擊沉的“盧西塔尼亞”號郵輪:
德軍給出的攻擊理由是“據他們的情報,這艘郵輪里運有送給英軍的軍事物資”。美國人聞訊后暴跳如雷,立刻向德國提出了嚴厲的抗議。
要知道美國在當時是一個完全中立的國家,他們在賣貨的時候并沒有偏袒任何一方。雖然現實是美國成為了協(xié)約國的專屬后勤工廠,但這不是美國人的錯,他也想賣給德國,只是貨運不過去而已。為此美國甚至還一直抗議英國對德國的封鎖(畢竟耽誤掙錢)。
所以對于當時的德國來說,美國是一個有錢有糧有工業(yè)而且對德國態(tài)度還不錯的這么一個國家。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應該因為一條不怎么確實的情報就把一艘從美國出發(fā),載有美國人的郵輪炸得個底朝天。
這其實也從一個側面體現出了歐洲人的傲慢。在他們眼里,美國人“不過是有幾個破錢而已”,并不是什么值得尊重的對象。懷疑就懷疑了,打就打了,怎么滴?
當然了,事畢竟是個大事,一家伙干掉1000多個平民的“壯舉”在任何現代國家看來都是無法容忍的。于是在各國巨大的輿論壓力下,德國官方還是道了個歉,并承諾停止這種無限制潛艇戰(zhàn),算是“給了美國一個面子”。
美國人倒也能忍,德國認錯了這事也就過去了,他們罵罵咧咧的又回去安心賺自己的小錢錢去了。
然而日德蘭海戰(zhàn)后,一切都變了。這場戰(zhàn)役讓德國人徹底失去了從海面上突破英軍封鎖的信心,從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艘艘商船抵達英國,而自己的港口卻空空如也。
到1916年下半年的時候,德國國內的物資已經緊缺到開始進行全民糧食配給了。
在這種強烈的對比下,德國人的心態(tài)徹底崩潰。最終他們決定豁出去孤注一擲,重啟“無限制潛艇戰(zhàn)”封鎖英國,要餓大家一起餓!
在一些德國軍官看來,只要堅持這個策略干他6個月,就足以讓英國經濟崩潰,所以完全值得一賭。沒錯,這里面喊得最大聲的就是舍爾。
正所謂不怕英國戰(zhàn)艦多,就怕舍爾上賭桌。
1917年1月31日,德國公開宣布恢復無限制潛艇戰(zhàn),而且這次的攻擊范圍比之前更大。德國人把丑話說在了前頭:不管是交戰(zhàn)國還是中立國的商船,只要是去英國的,都不經警告直接擊沉。
如果能通過一紙公告就嚇退所有的商船,那自然是最好的。當然這不可能,正所謂虧本的買賣沒人做,殺頭的生意搶著做。只要有錢賺,再大的風險也會有人去冒,所以德國人的恫嚇并沒有嚇退頭鐵的生意人,他們依然駕駛商船繼續(xù)發(fā)貨,然后一艘艘被送入海底。
后來經過統(tǒng)計,僅1917年這一年里,德國潛艇擊沉的商船就多達2500多艘。這樣的舉動當然沉重打擊了美歐貿易,讓美國人怒不可遏。不過壓垮美國人心態(tài)的最后一根稻草是1917年2月3日,德軍居然把一艘美國軍艦也給擊沉了。
埋頭掙錢的美國人莫名其妙的挨了一記老拳,他們茫然的望向那片烽火覆蓋的大陸:我特么招誰惹誰了?
可以說這個事件給美國人好好上了一課。
表面上看,美國人在一戰(zhàn)時期大發(fā)橫財靠的是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所以美國人認為他們之所以能成功,完全是因為自己工作努力,造出來的東西物征服了市場而已。
但從本質上來說,他們發(fā)的這個財其實是個“球難財”。美國人工作努力生產力高確實不假,但他們也不再往深了想一想:在歐洲混戰(zhàn)的時候去賣貨,賺的都是些什么人的錢?
