頗具唐風(fēng)、工藝極高的宋代紅綠彩菩薩造像瓷俑(殘器)。上世紀末出土于長治爐坊巷基建工地。
漳河之水，在上黨的長治縣境內(nèi)，有一分支水系，這里的老百姓祖祖輩輩稱她為陶清河。陶是陶瓷之陶，清是水清之清。陶清河，她并不湍急的水流，水文緩緩潺潺。很早以來，此方水土卻孕育出一河兩岸的潞商泥瓦匠人，因使用陶土燒造陶瓷而聞名于世。
早在北宋時期，以潞州八義鎮(zhèn)為代表的上黨紅綠彩瓷的發(fā)明和大量燒造，即行銷各地，譜寫出了中國第一首用泥土燒造彩瓷的“china”交響曲。上黨彩瓷之歌，一唱就是千余年，典雅高古的樂曲，唱響了漳河兩岸，唱響了天脊上黨，唱響了中國的大江南北。
長治八義鎮(zhèn)出土發(fā)現(xiàn)的紅綠彩瓷器。
一
人類使用陶器的歷史已很久遠，早在一萬年前的石器時代即有陶器的燒造發(fā)明和使用，陶器皿被人類的廣泛使用，是社會文明進步的一個重要性標(biāo)志。
從陶器到瓷器，雖是燒造溫度提高和陶土到瓷土的慢慢變化和演進，但經(jīng)過三四千年歲月，時間到了千余年前的我國北宋時期，在古上黨潞州的八義鎮(zhèn)，人類在陶瓷制作史上的又一標(biāo)志性進步“紅綠彩瓷”誕生了。至此，漳河水系、太行之脊、“其所高，與天為黨”的上黨潞州成為“中國彩瓷”的故鄉(xiāng)。
宋、金兩朝，以紅、綠、黃低溫釉為主色調(diào)的“紅綠彩”瓷器成為這一時期的成熟和鼎盛期，以上黨潞州八義鎮(zhèn)為代表燒造出產(chǎn)的瓷器不僅是廣大民間百姓日常生活的用具，而且由于彩瓷燒制的精美適用、做工考究，“紅綠彩”瓷器也曾一度成為宋、金兩朝上黨瓷器匠人上貢朝廷的御用品。遺憾的是經(jīng)過漫長歷史歲月的洗禮，上黨潞州八義鎮(zhèn)燒造的完整的“紅綠彩”瓷器實物如今只能在美國、日本和國內(nèi)幾處國家級的博物館才能見到。物以稀為貴，由此彰顯出“紅綠彩”瓷器在我國陶瓷發(fā)展史上的重要地位。它的出現(xiàn)以及在民間的廣泛使用，“開創(chuàng)了中國五彩瓷器之先河”，在中國陶瓷發(fā)展史上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紅綠彩”瓷器是我國磁州窯系繼剔花、白底黑花等裝飾技法之后，創(chuàng)新的一種獨具特色的裝飾藝術(shù)。它在高溫白釉或白釉釉下黑彩瓷燒成之后，再由白釉之上以紅、綠、黃等彩勾畫或添涂出紋飾，第二次入窯以低溫?zé)傻拇善?。專家、研究者將這種裝飾藝術(shù)稱為“宋（朝）加彩”或“金（朝）加彩”，一個加字體現(xiàn)了這類瓷器二次燒成的難度和特點。這是著名瓷器專家、北京大學(xué)秦大樹教授在1979年第10期《文物》《論紅綠彩瓷器》對上黨“紅綠彩”的高度概括。
八義窯址坐落在如今的長治縣八義、東山兩村之間的大片地帶。這里距長治縣9公里，山嶺綿延，溝壑縱橫，村子周圍燒制瓷器用的高磷土、煤炭、水等資源異常豐富，陶清河源出壺關(guān)柏林鎮(zhèn)，由南向北進入長治縣，穿八義村西而緩緩流過，為千余年前八義鎮(zhèn)的燒瓷工匠提供了得天獨厚的物質(zhì)條件。也成為宋金時磁州窯系一處名副其實的“官庶皆用其瓷器”的重要產(chǎn)瓷基地。20世紀30年代，村里的百姓修房建屋時陸續(xù)發(fā)現(xiàn)有70余處燒瓷窯址。我國著名陶瓷專家、故宮博物院研究員陳萬里先生上世紀50年代考察長治八義窯后，在其著述中多處提及這里彩瓷的研究價值。上世紀50年代和90年代，國家及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先后在此處考古，又發(fā)掘30余處燒瓷窯址，共有瓷窯遺址108座，發(fā)現(xiàn)的“紅綠彩”瓷片標(biāo)本更是不計其數(shù)?！渡轿魇锌h志》《文物世界》等書籍有考證記載。
