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世界上最先產(chǎn)生「貨幣」的國家，「貨幣」是遠古先民商品交易過程中自發(fā)產(chǎn)生的一種交易媒介。
最初人們都是以物易物，有些商品如：「糧食、工具、鹽巴、牲畜、布匹」等等，因為人們普遍需要，都認可其價值，所以，漸漸成為最早的「實物貨幣」。
但是，在中國先秦的實物貨幣中，最常見的其實沒有實用價值的「貝幣」，也就是「貝殼」：
商代的貝幣——中國錢幣博物館藏品
漢字「寶貝」之「貝」的古文字像「貝殼」之形：
《說文》釋「貝」曰：
貝，海介蟲也。居陸名猋，在水名蜬。象形。古者貨貝而寶龜，周而有泉，至秦廢貝行錢。
這段話的大致意思：
「貝」指的是「海貝」，古代的貨幣有「貝殼、龜殼」，從周代才開始有泉（錢幣），秦代廢除了貝殼，流通錢幣。
在漢字中，以「貝」為旁取意，不斷的孳乳派生，形成了一個龐大的「貝字族」，這些漢字大部分都與「貨幣、錢財、貿(mào)易」等古代的經(jīng)濟問題相關(guān)。
所以，下面我們追本溯源這些漢字古文字源流和演變，并結(jié)合文獻和考古資料探究先秦貨幣史。
我想可能讀者首先的一個疑問就是:
「貝殼」與其他的「布匹、糧食、牲畜、工具」等實物貨幣不同的地方在于——
貝殼不能吃，也不是工具，幾乎沒有實用價值，為什么可以當做貨幣呢？
有種很常見的說法認為「物依稀為貴」：古代中原文明遠離大海，貝殼不易獲得，故其稀有可作為貨幣。
但是，這種說法的問題是:「以貝為幣」是人類不同文化中都存在的現(xiàn)象。
古代不同地域的人類，不管是遠海還是近海，海貝易得還是不易得，都將「海貝」當做「貨幣」。
在亞洲，除了中國，還有印度、緬甸、斯里蘭卡、婆羅洲、印度尼西亞，以及北美地區(qū)的阿拉斯加、加利福尼亞的印第安人，非洲沿海和大洋洲的新幾內(nèi)亞、所羅門群島的土著人，都曾把海貝當做貨幣來使用?！咀?】
如：北美印第安部落和亞洲巴布亞新幾內(nèi)部落「貝幣」：【注2】
易洛魁聯(lián)盟和阿爾岡昆部落貝幣
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貝幣
所以，「中原稀有說」是解釋不通的。
《中國貨幣發(fā)展史》一書認為古代先民將海貝當做貨幣的原因有以下四點：
書影引自【注3】
我將其扼要的歸納為兩點：
下面基于這兩點，引證一些文物、文獻詳細談?wù)撘幌隆?/p>
愛美之心，自古有之，海貝殼光滑堅硬，顏色艷麗，將其當做裝飾品是人類文化中的常見現(xiàn)象。
考古發(fā)現(xiàn)的新石器時代人類，不管是內(nèi)陸還是沿海，都喜愛佩戴貝飾。
比如:
遠處亞洲內(nèi)陸的甘肅馬家窯文化遺址出土的「海貝項鏈」：
甘肅定西市博物館藏品
中國沿海山東東營大汶口文化遺址出土的「海貝項鏈」：
東營市歷史博物館藏品
今天，不管是海島還是內(nèi)陸的一些原始土著，依然有佩戴貝飾的習慣：
北美印第安人
漢字中有個「賏、嬰」字，分別表示「頸飾」和「女戴頸飾」：
《說文》：賏，頸飾也。從二貝《說文》：嬰，頸飾也。從女賏。賏，其連也。
在先秦典籍文獻記載的「貝胄、貝飾」:
《穆天子傳》卷二：黃金之環(huán)三五，朱帶貝飾三十?！对姟旐灐らs宮》：貝胄朱綅” 毛 傳：“貝胄，貝飾也。
