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要是個官氣十足的人,大概也管不出這樣一個地方吧。于是就去了。
一見到王明明,我說王院你造嗎,《民國畫事》幾乎沒有寫過活人哎。
王明明說,哎呀,太好了,我們院的《大匠之門》叢書原則也是不寫活人哦。
我說我是定位民國,您是為毛???
王明明說,我不能做一本讓人不看就扔的書呀。
于是,能留下來,能被記住,成了北京畫院做事情的標準。
叢書《大匠之門》,一年四本,王明明第一個定位就這書做完要“能留下來”,“留得住”。
“所有人都是歷史的過客,最后你做的事留不住,你畫的畫留不住。時間很寶貴,做一些浪費生命的事干什么?我們要做能給歷史留下的事,哪怕一兩件,是吧?否則不要做?!蓖趺髅髦v起了青史留名。
“二十世紀中國美術大家”系列展覽,做了約十年。一開始想做這個系列展的時候,很多人反對,說為啥給死人辦展覽,又沒好處。王明明一點都沒客氣,說“誰死了留在歷史上了,我就給誰辦。”
二十世紀中國美術大家系列默默地做到第三四個年頭的時候,一下子很多人都明白了,北京畫院做的這件事情,有意義。
“這些大家,你必須去重溫,必須去研究?!弊鳛橐粋€長達十年的項目,將二十世紀也就是近現(xiàn)代美術史進行一遍個案梳理,每個展覽都豐富、立體、精致、深入,讓人能夠一下了解到這位畫家的全貌。這樣的展覽,絕不是墻上掛畫那么簡單。而這樣的系統(tǒng)性,國內(nèi)也是罕有。
“這樣做的事情才能留下來?!边@是王明明的追求,“拿縱向作為標準,跟前人比,而不是橫向標準,比誰有名,比誰官大,比誰錢多。中國畫家首富,那有什么用?”
也正是因為這個追求,他選的人都是實實在在做事的人。能不能做事,有沒有水平,是破格選拔的標準。有些人不是體制內(nèi)的員工,但是有本事,有水平,王明明也會想辦法把他們要來,還解決戶口。
北京畫院美術館的館長吳洪亮,做展覽是現(xiàn)在圈內(nèi)有口皆知的好口碑。來北京畫院以前,他雖然學美術史,并沒有做過美術館,而是做設計。一次雕塑展上的合作,王明明看上了這個復合型人才,他說,等我美術館蓋好了,你來當館長。
美術界做的展覽很丑,這是我覺得非??膳碌囊患?,好在北京畫院的展覽顏值都不錯。
這些人在一起精益求精,讓每一個展覽都變得很拼。
比如今年的齊白石草蟲展,王明明把展板的顏色從土黃調(diào)成草綠,因為“土黃色背景,那些草蟲不就淹沒了嗎”,也與主題不符;門廳展板也從重彩調(diào)成淡淡的顏色,輕紗的底子,蝴蝶蜻蜓剪影在花間飛動。因為“齊白石不需要廣告的沖擊力,展覽要像他畫的草蟲一樣,薄如蟬翼?!?/p>
王明明選人的規(guī)矩是不看學歷,只看本事,這和他的人生經(jīng)歷有點關系。他沒上過大學。
雖然六歲就開始畫畫發(fā)表,被譽為天才小畫家,但是他在考上工藝美院時候,卻因為被分到特藝系去了。他想畫畫,于是跟老師周思聰說,“我不想去?!敝芩悸斦f,那不去就不去了,來畫院吧。
當時王明明還在工廠當工人,也能憑著會畫畫進畫院。師傅帶徒弟,這是畫院的傳統(tǒng)。
如今來看,王明明小時候畫的畫,就已經(jīng)有了師承傳統(tǒng)。
1958年,所有的美院老教授在王府井的和平畫店筆會義賣,一張五毛錢。李苦禪等很多老畫家在那畫,6歲的王明明也去了。老教授們畫完了,說來了一個小畫家,畫一張吧。他就畫了一條鱖魚,也賣了五毛錢。
王明明六歲時畫的鱖魚
李苦禪一看這條魚畫的不錯,就告訴王明明的父親,“我在煤渣胡同多少號住,你帶著孩子來吧?!?/p>
從6歲開始,王明明陸續(xù)跟李苦禪、陳半丁、劉凌滄、周思聰、盧沉、啟功這些老先生們學習書畫。李苦禪送王明明一個瓷馬,他給畫成一張小畫兒。苦老的課徒稿到現(xiàn)在還是王明明的珍藏。