是英法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王們的錢。
這些國家的行事風格向來是能搶劫就絕不贖買,那么他們現在看中你的東西,為什么不開著軍艦過來直接拿走?他們現在憑本事打給你的借條,為什么以后還要真正地去償還?
難道是因為你們的東西物美價廉?他們歐洲人誠實守信嗎?
呵呵。
美國人之所以能在戰(zhàn)爭時期有恃無恐地去發(fā)“球難財”,從這些魔王們的口袋里撈錢,靠的不是什么物美價廉和契約精神,而是西奧多羅斯??偨y(tǒng)在1907年打造出來的那支強大海軍。(延伸閱讀:從北美肥宅到海洋帝國,美國是怎么走上霸權之路的?)
正是因為有了這么一支世界前三的海軍,那些手上沾滿鮮血的歐洲列強才不敢對這片富饒之地造次,他們現在缺的貨只能乖乖地買;現在欠的錢以后也會乖乖地還。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無緣無故的公平交易,任何大規(guī)模的自由市場都只能建立在艦炮的射程之內。所以想要在這顆星球上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你就不可能永遠作壁上觀。否則在你埋頭掙小錢錢的時候,隨時會有人隨便找個理由就給你一拳,這就是現實。
大國崛起,哪有不沾血的?
如今德國人連綿不絕的魚雷終于把美國人從歲月靜好的迷夢中炸醒,1917年4月6日,美國對德宣戰(zhàn)。
美國一戰(zhàn)時期的征兵廣告:
最后的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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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人一直認為美國的實力大概和丹麥、荷蘭之流差不多,在談及美國的戰(zhàn)爭威脅時,德國高級軍官的原話是:“美國在軍事上等于零”。
結果美國一家伙來了200萬人。
就在英德拼命競爭歐洲第一工業(yè)強國的時候,美國已經不聲不響的坐上了世界第一工業(yè)強國的寶座。
1917年底,美軍戰(zhàn)列艦隊“紐約”號、“懷俄明” 號、“佛羅里達”號和“特拉華”號戰(zhàn)列艦編隊抵達英國斯卡帕灣,與皇家海軍組成聯合艦隊,后續(xù)還有更多艦只抵達,這使得德國海軍徹底陷入絕望。
陸地戰(zhàn)場同樣隨著美軍的加入而徹底失去平衡,于是德國的失敗便只是時間問題了。
麻省理工學院設計的坦克:
1918年,協(xié)約國聯軍發(fā)動了夏季攻勢,在9月底強攻突破了興登堡防線,把德軍從法國國土上趕走,并將戰(zhàn)火燒到了德國境內。一時間德國形勢岌岌可危。
在這之前的1918年8月,舍爾升職去中央當了海軍部長,同時也把海軍司令的位置讓給了希佩爾。
希佩爾是英雄,每次行動都是“送死先鋒”,他坐上這個位置自然是眾望所歸。但此時的德國已經窮途末路,所以這個位置其實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果不其然,希佩爾上任還不到2個月,這屁股還沒坐熱呢就接到了舍爾從海軍部發(fā)來的命令:“命你率全軍出擊與英美聯合艦隊決一死戰(zhàn),如失敗就自沉。”
希佩爾都當上總司令了,“送死先鋒”的工作性質還是一點都沒變,他的這個司令寶座怕是要一屁股坐到海底去了。
舍爾可真是個“好兄弟”啊。
不過接到命令后的希佩爾非常坦然,甚至還有一絲欣慰,在他心目中,這大概就是德意志海軍和自己最好的歸宿了。
視死如歸的希佩爾司令:
然而水兵們并不是這么想的。對于普通士兵來說,為了保衛(wèi)國家去拼命沒話說,但毫無意義的送死誰都不樂意,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不香嗎?
