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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研孤兒”:學問再好,沒有人脈寸步難行?
作者|袁一雪

編 者 按

申請基金失敗,與重大項目無緣,評人才“帽子”落空……不少人將自己在學術圈里接連遭遇的挫折歸結為人脈不足。

學問做得再好沒有人脈也寸步難行?“混”學術圈憑的不僅是學術能力,更是交際能力?這些似是而非的論調給很多青年學者帶來了困擾。

對于人脈不足的“科研孤兒”而言,怎樣才能主動突破困境,而不是繼續(xù)游走于邊緣?從圈外到圈內,這不僅是海歸經歷的“陣痛”,也是本土人才必須邁過的門檻。



東部某“雙一流”高校特殊引進人才王陽,曾在一年內經歷無緣科技部重大項目、基金委“優(yōu)青”落空、國家科技獎止步“6進3”的三重打擊。郁郁之余,他得到項目評委中一位專家的善意提醒:“學術是很好,可惜人際交往弱了些?!?br>

一句話令王陽醍醐灌頂,回想起與他同期畢業(yè)的同學,他感覺自己明顯落后了,不僅科研朋友圈小,項目申請也磕磕絆絆。

開始時,他并未將兩者相關聯,但專家的話令他“豁然開朗”。他甚至“觸類旁通”地意識到,因為在硬件指標,如頂尖期刊論文、引用率排名及領域內國際最高獎上擁有比國內同行略有優(yōu)勢的學術地位,自己也算得上一棵不大不小的“樹”,而他業(yè)已畢業(yè)的8個博士都或多或少地得益于自己這棵“樹”,均在各自機構獲得了不錯的發(fā)展。

因為人脈不足,拿不到資源被困住的不止王陽一個,有人將這些無人脈、在學術圈被邊緣化的人稱之為“科研孤兒”。

中國石油大學(北京)石油工程學院原院長陳勉曾經見過不少所謂的“科研孤兒”,“特別是歸國的留學生,他們在回國初期會經歷一段低迷的時期?!标惷阍诮邮堋吨袊茖W報》采訪時坦言。

內外成因


“有人認為‘科研孤兒’是由社交能力不足引起,實際上‘社交’因素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從根本上看,原因有兩個?!标惷阏f。

其一,除簡歷介紹的學術能力外,國內高校對海歸人才難以全面了解。

相較而言,國內畢業(yè)直接留校的研究生則因為導師和學校對其學術與非學術能力皆有了解,更容易被推薦。

“畢竟導師評價一個學生,除了學術評價還有非學術評價,也就是說,除了科研能力外,還要考查他的交流能力、組織能力和協作能力等?!标惷闩e例說,“而有時候非學術評價可能比學術評價占比更高?!?/section>

其二是國內外的體制不同,培養(yǎng)人才的方向也不完全相同。

例如,如果在國外做石油相關研究,研究人員只需要把理論和模型講清即可,科技轉化等其他環(huán)節(jié)由其他人負責?!岸趪鴥?,往往是先有企業(yè)需求,然后項目組獲得企業(yè)資金支持,繼而研究人員除了要進行理論研究,還要完成理論到技術轉化的每個環(huán)節(jié),才能達到企業(yè)應用的需求?!标惷惚硎?。

不僅如此,國內外對工科學術研究的寬度和深度要求也有區(qū)別。

陳勉就曾在國外引進人才面試會上,聽到有教授點出面試者所做的研究很早之前國內就開始做了?!捌鋵?,我們可能只是蜻蜓點水,但是在國外,他們會針對于一點不斷深入。國外更傾向于創(chuàng)新性基礎理論,而國內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section>


至于一直被關注的人才“帽子”,曾有過國外留學與工作經歷的中南大學機電工程學院教授喻海良,在接受《中國科學報》采訪時表示,回國的人員超過數萬人,而能夠拿到“帽子”的人每年只有幾百人?!拔覀€人覺得回國工作有歸屬感,即使沒有‘帽子’也會回來的。我回國最大的感受是機遇多,只要有‘真才實學’就有‘用武之地’。”

喻海良告訴記者,他曾接觸過一批2010年左右回國的人,都是自愿歸國沒有人才“帽子”的,但如今都是各個高校的骨干,研究工作進行得風生水起。

他認為,“科研孤兒”的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有很多青年學者在被引進之前,認為自己能夠獨當一面,可以單打獨斗。