由著名陶瓷專家馮先銘教授主編、國家文物出版社出版、中國陶瓷學(xué)會組織編寫的極具權(quán)威性的《中國陶瓷史》以眾多出土的陶瓷文物和考古資料為依據(jù)，用大量的筆墨記載闡述了八義鎮(zhèn)燒制“紅綠彩”瓷器的輝煌歷史。在我國的瓷器燒制史上，八義鎮(zhèn)燒制的“紅綠彩”瓷器可謂中國瓷器的“濃墨重彩”，八義是中國彩瓷開先河之地。
上世紀50年代潞商燒造的瓷器成品。
二
從長治城區(qū)出發(fā)，經(jīng)過1小時的行程，驅(qū)車進入八義村。該村南北縱向1公里范圍，目前古窯址區(qū)已全部被村民的房屋所壓蓋，除有個別地點因故深挖取土，暴露出燒瓷遺跡外，地表看不出窯址痕跡。在村的北頭，高丘之上，坐北向南有一處大廟，村里的百姓都叫它“龍虎廟”。
據(jù)說是為紀念宋金時期八義村為朝廷燒造“龍床虎枕”而建廟祭奠，歷代維護修葺，至今香火不斷?！褒埓不⒄怼奔从谬埖男螤顭忑埓纱病⒂没⒌男螤顭旎⒋烧?。專供宮廷。龍瓷床到目前沒見有實物傳世，虎瓷枕倒是在國內(nèi)外多家博物館有珍藏，且《中國文物報》《考古》《文物》許多專業(yè)報刊雜志有磁州窯系“虎枕”發(fā)現(xiàn)的報道。在廟的周圍我們沒有找到相關(guān)“龍床虎枕”的碑刻記載，只是當(dāng)?shù)匕傩兆孀孑呡厒飨碌目诒?。有老人口述，村里以往曾?jīng)發(fā)現(xiàn)過能代表八義窯燒瓷水平的“紅綠彩瓷器”，如今完整的實物無跡可尋，但村里能見到地表零散的古時裝瓷胎的匣缽和碎瓷片。大廟的西南方100米有一處山西省人民政府1965年設(shè)立的“八義窯址”文物保護標(biāo)志。風(fēng)雨剝蝕，給石碑打上了時間的烙印。
出八義村，我們繼續(xù)向南行三五里路，隨即到達東山村。順著村中的羊腸小道向東南行進，此時你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被頭一天的雨水沖刷過的田地間阡陌路埂上面，星星點點、大大小小的破碎瓷片讓你目不暇接。用手輕輕一摳，一片紅綠黃相間的彩瓷標(biāo)本隨手可得。幾條道路之上，有著同樣的收獲。真的不能讓在場的收藏家們相信眼前的事實。興奮變作亢奮，激動溢于言表。片片碎瓷，拿在手中，細心琢磨，發(fā)現(xiàn)它們譜寫和組成了千余年來陶瓷工匠選料、合泥、拉壞、成型、上釉、燒窯、再上色、再燒窯，二次燒窯后誕生的“紅綠彩”瓷器的勞作場景，此時，潞商瓷匠將一疊疊出窯的彩瓷，裝上馬車，吆喝販賣的一段段歷史仿佛出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
紅色、綠色、褐色組成了花草、魚蟲、人物、文字。瓷片圖案爭奇斗艷，絢麗多彩，異彩紛呈。此時此刻你會深深地感受到八義的鄉(xiāng)間小道處處是“五彩斑斕”的“紅綠彩”瓷片世界。就在該村的南坡，一農(nóng)戶新建房屋山墻的背后，我們還發(fā)現(xiàn)了許多宋金時期燒窯時裝瓷胎的匣缽和燒過的煤灰坑、破損的窯磚。根據(jù)器物的時代特征，通過對碎瓷片的初步整理，我們可以看出，“八義窯址”宋金元三個朝代一直都在燒造白釉“紅綠彩”瓷和白釉黑花彩瓷。器物有碗、盤、瓶、缽、碟、盞、罐、彩釉小人、動物、玩具等等。有的器物做工非常精細、考究，有實物瓷片為證；但有的器物較笨拙、粗糙，這一現(xiàn)象說明了八義窯的瓷器產(chǎn)品“官庶皆用”，優(yōu)劣不等。
