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藏書
高子曰：藏書以資博洽，為丈夫子生平第一要事。其中有二說焉：家素者，無資以蓄書；家豐者，性不喜見書。故古人因貧，日就書肆鄰家讀者有之，求其富而好學者，則未多見也。即有富而好書，不樂讀誦，務得善本，綾綺裝飾，置之華齋，以具觀美，塵積盈寸，經(jīng)年不識主人一面，書何逸哉？噫，能如是，猶勝不喜見者矣。藏書者，無問冊帙美惡，惟欲搜奇索隱，得見古人一言一論之秘，以廣心胸未識未聞，至於夢寐嗜好，遠近訪求，自經(jīng)書子史，百家九流，詩文傳記，稗野雜著，二氏經(jīng)典，靡不兼收。故常景耽書，每見新異之典，不論價之貴賤，以必得為期，其好亦專矣。故積書充棟，類聚分門，時乎開函攤幾，俾長日深更，沉潛玩索，恍對聖賢面談，千古悅心快目，何樂可勝？古云開卷有益，豈欺我哉？不學無術，深可恥也。又如宋元刻書，雕鏤不茍，較閱不訛，書寫肥細有則，印刷清朗。況多奇書，未經(jīng)後人重刻，惜不多見。佛氏醫(yī)家，二類更富。然醫(yī)方一字差誤，其害匪輕，故以宋刻為善。海內(nèi)名家，評書次第，為價之重輕。若墳典、六經(jīng)、《騷》、《國》、《史記》、《漢書》、《文選》為最，以詩集百家次之，文集道釋二書又其次也。宋人之書，紙堅刻軟，字畫如寫，格用單邊，間多諱字，用墨稀薄，雖著水濕，燥無湮跡，開卷一種書香，自生異味。元刻仿宋單邊，字畫不分粗細，較宋邊條闊多一線，紙鬆刻硬，用墨穢濁，中無諱字，開卷了無嗅味。有種官券殘紙背印更惡。宋板書刻，以活襯竹紙為佳，而蠶繭紙、鵠白紙、藤紙固美，而存遺不廣。若糊褙宋書則不佳矣。余見宋刻大板《漢書》，不惟內(nèi)紙堅白，每本用澄心堂紙數(shù)幅為副，今歸吳中，真不可得。又若宋板遺在元印，或元補欠缺，時人執(zhí)為宋刻元板。遺至國初，或國初補欠，人亦執(zhí)為元刻。然而以元補宋，其去猶未易辨，以國初補元，內(nèi)有單邊雙邊之異，且字刻迥然別矣，何必辯論？若國初慎獨齋刻書，似亦精美。近日作假宋板書者，神妙莫測。將新刻模宋板書，特抄微黃厚實竹紙，或用川中繭紙，或用糊扇方簾綿紙，或用孩兒白鹿紙，筒卷用棰細細敲過，名之曰刮，以墨浸去臭味印成?；驅⑿驴贪逯袣埲币欢?，或濕霉二五張，破碎重補?；蚋目涕_卷一二序文年號?；蛸N過今人注刻名氏留空，另刻小印，將宋人姓氏扣填兩頭。角處或妝茅損，用砂石磨去一角?；蜃饕欢焙?，以燈火燎去紙毛，仍用草煙熏黃，儼狀古人傷殘舊跡。或置蛀米櫃中，令蟲蝕作透漏蛀孔?；蛞澡F線燒紅，錘書本子，委曲成眼，一二轉折，種種與新不同。用紙裝襯綾錦套殼，入手重實，光膩可觀，初非今書彷彿，以惑售者?；蛟范冢钊讼嚷曋笧楣始夷承账z。百計瞽人，莫可窺測，多混名家，收藏者當具真眼辨證。
●論歷代碑貼
高子曰：論古書法，有三十六種，又唐玄度論有十體，韋績纂書列為五十六種，僧夢英又作十八體，書何紛紛多也？此好奇者引證傳聞，搜剔怪誕，兼以臆說附會，立為名目，且內(nèi)多重覆。今人學書，於大小篆書，八分隸書，草楷行書，工此數(shù)者而精之足矣，何必多求？但諸體書法，傳之世間亦少，雖欲求工，無式可擬，擬而無法，出自杜撰，反為大方恥也。凡帖莫不祖自《淳化閣帖》，而《閣帖》亦本秦漢晉唐碑刻，故有祖石，刻本用便觀覽。即如《閣帖》之外，有：