“其中一部分人成功了,建立了優(yōu)秀團隊且發(fā)展很快。但也有一部分人不能夠很快適應新的科研環(huán)境,無法組建足夠大的團隊,又沒有在一開始加入其他團隊,便成了‘科研孤兒’?!庇骱A寂e例說。

還有一些人可能最初加入了其他團隊,但人際關系處理不好,便成為了被孤立的人員。

綜合能力不足應該是最大的問題。有能力才能形成好的合作關系,誰都愿意和能力強的人合作。如果一個人能力不是很強,社交能力又一般,即使有導師人脈光環(huán)加持,也會成為‘科研孤兒’?!庇骱A颊f。

找準定位


同樣就職于中國石油大學(北京)的于海洋,對于國內外對科研人員需求的差異頗有感觸。

2012年,于海洋從美國大學畢業(yè)后,以講師的身份進入國內高校?!皩ξ襾碚f最困難的不是沒有人脈,而是如何找準自己的研究方向。”于海洋說,“在國外,我們研究的是個點,并沿著這個點一直深入研究。而在國內工科專業(yè)的研究人員更像是國外的工程師,偏重應用?!?/section>

將縱向的科學研究與橫向的現場問題結合,于海洋用了6年。

由于沒有人才“帽子”,他同樣面臨資源匱乏的問題,但他清楚地意識到,即便是戴著“帽子”歸來,如果沒有真才實學,發(fā)展前景依然不容樂觀?!耙郧昂芏嗨^被引進的人才,進入高校后,以發(fā)論文為主,但無法解決油田現場實際問題?!庇诤Q笾毖?。


與于海洋相比,2009年回到國內的齊薇走了另一條道路。

同樣沒有“帽子”,也沒有熟悉的國內導師,甚至沒有與她在國外研究相關的課題組,齊薇于是選擇了“單飛”。

“如果你的導師是有聲望的教授,那么你很容易就會成為某個學科的課題組一員,課題組的課程才能分給你?!饼R薇略帶苦澀地回憶,“但這些我都沒有”。

沒有資源、拿不到專業(yè)課程,但是學校的課時指標并不會因此減少。

于是,齊薇見縫插針,接替了一位即將退休的老師教專業(yè)英語?!拔矣⒄Z好,又懂專業(yè),這門課很適合我?!钡粚W期一門課的課時遠遠達不到學校的要求,不得已,齊薇開始尋找生產實習類的課程。

解決了課時問題,齊薇為了更好地立足,決定自己申請基金。“但是剛回國的時候,我所做的研究方向在國內幾乎無人涉足,也不被人重視?!饼R薇說,所以她連續(xù)申請了兩年皆以失敗告終。

第三年,齊薇轉換思路,將申請項目略加調整,讓其符合當時學科熱門研究與應用的方向。最終,項目通過審查。

有了基金的背書,加上學校啟動了海外人才引入計劃,齊薇在學院的發(fā)展步入了正軌。


中國石油大學(北京)副教授李世遠在歸國之初也曾遇到過類似的困境?!拔抑阑氐絿鴥葟念^再來、打拼一片天地有多困難?!崩钍肋h說,“但歐洲再好也是外國,所以我一定要回來?!?br>

國外的留學生活給李世遠的學術生涯打上了烙印,他最初并不習慣國內高校的一些要求,“我們缺乏對國內的了解,特別是高校對教師的衡量標準”。除了作為教師要完成的任務,李世遠還面臨學科的調整。

李世遠是被陳勉邀請回國進入中國石油大學(北京)執(zhí)教的,所以他由此前在德國一直從事的構造地質和地質力學方向,轉入石油工程領域。

“每個學科都有各自的優(yōu)勢文化、語言和規(guī)范,作為跨一級學科的我來說,需要重新適應學科文化?!崩钍肋h在接受《中國科學報》采訪時表示,“學科融合、學術方法融合、工程融合,這些不僅是海歸才有的經歷,國內畢業(yè)的人也面臨同樣的問題?!?/section>

打破“孤獨”