1918年10月25日,自殺任務的消息走漏了風聲,基爾港的8萬名水兵拒絕起錨,并把軍艦拋錨熄火。
水兵鬧罷工,這個任務自然也就無疾而終了。事后雖然德國政府抓捕和處決了大批鬧事分子,但并沒有撲滅起義的火苗。很快基爾港的起義浪潮就蔓延到德國全境,并誘發(fā)了德國11月革命。舍爾和希佩爾這對德國海軍的“臥龍鳳雛”也因鎮(zhèn)壓起義不力而雙雙下崗,面面相覷。
到11月8日的時候,革命者已經占領了德國議會,并開始為“議會共和”作最后的準備。一天后,威廉二世被迫退位逃往荷蘭,從此再也沒回來,德意志第二帝國正式滅亡。又過了兩天,德國正式宣布投降,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
這個時候的協(xié)約國聯軍其實只攻到德國的邊境區(qū)域,最后的決戰(zhàn)尚未開始,誰也想不到德國人自己就突然啞火了。
在海軍方面,希佩爾下課后,接替他擔任公海艦隊司令的是路德維希.馮.魯伊特。
魯伊特少將
如果說英德的海洋戰(zhàn)場是一個舞臺,那么這個剛上任的魯伊特充其量只能算是個臨時演員。他的上任不過是走個過場,把這座剛剛演完一場大戲的舞臺打掃一下。
然而魯伊特硬是憑借一己之力,在大戲落幕的最后一刻站到了舞臺的“C位”。
二十世紀初,一個國家的軍隊里最值錢的裝備就是海軍的主力戰(zhàn)艦。所以在德國投降后,各國都對德軍的戰(zhàn)艦垂涎三尺。
英國人近水樓臺先得月,在德國投降后的第一時間就把公海艦隊里最值錢的家伙什連人帶船一起押到了自己的地盤。這里面包括了11艘最新的戰(zhàn)列艦、5艘戰(zhàn)列巡洋艦、8艘巡洋艦、50艘驅逐艦和整支潛艇部隊。
德艦上的德軍無可奈何地降下德國旗幟,然后開著自己的戰(zhàn)艦跟隨英艦前往斯卡帕灣。而魯伊特作為艦隊司令,自然也在艦上和自己的艦隊共進退。
跟隨英艦開往斯卡帕灣的德艦隊:
不過英國人雖然把這些戰(zhàn)艦都攥在了手里,但當時的各路列強還沒有對這些戰(zhàn)艦的處理方式達成共識。所以英軍也一直沒有登艦正式收編這些戰(zhàn)艦,直到1919年初召開的巴黎和會上,這些戰(zhàn)艦具體怎么分贓仍就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
于是這些軍艦上的德軍官兵只能在司令魯伊特的帶領下,邊吹著冷風邊等待著最終的裁決。
巴黎和會的談判非常激烈,其中最尖銳的矛盾集中在德國的投降條件上。
德國人認為自己并沒有被打敗,只是自己不想打了而已,所以他們提出了很高的投降條件;但協(xié)約國陣營則認為沒有必要跟敗軍之將浪費口舌,一門心思要求德國接受苛刻的條件。
雙方僵持不下,協(xié)約國干脆給了德國一個最后通牒:6月21日之前如果不按要求投降,那就接著打。
在協(xié)約國的重壓下,德國被迫認慫,接受了苛刻的停戰(zhàn)條件。然而這整個過程中有個問題:沒有一個人想起來去把這個結果通知給還在斯卡帕灣喝西北風的德軍官兵。
于是這些被扣押的德軍官兵只能通過報紙來了解巴黎和會的進展。
搞媒體的嘛,寫起東西來自然是“流量為王”,報紙編輯們?yōu)榱宋矍颍洺κ聦嵾M行夸大。比如說在協(xié)約國發(fā)出最后通牒的時候,各大報紙就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寫出了這樣的新聞標題:停戰(zhàn)談判破裂!
