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郊和賈島都是以生命為詩的詩人?!叭绾尾蛔蚤e,心與身為仇”,孟郊的《夜感自遣》、賈島的《題詩后》,可以組合為苦吟的二重唱?!敖己畭u瘦”,他們懷著對于詩的宗教般的虔誠與嚴肅認真至極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名標青史,可以說是為詩殉難的難兄難弟。
夜感自遣
孟郊
夜學曉未休,苦吟鬼神愁。
如何不自閑,心與身為仇。
死辱片時痛,生辱長年羞。
清桂無直枝,碧江思舊游。
“白鶴未輕舉,眾鳥爭浮沉。因茲掛帆去,遂作歸山吟”(《湖州取解述情》),孟郊四十一歲時去長安應試,自以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結果卻鎩羽而歸,第二年卷土重來,卻仍然名落孫山,蟾宮折桂的愿景化為泡影。感到“生辱”更過“死辱”的他,賦《落第》詩之后又賦《再下第》之詩。上述《夜感自遣》,也是他科場失意之后苦悶與憤懣的宣泄。
“本望文字達,今因文字窮”,孟郊在《嘆命》一詩中曾經這樣悲嘆過。此詩的前四句除了述說自己讀書與吟詩之苦,本意還在于抒寫自己的懷才不遇,但今日傳為美談的,卻是他對于詩的宗教般的虔誠與嚴肅認真至極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蘇軾將其與賈島并稱,稱為“郊寒島瘦”。賈島也曾自白:“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題詩后》)這一對名標詩史的苦吟詩人,真可以說是為詩殉難的難兄難弟。
在新詩人中,前輩詩人臧克家是近乎苦吟的一位。他曾說:“我破命地寫詩,追詩,我的生命就是詩。”“一個字就是一滴心血。”他的佳篇名句,如《希望》《老馬》《民謠》、《難民》等,如“一萬條太陽的金輻,撐起了一把天藍傘”,“頸下的鈴鐺,搖得黃昏響”(《送軍麥》),“一支音標,沉浮著,在測量這無底的五更”(《生命的叫喊》),“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有的人——紀念魯迅有感》),等等,至今仍如金子般閃光。
時至今日,時髦之說是“享受人生”,當然不必“心與身為仇”地自己與自己過不去?!翱嘁鳌敝愒凇巴嬖姟?、“玩文學”的某些作者眼中,已經是不屑一提的落后與陳腐的代名詞了。殊不知對漢字的敬畏與熱愛,是每一個華人應有的態(tài)度,更是每一個有成就的作家包括詩人必具的精神品質。例如杜甫,他就是將語言文字與個人生命放在同一天平之上的,“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他不早就曾經如此自白并警示他人嗎?
戲贈友人
賈島
一日不作詩,心源如廢井。
筆硯為轆轤,吟詠作縻綆。
朝來重汲引,依舊得清冷。
書贈同懷人,詞中作苦辛。
作為著名的有“詩囚”之稱的苦吟詩人,《戲贈友人》一詩,以汲井為喻,是賈島的自道苦辛的自白書,也是他的詩創(chuàng)作的經驗談。
賈島像
“縻綆”,井繩。“同懷人”,志趣相投者。孟郊是他的前輩和同道,都是以生命為詩的詩人。“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他的《題詩后》與孟郊的《夜感自遣》,可以組合為苦吟的二重唱。孟郊死后,他有《哭孟郊》一詩:“身死聲名在,多應萬古傳。寡妻無子息,破宅帶林泉。冢近登山道,詩隨過海船。故人相吊后,斜日下寒天。”
他歷時三年得到的兩句,就是《送無可上人》詩中的“獨行潭底影,數(shù)息樹邊身”一聯(lián)。與此聯(lián)比美的,還有《憶江上吳處士》中的“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寄朱錫建》中的“長江人釣月,曠野火燒風”,《宿山寺》的“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暮過山村》的“怪禽啼曠野,落日恐行人”。
除了好句,他還有佳篇,如“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為不平事”(《劍客》),如“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尋隱者不遇》),如“三月正當三十日,風光別我苦吟身。共君今夜不須睡,未到曉鐘猶是春”(《三月晦日贈劉評事》)。至于那首“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陽臺近鏡臺。誰道芙蓉水中種?青銅鏡里一枝開”(《友人婚楊氏催妝》),更是這位苦吟詩人難得的眉開眼笑之作。清初學者兼詩人顧嗣立《寒廳詩話》記述了賈島的一樁趣事:“賈長江嘗于歲除取一歲中所作詩,以酒脯祭之,曰:‘勞我精神,以此補之?!彼姥a的,該也包括上引之作吧!
有的人寫詩一生,卻無一句傳世。賈島即使什么也沒有,僅僅是《題李凝幽居》中為韓愈所敲定的“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一聯(lián),就為后代留下千古佳話了。當代古典文學名家陶文鵬,不僅致力于詩學研究,有諸多學術專著行世,同時醉心于古典詩詞創(chuàng)作,苦心推敲,不乏好句,如《太湖吟》:“黿頭渚上攬秋風,萬頃澄波洗碧空。我欲化為帆一面,湖光山色漾胸中?!背踝x此詩特別是第三句,真有驚艷之喜!
《唐詩分類品賞》
李元洛 著
簡體橫排
32開 平裝
9787101135701
4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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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精選唐詩三百余首,分自然、社會、人生、藝術四大篇,既可比較同一詩人不同題材的作品,又可比較不同詩人同一題材的作品,可謂擂臺比武,各有勝出。
2.所選唐詩形態(tài)蔚為大觀,包括樂府、歌行、古風、絕句、律詩、回文詩、打油詩、白話詩,等等,極盡唐詩千姿百態(tài)之美。
3.突破“溫柔敦厚”的選詩標準,選入唐代詩人百余位,尤重晚唐。除名家名作、非名家佳作,尚選入相當數(shù)量未進入過古今任何選本的佳作,給讀者耳目一新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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