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和女兒好不容易回來了一趟，老父親的臉色卻并不太好，——倒不是因為兒子去了城里安家后回來的少，女兒嫁的遠回來的稀，而是老父親在各自成家后的兒子和女兒身上再也看不到年輕人身上本該有的一些東西了，比如銳氣，比如理想。
“沖兒，你都這么大了，我本不想說你，但不說吧，我心里實在不能平靜。從我決定要你和妹妹來到這世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對自己苛刻起來，好像從沒有真正讓自己徹底放松過。我自己的生活空間，做夢時間就不斷被擠壓，對你們的加權投入都讓你們的同齡人感到羨慕嫉妒恨，其實我一開始是不愿意這樣的，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路，我如果不把時間和精力分配那么多在你們身上，我也可能早不是今天這個樣子，我的夢想或許早就實現(xiàn)了。對孩子的這種刻意下注，我本是不贊同的，但你媽要我這樣，說我不如你們，你們以后綻放的希望比我大，她在我耳邊聒噪多了，我信了，這才放棄了自己，以成全你們。
結果是什么？你是知道的。你才青年就顯出一副早衰的態(tài)勢，并且已露出大有把這一生的希望全寄托在孫子孫女們身上的趨勢了，比我還不如，至少我曾為自己的夢想去付出過一段時間。你卻沒有，你從畢業(yè)一開始就上穩(wěn)穩(wěn)的班，一個地方上也好，四處上也好，總之思維就停留在給人打一輩子工這個層次上，直到現(xiàn)在。你從沒有用明天，用一百年，甚至一萬年后的眼光看過自己，你只用昨天的，眼前的，現(xiàn)世的，世俗的，社會的，流行的眼光去看自己，以此不敢獨樹一幟，也早失去了獨立去創(chuàng)造新生活的勇氣。
做事時想把所有的風險都控制到最低，甚至為零，才是人活在這世上最危險的狀態(tài)，最大的悲哀。畢竟，幽微之美總是存在于常人不敢去的地方，無限風光本就多是立在險峰上。我一直反復勸導你，我會給你足夠的試錯空間，不要怕走錯，在自己可承受的范圍內不斷試錯，不斷總結經(jīng)驗，不斷深化，不斷修正和完善，你就會對自己適合做什么，喜歡做什么有一個更深入的了解。趁年輕，把想做的趕緊去嘗試一下，那是你認識你自己的最佳路徑，也是你到老了時，回憶起自己的青春不后悔的理由。今天晚上想一小時，明天晚上又想一小時，早起還是原驢子磨原面，這永遠都無濟于事，——把腳步邁出去，把自己豁出去，外其身而身存，唯有如此，生命才有曠然燦爛的可能?！?/span>
父親說到這里，一旁的女兒正在照看她那即將上幼兒園大班的兒子上廁所在，父親火沒一處來，轉過頭來對女兒就道：“淑兒，雖然你已經(jīng)嫁出去，也不怎么把我這個家當家了，但我還是要說你幾句，也有資格說你幾句。你看你，帶個孩子帶成什么樣子，這么大了連上個廁所都還需要你看著！你跟你哥哥不到三歲時，這些事早就能自己獨立解決了吧。讀書就更不用說了，你上學前我教著你和哥哥，你們這么大時已經(jīng)能讀多少書了？你們這一代人的孩子如今又是個什么樣子，你們自己心里清楚！
你肯老本肯了多少年，嫁的好不好，我且不說，單就是你成了人妻后，你既沒有了自己，孩子也沒有帶好，整天除了梳妝打扮就是盯著手機看，工作事業(yè)上也是毫無長遠之見——”說到這里，老父親盯著倆孩子，倒抽一口氣，仰天長嘆道：“我真不知道讓你們來到這世上的意義到底在哪里？如果可以重來，我跟你們說句心里話，我寧愿去成全我自己。你們不只是讓我失望，如果你們還有一些良知，我想，你們內心深處自己對自己的失望恐怕要遠遠多過于我對你們的失望?！?/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