這種標題黨文章在吃瓜群眾看來不過是一陣激動和興奮,但在斯卡帕灣的德國官兵看來那就是晴天霹靂:合著又要開戰(zhàn)啦?
德軍雖然選擇了投降,但人家也是有底線的。他們之所以愿意老老實實地把軍艦開到英國,是因為戰(zhàn)爭已經結束了,這些軍艦就算被奪走,也不會用來攻擊德國。
而如果又要開戰(zhàn)的話那就是另外回事了,在戰(zhàn)爭狀態(tài)下把這些軍艦送給英國無異于資敵。
魯伊特當然不能忍受這樣的屈辱,他決定不惜一切代價進行反擊,阻止英軍收編這些被扣押的德軍艦船。不過決心雖然堅決,但現實非常骨感,魯伊特真正開始行動的時候才發(fā)現,“反擊英軍”這個事根本就沒有可操作性。
作為一支被扣押的艦隊,這些艦上跟戰(zhàn)斗有關的設施自然早已被閹割得七七八八。
首先,它們幾乎沒有什么剩余的煤,跑不了幾步就會趴窩;
第二,還沒有彈藥,甚至連炮栓都被卸了;
更糟的是,人員配置也被精簡到了極限,一艘船上也就兩百來人。
就這還反擊?拿頭反?
不過辦法是人想出來的,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魯伊特終于想到了一個最后的辦法。
1919年的6月21日,英國艦隊按計劃出海訓練,這正是魯伊特期待已久的行動時機。具體的行動安排早在幾天前就已經布置好,此時的魯伊特只是平靜地向整支艦隊發(fā)出了一道密令“彩虹行動開始”。
各艦上的德國水手們立刻心領神會,他們在自己的戰(zhàn)艦上升起了早前被迫降下的德國旗幟,然后打開了所有的通海閥,海水瞬間洶涌而入。
這就是魯伊特的辦法:集體自沉。
看著這些德艦一邊升起旗幟一邊東倒西歪地沉沒,港內的英軍驚呼大事不好,他們連忙劃小船過來阻止資產流失,雙方爆發(fā)激烈沖突。英軍在沖突中開槍擊斃了德國海軍少校舒曼和8位德國官兵,這些人也成為了一戰(zhàn)中最后一批陣亡的官兵。
最終公海艦隊的16艘主力戰(zhàn)艦除1艘被英軍緊急拖到岸邊擱淺外,其余的全部沉入冰冷的海底,一起沉沒的還有幾十艘輕型艦船,自沉總噸位高達40萬噸。
德國人這場跨世紀的海軍大夢就此灰飛煙滅。英國人聞訊后則捶胸頓足,好不容易搶來的“金疙瘩”就這么無了。
魯伊特少將后來被釋放回國后,他在國內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被譽為“保全德國海軍榮譽和尊嚴的民族英雄”。這位老哥半天內沉掉40萬噸戰(zhàn)艦的“戰(zhàn)績”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沒錢漢子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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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為維持歐洲均勢奮斗了幾百年,一直保持著自己在歐洲的超然地位,并最終統(tǒng)御七海,成為日不落帝國。
然而也正是拜這個“歐洲均勢”所賜,歐洲的內斗和混亂一刻也沒有消停,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更是把這片大陸從大航海時代積攢起來的優(yōu)勢轟成了渣渣。
不過此時的英國人仍然認為只要干掉了德國,就消除了自己最大的威脅;只要遏制了歐洲統(tǒng)一,就依然可以保證自己站在世界之巔。
