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嵬,一個(gè)原本毫不為人矚目的驛站,因?yàn)橐娮C了一出人間悲劇,而成為唐人筆下不倦的詩歌素材,其中有不少詩歌,更是直接以“馬嵬”為題,我們姑且將這一類唐人詩歌統(tǒng)稱為“馬嵬詩”。
最早在唐詩中觸及“馬嵬”的當(dāng)屬現(xiàn)實(shí)主義大詩人杜甫。唐肅宗至德二年春,杜甫身陷長安時(shí)潛行曲江,寫下一首排律《哀江頭》:“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游魂歸不得。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边@四句抒發(fā)了杜甫在“馬嵬之變”后對楊貴妃遭際的慨嘆,“血污游魂”四字點(diǎn)出了楊貴妃遭變橫死的慘況,“今何在”“歸不得”更是飽含沉痛的慨嘆。同年閏八月,杜甫又寫下一首長篇敘事詩《北征》。與前面的《哀江頭》不同,杜甫在這首詩中寫到:“憶昨狼狽初,事與古先別。奸臣竟菹醢,同惡隨蕩析。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從詩句來看,杜甫稱贊了唐玄宗縊殺楊貴妃的行為,把楊貴妃比作褒姒、妲己式擾亂朝政的“禍水”。
杜甫對楊貴妃的不同態(tài)度集中反映出唐人在“馬嵬事變”上的矛盾心理,他們對這起事件的主角唐玄宗和楊貴妃有著非同尋常的追憶、慨嘆和評判。在他們之中,有的因?yàn)槭⑹啦辉?,感慨今昔,而將批判的矛頭指向楊貴妃,如劉禹錫的《馬嵬行》,“乃問里中兒,皆言幸蜀時(shí)。軍家誅戚族,天子舍妖姬”,直言楊貴妃是禍亂朝政的“妖姬”;也有的將批判的鋒芒射向昏聵無道、無情無義的唐玄宗,李商隱的《馬嵬二首》便是其中的代表,“君王若道能傾國,玉輦何由過馬嵬?!保ā恶R嵬·其一》)“如何四紀(jì)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馬嵬·其二》),兩首詩最后的發(fā)問,一針見血地戳穿了封建君王自私、虛偽的真實(shí)面孔。在“馬嵬詩”中,也有不少詩歌對楊貴妃之死抱有深切的同情,對將“安史之亂”的罪責(zé)歸咎于楊貴妃表示不平,如李益的《過馬嵬》:“漢將如云不直言,寇來翻罪綺羅恩。托君休洗蓮花血,留記千 年 妾 淚痕”,以第一人稱的手法寫楊貴妃為自己申辯鳴冤,替楊貴妃向歷史遞上了一份訴狀。徐夤的《馬嵬》:“二百年來事遠(yuǎn)聞,從龍誰解盡如云。張均兄弟皆何在,卻是楊妃死報(bào)君。”更是在為“楊妃”翻案的同時(shí),將批判的矛頭指向那些“從龍”之臣。
在歷史的烽煙消散之后,對“馬嵬事變”,唐人也增添了一種冷靜而深刻的思考。如賈島的《馬嵬》:“長川幾處樹青青,孤驛危樓對翠屏。一自上皇惆悵后,至今來往馬蹄腥?!痹娙藳]有寫馬嵬驛一帶的凄清之景,而是擷取“樹青青”“翠屏”,以樂景來寫哀,這樣就倍增了一份盛衰興亡之感。晚唐詩人于濆的《馬嵬驛》:“常經(jīng)馬嵬驛,見說坡前客。一從屠貴妃,生女愁傾國。是日芙蓉花,不如秋草色。當(dāng)時(shí)嫁匹夫,不妨得頭白?!痹娋湓跍\顯的議論中,寄予了詩人對楊貴妃人生悲劇的深沉感喟。
縱觀唐人的“馬嵬詩”,我們很難用一種論調(diào)來概括其主旨。這恰如白居易的《長恨歌》,從它的起句“漢皇重色思傾國”,我們可以讀出白居易對玄宗驕奢淫逸以致誤國的諷刺與批判;但從它的結(jié)句“天長地久有時(shí)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我們又能品出詩人對李楊愛情寄予的深切同情。看來,“馬嵬”已經(jīng)成了唐人難以解開的一個(gè)心結(jié),“剪不斷,理還亂”,它好似一組愛與恨、歌頌與譴責(zé)、嘆息與感慨等多種情感相互交織在一起的矛盾綜合體,留給后人咀嚼不盡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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