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嘉絨藏話中的古藏語贊拉·阿旺措成
心中的日月 丹巴旺姆 - 心中的日月
藏民族歷史悠久,居住地域遼闊。由于自然條件所限,往來極為不便,隔絕天長日久,致使同一語言在不同地區(qū)逐漸產(chǎn)生了分化。這一分化先是語音,漸次是詞匯、語義和語法結(jié)構(gòu)等。嘉絨話而今成為藏語的一個特殊的方言的原因也在于此。語言演變史異常緩慢的,特別是它的基本詞匯和語法結(jié)構(gòu)更是如此。嘉絨地區(qū)山大溝深,地勢險要,在相當(dāng)漫長的歷史時期內(nèi)與其他西藏往來甚少,別的地方語音或詞匯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而該地區(qū)變化不大,所以嘉絨話里至今保留著不少古藏語。《安多政教史》說:“多麥地區(qū)南北各地的人民,多數(shù)都是吐蕃王朝所派駐防唐蕃邊界的部隊(duì)之后裔,所以他們的語言中保留了許多古代藏語?!?div style="height:15px;">
嘉絨話中既有前置復(fù)輔音也有后置復(fù)輔音,不僅有二合復(fù)輔音還有三合復(fù)輔音,這是現(xiàn)代其他藏語方言中所沒有的。
藏語的書面形式大多是將元音符號與輔音字母,采用堆砌的方法,像疊羅漢一樣組成。藏語三大方言是這樣,嘉絨話也是這樣。堆砌的方法是在基字的周圍既上下前后往往還要添上其它附加字,這就構(gòu)成了藏語的復(fù)輔音。古代藏語中,即吐蕃王朝厘定文字之前,不論何種藏語方言,復(fù)輔音的每個成分都能讀出,但在今天的康方言、安多方言和拉薩方言中都已大大簡化或脫落了,唯獨(dú)在今嘉絨話中還比較完整地承襲了藏語的讀法。
例如:
藏文 漢義 古藏語 嘉絨話
??? 老鼠 pji bji
?????? 保護(hù) wsrngs wsrugs
????? 解釋 ngrel ngrel
“老鼠”一詞,在古藏語和今嘉絨話中均是帶前置成份的二合復(fù)輔音,但在今三大方言中已變成了單輔音?!氨Wo(hù)”一詞,在古藏語和今嘉絨話中均是帶前置成份的三合復(fù)輔音,但在今三大方言中已變成了單輔音了?!敖忉尅币辉~與前二例相同,在今三大方言中已脫落為二合復(fù)輔音了,可在今嘉絨話中卻是三合復(fù)輔音。
從古至今,藏語音韻的發(fā)展變化趨勢是:濁輔音向清輔音轉(zhuǎn)化,輔音韻尾不斷弱化或脫落,簡化為單輔音聲母。藏文從九世紀(jì)厘定文字至今,字母和字形組織形式基本上沒有大的變化。但在藏語的幾大方言中藏文的讀音逐漸產(chǎn)生了明顯變化,各方言都有了自身的讀音規(guī)律,使藏文成為超方言的文字,也就是說各方言都已在按各自變化了的讀音拼讀藏文。唯有嘉絨地區(qū)成了例外,至今還保留著初創(chuàng)藏文時的古老拼讀法。正如《司徒文法廣釋.智者項(xiàng)飾珍珠美》說:“基字家字母和元音后的拼讀法極為重要。在拼讀時,必須要讀出前后加字和上下加字各個字母的音。據(jù)說從前覺巴寶師(??????????????????)駐在直貢寺時出現(xiàn)如下良規(guī):遵循古風(fēng),誦讀藏文周全讀出前后加字和前后加字各個字母的音。相傳康區(qū)邊緣的安多和嘉絨地區(qū)南北各地的人們也完整無損地保留著古時西藏腹心地帶的【藏文】誦讀方法。雖然其誦讀方式和那些方言中基字的讀音有較大的變化,但事實(shí)完全證實(shí),他們能夠清晰的讀出前后加字的音?!痹摃终f:“要想正確拼讀藏文,唯有西藏東北的安多和嘉絨地區(qū)的拼讀法,才是正統(tǒng)的拼讀法。在他們的誦讀聲中,前、后、上、下加字的音都能清楚的讀出。藏文中書寫下來的基字及前、后、上、下加字是完全按以前藏語在運(yùn)用中的讀音記下來的。倘若沒有前后加字的準(zhǔn)確讀音、文字記錄又會從哪里來呢?因此不會或不能準(zhǔn)確地誦讀者不可揚(yáng)言藏文沒有準(zhǔn)確讀法?!奔谓q方言中保存了較多的古藏語,這是毫無疑問的。我們舉一部分例子進(jìn)一步加以說明。
今文
古文
嘉絨話
漢義
今文
古文
嘉絨話
漢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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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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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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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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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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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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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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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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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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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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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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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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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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糌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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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