早在1916年剛剛打完日德蘭海戰(zhàn)的時候,英國人就開始針對海戰(zhàn)中暴露出來的問題進行了軍艦技術的改進和升級,并在此基礎上開啟了新一輪的造艦計劃,繼續(xù)做著統(tǒng)御七海的美夢。
1916年開工的“海軍上將”級戰(zhàn)列巡洋艦(胡德號):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有兩個歐洲以外的國家也開始做起了同樣的事情,他們就是美國和日本。
美國海軍在參戰(zhàn)前一直維持著穩(wěn)定年產2艘戰(zhàn)列艦的節(jié)奏,慢慢也積攢起了不少家底。一戰(zhàn)參戰(zhàn)后,財力和工業(yè)實力雄厚的美國突然發(fā)力,推出了規(guī)模龐大的裝備406毫米(16英寸)主炮軍艦的造艦計劃:
他們先是開工4艘3萬噸級的“科羅拉多”級戰(zhàn)列艦。然后又開工了6艘更強大的4萬噸級“南達科他”級戰(zhàn)列艦和6艘4萬噸級“列克星敦”級戰(zhàn)列巡洋艦。這16艘主炮口徑都達到406毫米。無論是噸位還是主炮口徑均碾壓英國皇家海軍現有的戰(zhàn)艦。
“科羅拉多”級戰(zhàn)列艦:
日本在日德蘭海戰(zhàn)后也推出了由八艘戰(zhàn)列艦和八艘戰(zhàn)列巡洋艦組成的“八八艦隊”計劃。
其中12艘全部裝備410毫米以上級別主炮,后4艘甚至達到460毫米。噸位也達四萬噸左右甚至更高。
“八八艦隊”計劃的首艦“長門號”戰(zhàn)列艦于1917年開工,它比英國的王牌伊麗莎白女王級戰(zhàn)列艦口徑更大,航速更快。后續(xù)艦更是一個比一個大。
“長門”號戰(zhàn)列艦:
美國人現在不僅要在海軍建設上趕英超日,還對全球海洋秩序動起了心思。
當時的總統(tǒng)威爾遜早在一戰(zhàn)快結束時就提出了14條和平綱領,其中的第二條明確要求以后各國無論在和平還是戰(zhàn)時都不能私自封鎖除自己領海以外的海域。很顯然美國人對一戰(zhàn)時沒能賺到德國人的錢一直耿耿于懷。
美國總統(tǒng)威爾遜:
而在英國人看來,美國佬的這個行為就屬于“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這是企圖要分享我的海洋??!
為了對付這個“圖謀不軌”的鄉(xiāng)巴佬,英國人就針對美國的造艦計劃升級了自己的計劃。而美日兩國一看英國在升級,自己也趕緊跟上...。
在那個年代,所謂升級戰(zhàn)艦技術其實就是加更厚的裝甲,更粗的炮管,更多的鍋爐。終于,經過反復的內卷,各國軍艦的紙面設計已經來到了排水量接近5萬噸。
美國在技術升級上受限于巴拿馬運河的寬度和自身炮管技術的落后,所以單艦的各項指標都略微落后于英國升級后的計劃。不過美國人也有他們自己的辦法:堆量。他們在1919年更新了造艦計劃,在原來的基礎上又增加了28艘戰(zhàn)列艦和戰(zhàn)列巡洋艦,以及140多艘輔助艦只。
質量不行我就用數量懟死你,工業(yè)大國就是這么蠻不講理。
1920年,三國海軍百艦其發(fā),各自的造船廠都吹響了沖鋒的號角,開啟了這場人類有史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造艦競賽。
美國群眾圍觀新艦下水:
然后經濟就危機了...
這些造船廠剛開了個頭,各國的經濟指標就急轉直下。這其實一點也不意外,大佬們才剛剛拼完國力打完一場世界大戰(zhàn),兜里怎么可能還有閑錢去培育這些吞金巨獸?
