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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曾經(jīng)很邊緣:大歷史觀系列之二(一)

  克里斯托弗·哥倫布。他在航海日志里寫道:“神學家和哲學家們都說過,人間天堂在東方的盡頭”。

 

與擁有強大中央政府的中國不同,在封建時代的歐洲,政治權(quán)力和社會生產(chǎn)的剩余被羅馬教廷以及大大小小的王公和封建領主所分割。這種支離破碎的政治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一方面,使中世紀后期的自治城市和商人階級享有較大生存空間(這是近代資本主義起源于西歐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也造成了歐洲在長時期內(nèi)政治上軟弱無力,經(jīng)濟上則無法積累大量的社會剩余,因而難以動員足夠數(shù)量的人力物力資源(這使得西歐在中世紀長期處于落后狀態(tài))。

即使在歐洲開始其海外擴張的時代,在整合與動員社會資源方面,與當時并不強盛的中國明朝相比,歐洲民族君主國與中國統(tǒng)一國家在實力上的差別,也仍然引人矚目。這一點,可通過比較哥倫布海外冒險與鄭和下西洋而得到說明。

  從1405年(明永樂三年)到1433年(明宣德八年),鄭和奉明朝皇帝之命率船隊七次出使西洋。[1]船隊在到達東南亞各地后,又駛抵印度,并遠達波斯灣、阿拉伯半島和非洲東海岸。最后一次遠航時,船隊擁有官校、旗軍、火長、舵工、班碇手、通事、辦事、書算手、醫(yī)士以及各種工匠、水手、民工等27千余人,共乘大船63艘,其中最大的船長444尺,寬18丈,可容1000余人,是當時世界航行海上的最巨大的船只。其他各船平均也可容四五百人。船上有航海圖、羅盤針,并且滿載有金銀綢緞和瓷器等珍貴貨物。

  在鄭和最末一次遠航后約60年,1492年,意大利航海家哥倫布在西班牙王室資助下,組成了僅有87人的遠征船隊。遠征船隊的旗艦“圣馬利亞號”長僅12丈,寬僅25尺。但是,這艘小旗艦與船隊的另兩艘船“平塔號”和“尼娜號”相比還要大一倍。哥倫布船隊與鄭和船隊在規(guī)模上的這種差別,縮影式地表明了歐洲剛剛崛起的民族君主國與當時中華帝國在綜合國力上的差距。

   不僅如此,在古代的物質(zhì)技術(shù)條件下,舍棄陸路而走向海洋,在一定意義上這種選擇本身就恰恰是一種相對弱勢的表現(xiàn)。在中外歷史上,這似乎是一種規(guī)律性的現(xiàn)象。歷史學家王賡武注意到,“漢朝時,皇帝的人馬深入中亞腹地,直至現(xiàn)在蘇聯(lián)境內(nèi)的穆斯林中心地區(qū)……與陸上相比,漢朝人在海洋上非常被動”。六朝時期佛教興盛,中國人前往印度朝圣,其中很多人走的是海路?!叭欢?,這一趨勢主要是因為中國南部從陸路經(jīng)由中亞到印度的路線被完全切斷了。南朝前往外邦的唯一途徑是渡海?!?a title='' name='_ftnref2'>[2]大陸上的強盛帝國攻無不克,所向披靡,在一般情況下沒有必要舍棄陸路,去鋌而走險,挑戰(zhàn)洶涌的海洋。反過來,“依照過去的傳統(tǒng),陸路斷絕后中國的帝王一般要把重心轉(zhuǎn)向海洋”。[3]例如,宋代在中國航海史上取得了劃時代的成就,特別是普遍將指南針用于航海,從此人類獲得了全天候遠洋航行的能力。但是,宋代航海技術(shù)的突破,恰恰是由于陸路上的連續(xù)挫敗,致使以往通向西域的絲綢之路被西夏控制,通向朝鮮的傳統(tǒng)陸路被遼金先后阻斷,因此東南海上的航路便成為同朝鮮、日本、印度和阿拉伯地區(qū)交往和貿(mào)易的主要通道。

   西方歷史同樣如此。公元1000年到1500年前后,伊斯蘭世界繼公元7、8世紀最初的征伐之后,進入第二個擴張期。1453年,信奉伊斯蘭教的土耳其人攻占君士坦丁堡,結(jié)束了拜占庭帝國長達一千多年的歷史;1475年,又占領熱那亞人靠近黑海的最后一處殖民地加法(Kaffa);1480年,則已入侵意大利本土。以往,歐洲與中國之間的海陸交通線共有四條,但是拜占庭帝國滅亡后,這四條交通線,“俱為土耳其人所扼,歐洲人與東方之貿(mào)易,亦完全為土耳其人所壟斷,乃不得不另覓航路?!?a title='' name='_ftnref4'>[4]因此,歐洲人開辟新航路的“壯舉”同樣是以他們在陸地上的連續(xù)挫敗為背景的。甚至中世紀后期的十字軍東征同后來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之間也具有相似的歷史因果。美國經(jīng)濟史學者詹姆斯·湯普遜指出:“十字軍的利益和重要性,在于它是歐洲國家第一次向歐洲境外的擴張,是歐洲人在外國土地上和外國人民中最早一次向外殖民的試驗,也是一次又龐大又復雜的商業(yè)冒險活動?!髞淼乩泶蟀l(fā)現(xiàn)暑期及其后,歐洲更大規(guī)模的殖民和商業(yè)的海外擴展,只不過是跟著十字軍開始的運動之延續(xù)。”[5]這當然是不錯的,但需要補充的是,從1095年到1291年十字軍向穆斯林占據(jù)的中東發(fā)動了八次遠征,最后以他們在西亞大陸的殖民地全部喪失而結(jié)束,其后歐洲便經(jīng)歷了14世紀的經(jīng)濟衰落。因此,15世紀歐洲向大西洋的冒險也是以兩三個世紀以前向東方的擴張慘遭失敗為背景的,既然向東碰得頭破血流,于是便轉(zhuǎn)而向西開拓。這種情形在地理大發(fā)現(xiàn)的時代仍未改變。例如在16世紀初葉,葡萄牙人在印度和東印度群島上獲取立足點,西班牙人在美洲大陸征服掠奪,大西洋航線和東方航線的開辟以及美洲的發(fā)現(xiàn)的確翻開了世界史的新頁。但是,與此同時,在歐洲人對外擴張的背后,卻是奧斯曼土耳其人由東向西的更猛烈的攻勢。1526年,土耳其人渡過多瑙河,打敗了匈牙利王國;1529年,他們進軍奧地利,兵臨哈布斯堡王朝的首都維也納城下。1500年前后,土耳其人的奧斯曼帝國地跨中東、北非和巴爾干半島,并深入到中歐境內(nèi),對西歐構(gòu)成半包圍的態(tài)勢。但是,對于歐洲來說,這并不是什么新的危機,羅馬帝國滅亡后,歐洲的分裂造成了它的弱勢地位,奧斯曼帝國的威脅不過是它傳統(tǒng)弱勢地位的表現(xiàn)或延續(xù)而已。


[1]明代以婆羅洲(加里曼丹)為界,婆羅洲以西稱西洋,婆羅洲以東稱東洋。

[2]王賡武:“永樂年間(1402-1424)中國的海上世界”,見《王賡武自選集》,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50-151頁。

[3]同上書,第153頁。

[4]方豪:《中國交通史》,第655頁。

[5]詹姆斯·湯普遜:《中世紀經(jīng)濟社會史》上冊,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4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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