《絳帖》 【 宋潘思旦，以《淳化帖》增入別帖，摹於山西絳州，計二十卷，北紙北墨，極有精神，帖比《淳化》高二字。】
《潭帖》 【 慶曆間，僧希白重摩刻於潭州，風韻和雅，血肉停勻，形勢俱圓，頗乏峭健之氣。】
《秘閣續(xù)帖》 【 元祐中，哲宗除《淳化帖》外，增刻他帖於秘閣，謂之《續(xù)帖》?！?br> 《淳化祖石刻》 【 後主命徐鉉以所藏法帖勒石，名《升元帖》。在《淳化》前，故名祖刻?！?br> 《太清樓帖》 【 大觀年中，徽宗以《淳化帖》考選數(shù)帖，重刻於太清樓下，模自蔡京，恣意草率，筆偏手縱，無復古意。賴刻手精工，猶勝他帖。】
《淳熙秘閣續(xù)帖》 【 孝宗刻於石禁，兩續(xù)帖相去不遠，工夫精緻，肥而多骨，乃失之粗，遂少風韻?！?br> 《戲魚堂帖》 【 元祐間，劉次莊以《淳化帖》，除去篆題年月，增入釋文，摹於臨江官署。在翻刻中，頗有骨格，淡墨拓尤佳?！?br> 《星鳳樓帖》 【 趙彥約刻於南康，曹士冕重摹於南宋。趙刻精善不茍，曹刻清而不穠，亞於太清樓帖?！?br> 《寶晉齋帖》 【 紹興年間，曹之格刻於無為州學，在諸帖中為最下。米元章又云：“羲之七帖，有雲(yún)煙卷舒翔動之氣?！?br> 《百一帖》 【 宋王曼慶刻，筆意清遒，雅有勝趣，刻手不精?！?br> 《利州帖》 【 宋慶元中，劉次莊重刻於益昌，其釋文字畫稍大?！?br> 《黔江帖》 【 宋秦子明刻於長沙，載入黔江，即《僧寶月古帖》十卷。】
《東庫帖》 【 世傳潘氏以石本帖二十卷分為二，絳州公庫得其上十卷，絳守重刻下十卷以足之。靖康兵火俱失，金又重刻，天淵矣?！?br> 《武陵帖》 【 較諸帖中所增最多。中有《黃庭經(jīng)》，他本所無，博而不精，殊無可取?！?br> 《賜書堂帖》 【 宋宣公綬刻於山陽，有古鐘鼎識文絕妙，但二王帖俱不精，石已不存。】
《一百十七種蘭亭帖》 【 宋理宗內(nèi)府所藏，裝禠作十冊，希世之寶也?！?br> 《甲秀堂帖》 【 宋廬江李氏刻，前有王顏書，多諸帖未見，後有宋人書亦多。今吳中有重模本，亦有可觀?！?br> 《二王帖》 【 宋許提舉刻於臨江，模勒極精。】
《群玉堂帖》 【 宋韓侂冑刻，所載前代遺跡最多，後有宋人書。】
《蔡州帖》 【 蔡州重摹《絳帖》上十卷。出於臨江《潭帖》之上。】
《彭州帖》 【 重刻歷代法帖，不甚精采，紙類北紙?！?br> 《鼎帖》 【 石硬，而刻手不精，雖博而無古意?！?br> 《鐘鼎帖》 【 宋薛尚功編次鐘鼎卣彝古銅器銘二十卷，刻於九江府庫，臨摹極工，甚有古意。今多聊便抄錄作十卷，以市於入?！?br> 《四聲隸韻》 【 書法極工，略似嫵媚。傳云石刻於琉球，其拓法紙色絕佳?！?br> 《玉麟堂帖》 【 宋吳琚模刻，穠而不精，多雜米家筆法?！?br> 以上諸帖，存者十無一二矣。《閣帖》翻本，以泉州為佳，宋拓《泉帖》亦不可得。泉州今刻，何啻天淵哉？又如周國所刻東書堂模刻《閣帖》，而增入《蘭亭敘》文，并宋人書，尚有雅趣。近復翻刻，其去周國又遠甚矣。他如《濯錦堂帖》十卷，拓法刻手不佳?！秾氋t堂》十二卷，?？桃喙ぃ豢毂娮h。近如吳中潘氏顧氏所刻《閣帖》，較時本為佳。吳人又重?？蹋瑏y真矣。又見南都新刻《閣帖》，書林稱善。近復有翻本，紛雜迨甚。