日本首當其沖,這個國家的經濟結構十分依賴國際市場,打仗的時候歐洲列強是戰(zhàn)時經濟,所以可以不計成本到處買買買,于是日本就跟著好好蹭了一把?,F在仗打完了,列強家里也沒有余糧了,一個個都開始勒緊褲帶還債,日本貨自然也就沒人買了。
1921年,日本海軍預算占到了日本財政總支出的32%,再加上陸軍支出,日本一半以上財政都砸到了軍力上,窮兵黷武到了極致。
財力有限的日本最終不堪重負,被迫緊縮銀根,宏偉的造艦計劃也就只能停留在紙面上了。
英國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他們在戰(zhàn)爭中燒掉了大量的財富,英鎊購買力暴跌至戰(zhàn)前的三成。更糟的是,他們在國際貿易中的市場份額還被美日兩國趁亂搶去了不少。
這下日不落帝國是真的缺錢了,造艦計劃便成了無米之炊。
英國人造艦一缺錢,就會想到去找對手聊一下“理性消費”的事,一戰(zhàn)前他們就曾經跟德國聊過,結果被人家轟了出去。不過大英帝國有一點好:臉皮厚。上次被打臉,不妨礙這次再試試。
1920年3月,英國海軍大臣維斯考特.朗表示希望通過公開協(xié)商的方式確保美英兩國維持同等力量的海軍。這標志著英國正式放棄了自己海上霸主的地位,開始認清現實退而求其次,和美國搞“G2”。
那么美國人會給面子嗎?
按理說沒必要,因為當時美國的國力已經明顯超過英國,經濟狀況相對來說也沒他們那么窘迫,所以這個時候的美國完全可以像一戰(zhàn)前的德國那樣把英國人轟出去,然后一鼓作氣把海軍干到世界第一。
時任美國總統(tǒng)威爾遜確實是這么想的,在他看來,趁著戰(zhàn)后歐洲列強集體趴窩,美國得趕緊抓住機會登上世界領導者的寶座。為此他還特地倡導組建了國際聯盟(聯合國的前身),自己幫自己把舞臺都搭好了。
現在一切準備就緒,然后美國的選民們說了NO。
盡管美國通過參加一戰(zhàn)攫取了大量的國家利益,但普通人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在他們看來,因為摻和另一片大陸上的戰(zhàn)爭而造成大量傷亡是非常不劃算的。所以戰(zhàn)后的美國人重新回到了孤立主義中,對摻和美洲以外的事務非常反感。
結果美國不要說趁機擴張海軍爭做世界第一了,連自己倡導組建的國際聯盟都沒能加入(被參議院給否了)。人們并不感謝率領美國打贏一戰(zhàn)的威爾遜總統(tǒng),他所屬的民主黨在年底的總統(tǒng)大選中慘敗,接替他們上臺的是共和黨的哈定。
美國總統(tǒng)哈定:
(該總統(tǒng)任上丑聞不斷,并在上任2年多后離奇去世)
作為和民主黨針鋒相對的對手,哈定上臺的第一件事就是裁減軍費。這下美國徹底踏實了,只能老老實實地和包括英國在內的一幫窮鬼聊起了理性消費的事。
1921年11月12日,為限制列強海軍的競爭和協(xié)調國際關系,各國在美國華盛頓大陸紀念館召開了華盛頓會議。
參會的有9個國家,美英法日意比荷葡中,但其中真正說得上話的只有5個:美英法日意,這5個國家就是當時世界上僅存的還沒徹底趴窩的列強。
這場會議除了處理巴黎和會遺留下來的問題外,主要內容就是限制這5個大佬的海軍規(guī)模。
在這個問題上,美國提出來的基本思路是這樣的:大家在未來十年內都不要再造新的主力艦了(標準排水量超過一萬噸,主炮口徑超過203毫米的戰(zhàn)艦定義為主力艦)。
然后美英日法意5國的主力艦維持在5:5:3:1.75:1.75的比例,超出比例的部分各自銷毀拆除。
對于這個比例,法國一開始是拒絕的。
這個國家歷史悠久,江湖地位很高。結果這比例一出來,整得跟意大利一個檔次了,這不就三流了么?