「生殖崇拜」是人類文化中普遍的現(xiàn)象，并不是所有海貝都能當做貨幣，而是外形像「女陰」，且外形光滑色彩艷麗幾種海貝：
貨貝（Monetaria moneta）——太平洋、印度洋水域
伶鼬榧螺（Oliva mustelina）——西太平洋水域
擬棗貝（Erronea errones）——印度洋-西太平洋區(qū)水域
阿文綬貝（Mauritia arabica）——太平洋水域
虎斑寶貝（Cypraea tigris）——西太平洋及印度洋區(qū)
以上資料來自【注4】
因為這幾種海貝形似女陰，古代先民認為能夠避鬼驅(qū)邪，所以貝殼也是一種佩戴吉祥物。
中國南方沿海地區(qū)到今天還保留的這種習俗。
比如：魯迅文章《故鄉(xiāng)》中提到的「 鬼見怕」，就是江浙一帶將貝殼戴在兒童手上當做護身符。
這是一種原始禁忌觀，叫做「厭勝術(shù)」，跟女性有關(guān)的也即所謂的「裙釵之厭」。
另外，新石器時代的古人很多宗教之物都是用貝殼制成。
比如我們最熟悉的【龍虎貝殼陪葬坑】：
仰韶文化——龍虎貝殼陪葬坑
用常識來想，假如用「布匹、牲畜、鹽巴、工具」當做貨幣的問題是：「布匹、鹽巴」不耐保存，「工具、牲畜」無法分割，也不容易攜帶。
而海貝完全沒有上述弊端，質(zhì)量輕，容易攜帶，也耐儲存，最重要的是「能零能整」，起到跟今天貨幣中的「元、角、分」不同單位輔助支付一樣的效果。
在殷周時代，「貝幣」的單位叫做「朋」。
「十個貝幣」為「一朋」，「朋」字為象形字，像「繩子穿一串貝幣」之形：
「一朋」相當于「百元大鈔」，拆開就是「小額鈔票」。
先秦、秦漢文獻中用「朋」表示貨幣單位：
《詩．小雅．菁菁者莪》：既見君子，錫我百朋。
《淮南子．道應(yīng)》：於是散宜生乃以千金求天下之珍怪，得騶虞、雞斯之乘，玄玉百工，大貝百朋......。
文獻記載和出土文物非常吻合。
以朋為單位的貝幣，是殷周金文銘文中十分常見的賞賜之物：王侯賞賜給下屬官員。
比如：
商代晚期的《戍嗣子鼎》中記載：商王賞給了【戍嗣子（人名）】二十朋貝幣，【戍嗣子】用二十朋貝幣買銅，造了一個鼎，紀念父親癸。
戍嗣子鼎銘文
釋文
二十朋貝幣造了這么一個大鼎，說明在晚商時代一個貝幣最少可能相當于十個銅錢，購買力還是挺強的：
本篇文章要解決的問題是：
今天看起來像垃圾一樣的「貝殼」，在先秦為何能當做貨幣使用？
通過以上的考據(jù)和論證，我們可以下結(jié)論：
所以，古代先民的審美和價值偏好，賦予海貝一定的文化價值。
海貝就跟今天的名人字畫或者黃梨木盤串一樣，全社會都認可的這種文化價值。
海貝質(zhì)量輕，容易攜帶和儲存，最關(guān)鍵的是「能零能整」，這是「布匹、牲口、鹽巴」等實物貨幣無法比擬的。
所以，殷周時代全社會都認可海貝的價值，成為一種十分通行實物貨幣。
何以見得殷周時代貝幣十分通行呢？
上文說了，「貝字族」?jié)h字大多數(shù)與「錢財、貨幣、貿(mào)易」有關(guān)，這些文字大部分都能追溯殷周時代的甲骨文和金文，這說明了貝幣的使用與文字形成處于同一個歷史時期。
這也就反應(yīng)當時「貝幣」是主要的貨幣。
下一篇文章，我們將繼續(xù)在殷周古文字的基礎(chǔ)上討論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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