先年曾見書客舒伯明輩翻刻《閣帖》一種，極其精善，但少自然，欲求逼真故耳。惜乎止拓數(shù)冊，而毀其刻板。將故紙蟬翅拓法，假宋《閣帖》，每冊得售百金，雖大賞鑒家亦墮術內(nèi)。毀板之意，欲人不得指以為新，而無跡可比方耳。又見一帖，不知何刻，其編次之法，似甚得理，以帝王之帖作一帙，以宣尼古篆作歷代名臣法書之首，以五卷內(nèi)王坦之、王凝之、智永、諸王列於獻之帖後，乃諸帖所未見者。古今碑刻傳布海內(nèi)何啻千萬，而《格古要論》中以兩都十三省碑刻款列為博，似亦窄矣。余向游燕中，時與王麟洲、梁浮山諸老，夥拓西山并內(nèi)近碑刻，計余所得，大小約有二三百種，尚云未盡。即《法華》七卷，俱有碑刻。以此計之，天下可勝數(shù)哉？吾人學書，當自上古諸體名家所存碑文，兼收并蓄，以備展閱。求其字體形勢，轉側結構，若鳥獸飛走，風雲(yún)轉移，若四時代謝，二儀起伏，利若刀戈，強若弓矢，點摘如山頹雨驟，而纖輕如煙霧游絲，使胸中宏博，縱橫有象，庶學不窘於小成，而書可名於當代矣。余以《書譜》所評歷代神品、妙品、名家碑刻錄以備考。
草書要領 【 五卷，集晉草書，為初學法?！?草韻 【 三種，各五卷，宋元刻，吳中重摹?！?br>
○周秦漢碑帖
秦泰山碑 【 李斯篆】 周石鼓文 【 史籀篆】
嶧山碑 朐山碑
章帝草書帖 秦誓詛楚文
蔡邕夏承碑 郭有道碑
九疑山碑 石經(jīng)隸書
邊韶墓碑 師宜官八分書
仙人唐君碑 張公廟碑
韓明府修孔子廟器碑 劉耀井陰碑
堯母祠碑 北岳碑
郭香察隸華山碑 張平子墓銘 【 崔子玉書】
○魏碑帖
鍾元常賀捷表 太饗碑
文皇哀冊文 受禪碑
劉玄州華岳碑 上尊號碑
○吳碑帖
王增恕延陵季子二碑 吳國山碑
○晉碑帖
王右軍蘭亭記 筆陣圖
黃庭經(jīng) 金剛經(jīng) 【 僧懷仁集右軍行書】
樂毅論 草書心經(jīng)
集王聖教序 周府君碑
北岳醮告文 東方朔頌
集右軍書牡丹詩 洛神賦 【 較大令書稍大】
告墓文 大草書蘭亭 【 恐非真跡】
集右軍書絳州重修夫子廟堂碑
裴（方隹）碑 集右軍書攝山寺碑 【 智永集】
興福寺碑集書 臨鐘繇宣示帖
平西將軍墓銘 集右軍書梁思楚碑
改高樓碑 楊承源碑 【 集羲之、歐陽詢、褚遂良等書】
王渙之陀羅尼經(jīng)幢 羊祜峴山碑
包府君碑 集右軍書建福寺三門碑
○宋齊梁陳碑帖
宋文帝神道碑 齊倪桂金庭觀碑
齊南陽寺隸書碑 梁茅君碑 【 張澤書】
梁陶弘景瘞鶴銘 劉靈正墮淚碑
○魏齊周碑帖
魏裴思順教戒經(jīng) 北齊王思誠八分蒙山碑
後周大宗伯唐景碑 【 歐陽詢書】
肖子雲(yún)章草出師頌 天柱山銘
○隋碑帖
隋薛道衡書朱廠碑 張公謹書龍藏寺碑
魏瑗書上方寺舍利塔銘
史陵書禹廟碑 虞世南書陰聖道場碑
開皇三年刻蘭亭記 【 絕妙諸本】
○唐碑帖
唐太宗書魏征碑 李邕書李思訓碑
雲(yún)麾將軍碑 盧府君碑
僧智永真草千文 陀羅尼經(jīng)
玄度十八體書 僧亞棲千文
李陽冰篆先侍郎碑 張旭草書千文
郎官帖 僧懷素三種草書千文
入市詩 自敘帖
聖母帖 心經(jīng)
藏真律公二帖 褚河南忠臣像贊
虞世南寶曇塔銘 夫子廟堂碑
破邪論 龍藏寺碑
褚遂良文皇哀冊 臨摹蘭亭、枯樹帖
臨聖教序 蔡孝子墓表
小楷陰符經(jīng) 草書陰符經(jīng)
小楷度人經(jīng) 紫陽觀碑