然而外交場上最終講的是實力。法國人在一戰(zhàn)中元氣大傷,此時已經沒有任何與英美日討價還價的籌碼,所以英美日敷衍了一下后法國也就認命了。
事實上在華盛頓會議中,真正關鍵的問題都是由三個人關起門來討論決定的,他們是美國國務卿查爾斯.休斯,英國樞密院大臣亞瑟.巴爾福,以及日本海軍大臣加藤友三郎。
除了限制主力艦噸位比例外,條約還規(guī)定各國都不得對自己占領的西太平洋島嶼進行軍事化建設。
撕逼三個月后,各國最終簽署了《限制海軍軍備條約》,即《華盛頓海軍條約》。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大規(guī)模限制軍備競賽的條約,有效期為15年,其中1921-1931這10年里禁止新建戰(zhàn)列艦,1931年后可以緩慢建造不超過3.5萬噸,口徑小于406毫米的戰(zhàn)列艦。
此約一簽,各國海軍造船廠的訂單瞬間歸零,不僅圖紙上的計劃全部涼涼,甚至很多造到一半的新艦也要廢棄。最后連英國阿姆斯特朗造船廠這樣的軍工巨頭也關門大吉。而列強們的國土則因此享受到了15年的和平時間,史稱“海軍假日時代”。
不過后來為了避免浪費,條約還是允許各國將一部分造到一半的主力艦完工,但是不得在上面安裝主力艦標準的艦炮。于是各國只好在這些半成品上架起寬闊的甲板,用來放置負責偵察的飛機,這類“別扭”的軍艦被稱為航空母艦。(延伸閱讀:“福建”號航母下水,全球海權格局進入新篇章)
王權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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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表面上看,華盛頓條約是對英國的巨大打擊,他們被迫從王座上走下,開始了和暴發(fā)戶美國平起平坐的日子。
不過實際上這已經是一個非常體面的結局,因為大英帝國的錢包早就被世界大戰(zhàn)燒出了一個大窟窿。現在簽署海軍限制條約,表面上看是英國做出讓步允許美國崛起。實際上如果不簽這個條約,用不了幾年,美國完全可以直接踩到他們的頭上。
可以說華盛頓條約給大英帝國的面子又續(xù)了15年的有效期。
日本人則普遍認為自己吃了虧,華盛頓會議不僅讓他們吐掉了不少在華特權,還把他們的海軍規(guī)模限制在了一個較低的水平。
按照日本人自己的計算,他們需要保持美國海軍7成的戰(zhàn)力才有與之一戰(zhàn)的資本,結果現在條約只給了他們6成的份額。更糟的是,條約還不允許他們對一戰(zhàn)期間占領的西太平洋島嶼進行軍事化建設,這搞得日本人感覺很不踏實。
于是它們回去后越想越氣,以至于其國內很多人甚至認為華盛頓會議是日本的“屈辱外交”。
但今天我們再回過頭去看這個條約,日本人當年純屬悶聲發(fā)大財,得了便宜還賣乖。
雖然從紙面上看,條約對日本的軍艦數量進行了限制,但軍艦這玩意,就算不限制你,你也得有能力造才行。日本的工業(yè)實力遠不如英美,如果大家都不限制放開了造,日本海軍不要說美國的6成了,能不能維持在美國的2成都不好說。
而正是因為華盛頓條約的存在,英美這樣的強國才會躺平,給了日本海軍一個和他們保持戰(zhàn)力接近的機會。
然而人們很容易把平臺的機會當成是自己的能力,日本人在這之后就真的認為他們和英美的實力差距一點也不大。
當然了,不管怎么說,5:3的紙面差距還是很明顯的。按照“一片海域的制海權只屬于域內最強海軍”的海權規(guī)律,日本在太平洋依然還是要唯美國馬首是瞻。
但理論歸理論,現實歸現實;現實的情況往往比理論要復雜得多。
條約下英美海軍的戰(zhàn)力雖然比日本高出一大截,但美國海軍搞的是兩洋戰(zhàn)略,要同時兼顧太平洋和大西洋;英國也是類似的全球戰(zhàn)略,世界各地一大堆殖民地要看著。所以這兩國海軍雖強,但力量是分散的。
而日本的力量只需要覆蓋西太平洋海域,這就導致在日常狀態(tài)下,日本海軍在這一帶海域對英美海軍形成了相對優(yōu)勢。
另外剛剛提到過,條約還有一個重要的規(guī)定,就是西太平洋島嶼的非軍事化。日本人對這個規(guī)定很不爽,但這個規(guī)定并非針對日本,而是對所有國家都一視同仁,于是這也同時導致了英美所占島嶼的非軍事化。
既然島嶼都“裸奔”了,那自然就是軍艦說了算了,所以這個規(guī)定在客觀上增強了日本海軍對這一地區(qū)的統(tǒng)治力,這也為二十年后日本橫掃東南亞埋下了伏筆。
當然了,可能會有人發(fā)出疑問:雖然一戰(zhàn)后日本海軍在西太平洋取得了優(yōu)勢,但軍艦的機動性很強,可以全世界到處跑,日本人要真敢搞事,美國把大西洋的艦隊調過來一起打不就行了嗎?
