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放羊干啥?
答:掙錢。
問:掙錢干啥?
答:娶老婆。
問:娶老婆干啥?
答:生兒子。
問:生兒子干啥?
答:放羊。
……
這些令人苦笑、令人心酸的對答,有人說發(fā)生在尚未脫貧的沂蒙山區(qū),有人說是在京九鐵路剛開通時。
物質(zhì)匱乏,精神空虛,惡性循環(huán),人們用這段對話來揭示貧困的內(nèi)涵。
然而,其中還有另一層信息——貧困具有性別特征。在以男性為中心的思路中,貧困主要是男性面臨的困境;女性在應對貧困中起著工具性的作用。從性別分工和性別關系著眼,貧困對男女有著不盡相同的影響,男女對貧困也有著不盡相同的感受。扶貧解困的政策和措施,因而也應該對此有所理解、有所回應,才能更加有效,并增進貧困人群的福祉。
貧困的性別
如果說貧困的面孔三分像男七分像女,許多人可能會莫名其妙。如果說世界上的貧困人口中70%是女性,有人會說這是神仙數(shù)字。如果說在貧困面前也男女有別,更會被質(zhì)疑:窮,不是都一樣嗎?
?。保矚q的桂蓮卻能感到在貧困面前男女境遇的差別。她說:爸爸媽媽說供不起我上學了,可是,弟弟還能上學。在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制作的一個短片中,我們看到生活在我國西南貧困山區(qū)的桂蓮的困惑和郁悶。因為貧困,她只上到四年級就輟學了,在家里做飯、喂豬、打柴……
長期以來,關于貧困的定義,的確沒有性別的內(nèi)涵。我們往往用人均糧食占有量(或者說每天攝入多少大卡的熱量),或者年人均收入來界定貧困。
“桂蓮”們的經(jīng)歷和不平不斷提醒人們,簡單化的定義,忽略了很多基本問題:貧困家庭中,誰吃在后面、好的讓誰吃?經(jīng)濟緊張的情況下,誰的需要更受重視、較多地得到滿足?再窮的人家,男性也多少會抽煙喝酒,而女性必需的生活用品,如衛(wèi)生巾也很少去買,有的甚至連草紙也“買不起”,而用破布、灶灰代替。
據(jù)婦女研究學者高小賢2002年的調(diào)查,陜西一些貧困鄉(xiāng)村,婦女作一次產(chǎn)前檢查收費最多一元,正常生產(chǎn)住院分娩為100多元,而一般家庭抽煙喝酒的費用(主要是男性家庭成員消費)一年為700至1000元;即便如此,許多家庭都保障了男性消費而犧牲了孕產(chǎn)婦保健。
家庭之外的制度安排等方面,也決定了貧困最有可能光顧女性。
聯(lián)合國曾經(jīng)有一個估計,婦女干了世界上67%的活兒,但只得到了全世界10%的收入。這不僅是女性收入偏低,而且因為女性從事的大部分勞動是無酬的“家務”,在家庭中體現(xiàn)不出來價值,也看不出對國家GDP增長的貢獻。
女性更容易陷入貧困、受貧困沖擊更深、更不容易脫離貧困,許多質(zhì)性研究、調(diào)查和社會人類學分析都有這樣的發(fā)現(xiàn)。
比如說,女性比男性更難從國家、社區(qū)獲得資源和服務、家庭內(nèi)部資源和機會分配中的性別不平等,以及女性從事不穩(wěn)定、低報酬、無保障的非正規(guī)就業(yè)的比例過高。
就這樣,到20世紀后期,人們越來越發(fā)現(xiàn),貧困仿佛有一張女人的面孔。
“70%的世界貧困人口是婦女”,1995年聯(lián)合國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在北京召開之際,聯(lián)合國開發(fā)署(UNDP)發(fā)表的《人類發(fā)展報告》中這個結(jié)論,進一步促進了有關辯論。
在中國,一般說婦女占貧困地區(qū)人口一半左右,但也有一些地方性的和全國性的數(shù)據(jù),顯示婦女占貧困人口的多數(shù),如國務院婦女兒童工作委員會1998年對《中國婦女發(fā)展綱要》監(jiān)測評估報告稱,在農(nóng)村貧困人口減少的同時,婦女貧困人口也隨之減少,從1995年占貧困人口的70%,降到1998年的60%。雖然,也有學者認為,因為缺乏大規(guī)模數(shù)據(jù)資料,不能斷言女性比男性面對更廣更深的貧困。
鄭寶華等研究者在云南、貴州等地進行的參與性貧困評估中發(fā)現(xiàn),對于貧困的感受,婦女對沒有糧食、水、小孩上學交不起學費、過年沒有新衣服非??坦倾懶摹D行院团远继岬饺狈ε渑嫉募彝ヒ资軗p害性強,男性認為沒有妻子的家庭意味著沒有意義,無法積累物質(zhì)財產(chǎn);女性更多地擔憂難以取得信貸和生產(chǎn)技術,并且把家庭沒有矛盾、家庭關系好和社會資本看得非常重要。
這些反映出男女村民對于貧困有不同的體驗和認識。
政策:應具有社會性別敏感
中央黨校的一間會議室里,記者曾經(jīng)詢問不同貧困縣的幾位領導人:你們那里對貧困人口有分性別統(tǒng)計嗎?在貧困面前,男女都一樣,還是遭遇有所不同?