真草千文 虞世南龍馬圖贊
李懷琳絕交書 史惟則隸書千文
於志寧十八學士像贊隸書
薛稷升仙太子碑 顏真卿元次山碑
摩崖碑 中興頌
北岳廟碑 草書千文
戒壇記 李含光碑
祭伯文 五言詩 【 圓寂上人】
麻姑仙壇記 爭坐帖稿
家廟碑 東方朔畫贊
多寶寺碑 放生池碑
干祿字帖 顏母陳夫人墓碑
李北海陰符經(jīng) 娑羅樹碑
曹娥碑 秦望山碑
臧懷庇碑 岳麓寺碑
開元寺碑 李夢征篆教興頌
歐陽率更化度寺碑 九成宮醴泉銘
皇甫君碑 虞恭公碑
小楷心經(jīng) 真書千文
金蘭帖 鄱陽銘
歐陽率更夢奠帖
唐太宗屏風帖 韓擇木薦福寺碑
唐太宗李勣碑 擇木八分書臧希沈碑
唐玄宗隸書孝經(jīng) 歐陽通道因禪師碑
李陽冰篆書千文 謙卦爻辭
城隍廟碑 柳公權玄秘塔銘
李晟碑 薛平碑
武侯祠堂記 玄度八分書崔守成碑
唐明皇書金仙公主碑 歐陽詢千文
龍興寺四絕碑 【 李華撰，張從申書，李陽冰篆，法慎師書額?！?br> 薛稷周封中岳碑 僧行敦書遺教經(jīng)
孫過庭書譜 王維書壽州紫極宮記
牛僧孺隸書陀羅尼經(jīng) 柳公綽諸葛廟堂碑
歐陽通益州碑 熊君重修先師廟碑隸書
索靖出師表 褚遂良樂毅論
白鶴禪師墓靈記隸書 李北海荊門行
智永草書蘭亭記
○宋碑帖
蘇長公書韓文公廟碑 冉宗閔宣廟門碑
馬券 醉翁亭記
王郎帖 魚枕冠記
表忠觀碑 歸去來辭
金剛經(jīng) 洋州園池三十首
黃涪翁書狄梁公碑 楚頌帖
書評行書 此君軒歌
大江東去詞 晚游池塘詩
米元章章君表 食時五觀帖
山水歌 穹窿山賦
龍井記 壯懷賦
天馬賦 行書千文
蔡端明書東園記 晝錦堂記
閱古堂記 荔枝譜
嚴陵祠堂記 白從矩宣師廟碑
風越草書千文 僧夢英篆書字源千文十八體書
葛剛正續(xù)千文 陶谷抄高僧傳
姜夔續(xù)書譜 佛印牛頌
袁正己摩利支天經(jīng) 朱晦翁富貴有餘樂詩
○元碑帖
鮮於太常進學解 行書千文
夔子山白石篇 清風嶺詩
宋仲溫竹譜 七姬權厝志
趙松雪小楷度人經(jīng) 黃庭經(jīng)
樂毅論 七觀帖
佑聖觀碑 蘭亭十三跋
番陽君廟碑 行書道德經(jīng)
沈山寺碑 東岳行宮碑
行書千文 大字千文
玄元十子像贊 真草千文
小楷千文 洞玄經(jīng)
臨蘭亭帖 行書歸去來辭
金丹四百字 春夜桃李園宴記
趙仲穆義田記 樂善堂集趙諸帖
雪庵頭陀茶榜 吳衍篆陰符經(jīng)
王翼篆四書 宋克書杜出塞九首
宋燧小楷不自棄文 周伯溫四體千文
吳志淳千文 顏輝小楷孝經(jīng)
僧訥草書千文 張即之金剛經(jīng)
以上諸帖，概舉行世者言之。余所目及而宋拓今拓各半。但玩物流傳，銅玉耐久而多，書帖易敗而少。而寶珠玉者似多，寶金石文者更少。兼之兵火銷爍，人世變遷，豈容片紙。砥礪塵磨，其中幸存一二，散落人間，好之者力或不足，不知者用以覆瓿，此又劫會業(yè)逢，不知災害其幾，何能得聚古人於一堂，與之心談手執(zhí)，接豐采於幾案？故聚玩鑒家，以宋書宋帖為第一最上珍品。今人幸得一二，當寶過金玉，斯為善藏。余向曾見《開皇蘭亭》一拓，有周文矩畫《肖翼賺蘭亭圖》卷，定武肥瘦二本，并褚河南《玉枕蘭亭》四帖，寶玩終日，恍入蘭亭社中，飲山陰流觴水，一洗半生俗腸，頓令心目爽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