太陽即將落山，夕陽西下，我們一行人來到村口。年近古稀的胡興則老人和六七位村民，見到我們手中撿來的一片片“紅綠彩”破碎瓷片，言道：“這算什么寶貝，村里的田間地頭、房前屋后、溝溝坎坎只要一動土，到處都是，頭幾年，國家和省博物館的考古人員在這里挖取了兩三麻袋，不稀罕。八義窯的燒瓷歷史比這碎瓷片要輝煌得多?！彼麄冞呎f邊指著村西的一處古舊宅院，講起了八義燒造“紅綠彩”瓷器的古老傳說。
長治八義瓷窯遺址。
三
只見這處老院子大門緊鎖，雜草叢生，橫石當(dāng)?shù)?，不知多少個春秋沒有人入內(nèi)。大門門楣上雕刻有三個字，因字體古怪，又模糊不清，我們疑為“燒陶城”。村里的百姓叫它“燒瓷城”。村民七嘴八舌，話題就從這座神秘的“老城”引出。
相傳，金朝官兵入侵潞州，金人守城將領(lǐng)早聞八義燒造“紅綠彩”瓷器聞名于世，為討好皇帝，即命令八義的窯工匠人為金朝太宗皇帝完顏晟的宮里燒造御用實用器物，這是八義瓷器進入宮廷的開始。時間大約在公元1130年左右。隨著金朝對我國北方統(tǒng)治的不斷加強，潞州的地方官給金朝廷的獻媚也不斷加深，有一年，潞州州官突然要求八義的窯工為金朝廷燒造瓷器“龍床虎枕”，龍床要求能躺皇上；虎枕要求能舒服入眠。幾年的光景，八義窯的虎枕燒出不少，個個紅黃黑色彩相間，朝廷、王公、大臣、地方官用去不少。但就是皇上龍床屢燒屢敗，在潞州官員的逼迫下，為燒出龍床，窯工們不得不想盡了各種各樣的辦法，老窯工為祭爐，迫使女兒縱身投入火爐，待火停器物出窯，龍床還是東倒西歪沒有成功。老窯工被殺了頭，無奈老窯工的徒弟還得繼續(xù)師傅的未竟事宜。又經(jīng)過多少次的失敗，終于有一天，徒弟發(fā)明了窯中“支點法”將龍床燒好，?；鸪龈G的頭天晚上，徒弟未將這一喜訊告訴任何人，獨自一人左思右想：師傅也被殺了、心中的戀人、師傅的女兒也祭了爐，自己還傻乎乎的為別人燒龍床，世道太不公平。
悲憤之下，將瓷窯用土填了起來，默默遠走江西景德鎮(zhèn)。因當(dāng)時在八義瓷窯為皇上試燒龍床的窯口百余座，人們始終不知道是那一座成功地?zé)隽恕褒埓病?，亂刨亂挖終未有結(jié)果。
就是到了清朝末年，村里的人們還依據(jù)祖輩們講述的故事，不時地尋覓。有位農(nóng)夫雖然沒有尋見龍床，但刨出了一窯“紅綠彩”碗，雖破碎居多，僅幾個完整之碗，取道京城出賣，就捐了個縣令。故事傳的有鼻子有眼，致使“紅綠彩”瓷器的價值歷代不菲。收藏家夢寐以求。
再說這座古老的“燒瓷城”，八義鎮(zhèn)東山村的胡老漢說，老一輩人講，明清時期，村里不斷有人尋物覓寶，一天，有人真的找到了為皇帝燒制的龍床，因器物過大，精妙絕倫，此人無法下手處理，更怕引來殺身之禍，于是花重金買了此處的地皮，在上面修建了這座“城”。一住幾代，地下的事情代代秘不示人。一直到解放初期，“城”中出了個南下干部，恐于戰(zhàn)爭年代不測，南下時告訴了遠房親戚，此事便被傳開?！盁沙恰敝两襁€保存完好，城下是否有龍床？不得而知。對故事里的事，我們將信將疑，很多也無從查證落實。但總感覺應(yīng)該費些筆墨，將這鮮為人知、史籍中不曾有的資料如實記錄，希望能隨著我們對八義窯歷史的不斷深入研究，從而水落石出。這大概也就是我們八義之行正要找的民間百姓對八義鎮(zhèn)燒瓷所折射出的文化和人文底蘊所在，同樣也是解讀八義鎮(zhèn)歷史上燒制“紅綠彩”瓷的又一頁答案。