在王明明的記憶里,這些老先生們話很少,去家里拜訪,淡淡問個好,拿出畫來看,看完點評一兩句,一輩子就記住了。他還記得文革時去看劉凌滄,在他屋子前的那個窄窄小院,倆人坐在小板凳上說話。劉老說,“明明,你做人要老實,做藝術絕對不能老實?!?/p>
這句話王明明就記住了,體悟了很久。
王明明很慶幸自己沒有上專業(yè)美術院校,而是一直拿著毛筆,在師傅帶徒弟的路上慢慢摸索。從小時候拿起畫筆臨摹齊白石開始,他“第一口奶喝的是傳統(tǒng)的”。
北京畫院的“二十世紀中國美術大家”系列展,也是他對這些老先生們的一個還愿。
王明明最愛講的一件事是守規(guī)矩。比如他畫手卷,要嚴格按照手卷的規(guī)矩,格式上不能亂來。手卷具有散點透視和平移視線的特殊觀感,畫手卷的過程中,仿佛和古人有了文脈上的關系。在一味求大的當代美術界,畫小小的畫,出小小的書,也成了稀罕事。
如何體味傳統(tǒng)二字畫好中國畫呢?王明明也有自己的認識?!氨仨氂腥齻€條件,才能學會一點傳統(tǒng)”。
第一,從小是不是練過字,書法基礎要打的牢。
第二,從小要用毛筆畫過畫,西畫、水彩、素描的教育基礎在成年后。用毛筆是根。
第三,造型能力。不是純西畫的造型能力,而是中國畫的造型能力,拿著毛筆去從生活中找出來,用幾條線給它表現(xiàn)出來。
王明明書法
除了技藝上的東西,還要講究兩個氣:一個是書卷氣,一個是靜氣。“這是古代文人所崇尚的,可要養(yǎng)出來非常難。需要一些與生俱來的東西?!蓖趺髅髡f。
說到傳統(tǒng),我想起一個故事。一個美院上學的男孩,出身于書畫世家。臨摹傳統(tǒng)功力很好,學校老師卻說,不能老畫四王,得變化,當代化。然而他父親說,你小屁孩,傳統(tǒng)都沒學會,變什么變?
這是時代的一個縮影。傳統(tǒng)是一座大山,很多人都靠它吃飯。然人生有涯,學而無涯,面對傳統(tǒng),每個人都不禁心有戚戚焉,要是一輩子就被這座山困住了,怎么辦?
王明明也會遇到這個問題,他的答案,來自李可染。李可染說,面對傳統(tǒng),要用最大的力氣鉆進去,最大的勇氣打出來。
“我覺得畫家必須有能進能出的本事。光關注古代,你會跟現(xiàn)代割裂開;如果不關注傳統(tǒng),那你這文脈是斷的。
王明明認可的畫家,“有的沒學歷,學宋元,寫詩詞,傳統(tǒng)很扎實,可是有自己的面貌”,這樣的畫家,他會把他們請到畫院里做一個有傳承的專業(yè)畫家。但如果是純仿傳統(tǒng),“進去以后,跳不出來,那恐怕也不行?!?/p>
繼承傳統(tǒng),不應該繼承一種圖式,打開一張宣紙,永遠畫一個山,一個水,然后一個高士,不停地重復,怎么能行呢?我們應該繼承的,更多是筆墨、精神、或者審美。
王明明在畫畫在表現(xiàn)不同題材會展示不同的樣式和風格,跟傳統(tǒng)好像距離很遠,但是意蘊相通。這是他最重視的東西。不管是用傳統(tǒng)的筆墨,還是現(xiàn)代的形式,必須進入一個語境,有一種文人的情懷在傳統(tǒng)中延續(xù)。
“畫到最后,畫的是人格?!蓖趺髅髯非蟮氖抢舷壬鷤兊木辰纾岸兰o美術大家,每一位的基礎都非常正,不是旁門左道,不是一兩個符號就能拔出的風格,看似平淡,無法超越?!?/p>
北京畫院院長王明明
一個人要學會享受孤獨。不要期待別人都理解。你要堅守什么,那必然是孤獨的,但此刻的內(nèi)心很充實,無所謂得不得。
——王明明
(北京市西城區(qū)南新華街25號)
【部分展品欣賞】
夏日清幽 74cmX234cm
花鳥四屏之一 40cmX60cm
花鳥四屏之一 40cmX60cm
花鳥四屏之一 40cmX60cm
花鳥四屏之一 40cmX60cm
春塘清韻 90cmX104cm
道源詠梅 21cmx 21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