認清劣勢,李世遠也沒有忽視自身的優(yōu)勢?!昂w有國外科研和教學經歷,就教學而言,現在我是學校的青年教學骨干教師并獲得校級教學成果獎?!蓖瑫r,他將海歸人員豐富的海外科研經驗與國內科研熱點相結合,找到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并成功申請到項目基金。

于海洋今年也被評上了教授?!拔液苄疫\,進入高校后就加入一位頗有名氣的導師的課題組,雖然他跟我的研究方式不完全一致,但依然給我提供了很多支持和幫助。最終,我找到了既能利用他的人脈又能結合我的研究的方向?!庇诤Q笳f,“我是一步一步靠努力從講師走到教授的。但是,如果沒有課題組長的扶持,這將會很難。”

齊薇的海歸價值不僅體現在科研工作上,更體現在行政工作中。歸國兩年后,恰逢學校申請了國際化項目,邀請國外著名高校教授前來進行全英文授課。

“因為我的海外經歷,我成為這個項目國際班的班主任?!饼R薇說。除了負責國外教授的邀請、溝通和迎來送往的工作外,齊薇還盡可能與學生一起聽課,幫助他們學習。

有了國際項目的經驗,學校又聘請齊薇擔任人事部門國際項目的負責人。行政工作讓她更好地了解學校的相關政策,幫助她加快融入的腳步。

而除了繁忙的行政工作外,齊薇的科研也有了新的進展?!拔以趪膺M行的是基礎研究,回來后偏向應用研究,但是一直沒有放棄曾經的方向。”齊薇說,幾年后,一家創(chuàng)業(yè)企業(yè)看到她曾經發(fā)表的論文找到她,希望可以做些理論解釋工作?!艾F在,我兩個方向在同時進行。”


有人留下,也有人離開。

齊薇就曾親見一位訪問學者進入高校后“單打獨斗”?!八綍r只是發(fā)文章,所以評職稱的時候接連兩次都沒有通過?!饼R薇回憶說。雖然第三次職稱評審時通過了,但他依然覺得很失望,就與愛人在國外尋了博士后崗位,又走了。

有人將回來又離開的人稱為“海鷗”?!皣獾墓ぷ骱蜕罨蛟S比較安逸,但如果要想有所成就,同樣也需要人脈,而且,國外華人更容易遇到瓶頸?!庇诤Q笳f。

“引進回來的人才如果只想依靠發(fā)表文章或者教學就在國內高校生存下去,還是有困難的?!币晃徊辉竿嘎缎彰膶<冶硎?,“因為學校需要考核的項目很多,如果僅依靠一個人就把所有要求都完成,基本不可能?!?/section>

該專家認為,融入團隊是青年人才最佳的選擇。目前國內大多數高校的課題組都比較歡迎青年人才。以他所在的課題組為例,他們還會對青年教師進行資源傾斜,讓他們更容易完成考核,“如果他實力夠強、能承擔項目,在團隊中很快就能成長起來”。

適應環(huán)境


“一個人工作以后,就不能像學生一樣,只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避免成為‘科研孤兒’,就必須努力做出好的科研成績。其中重要的一點,是要有團隊協作精神。除了數學專業(yè),其他絕大部分專業(yè)都需要團隊合作。沒有合作精神的人,容易被孤立?!庇骱A颊f。

在他看來,年輕的老師到新的單位,要學會適應,盡可能利用單位現有的條件去開展工作,而不是一味埋怨,荒廢時間?!翱梢岳矛F有的條件先做出一部分結果,爭取一些科研經費后或者利用其他平臺,自己創(chuàng)造條件去做余下的工作?!?nbsp;
  
從事管理工作多年的陳勉則看得更遠。他表示,除了個人要適應環(huán)境,學術環(huán)境也應該跟上國家需求的變化?!拔覀冃枰獱I造一個寬容的學術環(huán)境,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才加入學術隊伍?!?/section>
  
陳勉認為,首先,目前評價體系比較單一,需要從一元轉變?yōu)槎嘣?;其次,人才評價體系與功利目的聯系得過于緊密?!叭绻弊印唾Y源分開,那么人們就不會將有限的精力投入獲取‘帽子’的過程,而是更專注于科研本身?!标惷阏f。

編輯|宗華
排版|華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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