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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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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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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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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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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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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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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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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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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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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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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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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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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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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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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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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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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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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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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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樺樹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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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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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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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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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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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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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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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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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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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品
以上所列詞匯的通用藏語之讀音,可按各方言現(xiàn)代的讀法;而嘉絨話的讀音必須按照嘉絨地區(qū)依然沿用著的古藏語的讀音,既要清楚讀出基字的音,還要讀出后加字、重后加字、上加字、下加字和元音等的音,有時還要讀出前加字的音。如藏文的數(shù)詞????(二)、????(三)、?????(八)、????(一百),通用藏語讀音用漢字對照音譯分別為你、松、吉、甲。而嘉絨話的讀音分別為:格你斯、格松木、瓦爾吉特、巴爾甲。顯而易見,嘉絨話的讀音不僅基字發(fā)音,且前后加字也要發(fā)音。又如藏族人的人名?????????????? ???????? ????????????????? ???????? ??????? ????????等,通用藏語讀音分別是:卓瑪基、扎西、丹增扎巴、多吉、諾布、格桑,而嘉絨話讀音分別是:卓爾瑪斯基、格拉西、斯丹真扎格巴、多爾吉、羅爾布、斯呷爾讓。前面列舉的是幾個最常用詞的讀音。顯然嘉絨話的讀音是藏文初創(chuàng)時的古藏語讀音,因?yàn)樗€保留著不少前、后加字和上、下加字的讀音,而通用藏語的讀音卻有些簡化了。從古至今藏語的這種由繁到簡、由多到少的演變史符合語言發(fā)展和變化規(guī)律的。我們還可以從史書中對同一個詞的音譯文中印證這一點(diǎn):清乾隆十五年十一月,乾隆皇帝致七世喇嘛的信中,稱當(dāng)時藏王“??????????????????”為珠爾默特納木扎勒。這是根據(jù)當(dāng)時西藏衛(wèi)藏地區(qū)藏語對這個人名的稱謂音譯而來的,一共用八個音節(jié)。用今天拉薩口語的音譯卻是“晉美郎吉”四個字,這說明古代讀出來的八個音節(jié)中有四個后加字,現(xiàn)今在拉薩口語里已經(jīng)不再發(fā)音了。可是這個名字放在今天的嘉絨話里仍然讀為八個音節(jié),即“吉爾默特郎木嘉爾”?!渡袝分械摹氨雀伞?商朝臣相)一名被敦煌古藏語音譯為“??????”,這證明古時衛(wèi)藏地區(qū)也將“???”讀為“??”。又如“離遮毗”(古印度一族名)一詞在藏文中有兩種音譯形式并存(????????和????????),“毗”字對音分別譯寫為???和???。
同樣嘉絨方言把“????”即“???”(說)讀為“????”;把“??”(針)讀為“??”;把“??”(水)讀為“??”;把“???”(頂骨)讀為“???”;把“??”(豬)讀為“??”;把“????”(嘶叫)讀為“????”;把“??”即“???”(月)讀為“???”;把“??????”(翻地)讀為“????”等,都是古藏語讀法的沿用。在敦煌出土的古藏文文獻(xiàn)和苯教史書等古藏文史籍中,多處將“??”(水)寫作“??”,將“??”(豬)寫作“??”,將“???????”(寶)寫作“???????”,這些都是有據(jù)可查的。這些古音在嘉絨方言的口語中還保存著。又例如嘉絨話的“????”即是“???”(白色)的古文?!抖鼗捅就罗瑲v史文書》中有這樣一句話:“?????????????????????? ???????????????????????? ?”把它寫成現(xiàn)在藏文,即為“???????????????????????????? ???????????????????????????????????? ?”(在章地宮殿之上方,白鷺盤旋在天空)。此文中的“????”就是“???”又如在嘉絨話中稱“???????”(黃鼠狼)為“????”。 “????”當(dāng)是“???????”的古名字。苯教典籍《闡巴遺教》(????????????)云“??????????????????????????????? ??????????????????????????????? ?”(有毛四獸為猞猁、雪豹、豺狗和狼;有尾四獸是狐貍、沙狐、黃鼬和獺)。此文中的“????”就是黃鼬。敦煌古藏文文獻(xiàn)中有這樣一句話:“??????????????????? ??????????????????????? ?”意為歐哇地方靠近大河邊,黃鼬水獺等獸躍向天。有人將它譯為“布瓦靠近大河,水獺一個個在跳躍”,顯然未理解“????”就是黃鼬。這也不足為怪,因這種叫法在其他地方的藏語方言中似沒有,各種藏文詞典中也找不到。
此外,把“???”(血)叫做“??”,把“????”(一)叫做“???”,把“???”(石頭)叫做“???????”,把“???”(毛)叫做“??”,把“??????”(糞便)叫做“???”,把“???”(能)叫做“???”,把“????”(打)叫做“???”,把“????”(懼怕)叫做“???”,把“??????”(美麗)叫做“????????”,把“???”(四)叫做“?????”,把“????”(七)叫做“????”,把“????”(一切)叫做“??????”,等等,舉不勝舉。這些都是嘉絨話中保留的古藏語詞匯。所以絕不能將嘉絨話中與現(xiàn)代藏語的稱謂不同的詞匯都輕易地列入另冊,要知道,前引例詞不僅是藏語,完全可以從藏文古籍中得到佐證。例如苯教典籍《世間總綱》(???????????????)中有句“???????????????????????????? ???????????????????????? ?”(左道苯教血肉供,豈可討得辛饒喜),其中的“??”的含義就是(血)。又如《象雄大譯》(????????????????????????)說:“?????????????????????”(十二個月為一年),這里的“???”就是數(shù)詞“一”,這里不一一列舉??傊?對研究藏語,特別是研究古藏語,嘉絨話是不可多得的珍貴的活標(biāo)本,我們應(yīng)當(dāng)重視和很好地利用。
以上對比中涉及的是嘉絨話中的部分基本詞匯?;驹~匯是一個語言結(jié)構(gòu)的基礎(chǔ),它在語言中存在的時間最長,人們在日常生活交際中不可缺少,且派生新詞的能力最強(qiáng)。因此,這些詞純粹是嘉絨藏民世世代代使用的基礎(chǔ)實(shí)詞。無需贅言,這些詞匯是藏民族自古以來在共同的生產(chǎn)、生活的基礎(chǔ)上形成的,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金鵬先生等人在《嘉絨語梭磨話的語音和形態(tài)》一文中說:“嘉絨語你大部分詞和藏語相同,例如梭磨話的2720個詞中,與普通藏語完全相同的詞即有615個,占23%;與普通藏語略有出入但可斷定是同源詞的有125個,占5%;藏文和嘉絨語合成的詞有235個,占9%;三者共占37%。此外,還有一小部分是由上述第一類百分之二十三里和藏文相同的詞,再加上嘉絨語的附加成份,把意義引申而構(gòu)成新詞沒有在內(nèi),否則還要多一些?!痹撐牡姆治龌旧峡陀^地反映了嘉絨話的基本詞匯與通用藏語比較的實(shí)際情況。但我認(rèn)為在比較中還應(yīng)加敬語部分和古藏語詞部分?!恫卣Z簡志》的附錄中列舉的詞匯有1000個。按照該附錄的詞匯將嘉絨話和通用藏語對比,我們發(fā)現(xiàn)二者中相同的一般詞匯達(dá)619個,敬語詞相同的有25個,在一般詞中不同,但在古詞中相同的有77個,共計有721個是相同的詞匯,占72.1%。
綜上所述,嘉絨話中至今還保留著不少古藏語,嘉絨藏人至今按初創(chuàng)藏文時的拼讀法拼讀藏文,讀音還保留著古音;嘉絨地方的人名地名也有不少是沿用藏語文的古字古音。應(yīng)特別指出的是,嘉絨話中保留著不少藏語其他方言中已經(jīng)消失,而在古代藏文文獻(xiàn)上有所記載的古藏文詞匯。歷史上的著名學(xué)者噶瑪.司徒大師、智貢巴.貢曲丹巴繞布杰、多仁.丹增班覺和當(dāng)代的著名學(xué)者毛爾蓋.桑木旦、念徐.欽饒威色、王堯、昔扎、達(dá)瓦羅周等,都認(rèn)為嘉絨話是古藏語的代表,有的認(rèn)為它是研究古藏語的“活化石”。這些表明,嘉絨話對古藏語研究有著重要價值。
原載《中國藏學(xué)》1999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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崗路巴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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