這里又有一個現實的問題了:軍艦雖然可以滿世界跑,但畢竟不是瞬移,它航行起來需要時間。所以華盛頓條約下的海權格局就在客觀上給了日本人一個打時間差的機會:
他可以出其不意,趁美軍完成艦隊調動之前,先把他的太平洋艦隊吃掉。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華盛頓會議開始后沒幾天,日本大正天皇就因病重而無法處理“朝政”。于是在這個決定日本未來命運的當口,該國的皇太子就走到了臺前開始攝政。他經歷了華盛頓會議的整個過程,對這個會議給日本帶來的制約和機會都有了非常清晰的認知。
這個皇太子的名字,叫裕仁。
美國通過華盛頓會議掌握了世界事務的主導地位,并削弱了日本在東亞的特權,還通過英美日法四國公約瓦解了英日同盟,玩了一把全球版的離岸平衡。
這對于美國來說是非常大的收獲,他成功限制了日本在東亞的發(fā)展速度。
但美國在海軍限制方面就比較吃虧了。因為就當時的國力而言,美國不僅遠超日本,而且也把飽受戰(zhàn)爭沖擊的英國甩在了身后,是毫無疑問的世界第一,完全不怕跟這兩個國家進行軍備競賽。
如果美國不作繭自縛,用不了幾年他們的海軍規(guī)模就能遠遠甩開對手,輕松保障自己勢力范圍內的長治久安。結果現在簽了個華盛頓條約,生生把自己的海軍實力摁在了和英國并列第一的位置上,即使是跟日本相比也強得有限。
那么美國為什么這么“蠢”呢?
其實這也不是蠢,正如上文所說,這是美國人的一個利益選擇。普通美國人對海上的軍事風險沒什么興趣,他們只看到各國都在為了省錢而裁軍,便覺得美國也應該“跟國際接軌”。
造艦?不安逸!搞錢?安逸!
最終這個國家在巨大的威脅面前蒙上了自己的眼睛。新一屆政府“閹美國之力量,結列強之歡心”,主動簽約裁軍。
而正所謂“忘戰(zhàn)必?!?,美國人本來手握一把好牌,卻因為貪圖躺平而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未來他們將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英國人通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如愿以償地壓制住了最大的對手德國,但等他們回過頭來,卻發(fā)現歐洲文明已經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華盛頓會議不僅標志著英國統(tǒng)御七海的百年霸權落下帷幕,也意味著世界的中心開始從大西洋轉向太平洋。這個時候的人們打開世界地圖,會看到美國虎踞東太平洋,日本手握西太平洋,英國控制印度洋,同時英美還共享著大西洋。
至此,人類世界王座易主,全球海權格局形成了英、美、日三分天下的鼎足之勢。
全系列完
海權系列:
附錄:海權系列主要國家簡明大事件編年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