回答是不約而同的:尚沒有關于貧困的分性別統(tǒng)計;貧困就是貧困,不論男女老少。
這從一個側(cè)面反映,要將性別觀點納入扶貧政策和措施,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長期關注和參與扶貧事業(yè)的社會性別和發(fā)展工作者王佐芳女士認為,從社會性別視角來看,由于男性和女性在既有的社會關系建構中所承擔的社會角色和勞動分工的不同,資產(chǎn)權力擁有不同,各自的弱勢狀況不一,對貧困的體驗與遭遇亦不相同。關注這些差異及識別婦女的不利境況,是制定社會性別敏感的反貧困政策的首要步驟。
在一份報告中,王佐芳等研究者分析道:扶貧政策視貧困婦女既是發(fā)展的資源,又是素質(zhì)低的群體、需要幫扶的對象;而婦女脫貧的最大障礙是婦女自身素質(zhì)不高;或者僅是經(jīng)濟不夠發(fā)達,使得婦女處于弱勢。
在解決婦女貧困的問題上,我國目前政策多采用福利、扶貧及效率路線。
這些路線并不認識社會關系建構如社會性別關系如何增強婦女的易受損害性、影響女性的福祉。
其實,建立婦女能公平參與發(fā)展并享有發(fā)展成果的制度,不只亦不可能靠若干個婦女項目或靠本身處于決策邊緣的婦聯(lián)去孤立執(zhí)行,社會性別敏感需要被納入反貧主流,反貧主流需要推動社會性別建構的改變,并更多在政策層面提倡社會性別平等考慮,同時采納、探索賦權手法。
賦權手法挑戰(zhàn)社會性別的機制,促進婦女獨立擁有權力和能力,強調(diào)自下而上的婦女動員和組織婦女,關注婦女獨立的決策與資源控制,以達到改變因社會性別及其他社會關系建構所造成的貧困與社會不平等。
她們打破惡性循環(huán)
季刀村,是貴州省凱里市三棵樹鎮(zhèn)的一個尋常村寨。和許多地方一樣,為了擺脫貧困,先是青壯年男人出去打工,接著是姑娘們出去,然后,一些中年婦女也離家別子到城市干活。留下的大多是老人、走不開的婦女和孩子。
?。玻埃埃茨辏翟拢比?,《季刀苗寨的女人》在凱里市首場公演。40歲上下的文金花、潘仁珍,十幾歲的潘芳、潘麗,在舞臺上展現(xiàn)自己真實的生活和故事。
文金花的丈夫外出打工,幾年未歸。金花不但要負責農(nóng)活,還要照料老人和兩個孩子。當人們議論猜測她的男人或許有了外心時,她婆婆焦慮無奈之際去找人算命。而文金花卻拉著女兒的手去找婆婆:“我不信命!”懂事的女兒想輟學回家?guī)蛶蛬寢?,文金花卻堅持讓她完成學業(yè)。
花季少女潘麗,說自己不愛做夢。她說:“夢都是假的。”她和姐姐在腳踏實地地走向未來。為了支撐家計,父母雙雙在凱里做苦工。家里留下姐弟三人。姐姐和她目前分別在鄉(xiāng)里的春蕾班上初三和初二,學習成績名列前茅。但她擔心今后家里供不起她們上學。演出之前的閑聊中,記者問她有什么希望,她的回答是多吃幾次肉。
大屏幕上,季刀村的兩位苗家少女拎著行包正要外出,貴州幾位女記者和她們進行了這樣一段對話——
問:你們到哪里去?
答:去打工。
問:打工干什么?
答:掙錢。
問:掙錢干什么?
答:上學。
……
和本文開頭的那段對話有幾分相似,但更有不同。它卻讓人振奮。
季刀苗寨的女人們?nèi)匀幻鎸ω毨У年幱?。和別的貧困人群一樣,她們面對的是非個人因素所導致的復雜的貧困問題,她們難以獲得足夠的機會、政策和經(jīng)濟上的資源與幫助。
但是,被動和依賴,不屬于她們。文金花的不信命,潘麗和她的同齡人的堅韌,讓人看到了她們改變擺脫貧困的決心和努力。
給她們支持,給千千萬萬和她們處境相似的女性以支持,以具有社會性別敏感的公共政策和扶貧思路,以具有社會性別敏感的具體措施和手法。她們將打破貧困的惡性循環(huán),改變貧困女性化的面貌。這將改變她們的生活,改善她們的福祉;也將使中國的貧困問題能有根本性的改變,使中國在社會發(fā)展上成為世界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