在我們從八義鎮(zhèn)古窯址采風(fēng)回到長治這段時間里，說來也巧，在兩三年時間的長治市舊城改造當(dāng)中。我們又先后在市區(qū)的東大街、英雄南路、石頭街、梅輝巷、爐坊巷等多處建筑工地的基土之中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同八義窯燒制年代相同、風(fēng)格一樣的“紅綠彩”瓷片，在這些“紅綠彩”瓷片中具有立體形狀的人物瓷器造型備受關(guān)注，特別是人物的臉部刻畫，做工非常精細、考究，巧奪天工，栩栩如生，非同一般。我們從基土中見到和采集的多件觀音菩薩、仕女、童子、動物等實物瓷片可以證明這一點。
長治潞州老城爐坊巷出土的紅綠彩瓷器。
四
上黨燒造彩瓷的輝煌歷史，如同流淌著的陶清河一般，一波一折抒寫出的是她們古老的年輪。這里燒瓷歷史很早就引起國內(nèi)外專家學(xué)者的關(guān)注和研究。他們也每每疾書，為上黨的陶瓷燒造業(yè)喝彩，為漳河兩岸的燒瓷歷史鼓與呼。
《中國古陶瓷圖典》（馮先銘主編，文物出版社出版）講道：“紅綠彩，瓷器釉上彩之一，是北方磁州窯系所開創(chuàng)的一種裝飾方法。彩料有紅、綠、黃以及金、銀彩等，多在白釉碗、碟上加繪紅、綠等彩的花鳥紋，在宋、金窯址中出土比較豐富，以往的窯址調(diào)查中，宋、金地層不分，因此白釉紅綠彩舊稱“宋加彩”。
《中國陶瓷史》（馮先銘主編，文物出版社出版）記載：“山西長治八義窯，在窯址采集到了一些紅綠黃彩繪碗的標(biāo)本，紋飾布局具有地區(qū)特色，以花卉為主，多數(shù)畫折枝花，里口紅彩畫粗細線紋二至三道，線紋之間以綠彩點飾，分布在四面，外部露胎處呈紫色，足上有五個支釘。”“景德鎮(zhèn)的元青花作品是否有北方磁州窯系畫工勞績，是一個值得注意和探究的問題。”
《中國名瓷欣賞與收藏》（周麗麗，上海科學(xué)技術(shù)出版社）一書說：“從傳世的宋代彩色釉瓷器看，其色澤除綠、黃、褐、黑、白外尚有紅彩，從這個意義上講，當(dāng)屬五彩瓷的先聲。”
《古陶瓷》（陳德富，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寫道：“我國五彩瓷器起源于宋元時期的磁州窯系的紅綠彩瓷?！?/div>
《中國古代瓷器基礎(chǔ)知識》（江西省文化廳文物處）記曰：“彩瓷首創(chuàng)于北方，后來陸續(xù)傳到景德鎮(zhèn)等南方窯廠，景德鎮(zhèn)的制瓷工人吸收了北方的工藝技術(shù)，并加以綜合、改進和提高?！?/div>
《山西省博物館館藏文物精華》（山西省人民出版社）很明確地提出：“長治八義窯燒制的紅綠彩瓷，色澤鮮艷，筆意豪放，充溢著濃郁的民間藝術(shù)風(fēng)格，是磁州窯系中名貴品種，為后世的彩瓷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
山西民間古陶瓷收藏展覽會在太原召開時，我們收集來的八義窯“紅綠彩”瓷片標(biāo)本奉獻給大會與前來參會的專家學(xué)者共享。這些碎瓷片標(biāo)本，備受來自祖國大江南北陶瓷專家的青睞，更為廣大的陶瓷收藏家、研究人員提供了三晉大地所特有的“紅綠彩”瓷一睹為快的機會。展覽大廳內(nèi)，“紅綠彩”瓷標(biāo)本用真實的身軀，靜靜地對每一位在它身旁停留的人們述說著潞州八義窯“紅綠彩”瓷精美的工藝和輝煌的過去。
□ 田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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